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思乱想杂录 作者:Wenjunq


前两天我怀疑自己感冒了,于是不敢上网。因为害怕感冒病毒会通过网络传染开,尤其是在华知论坛,哥们姐们都不年轻,染上感冒都不会愉快。万一再并发个三灾两病的,惹出大麻烦,别人即使不说自己也过意不去,何苦呢?其实不过说个笑话,我从不感冒,至少在记忆里还没有感冒的席位。这也许得益于我的怪癖生活方式,从16岁到现在,我一直实行冷水浴,无论在东北的寒冬,还是南国的盛夏,算一算,有半个世纪没沾热水了,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冲它一阵凉水,这一天便过得舒适。否则,整天不自在。 
   一位药学家朋友告诉我,世界上所有的感冒药都是骗钱的,因为感冒没有药可以治,只能靠自己养精蓄锐增加抵抗力来克服它。那些自称治感冒的良药,无非治些感冒症状,鼻塞、咳嗽、头疼、流鼻涕什么的。就是不能治感冒本身。还有,世界上一切感冒药,无非阿斯匹林而已,加上一两味添加剂,再冠上个勾引人的名字,做许多迷魂广告,几分钱一粒的阿斯匹林顿时就卖几块甚至十几块,反正这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奇怪,愣是有那么些主儿,你不贵他不买,要么崇拜格言:“一分钱,一分货。”要么讲个“派”字。钱嘛,世界上用处最少的东西,只有一个用处,就是花。钱要是不能花,擦屁股都打滑。 

   其实人总得有胡思乱想的时候,要么找点感觉,要么麻醉一下自己,要么寻求休息一下脑子。胡思乱想也是有点乐子的,只是不要都录下来,全都录下来就糟糕了。神经正常的人都能把握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得有个分寸,什么都说出来就该送疯人院。疯子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嘴上没闸。 

   偏偏现在我就想做一次疯子,不然这脑子太累。成天钻进那些故纸堆里,就跟拾破烂似的。我那个故乡叫河南省固始县,如今全国第一人口大县,也是拾破烂的招牌县。听说北京、南京的破烂王都叫俺的乡亲们包了。而这些城里人乱扔的破烂都变成俺家乡的小楼房了,也算废物利用或光鲜些就算扶贫吧! 

   放松脑子的最好办法就是胡思乱想。那些个历史故事,写起来有点像制造感冒药,历史事件就是那阿斯匹林,感想就是添加剂,把各个不同的记载粘合起来。我其实是个粗线条的货色,极不耐烦那些精雕细凿的考究,只贪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最不愿“嚼别人嚼过的馍”,只有不赞同众口一词的时候才会来精神。但你要站得住脚,就必须把方方面面、正面反面的事情都比对几遍。唯独那些个事情找起来太费力气,写一篇东西要翻几十篇东西,十天半个月也写不出一篇来,实在也是折本生意。远不似这胡思乱想,想到哪儿敲到哪儿,手指头跟不上脑子里转悠的,惬意! 

   昨天遇见个同时下乡的主儿,当初在一块谈天谈地,乐不思蜀。如今却陌如路人,三句话就带两声叹,简直就像世界末日。即使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或许也没有那么悲观。原因无非是不得意。抱怨起插队来,真个有泪如泉涌的感觉。人活着,得自己寻些开心,那开心不会自己来找你,何必老是怨天怨地的?我说我的道理,他寻思他的忧愁,却也没见有什么大不了的“凄凄惨惨戚戚”。都说“人生识字糊涂始”,钻进故纸堆里“寻寻觅觅”,也就没时间“凄凄惨惨戚戚”了,郑板桥不是提倡“难得糊涂”的么?有段时间这幅墨宝成了那些附庸风雅的官员们标识,几乎每块玻璃板下面都压一幅的,本人就亲眼目睹过好几个处长以上的玻璃板展示这幅墨宝,还有挂在中堂上的。忽然提醒他一句:你当年怎么说的?要是花钱不用想,那该多快活!于是他笑了,还像当年一样的笑容。说起过去的故事,就有许多共同的乐趣,回忆是衰老的标志,小孩子就没有回忆,因为他们没有过去,只有未来,于是只会憧憬。我们没有未来,只有过去,当然乐于回忆。常常自豪道:“你懂什么?那时你还穿开裆裤!”只是这自豪多少有点无可奈何。 

   李白怎么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天一个朋友心肌梗塞,躺在医院里了,医生还说他命大。别的朋友不知多少人劝过多少次,别酗酒。听不进去。这回该听得进了吧?俺们那位黄处长,逢酒必醉,终于醉到马克思那里去了,急性坏死性胰腺炎。我最不喜欢借酒浇愁的人,总以为那是最没出息的家伙。李白也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的,多进化了上千年的人,何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忽然想起胡适的一句话:三十岁以前不参加共CH党是没出息,三十岁以后还参加共CH党是犯糊涂?记不准确了,真的有点老年痴呆,不过意思应该还是对的。我步其“韵”而和之:三十岁以前不喝醉是没出息,三十岁以后还喝醉就更没出息。 

   岁月确实不饶人的,谁知道哪天说走就走了。窗外不知谁放录音:常回家看看。我也该回去看看,我的故乡,我插队的地方。早就该回去看看,老是忙,其实也不过是个借口。如果真认为重要,就该先忙它。老乡们现在咋样了?肯定许多人都不在了,插队的人们也许会记得青春付与的土地,不知是否还记得在那块土地上生生息息的乡亲。我曾经问过许多插友,到农村去的日子里是否真的接受过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多数的回答是否定的,也有俏皮话说除性教育之外。 

   然而我却刻骨铭心记得那些淳朴的农夫农妇给我的再教育,我自己绝对承认,我是认真地接受了他们给我的再教育的。比如那位老资格的公社张书记,比文盲多识几个字,但公社的干部们都信服他,最多的理由竟然是:他顶着不肯“放卫星”,不然地位书记都不止。开会讨论时个个都在“人云亦云”,背地里却敬仰“人云不云”的主,也算那个时代的一大特色。他使我茅塞顿开的是解释知青下乡:“政府养不活你们,让俺们来养。” 

   大队的贫协主席汪承贤,常常领着我看田水,于是我从他的述说中了解了农村以及贫下中农的真实生活。我与他们一起顶着烈日插秧、薅秧、收割,多少次狂风暴雨袭来,我们一起抢场,那场上被抢救的,是我们大家的生活必须,也是一年的希望。是这些农民,他们的愚昧,他们的辛勤,他们的无助,他们的善良,还有他们的希望与绝望,我才真正与“英雄创造历史”决裂。我亲眼目睹了好几位农民用“1059”选择死亡,其中还有一位是我的堂嫂。老毛说:“当负担太重的时候,死就是一种解脱。”他们解脱了,但这解脱是多么痛苦,对死者和生者。无论公社、大队的干部,还是最普通的社员,每一个农民,都会告诉你他的亲身经历,说起1959年冬天的那场灾难,那场亘古未有过的灾难。我们生产队饿死将近一半;我们大队也饿死将近一半;整个固始县饿死约二十万。什么都隐瞒着,至今也不许公开那时的档案,何以如此?不给一个人脸上抹黑罢了。一个个真实的故事讲述,有一点良知都会震撼。要知道,公社的粮仓里堆满粮食,有粮票有钱就可以买到。而民兵营长给我讲述的,恰是他亲自参加的“反瞒产”,挨家挨户地搜查粮食。忽然想起插队时的一个故事,我在灯下写日记,民兵排马排长走了进来,他不识字,却说:“写吧,把俺们老社员的日子也写写,记下来,瞧俺们过的是啥日子。”直到现在,当我敲打这些文字时,眼前似乎还浮现出一张张脸。那些脸汇聚在一起,就是四川画家罗中立的油画,那张震撼了无数人心的《父亲》。 

   恰是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粉碎了我原有的一切豪气。假如我们无视这些父老乡亲的苦难甚至生命,侈谈什么理想主义,其实是多么残酷,多么卑鄙。我们尽管可以高唱国家民族的高调,倘若没有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国家民族?如果我们对这些父老乡亲的疾苦麻木不仁,我们的良心何在?倘若没有那些年的知青经历,我不知道我的良心会成什么样子;幸亏有了那几年的经历,给了我做人的良知。因此,我不后悔那段知青的日子,尽管它占用了我太长的青春。 

   今天,我们的飞船成功发射了,这是一个令人欣慰的好消息。我祈祷我的祖国,祈祷她的繁荣,祈祷她的富强,更祈祷我们的父老乡亲平平安安幸福自在。也许有朋友会反对,也许不那么严谨,我确实诅咒一切暴力革命,这些个暴力革命的唯一结果,就是新的暴君替代旧的暴君,人民只能收获更深的苦难。于是我祈祷,祈祷我的祖国平平安安,温良恭俭让地发展。不是说“发展才是硬道理”的么?但愿它就这样发展下去,确实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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