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道情” 作者:河水


 

病友“道情”

最近,家中接连有人生病住院,笔者因而常在各个医院跑来跑去,陪护间与病友或他们的家属多有交流,半年下来,倒也听了不少故事,颇有心得,现大致录于此,没有此类体会的读者,可略知中国医院现状之一斑。


一、医院的食堂

26床的宁波大妈十分健谈,且说话中气十足:“现在看病交关方便噢,挂号可以预约,不要老早排队了,过去狭气麻烦啦……”大妈说的不错,现在许多医院已经电子化、无纸化,一次挂号输入信息,再没有必要多次自报家门,医生的诊断、处方一出,计算机早就将信息传至病理、检验、收银、发药等相关处室,你只要刷一下卡,就可以进行相应的检查和治疗。

宁波大妈的感慨不无道理,而陪伴她的宁波老伯,初识时惜语如金,很少说话,但牢骚还是要发的:“好索系啦?歧视阿拉病人和家属!”他举了个例子,去食堂买饭,要等医院职工吃完之后才卖给病人和家属,并且规定病人和家属必须面壁用餐,为此食堂特意在两边墙角设了固定的桌凳,墙上写着“病人家属用餐处”,对此他很生气。

的确,这些笔者也注意到了,除此令人不解的还有,医院食堂天天有不少病人及家属去用餐,却没有任何标志,既没有食堂方位的指示牌,又没有开放起止时间,更没有菜谱和标价。天天中午,一个挂着金项链的粗壮汉子蹲在凳子上,吆喝一声“卖票了”,病人及家属一拥而上,买好票的则到买饭窗口排队,好容易轮到自己了,窗口里扔出一句话:不行,职工还没有买完,一旁等着。如今社会上的食堂管理大多已经智能化,点菜、刷卡十分便捷,而这个三甲医院分院的食堂还是几十年前的经营模式,没有一点进步。

那天,宁波老伯买饭回来,气呼呼地跟我讲了他买饭时发生的事情:

“我买两份饭,工作人员打饭时,见面前有两个塑料包,一个放的纸巾,另一个放的一次性筷子。我就拿了两双筷子,要拿纸巾时,那个工作人员将装饭菜的泡沫饭盒递过来了,我就去接饭盒。没曾想她对我吼到‘谁让你拿筷子了?不准自己拿的!’。我愣了一下,解释说没有多拿,就两双,她却说我怎么不懂规矩,我不知道他们的规矩立在哪儿?”老伯从马夹袋拿出饭盒,一一打开放在铺好报纸的病床上,又从床底取出一瓶白酒,往茶杯盖里倒了些,自斟自饮起来。几口酒下肚,加之几天来的相与,彼此也熟悉了,老伯这时颇为得意地说刚才他狠狠治了一下那个食堂工作人员。

“开始,见她这么蛮横气得脑子发胀,没来由被她训斥、侮辱真没有面子,我也没有得罪她啊?就说这些筷子,若不是当时没有自己带,谁要啊?一看就知道是批发来的便宜货,上面不知有多少细菌呢,再说,我买两份饭配两双筷子没有错啊?”老伯吃着,喝着,说着。

“我接过饭盒,站在窗口不动。那个工作人员说‘好了,下一个’。我不说话,还是不动。她大声喊‘听到伐啦,侬好了,让开点’。”老伯此时愈加兴奋了,抿了口酒说:“我也对她喊‘谁说好了?餐巾纸你还没有给我呢!’。‘不就在这儿吗,自己拿!’。‘你不是不准自己拿吗?’。‘餐巾纸可以’。‘我怎么知道哪个可以自己拿,哪个不可以自己拿?’那个工作人员一下子答不上来,抽了两张餐巾纸往我饭盒上一扔。”“见她那样,我更生气了!”老伯继续说。

“我看到一个泡沫饭盒的盖有裂缝,就小题大做地说‘这个饭盒破了,我怎么走?饭撒了谁负责?’她看着我,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两下没有说出来。这时后面排队的人等不及了,纷纷催促她快点,无奈之下她只好给我换了一盒。”许是酒的缘故,许是说得兴奋了,老伯脸上泛起红光,看起来他为出了口恶气很开心。

按说食堂工作人员也是打工的,属社会底层百姓,日子过得都不容易,而为疾病所困的病人和家属更不容易,食堂的师傅们对相对更弱的群体,难道不应该客气点吗?


二、特需门诊

周二,早早起来,转了几次地铁方才到达市里一个数得上的三甲医院,原以为自己来得较早能顺利挂上号,没有想到挂号大厅里已经黑压压的全是人,显示屏上可以看出,我们要挂的那个专家门诊早就挂满。没有办法,只好预约这个专家次日的特需门诊,同样是这个医生,后一天的挂号费是前一天的十几倍。

因为有了预约,第二天我们夫妇从从容容来到医院,挂号高峰已经过去,挂号处排队的人不多,挂到了第38号,据说是给预约的留着的,否则早就没号了,特需门诊总共只挂40个号。

来到六楼,距开诊还有20分钟,特需门诊室外专家的牌子已经挂出,但大门紧闭,只有候诊的人们在门外翘首企盼。

一个瘦高个坐在我一旁:问我:“外地来的?”我点点头:“你呢?”他又黑又瘦,我判断不出他是不是上海人。

“我,本地的。头一次来这儿看病吧?”瘦高个又问。

“是的,怎么人这么多啊,38号,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看得上?”他笑笑说:“快的,38号算前面了,人家88号的都看得上呢。”我不解:“不是只挂到40号吗?”“哈哈,你们的确是头一次来,规定特需门诊只能挂40个号,人家会加号的,有时加到100号都可能。”他说。

我真是被惊倒了,超过规定的1.5倍,一个上午能看完吗?瘦高个看出我的疑惑,说:“你马上就晓得了。”看来他是老病号了,又是当地人,不会诳人的。我心底盘算着:5分钟看一个,一个小时20个。上午三个半小时,可以看70个,或紧凑点,80、90也还是可以的。

开诊了,门口站着的保安客客气气对大家说:都不要挤在门口,看到门上的显示屏有自己的名字再进来。此时显示屏上已经有了1号患者的名字。生病的人有着控制不住的焦虑和着急,见1号进去,2号、3号就迫不及待地站到门口,加之他们的亲属,门口始终是挤着一堆人。

1号进去也就一分钟光景,显示屏上就出现2号的名字,然后3号、4号接二连三地跳出,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跳到20号了。果然,照这样一个上午看100人是没有问题的。

轮到我们了,进入诊室,专家正看着37号的病例,一边对两个助手嘱咐着什么,我们一旁立着,不敢言语。

“行了,过去吧。”专家对37号说。

“去哪儿?”37号是个老太,一脸的迷茫。

“你过来就知道了。”桌子那头的助手向老太招手道。

老太离开凳子去那边了,妻子向前挪了那么几公分,怯怯地说:

“医生,你好!”。

专家头也不抬,接过她的病例,略看了几秒钟,说:“你的片子呢?”我忙不迭地从装着各种片子的塑料袋里拽出一叠,问:“请你看看是哪张?”他挑出一张片子,看了不到十秒钟,跟助手说了几句术语,就对妻子说:“过去吧。”“医生,我想问……”“他会跟你们说的,过去吧……”专家朝对面的助手方向努了努嘴。

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一句也来不及说,就被打发了。不过助手还算客气,对妻子说:“你放心,不是大病,按教授的方案治疗,会好的。”教授的方案?什么方案?我们怎么一点也没有领会!

在助手那儿,并没有得到什么指教,他把病例还给妻子说:“好了。”我们莫名其妙,几百元的特需门诊,一分钟不到就“好了”?助手见我们一脸的疑惑,说:“你们拿着病例,到走廊那头的咨询处去打印一下,所有的诊断都会打印出来的。”我们拿着病例找到“咨询处”,护士把就诊卡一刷,长长的诊断书就“吱吱”地打印出来了,另外还有几张去验血,做CT的单子。原来如此,他们的诊断都是有模板的,否则何以如此快当!

这次“特需门诊”完全颠覆了我们过去对诊疗的认识,如此高效率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或许我们要学会适应这个高效率的社会,但是,总觉得来得过于快,过于突然了。


三、左右为难

妻子第三次住进医院,病房条件愈发地差了,不大的房间住着7、8个病人,有的病人来了好几个家属陪护,病房一时觉得十分狭窄,好在空调还算给力,尚不觉得气闷。很快,病人、陪护之间彼此就熟悉了,大家交换着各自的故事。

“你说有这样的事吗?我们前几天刚刚做过各项检查,被折腾够呛,到这儿还要重新来过!”这是安徽池州的一个病人家属在说。

我安慰道:“或许你们当地的设备没有这儿的先进,到这儿进一步检查确诊也好。”“可…可是…又要多花上两千多块钱啊!”安徽的说。

“两千多块钱算啥,我们一个CT就七千多,你再看看这吊瓶,就管子里剩的也值两千多块呢,还不是都扔了!”说话的是青浦区的一个小老板,这几天轮着他陪护,住院的是他老妈。

“你们上海人有钱,我们哪用得起进口药啊,一小瓶要两万多哪!”安徽人苦着脸说。

……

每天,我们就这样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天中午,我靠在躺椅上迷迷糊糊,欲睡又醒,听两个病友在悄悄对话:

“哎,我问一下噢,你们有没有给医生送红包啊?”一个轻轻地发问。

“没有啊……”另一个回答。

“真的?”“是真的,有一句说一句,真的没有。”“那么昨天下午,冯医生把我先生叫到办公室,问东问西,问了半天,都跟看病没有关系,办公室里又没有其他人,他是不是想让我们送啊?”“不会吧?你没看到处贴着不准收授红包的警示标志吗?”“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冯医生是什么意思呢?要不要送点?可我又怕送了反而害了人家,怎么办?”发问的显得很不自信,有点左右为难。

“不过……不过……”这个病友说了几个“不过”,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你说,没有事的,咱们这话哪儿说哪儿了。”这边问话的急于想知道“不过”什么。

“不过……冯医生没有叫我们单独谈过,倒是那个年轻的韩医生来找过我们,说他有一些过去病人吃剩的进口药,托他便宜点处理掉,他说这个药正适合我的病,反正要出去买的,不如全部买下,要比外面便宜不少呢。”“你买了吗?”“还没有,我们吃不准,等过两天儿子来了再说,我们哪儿懂啊。”“是啊。”“这两天我们也犯难,不买吧,人家一片好心,买吧,要好几万块钱呢。”“是啊,韩医生挺客气,也挺认真负责的,不买真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吗,47床他们买了,不知道是不是从韩医生那儿买的?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反正是很便宜的。”这个病人突然降低了声调。

他们不知道我没有睡着,继续聊着,虽然有时声音压得很低,但大概内容我还是听清了。不听还罢,听了却心烦,我们那个医生也曾将我叫到办公室不着边际地聊了半天,现在想来,是否也想让我“意思意思”?

然而,我又感到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人家医生就是想通过聊天,更多地了解病情,缓解病人和家属的心理压力呢?再说,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很敬业,待病人和和气气并认认真真,全无过去那种颐指气使的作风,这样瞎猜疑岂不冤枉人家!据知,现在许多医生收入不菲,不缺房、车,若为一点不义之财坏了名节,丢了工作,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想到这儿,似乎心情平静了许多,开始进入梦乡,那两个病人的絮絮叨叨,成为梦中的画外之音,渐渐远去。

(声明:以上出现的姓氏均非确指)

                                                                  2013-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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