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腾讯十周年“想见未来中国与世界”专题对话中的发言

来之前跟活动策划人子云要求过，说这个话题好像对我不太合适，要求改换一个小组，因为当作家一般来说是不会展望的，我们多少以来都是转身回望，你哪怕写昨天的事情，也都已经是历史了。而且作家是用一种感性的方式去看待世界、认识世界、表达世界，特别容易悲观，回望历史，那些好日子没有太多印象，但那些悲苦的日子、灾难的日子到今天记得清清楚楚，所以这个世界上作家的作品大多数是悲剧，除了极少数有喜剧的、有的也是含着眼泪的喜剧。在这个意义上我一直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甚至是一个绝望主义者。从90年代后期写环境问题的《老海失踪》，到2003年写《如焉》，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悲观甚至是绝望，因为在我和共和国同龄的这些年代中，我记忆最深的永远是那些苦难、那些残暴、那些血腥、那些无可告诉的冤屈，当这些灵魂至今还不得安宁时，我觉得写那些欢乐是不道德的事。九十年代以来，我一直在写我记忆中和中国民族灾难相关的一些话题，唯独在互联网上我乐观过一回——2003年的《如焉》里，那时候互联网刚刚兴起，我估计当时网民的数量不会到现在的1%，我没有做过统计。但当时网络BBS之间的表达、交流、言说的空间，和因为表达了自己想说话的一种自豪和勇气。当时在《如焉》中写了两个人的对话，一个人说“要是没有互联网，最高当局能够一改多年的做法，天天向你们报数字吗？如果没有互联网，我们会知道那个老军医已经在世界上公布了他所知道的真相吗？如果没有互联网，那个老军医还能够安安稳稳地的过他的日子吗？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怎么感谢互联网也不为过分！”

今天下午我总体的感觉是，科技界和经济学界的人们对未来抱持着一种乐观的态度，因为他们这些行当，可以通过理性的方式，科技发展的规律预见未来，我可能更多看到的是关于人的问题，斯大林、希特勒都掌握过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都具有最强大的科技力量，但是他们最后也都变成世界上最凶恶的魔鬼，所以我不乐观的预见未来——我们有了科技就可以让一个极权制度直接通向民主大道。还有，我们的环境、道德、社会理想的坠落，也在和科技发展赛跑，在科技前进的同时，它们在崩溃，当你们前进在一定程度时，这个摊子已经崩溃到不收拾的地步。你们的前进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我觉得商业界、科技界和学界，应该同时要把人本身问题看得更重要。现在很多人在看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公报、决定，但我认为，只要里面没有涉及最普通的、最具体的个人权利问题，这样的报告我根本不看一眼，因为它和文革以来我们看到的所有公报是一个路子。

对这个我依然不乐观，近些年，我在欧洲走得比较多，看得比较多，我非常清楚，德国在纳粹上台前后的高涨热情和乐观态度，全国的工业、商业、科技水平，全体人民就业、生活、身体素质的提高，豪情万丈、歌舞升平……我想这不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我们要警惕在科技发达时代，极权主义借科技上台，控制人民比原来更方便。

                                                                 2013-12-03

胡发云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