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光,在诗梦中苏醒
作者: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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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是美的,却又如诗如梦。它曾引起人们多少热烈的向往、淡淡的惆怅,或希冀的光环、 朦胧的幻想。 我把晨光比作人生的早晨,把它看作为青春的朝霞,生命的阳光……这也许是我的经历所决定的。 我最初认识晨光的价值,是在那个难忘的寒冷的清晨。那时,我在遥远的北方一个从地图上找不到地名的小山村插队。大雁南飞北徙,已经驮走第八个春秋,但我的明天还象风雪一样迷蒙…… 我始终忘不了那个多雪的冬天。那年雪下得特别多、特别厚,四野一片银白,连最后一片希望的绿叶都凋零了。我和她都在知青筑路队里,在白茫茫的山野扎几顶帐篷。叮叮当当的锤声震得冻僵的手掌虎口发麻,可我们仍在向层层岩石发起进攻,希望在冰雪的世界里开出一条通往春天的路来。 连续挑灯夜战。到黎明时分,山坡雪地上的篝火渐渐弱了。队友们坐在工地上小憩,啃着烤焦的窝窝头,仿佛在咀嚼知青生活的滋味。 她呢?她坐得离大家远远的,低着头,默默地用积雪捏着一个小雪人。她与大家的无形隔阂,是她上次在“讲用会”上那席慷慨激昂的发言引起的。那些闪光的豪言壮语,并不能博得知青们的掌声。但她毕竟还是获得了“扎根派”的荣誉。也许这荣誉太廉价了,她虽然得到它,但显得有些懊丧。那天傍晚,我们俩踏着夕阳余晖漫步在江滩上,我问她:“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她叹了口气,痛苦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你别说了!我心里很乱,求你别说了!” ……我们沉寂在黄昏里。衬着江面上的波光,只见她在默默地流泪。我虽然极力想揣摸她的内心世界,但我不能,只感到它是一个朦胧的存在。这朦胧,就象她现在的眼睛。 是的,她应该最后一次眺望这北国的风光。她真是幸运儿!那个时代的逻辑就是这样:谁积极表态,幸运就会找到她。她已经被推荐上大学。也许明天,就能沿着这条积雪的山路,永远走了…… 我沿着她的脚印攀上山顶。啊,原来她在眺望东方的雪原尽头刚刚泛出的那缕晨光。这晨光极富有变幻,先是淡青色,然后慢慢变紫、变红,象一条柔软的绸带,镶在遥远的雪原边缘。当雪原线上的天幕拉开第一道黎明的缝隙时,千万支亮闪闪的金箭,从缝线中散射开来。一轮燃烧的朝阳,旋即在无垠的地平线尽头向上一跃,露出半个通红的脸,雪原上闪烁起点点光斑…… 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骚动。我第一次领略到北国雪原上晨光的壮美,它使我感受到特有的温暖。 “你应该记住它。多美啊!到哪儿也见不到这雪原和这雪原上的晨光。”我站在她的身后说。 她怔了一下。迎着凛冽的晨风,她低声回答:“不,我没有录取。……也许,我的青春应该永远留在这片雪原上。” “我把名额退了。因为我表过态。” 第二年春天,我离开了北方。不久,从同学那里听说,她在我们离开之后的第二年,也悄悄地返城了。 那天,我去得特别早。河滨公园还沉睡在雾的梦境里。我在丁香花丛旁的一只石凳上就座,专心地翻开了一本书。刚看了一会儿,晨雾深处传来一阵“沙沙”声。哦!是一个女清洁工,正赶在第一缕晨光前清扫河畔的那条绿色林荫道。在我朝她望去时,那女工正巧也抬起头来。我借着朦胧的曙色,猛然发现了那对明亮的眼睛。原来是她!――我太熟悉当年她那双眺望北国风光的眼睛了。想不到我们今天会在这儿的晨光里相遇! 几乎在同时,她也发现了我,并且热情地走上来喊了一声当年“插兄”们给我起的绰号,好亲切。 她笑笑,解释道:“我不想去打扰你们。大家都很忙,各自都在追回失去的晨光。”她顿了顿,望望我身边的书包,又问了一句:“你在准备考大学?” 我望着她身上的工作服,问她:“你为什么也不考一下呢?” “我也报名了。但愿我们能在校园的晨光里再见!”她说完,就拿起扫把,融入了远处的晨雾中。 那年夏天,我终于接到了盼望已久的入学通知书。激动之中,禁不住写了封信给她,邀她和当年的同伴一起来我家聚聚。遗憾的是,那天,周末晚餐唯独她没有出席,却让绿衣使者捎来了她的一封信。信上这样写着: 这次考试,我失败了。但它对我和成功一样有价值。它使我懂得:失去晨光的人,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把晨光追回。但我没有理由感到沮丧,不如更好地认识自己,把脚下看作为自己生活的座标。为使晨光更美丽,我愿意一辈子做它的美容师。这,难道不同样值得骄傲吗? 读着信,我深深感动了。这字里行间,跳动着她那颗日趋成熟的心。这深沉的语句,多象一缕清澈的、透亮的晨光,从她的心底闪射出来,启蒙了我对晨光新的、深一层次的理解。在如诗似梦的气氛里,溶进了历史、人生的内容,使它具有一种沉甸甸的生命的质感! 啊,我眼前展现出一条绿化道,伸得好远、好远。她,正踏着晨光前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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