◇ 想起了戎叶候 作者:杨柳公社


星期六的上午,忽见楼梯口站着俩老太,窃窃私语,欲行又止,上前询问,说是老住户,北京来的,探访旧居来了。忙问住哪一间,一说我就明白了,戎家,是山西人吧?

 

果然,她自称戎家大女儿,1950年离开上海去北京的,那年我还未出生。

 

戎家的主人戎叶侯,依稀听说他早年曾加入过共产党,脱党,又成了国民党财阀孔祥熙的秘书。文革中,外调人员一批又一批,某天深夜还被不知来路的臂戴“造反队”红色袖章的男女抄了家。

 

1968年戎去世,我恰在家。那天下午二三点钟吧,只见他从卫生间出来,一手端着脸盆,盆边上还搭着白毛巾,一手捂着胸腹部,一脸痛苦状。救护车来时,已经晚了。现在想来必是冠心病一类的疾患。

 

我将北京来客引进家,妈妈还有印象,戎家三个子女,一个在北京,另一个在济南,小的儿子在武汉。啊,我也想起来了,40年前吧,60年代有个冬天的上午,来沪探亲的戎叶侯的儿子,还在后门弄堂口雪后的夹竹桃前为我们兄弟拍照。

 

戎的女儿在北京中国贸促会工作,早已退休,谈起父亲唏嘘不已。戎叶侯离开孔祥熙身边后就职山西裕华银行(裕华银行也是孔祥熙于1915年创办的),主管过人事。1949年后,“组织上”要戎去安徽,不从,便闲赋在家了。是的,我们那现在破旧的老楼,1949年以前恰是山西裕华银行的宿舍,连我们住家所用的家具:睡床、桌椅、橱柜也都张贴着登记号,是银行的财产。

 

来客自己也已是古稀老人了,说起时政变幻、人世沧桑感慨良多。人的一生在时代漩涡里渺小无奈身不由己,而时代政局更多是政客权贵们的棋盘。

 

我记事起,戎家就老头老太俩,邻里都喊“先生”、“太太”。我印象中的戎叶侯谦和少言语,太太有心脏病长期卧床,买洗烧一应杂活俱先生包办,先走的倒是戎叶侯自己。还记得先生在自己家门口的小煤球炉上用麻油摊着煎饼,那香味飘溢开来,充斥我们二楼走廊。后来戎太太不知怎么也被赶出,搬到外地子女处去了,那时我也已迁出上海,插队落户去了。

 

我们二楼层面有四间住房,据母亲说,那时戎家占了三间,太太也不是原配。1949年后,先生的三个子女离家出走,空出两间房来,被另外裕华银行的职员所占。母亲说,那时住房是讲“抢”的,落手快的房间就是你的。

 

楼下亭子间还住着一位曾是山西裕华银行的职员翁栋臣,翁孤身一人,不知听谁说的,他是个大学生。和戎先生一样,先生也没有工作,终年灰布长衫,摆个小烟摊谋生。大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小小的破皮箱打开,陈列着“勇士”、“大丽珠”、“青鸟”、“飞马”、“大前门”各类牌号的香烟。冬天,高高瘦瘦的先生双手拢在袖子里,伶仃站在楼外大门口,来回顿脚驱寒;夏天,还批来些赤豆、绿豆棒冰,4分一根,据说每根可赚5厘钱。

 

先生也是山西人。文革中说翁是大地主,竟被“扫地出门”。虽然运动一开始翁就在自家亭子间门上贴上红纸,一手漂亮的正楷毛笔字——毛主席语录:“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戎叶侯信基督教,幼时去他家,老想听清他吃饭前低头喃喃说些什么,老是注意床头那些大厚本的黑色硬封皮的书,黄黄的纸张边端向内呈半圆形弧度,太阳光里泛着金色。

 

北京来客说,戎叶侯活着该100多岁了。

 

最后。客人拉着妈妈的手,祝我们大家身体健康,对个人来说,身体好才是第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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