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两篇】:平安夜·邂逅
作者:黎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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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两篇】 平安夜 2008年12月24日。 蒙蒙的似在下雾,冬天的寒意把潮湿的空气浸润成细小的颗粒,从大西洋海岸飘过来的浓郁灰色的云层显得异常低矮,虽然刚过中午,高速公路上能见度却很低,快速行驶的车辆都大开着车灯,急速而匆匆地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赶去。车灯被水雾反射成一团带着光晕的黄色、红色的环,在灰色的世界中像幽灵般带着呼啸在我们车旁划过,然后闯入朦胧的前方。 我们几人应老江邀请,要到百公里外布鲁日的他家过节。虽然不是我们这群非基督徒们的节日,但也享受了基督诞生的圣恩,在辛劳一年后的这个日子,在盼望已久的假期中,捎带着成全了朋友们相聚的愿望。聚会早在一个月前就说好的,也就含有雷打不动的意思,尽管天气不尽人意,我们还是在这朦朦细雾中赶路。一路上车里的朋友山南海北闲扯,美国的次贷,欧洲政府的救市,世界各国经济下滑却把油价也捎带着滑下去了不少,也算是危机带来的实惠,只要工资别往下滑就行。 进门寒暄过后,各自落座,男人们一群,女人们一伙儿,孩子们围在响亮的电视前唧喳着与电视比赛音响。话题不同,兴趣各异,老爷们儿的话题粗旷,妈妈们的话题细腻,孩子们说的大人们不懂,最主要的是气氛,暖烘烘的嘈杂中掺杂着温馨欢乐的友谊。圣诞树上彩色的小灯闪烁得室内光影晃动,也说不好是灯光、烛光,还是香槟酒后的作用,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带着笑。 鸡鸭鱼肉虾,被烹饪成不同味道色泽形状的佳肴,被主人依次呈现在饭桌上以助谈性。侃是爷们儿的专利,一路云山雾罩海阔天空,假如没有屋顶挡着,恐怕会侃到地球以外也说不准。 酒足饭饱之余,席间传来慢声细语声。也是因饱了发困引发的冷场才使我听清,是同行的医学院教授太太芳,她在讲述一段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也许是由于故事的凄惨,讲完后,大家片刻无言。 这年头,凄惨被忽略得太多,每段凄惨后面,留给人们更多的却是宿命。芳脱口而出的是:红颜薄命。 自古以来红颜薄命的太多,似乎这个故事并不具代表性。也许里面还有更多的因我们的麻木而感悟不出来的东西存在;也许红颜就注定了要薄命,使我们只得用宿命来诠释。 不禁黯然。 芳和萍是大学时代同窗五年的同学。 萍是大学里公认的校花。一位入校五年都是校花的女生,自然会引来无数眼球的追逐。其实也并不仅仅因为是朵花的缘故,萍还是本科专业的高材生。如果能够得到萍的青睐恐怕可比登天还难。恰恰就有那么个幸运儿,叫杉。 杉家在江南一小镇,不在上海。可是杉却是校园里另一朵奇葩。身高一点八零,相貌在男孩子里算是出众。课余叱咤在运动场上,自然也会招来无数异性漂亮妩媚的眼珠在身体周遭上下跳跃。 芳也说不好萍与杉是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相爱的。不过大学毕业后,全校师生都承认这该算是医学院有史以来少有的佳配。尽管得到外界一直赞美和好评,可其间也还是应了一句老话:好事多磨。 杉家不在上海,萍的父母首先提出异议,担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婚后离开优越的环境远嫁他乡。萍自小就听话,面对心爱的男友,时常以泪洗面。还好,杉在爱情的激励下发了回奋,考上了医学院的研究生,之后便留在上海一所医院成为医生,终于与萍结为连理。 此刻却有节外生枝的话题便是杉的弟弟明。 明在哥哥读研期间娶妻生子,产下一先天残疾之子。按政策还可要第二胎,可他们不敢要。孩子致残是因遗传基因,怕下一个孩子还会是残障。于是全家便寄希望于杉,希望萍能为传宗接代贡献一份力量。 没成想,萍因子宫内膜异位造成多次怀孕流产,不得不摘除子宫。消息传来犹如晴天霹雳,杉家开始对杉进行围剿,已有强逼杉休妻之意。杉爱萍,自然不屈不挠。对于杉来说,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远胜于传宗接代的责任感,与家中二老陷入僵局。萍看在眼里经常自责,也不愿杉背上不孝的骂名,更不愿杉因自己的不育与父母闹僵。经过萍的多次说服,到后来以死相逼与杉离婚。 芳毕业后随先生远渡重洋到国外,多年后回国探亲偶遇萍才知道她已成单身。听了萍的叙述,芳陪着她掉了会儿子眼泪却也帮不上什么,看着萍憔悴的身子和逝去的花容月貌,无情刻画在她近乎枯槁的脸上,却更多想到的是岁月沧桑及变化无常。对于这个不幸的同学兼密友,芳无言以对,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无法改变萍的实际问题。不几日想起远嫁加拿大另一同窗好友梅,便写了个妹儿与她联系,同时讲述了萍的不幸。希望梅能伸出援助之手,助萍换个环境,也许时间和环境的改变能使萍脱离逝去家庭的苦海;也许在异国他乡能够遇到萍的新欢,梅回信欣然允诺。不日,芳便随夫携子返回欧洲。数月后从梅处得知萍出国的事还算顺利,年底便将赴澳。自此芳也算了却对萍的牵挂,内心暗暗为萍的新生活祝福。 数年后某日,芳在网上浏览,发现一留学加拿大中年女性在寝室被杀的报道,虽说是简短几句心头却不由震了一下。短消息说死因尚在警方调查之中,便无了下文。芳也没太在意,只是心中微起波澜,自然还是想到了萍。 转过年来,阖家回国度假,正赶上春节,也是多年来头一次在国内过节,应酬不断,一日两餐吃得昏天黑地,才突然发现,原来吃有时也是件痛苦的事。为了躲避下一餐的吃便找了个借口,去萍家看望萍的双亲,心想没准还能巧遇到萍。 进门后,芳却惊呆。也才体会到家徒四壁是什么样。二老看见芳来,先是欢快惊喜,之余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等二老激动稍复,芳小心询问,才得知萍已客死他乡。老人拿来有关萍事件的有关报道,正是年前在网上看到的那篇文章的继续。 通过二老断续的讲述和报纸上的文章,芳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萍到加拿大后,开始一段很不适应。异国他乡的孤独没有因学业的忙碌缓解。她少言寡欲,独往独来。梅与萍在同学期间并不太熟悉,再加上萍内心的创伤,一改过去的活泼好动,她俩在一起时共同语言不多。梅出于关心和芳的托付,偶尔来看望关照,也减轻不了萍的孤独感,日久得了抑郁症。学业也无法继续,只得休学。正在她对去留问题犹豫不决时,认识了来自捷克的托马斯。开始是托马斯一见钟情,萍并没有动心。时日已久,萍却从托马斯那里感到了亲人般的温暖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一颗冷掉了的心中生出微微的暖意,病情也逐渐有所好转,一年后两人同居,萍又开始中断的学业,还把上海的二老接到加拿大小住了数月。 萍的学业眼看着就要结束,在一家大公司实习,托马斯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两人恩恩爱爱,生活充满阳光。芳看到那时萍的照片也略感萍的变化。 某日周末,托马斯因公司有事临时加班。萍一人在家收拾屋子,准备晚餐。托马斯的朋友约翰利用周末从远方来做客。萍听托马斯提起过约翰,见他来忙端来水果,冲了咖啡热情招待。两人随便闲聊,等候托马斯回家。约翰趁萍转身时从后面拦腰抱住,强行寻欢。萍殊死抗拒,低头咬住约翰的胳膊。约翰顺手拿起果盘中放的水果刀,顺势刺进萍的胸口,直刺心包,萍当场死亡。约翰奸尸后逃跑,数月后被捕归案。 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懊悔当初出主意让萍去加拿大留学。如果没有当初的好心,也许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可现在什么都早已晚矣,悔也无用。二老边叙述边落泪。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生最悲惨的事情,萍又是独女。二老从此心灰意懒终日以泪洗面,日子过得无心而清贫。 故事到此结束。芳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是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出主意要她去加拿大,可萍惹着谁了,上帝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 短暂的静。孩子们也似懂事般在这一刻没有喧哗。各自心头想得是什么。在平安夜听到这样一个凄惨的故事,是不是萍现在已去了天堂。希望上帝在最后一刻宽容怜悯了一世多灾多难的萍,给了她最终的归宿,安息在天国的的某个宁静的角落,没有世俗的喧嚣;没有金钱的蛊惑;没有人情的无常,更没有奸诈和欺骗。那她会不会因祸得福。这一切都是虚幻的遐想,用虚幻的凄美把死亡的恐怖遮盖住,也算是对那些过早离开我们的人的一种交代。说是对死人安慰,还不如说是为了让活人的良心得到解脱。不要为过去的往事背上本不应该我们去背负的十字架。而我们在圣诞夜享受神的恩宠时,也许更不该忘掉那些萍们。也就更懂得珍惜生命。
邂逅 那年,好像我还小。 说小,其实那时已经上中学了,是初中,算小吗? 对现在来说,该算小。十四五岁的年纪。 每天中午放学后都要到首都剧场的食堂去吃饭。一来一去正好到学校也该上课了。对于那时的孩子很正常,也很不正常。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同学都是回自己家去,虽然有些同学一来一去路上花费的时间要比我们久。 内务部街中间,走到灯市口大街,从东到西,一路上全都是放学回家吃午饭的各个学校的学生。现在可能再也见不到那种情景的,附近的三所小学,六所中学在同一时间下课,满大街全是孩子。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直到过去了,我还在不停的想,却一直没明白。这件事忽远忽近的,在我不经意时会突然在脑子里闪那么一下。 其实人生中遇到的突然和没想到会有很多,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件事一直会使我困惑。困惑了我几近五十年。永远没有答案,我知道。即便人还在,我也不可能找到她。 那天中午,我吃完午饭和大院的孩子一起到学校去。刚走到灯市口大街,突然听到有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陌生。我顺着声音望过去,是同样陌生的面孔,带着微笑。有个年轻的女人在大街上叫我,使我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那张好看的笑脸,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端详着我,能够感到那笑是来自内心。 就这样我们相互对视,她微笑,我发呆。 然后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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