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堂头大和尚】节选九:一张戒牒 作者:更的的


 


【谁杀了堂头大和尚】节选九:

一张戒牒

呔!什么四百八十一寺?狗屎,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

连日大雪冻着,山门殿几乎成一堆瓦砾,中间随便扒拉出一条路来,就算是入口。三解脱门真成了无相无作的空门,空门的意思不是没有门,而是什么也没有了。

勉强还能看出一副楹联:“日日携空布袋,少米无钱,却剩得大肚宽怀,不知众檀越信心时用何物供养;年年坐古山门,接张待李,总见他欢天喜地,且问这头陀得意处是什么东西。”喂,写的什么意思?唔知,凡人哪里会知道,菩萨的事情只有菩萨知道。

又有几间殿宇圮塌,菩萨、罗汉头上都堆半身或者全身积雪,一尊弥勒佛斜过脖子顶着半脑袋积雪,并不怕冰冻以及冻疮,依然笑得一脸金光灿烂。

还算好,听见母鸡在咯哒咯哒,养猪的配殿里还在冒烟,东侧的香积厨、斋堂、茶堂以及僧寮门口的积雪踩得坑坑洼洼,传来大声咳嗽、擤鼻涕,显出些活气。

咿呀,僧寮板门打开,一位老僧摸摸索索走出。老僧鼻子一嗅,脸上便笑吟吟,道:

“各位施主光临小庙,老和尚有失迎迓,罪过罪过。”

好鼻子。真有人踏雪来了,竟是一位白面老爷携着一位颤颤巍巍的苍老公公。老爷年近半百,蓄着三缕胡子,很飘逸的样子。老公公很老很老了,眉毛都白了,风中残烛,半个身子全部吊在老爷身上,看样子是两代人。还有一位,当是仆人,青衣小帽,矮墩墩,实笃笃,长了一脸蓬勃葳蕤毛胡子,横七竖八把半边脸都遮住了。

香客是坐着马车来的,轻车,一匹雪花骢,呼呼地喷着滚烫热气,偶尔打个响鼻,也许是感冒。大雪天,听不见马蹄声从远而来。所以,仆人的手里还卷着一根鞭子。

香客看看这个野野豁豁破庙,燃了几柱自备的高香,高举过顶低头膜拜。

猪舍里跑出来一个小孩子沙弥连忙提醒道:“连日大雪,这里各个殿宇年久失修,施主就不要进去了,说不得遇到什么凶险不测,屋顶要是塌下来,跑也来不及。”

这位小师父和尚穿着一身拖到脚背的灰色厚棉直裰,腰里系了根麻绳,似乎正在猪舍烧猪食,脸颊红红的,鼻尖沾了一些黑灰,衣服上有草屑。

三人驻足,老香客连声咳嗽,吸着鼻子,吐了几口浓痰在雪地上,气喘吁吁发感慨: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好好的一座丛林破败若此!如今的人只知道发财致富,看见银子眼睛都红了,哪里还知道礼佛向善?人心浮夸,道德沦丧,也是合当有此一劫。”

蓄着胡子的白面老爷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还有三块碎银子,七、八钱的样子。递给小沙弥,道:

“作孽啊,料不到四百八十一寺竟然潦倒败落至如此田地,今日没有准备,只能暂时表示一点意思,各位师父且聊补无米之炊,待来年有缘再修葺或者重建吧。”

小沙弥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笑得一脸都是牙齿,将银子递给了老僧。

老僧双手捧着银子,向天白着眼睛道:“善哉善哉,三位施主如此慷慨行善,倒叫老僧十分惭愧。若是不嫌腌臜,且请进来喝口热水。”

小沙弥去拎了一桶热水来饮马,那位车夫从马车后座扯了些许草料和黑豆出来。

白面老爷扶着老公公牵丝攀藤上了两级台阶,老公公忽然大声呛咳起来,喉咙口一口痰呼噜呼噜吞吞吐吐不上不下:“哎呀,哪来这么大血腥味?吃不消,吃不消,清净佛门、庄严国土哪来这种吓死人的冤孽味道?不对头,大大的不对头,难道这里杀过一堆人不成?”

老僧道:“老施主真是耳聪目明,见识过人,实不相瞒,这屋里其实倒真是死过人。”

白眉老公公闻之急急转身,双脚拌蒜,白面老爷连忙扶住。老公公呼噜呼噜道:

“快走,快走,说不定这是一座黑庙,这几个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歹徒,弄不好把俺这把老骨头做了人肉馒头。俺虽然没有剩下几两肉,但是好肉出在骨头上,剔下来剁细了加一些葱姜,虽然比不上唐僧肉,咬起来可能倒非常劲道。”

老僧道:“老施主快不要造口孽了,老僧从小就在这小庙受戒,一心向佛,十年前盲了双眼,如今不辨白昼黑夜、东南西北,各位站在哪里也是不知道的。老僧哪里会是什么杀人歹徒呢?各位就是给老和尚一把尖刀或者大刀,老衲也不知道向哪里出手,弄不好就把自己胳膊腿砍下来了。阿弥陀佛,人肉馒头这种作孽话岂是轻易说得,菩萨听见了要怪罪的。”

老公公道:“不见得,不见得,世界上的歹徒是看不出来的,歹徒又不写在脸上。尤其那种大奸大恶的贼人歹徒,总是出其不意、出乎意料,说不定特别喜欢装个眼睛看不见的和尚什么的。待得别人大意了,双眼圆睁,目露凶光,趁机下手唰地一刀,谋财害命或者劫财劫色,否则这一天世界的血腥味从何而来?还是快离开这凶煞之地。”

老僧道:“三位施主且请进来暖暖身子,顺便听老僧将其中原委说个端详。”

寮舍内很暗,一股馊味不大好闻,但是总算比室外暖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小沙弥提了一只瓦吊来倒了热水,大家握住水杯暖手。

老公公关照道:“小心小心啊,这水千万喝不得,闻起来似乎加了蒙汗药。”

小沙弥连忙道:“这水是刚烧开的,什么药也没有。”

老僧:“施主多虑了,蒙汗药什么的都是说故事,小庙哪里会有?”

老公公:“你怎么知道是说故事?无风不起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你的口气似乎是小庙没有,大庙可能很多。”

老僧:“施主不要疑惑了,老僧岂会打诳语。”

老公公:“老和尚当然不打诳语,有人装着老和尚的就不一定了。那你说说这屋里怎么就死了人?死了什么人?怎么死的?待俺听一个水落石出,然后再作主张。”

老僧:“说来话长,老僧双眼失明无法亲见,所以只能说个大概。”

老公公:“你看看,不尽不实,刚说不打诳语,又想撒赖了吧。”

老僧叹息道:“阿弥陀佛,大约一年前,小庙来了一个和尚挂单,这个挂单和尚自称是少林弟子。这位少林弟子或者倒是参透了禅意,行踪不定,来去自如,无视清规戒律,更不诵经礼佛,一切行径不拘小节,整日里呼朋唤友,喝酒吃肉。小庙的一个大弟子是早就还俗了,讨了家小,养些猪、鸡维持生计,等到这挂单和尚一来,这些鸡就倒了霉。可怜小庙仅存的这两个弟子倒被他大呼小叫,唤来喝去,稍有怠慢,就一把抓过来说要打断孤拐骨。施主想想,孤拐骨打断了那就是废人。小庙已经有了一个瞎子,难道再添两个跛足?弄得一个庙里都是残疾,那是何等的形象难堪。”

老公公:“瞎说了吧?少林和尚都是最懂规矩的,一个个活菩萨一般。似这等不守戒律的和尚怎么会是少林弟子呢?休得无端污了少林的名头。一定是你搞错了,要不就是匪人打着少林的招牌胡作非为。”

老僧:“这话也难说得紧,按道理少林弟子根本不会来这个破庙挂单。但是少林这么多弟子,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一不小心出一、两个、三、四个或者十几个叛逆也是会的。”

小沙弥插嘴:“听那位师父自己说是少林什么院的。”

老公公:“少林弟子个个都是钢筋铁骨、身怀绝技,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难道这个野和尚也会拳脚功夫?”

老僧:“听小庙的两个弟子说,这位少林弟子穿了一件大红袈裟,有时候偶尔清晨噼噼啪啪走一趟拳脚,高兴起来就直接从院墙上窜出去、窜进来,像是一个做贼的。大雄宝殿那时候还没坍塌,偶尔也跳上去乘风凉。据说身段敏捷,花蝴蝶一般潇洒得很。”

老公公:“哦,那倒也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只是如今这野和尚哪里去了呢?”

老僧:“几个月前,这少林和尚出去了几天,回来以后倒好像发了财,行走起来身上的银子铜钱丁零当啷,会不会是偷来的呢?老僧持戒甚严,最听不得这银子铜钿声音,只是无可奈何。这挂单和尚把欠下的酒钱都还了,难得还出钱买了好几只鸡煨了汤喝。”

老公公:“出去了几天?难道捡到了银子?”

老僧:“老僧两眼一抹黑,从来是没有白天黑夜的,怎会知道出去了几天?他的银子哪里来的更是不知。后来又过了十天半月,就有冤家找上门来了,后来就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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