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顾准:思想的人无家可归
作者: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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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顾准:思想的人无家可归 回忆1959年大饥荒时,我有一篇文字《你抽到的,是个死签》,其中引用了顾准日记中的河南商城“人相食”的记录。那篇文字不能太长,不能多谈顾准的日记,现在我的回忆进入1974年,顾准的去世也在那一年,可以对他的日记多谈一些了。 顾准生于1915年,死于1974年,活着时保持写日记的习惯,但有很多日记已经销毁或散失不见。去世二十多年后的1997年,他生命中三段时光的日记被人发掘出来,印成一本书,书名就叫《顾准日记》。 在这之前,近乎学术专著的《顾准文集》出版。它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因为它出版太晚,假如在出现中国人启蒙与读书热潮的1980年代初期出版,情形可能就大不相同。我猜测的原因是,到了它出版时,世界上许多大思想家学术著作的中译本都可以买到,完全掩盖了顾准思想上的光芒。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我们在光线不足的郊外公路,要打开远光灯行驶,不会挂一盏油灯,照耀黑暗中的路途。 这部书的作用,是把顾准树立成具有独立精神与正直人格的思想家,树立成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导师。于是,有人说顾准是“近五十年来中国唯一的思想家”,有人说“幸亏有了顾准,才挽回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思想界在那个可耻年代的集体名誉”。还有人描述了一个细节,在一次有境外学者参加的学术会议上,有境外同行问及内地学界,“在六十年代与七十年代,你们有没有可以称得上稍微像样一点的人物?”面对这样一个潜含挑战的问题,一位学界前辈应声答对:“有,有一位,那就是顾准!”我同意他们的说法,没有顾准,情形就更糟了,“稍微像样一点的人物”也没有。 相比起来,《顾准日记》出版时的震动不算太小。多数思考者对顾准的学术思想并无太大的兴趣,倒是对顾准随手记下的个体史料,具有更多的关注。 这些思考者显然是对的。如果他们了解顾准的话,就会知道他讨论希腊历史的素材范围较窄,错讹较多,来自非专业著作,而他讨论理想主义和经验主义时掌握的素材仍然不足,这些都会影响的他的观点与思维的质量。 即使,他的观点都是正确的,也像人类长河中任何一位思想者一样,所持观点的正确性会渐渐消失。对于后来者来说,思想前辈使用了什么样的逻辑思维方式,达到了怎样的严谨、敏锐、深入、有效和优越,才具有更长久的意义。好像没有人指出过,在他与弟弟的通信基础上整理出的《顾准文集》,很难具有强大的逻辑力量。 许多著作的观点都会被时间淡忘,书中鲜活的素材却不会死去。 再过五十年一百年,《顾准文集》的意义更弱,《顾准日记》的意义更强。 《顾准日记》第一部分为“商城日记”,写于1959年10月至1960年1月,大约五六万字。划为右派分子的他,那时到河南商城农村监督劳动。 对于中国1957年以后的右派分子来说,监督劳动属于第二类处分,比第一类的劳动教养轻多了。先前,顾准每个月领工资一百五十元,监督劳动以后领五十元,仍然高于一般城市工人。按照当时城市居民每月七八元钱的生活水平,他留在北京的妻子儿女,不会活得很差。在商城农村,负责监督顾准他们劳动的组织叫劳动队,不完全剥夺他们的自由,对来自中央直属机关的高官右派更客气一些,所以顾准可以悄悄跑出去喝豆浆,可以悄悄躲起来写日记,也不担心那些日记被人发现。更加重要的是,他们的粮食比当地农民供应的多,在顾准离开时劳动队只有三个人饿死,按顾准的说法,劳动队是天堂与避难所。 这个说法,相对于当地农村的悲惨情形是成立的。商城属于河南信阳地区,那个地区是大饥荒年代的重灾之地,八百万人口饿死了一百万人,当地的人一窝窝饿死,亲人死了尽量深埋,害怕被别人挖出来吃掉。顾准关注这样的事,把他知道的饿死者姓名、数量与原因都记入日记,那日记就变成了研究大饥荒历史的珍贵素材。 我在浏览时发现,他的日记还记载了其他大饥荒史料全都没有记载的一点,看起来特别珍贵。在接近一百天的日记里,他先后有八篇日记,写到农民大批饿死与解决农村人口过多的新政策有关。 比如,“强迫劳动,慢性饥饿与死亡,是大跃进必不可少的产物,也是新的人口问题的解决之方。”比如,“死人,已知柳学冠之弟,杨文华的女儿,刘方惠的父亲。其他所听说的还不少。商城全县平均土地,每人不过七八分,用这个办法解决人口问题倒也好。”还有,“民间肿得更厉害。民工,一眼望去,浮肿的很多。二三年后来统计人口,就会知道大跃进实行Malthus(马尔萨斯)主义,所得效果,究竟如何。”再有,“现在问题已不在死人不死人,而在死些什么人。黄渤说,父亲死了,死了没啥。孩子,死了也没啥。哥哥死了,是糟糕事,诚哉斯言。农村中死掉一些孩子与老人,达到了Malthusism(马尔萨斯主义)的目的。若死强劳动力过多,则是大大的纰漏了。”还有两处说到了发动大跃进的北京最高领袖。一处是“咬紧牙关,死一亿人也不要紧,干上去,这是1959年8月英明伟大的毛主席所下的雷霆万钧的决心”;另一处是“他试过好几个药方,结果选择了现在的药方——马列主义的人口论,恐怖主义的反右斗争,驱饥饿的亿万农民从事于过度的劳动,以同时达到高产、高商品率的农业与消灭过剩人口——是最堂皇、又是最残酷、最迅速、最能见效的办法”。 商城日记结束之前,顾准又一次写道:“上帝明鉴,若四年五年之内,农村人口减至三亿,再加上扎扎实实提高一些产量,大跃进就大功告成了。”是顾准的个人感受、个人猜测,还是有所依据、有所发挥?在我读到的关于大饥荒年代的研究文章里,都没有牵涉到这个内容。于是,我在回忆大饥荒年代的文字里也没有提及此事。虽然我写的不是研究文章,引用素材可以灵活一些,但我知道,只有顾准一个人说及的事情,哪怕再多说几次也是孤证,引用这样的素材时要特别谨慎才好,并且不要作为依据支持你的观点。 回到北京以后,顾准常常一个人走在河边。他穿着老式吊带裤,瘦长的身影像是唐吉坷德。 一个小孩上前问:“你为什么老是穿这种裤子?”他反问道:“怎么不能穿?”小孩说:只有资本家才穿,好人是不穿的。顾准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喃喃道,不一定穿这种裤子的都是坏人。 一个人走在河边,容易面对河水想到时间。 二十岁(1935年)以后,顾准的时光过得很快。 他投身革命二十多年后,四十二岁(1957年)成为右派分子,差不多结束了革命者的生涯,开始由苦难者向思想者的转化,然后在1974年像普通人一样生病去世。 新政权建立那年,三十四岁的顾准意气洋洋,作为高级干部掌管了上海的财政大权和税务大权。上海是远东最大城市,是中国工业、商业和金融业的中心,其生产、税收等经济状况的任何变化都对整个社会产生极大影响。如果没有1952年他革命生涯的第一场挫败,他的政治前途不可限量。 当时新政权建立还没有几年,实行的是联合资产阶级的过渡政策。中央财政部主张的“民主评议”税收方法,在上海遭遇到顾准的拒绝执行。顾准则利用自己职务上的权力,提前进入了以没收方法消灭资本主义的实践,在税收上也实行“自报实交,轻税重罚”以及其后改进的专管制度,随时可以从重罚入手,严厉制约资产阶级。作为这种激进的左倾思潮的结果,加上五反斗争的推动,1952年2月,上海资本家自杀死亡的有73人,大量工厂停工,十多万职工失业,经济陷入严重困境。那个月底,北京来人解除了顾准的所有职务,登报批评。虽然很快在北京安排了顾准的新工作,他的身份仍然是高级官员,但他开始将官场上的进取意向,转向理论上的探索。 让思想走上正确方向,并且在学术上大步向前,是从1972年开始的,只有两年多时间。这也是他以极大毅力熬过灾难岁月、树立信心活下来的结果,特别令人赞叹。 比如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关押和改造的时候,知道了妻子自杀的死讯。妻子也是高级官员,为了几个孩子的命运不受顾准影响,横下心来与他离婚,其内心非常痛苦,甚至在提出离婚之前已经有自杀的念头了。顾准在日记里写他知道死讯后,“我就去打饭来吃,吃了几口饭,悲从中来,脸伏在饭盆上失声大号”,然后他写:“但我还是抑制住,努力要把饭吃完,我要活下去……”类似宗教迫害的全部摧残里,死是容易的,活下去不容易,活下去并且保持人性与智力就更不容易。顾准的意志力帮助他熬到一场社会劫难结束,终于回到北京恢复了工作。但他的意志力不会帮助熬过下一场人性灾难:因为他的右派身份,五个子女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近在咫尺的母亲不能与他见面。这时候他回到了一个普通上海男人的困境,温饱之外,需要亲情。 没有多久他患了癌病,没有多久他去世了。 他想用十年时间写一部书的想法终于落空。那本书书名他都想好了,叫做“东西方哲学思想史”。 虽然有许多人想写这样一本书,但我还是愿意看到顾准的版本,因为他饱经沧桑,因为他历尽艰难,他的感受与人不同。比如,从古希腊开始,一些西方大哲学家不肯结婚,不肯养育子女。写到这样的素材时,顾准的感受肯定与别人不同。 思想的人无家可归,思想就是他唯一的家园,他的最终葬身之地。 ——【自传与公传·1974】
我们在沉默中等待 中国有位作家,在作品中写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的说法,离不开中国人几千年的思维定势,非此即彼,非彼即此,常常陷入简单、浮躁、极端的二难选择。而真实有用的经验是,不在恰当的时机爆发,就会在爆发中灭亡。除了爆发和灭亡,我们还有第三种选择,在沉默中等待。 我喜欢这个词语,等待。尤其在读了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之后,更加喜欢了。记得我第一次读到这个两幕话剧的剧本,是在中文系三年级的时候,买了一套新出版的外国现代派文学丛书,其中有《等待戈多》。好像当时我不知道,我读到的只是剧本的节选,而不是它的全貌,于是,在领悟能力最强的岁月,失去了对它最强的领悟。 等待,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铁树会开出花朵,沧海能变成桑田,错过的时机还会再来。终于等到贝克特诞生一百周年,我也活了半个多世纪以后,才在书店里看到《等待戈多》的全译本。说起来有些惭愧,比起精通多国语言的贝克特,我精通的只是母语,不能阅读其他语种的出版物,这样一来,差一点儿就像我的同胞一样,与它深刻独到的精神内涵,擦肩而过。 上面说的我的同胞,可能要包括会外语和不会外语的一般读者,可能要包括写作小说和剧本的中国作家,甚至包括那些搞外国文学研究的学者和导师。毕竟这部戏剧的年代太久远了,它在法国的首演是1950年初期,那时中国正关闭国门,不与世界往来呢,还有更糟糕的情况,一种意识形态的简单、浮躁、极端,用了两代人的岁月,用了假冒伪劣的文学,把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不管是优秀的作品,还是正常的作品)统统扫除干净,我们的周围和我们自己,都成了文学的真空。这样一来,我们的长辈与我们的同辈,还有我们的一部分晚辈,从整体到个体,缺失了对诗歌、欣赏、散文、戏剧的欣赏和理解能力。 贝克特的戏剧并不晦涩难懂,只是我们看不明白。比如《等待戈多》,1953年在法国接连演了三百多场,几年后在美国的一所监狱里演出,一千多个囚犯都看懂了,联想到自己的生命过程,眼眶里溢满了泪水。贝克特用最简单的场景、最简约的人物、最直接的情节,说出一个关于人道、关于存在的故事,就有了无比宽泛的指向,让不同经历的人,都会在其中找到自己。我们是一种存在,被环境与经历所决定的存在。命运把我们抛到哪里,不必事先征得我们的同意。有的人是阿伽门农,有的人是奥德修斯,有的人是哈姆雷特,有的人是李尔王,有的人是爱斯特拉冈,有的人是弗拉季米尔,有的人是波卓或幸运儿,有的人是戈多的信使。 受那美国监狱中一千多个囚犯的感染,我在阅读贝克特时,加入了个人的生命体验,结果看见,前面列举的《等待戈多》的五个人物,他们各自的喜怒哀乐,都在我的生命里存在,换句话说,我是他们,他们是我。 比如,我就是那个叫做幸运儿的奴仆。 幸运儿的脖子上总是拴着一根粗绳子,我也是一样。在学习写作的那些年里,栓在脖子上的绳子始终左右着我,规定了我的写作方向。假如我不按照绳子的意愿,走的快了,或者偏了,那根绳子就猛地一拉,让我摔倒在地,然后进入昏迷和沉睡。 幸运儿手里总是提着沉重的东西,我也是一样。幸运儿提着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无用的沙土,但它们必须提在幸运儿的手上。稍有不同的是,那些负荷,那些庸长的、空洞的、繁琐的、无用的政治理论,强行占有我的头脑。我们是奴仆,没有放下它们的权力。 幸运儿的思想方式,也是我的思想方式。他只有在专制的主人允许时,戴上帽子才能思想,这样一来,他的思想只能按照规定的时间和内容。对我来说,一位作家的思想的全部意义,就在于自由,在于海阔天空,在于没有障碍和束缚,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这样的思想,以前的我,曾有过吗? ——因为他是奴仆,他的能力渐渐退化,以前会跳很多种舞蹈,后来只会简单的一种。 ——因为他是奴仆,不需要表达自己,在第二幕里成了哑巴。 ——因为他是奴仆,他乐于接受奴仆的命运,甚至对关心他不幸命运的弗拉季米尔,狠狠踢了一脚。 ——因为他是奴仆,必须逆来顺受,应该给他的一根鸡骨头,被人拿走的时候不能抗议。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是奴仆,他低贱和卑微的存在,给了专制的主人高贵和尊荣的存在。专制的主人波卓,有一句话刺痛了我:“我的幸运儿!要不是他,我的一切思想,我的一切感情,都将平淡无奇。”还有爱斯特拉冈与波卓的一句对话,也刺痛了我。 爱斯特拉冈:“他要是起来自卫怎么办?”波卓:“不,不,他从来不起来自卫。”在这些方面,我不想再与他相比了。我的神情沮丧,再比下去,体温也会降低,像第一幕里的那棵树,没有叶子的树,在寒冷中站立。于是我明白了,为什么美国监狱里的囚徒会看懂这部剧,并且有较深的理解。按照存在主义者的描述,这世界像是监狱。 我还想弄明白,贝克特对被奴役者有这么多的理解,这么多的同情,它们的来源在哪里?我看到的一篇文章说,贝克特出生于1906年,出生那一天恰好是复活节前的耶稣受难日。据我猜测,在这个日期出生的贝克特,又在欧洲宗教气氛最浓的爱尔兰长大,比起其他欧洲作家,应该具有更很深的宗教情怀。我看到他的几幅照片,他脸上密集的深刻的皱纹,似乎证实了我的推想。那是一张瘦削而生动的面孔,如果翻制成石膏头像,要比大卫和伏尔泰的头像,更适合美术学院的学生画素描。在他渐渐长大的那些年里,他所在的国家正在为结束英格兰人几百年的奴役而抗争。还有,四十岁之前,犹太血统的贝克特,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也曾冒死参加反纳粹的抵抗运动。以上这些特殊的环境与经历,使贝克特终于成为贝克特,一位深刻的作家,对于受压迫者和被奴役者,以及遭遇各种不幸命运的人们,有着更多、更深入的关怀。 有位美国荒诞派剧作家这样说,贝克特是一位严肃的作家,也是一位哲学家,他的戏剧,就是要用来改造人们,使人们对世界了解的更深透。 1969年,由于“他的具有新奇形式的小说和戏剧使现代人从贫困境地中得到振奋”,贝克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在我的印象里,瑞典文学院1969年的诺贝尔奖颁奖词,比前些年的颁奖词更富于激情色彩,对贝克特几乎是大唱赞歌。 让我佩服他们独到又深透的眼力的,是以下几段文字: 我们曾眼见前人所未见的人的堕落,如果我们否定了一切价值,堕落的证明就不存在了。但是如果了解人的堕落会加深我们的痛苦,则我们更能认识人的真正价值。这就是内在的净化及来自贝克特黑色悲观主义的生命力量。尤有甚者,这种悲观主义以其丰富的同情心,拥抱了对人类的爱,因为它了解剧变的极限,一种绝望必须到达痛苦的顶峰才会知道没有了同情,所有的境界都将消失。 二次大战对贝克特的影响不在于战争的实际意义,也不是前线的战事或他自己曾参加的“抵抗运动”,而在于重返和平后的种种:撕开地狱底层的帷幕,可怕地展露人性在服从命令或本能下,可达到的非人道堕落的程度,及人性如何在这场掠夺下残存不灭。因此贝克特的作品一再以人的堕落为主题,而他所表现的生命态度,更强调了生命存在的背景如闹剧般既怪异而又悲哀,这可说是否定论——一种在完成全部历程前不能受干扰的否定论。它必须继续到底,因为惟有那样,才会发生悲剧思想和诗境显现的奇迹。这种否定一旦形成了,它能给我们什么?一种肯定的、愉悦的意象——在其中,黑暗本身将成为光明,最深的阴影将是光源所在。 我想在前面说到他的戏剧情节,没有插入的地方,只好附在后面了: 他的戏剧形式,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没有情节,因而杂乱无章,乱无头绪。只是我们习惯于欣赏的传统情节,在贝克特的戏剧里无法找到。在我看来,他处理情节的方式,超出了传统戏剧仅把外在事件当做情节的局限,一是让人物心理的活动直接成为情节,比如爱斯特拉冈与弗拉季米尔,两个等待者,从戏剧开始到结束,相继思考了与他们命运相关的一些事物;二是把人物的一些特质铺陈在剧中,也应该当做情节来看,比如幸运儿,一个被奴役者,在剧中表现了他的各种生存状态,不分先后,一一并列。实际上他的戏剧手法,还是象征和意识流的东西多一些,容易读懂。问题仅仅是,贝克特愿意这样编剧,我们也只能这样欣赏。 【自传与公传—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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