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波散文之三】:“水书”——神秘的联想
作者:甘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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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波散文之三】: “水书”——神秘的联想 忘了所进入的水族山寨的名字。留存在记忆中的,是它的美丽和清秀。寨民们依山而居,寨前傍水。半山腰里,是满目层层梯田。村寨后面的山粱覆盖着原始森林。房屋周围竹林环绕。翠绿掩映中,水族房舍顶端的青石瓦片及有着围栏的吊脚木楼隐约可见。坡上坡下,树影婆娑之中,小木楼你高我低,遥遥相望,各有景致,勾勒出一幅气韵相连、相映成趣的民生及居家哲理。山水民宅、鸟唱鹊舞、原始古朴,真让人油然而生绿野仙踪之叹! 据说,这是寨民凭着水书先生根据水书的占卜指点下建造的。 这样我接触了“水书”。 在我看来,水族的水书,记述了水族长达数千年的修炼,是一部浑厚得无法尽述的书。要知道,一个民族如果经历过迁徙,那她的苦难是非凡的。 记得我去四川三星堆遗址参观,那里所呈现的谜团真是让人有匪夷所思之感:一个制作了那么精良的铜器树及面盔的民族,怎么连一点文字也没留下?这些有着非凡创造力的人,究竟遭遇灭绝还是整体迁徙了?从那些挖掘出铜器的大坑来看,他们似乎是被征服了。因为若是整体从容地迁徙,不会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图腾。一定是征服者干的。但又找不到残留的骸骨。于是只能想象,这个民族的男女老幼曾经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毁灭之旅! 如今这个被称作“水书”的书籍,却厚重地展现在我眼前了。黄黄的草纸,朴拙的图画和常人无法识别的字符,还有那简洁而失去光泽的图画线条,都似乎在诉说着自己艰难而深奥的存活。 “水书”是手抄的。一些象形文字,配有花、鸟、虫、鱼,再就是龙、梅花鹿等动物的图案构成了它。水族膜拜的鬼神有七八百个之多。生辰八字、噩运灾难以及喜庆婚嫁,都会与日月星辰、风雨雷电、龙、鹿、虫、鸟等对应出相应的福泽或灾害。水书就是这么一部用来与鬼神对话的经典。 再进一步研究,专家学者们发现,“水书”上的文字,与甲骨文和金文类似,相当于汉族的《易经》。特别是在荔波发现被称作《连山易》的水书,更加肯定了这种看法。因为《连山易》的打卦图与八卦易经图如出一辙。据《周礼》记载,《易经》原有三本:夏代的《连山》、殷代的《归藏》和周代的《周易》。《连山》和《归藏》早已失传,所以现在通称的《易经》是指周文王整理过的《周易》。而水族的《连山易》,极可能是已失传的《易经》之一——夏代的《连山》。 这就是说,水族的祖先来自中原。自夏代之后,便带着自己古老的文化,与中原文化分道扬镳。他们像护身符般带着这本能揭示自己吉凶的图腾般的神圣书籍,跋山涉水、远行万里。看看山海经对各地大泽及山峦的描绘,对各种大虫、蛇蝎以及食人怪兽的描述,水族祖先穿越其中经年累月,一定是伤亡惨重。 但他们还是来到了贵州的十万大山之中,从此在这里繁衍生息。 后来又有揭示他们来自中原的实证:先是在水书中出现梅花鹿的形象。而梅花鹿,只有北方有,南方是没有的。所以,水书的诞生地,必定是在北方。再就是在河南偃师市二里头遗址挖掘到大量的夏朝代的陶器上有怪异的字符。竟发现水书上的字符有13个与陶器上的字符完全相同!这一方面表明夏陶符号为原始文字,也说明水族是从夏朝开始剥离中原的。荔波县档案局局长姚炳烈介绍说,江苏一位民间人士收藏了一只北宋早期产的河南汝窑八莲瓣陶瓷碗,碗内有10个神秘符号,经5位水书先生分别单独对符号进行辨认、破译,结果基本一致,碗内壁上的8个字表明该碗装窑及烧窑点火的最佳季节、日子及时辰,碗底的两个字符代表某种序号。为多渠道验证上述说法,又请来独山县的一名叫谢朝海的水书先生再次破解。谢先生以水书《连山易》纳甲法立卦后,除推断出与以上几位水书先生相同的内容,还破解了字面背后深藏的内容:铸此碗者乃江西水族人,是个“鬼师”。他于戊寅年成为官窑的陶瓷器物烧制匠人,一次受命烧制八莲瓣陶瓷碗专为帝王之公子或公主婚嫁而用。任务完成后,匠人忍受不了所遭受到的冷落,于庾辰年转到民窑谋生糊口。在民窑中,帝王家的器具纹理,民间是不能擅用的。于是这位精通水书的鬼师便用《连山易》立卦,最后以无规则之花纹烧制在陶碗上,其实记载的是北宋兴衰的一段史志。 但水族祖先为什么遁世隐时、潜居深山?中国人是极讲究“故土难离”的。看看地图吧。从河南偃师市到贵州的荔波,相隔崇山峻岭、江河无数!但他们穿越了!他们抵达了!且不说跋涉之苦吧,只说他们为何要背井离乡?一个肯定的答案是:如果活在中原,水族将会遭到灭顶之灾!夏朝,正是完成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的后期,各个族系展开了对权力的殊死争夺。当然胜者只有一方。胜者为王败者贼。败者只能落荒而逃。而夏商之时,能有自己的文字,而且能在陶器上刻有自己的字符,那当然非望族不可。由此,可以想象,当年的水族,应该是颇有势力又有着文化修养的望族。但是他们在权力争夺中失败了。为了免受种族灭绝的弥天大祸,他们只有辗转迁徙。据专家们考证,水族发祥于中原睢水流域,位于今天河南省东北,属于夏商文化圈。由于族人自称“睢”而得名。水族古老的文字,水族将它称为“泐睢(lesui)”,“泐”即文字,“睢”即水家,“泐睢”意为水家的文字或水家的书。在中国历史上,水族被统称为“百越”、“僚”、“蛮”等,直至清代中叶之后才改称为“水家”。 经历了无数苦难,水族终于开始在贵州三都、荔波、独山、都匀一带繁衍生息。水书中其实也反映出水族对中原文化的拒绝。在水书那数百个字符中,凡出现汉字,都是被颠倒的。这正如汉人发泄仇视心理时,把人的名字倒写并打上叉叉一样。水书——有人称为“反书”。表现在这几个方面:一是一些水族文字的结构与汉字相反。如:“子、丑、午、九、五”等字,被反写、侧写、倒写。甚至很多图案也以反为正。也许是用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记载着水族先祖受难的重要时辰?再就是水书的月份与汉族的月历顺序错位。古代严禁民间制历。但水族至今仍信守着水书上的“历”。 显然,在贵州,水族得到了繁衍生息的环境。如今,贵州省内水族人口36万多人,占全国水族总人数的90%。水书光是荔波、都匀两地,便搜集多达上万本。而那些被视为“能与鬼神对话的人”,一如既往地在水族中有着极高的地位。“鬼师”或“师人”的称谓,表明他们超凡的能力与威信。年近花甲的“鬼师”蒙熙能先生如今被称为水书学者。他的父亲就是“师人”。“文革”中,“水书”被视为“迷信”、“鬼书”而惨遭焚毁,水书先生被当作“牛鬼蛇神”而批斗。为保护水书,一些“水书先生”将水书埋在土里或藏在山洞里。在这种背景中,蒙熙能的父亲却执著地教他熟读水书。蒙熙能说,要当水书先生,必须先拜水书的创制神陆铎公。要发一些毒誓。按水书传承的规矩,成为水书先生后的一言一行,都在陆铎公的“注视”之下,要依靠水书为族人服务,占卜吉凶。族人有求,必须随叫随到,不能耽搁,也不能要求报酬。即使有族人给“红包”,数目必须与六有关,比如六角、一元六角、两元六角等等,最高不能超过五元六角。据说,这是陆铎公定下的规矩。像蒙熙能这样的水书先生,全国有1000多位,绝大部分都已年过花甲。 水族,散落文明的一支。重新捡拾它的过程,应该是人类精神的一次涅槃。 深夜醒来,想起水族和水书,脑海中无形中出现的是一团凝聚着仇恨和恐惧的移动的蚂蚁似的生命。他们隐姓埋名、依仗着神圣的水书指引,背井离乡、辗转于大荒之山、大河之野、大幽之国中,朝着理想境界——更深的与世隔绝之地进发。 那里,在陶渊明们看来,就是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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