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留下——在彼得堡看武汉

1703年5月27日，彼得大帝带领数千人，在芬兰湾的一片沼泽地上挥铲动土，奠基建城，并宣布：这里将崛起一座城市！他说这话的时候，人们只看到无边的荒凉，烂泥和河汊。如今，彼得堡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之一。

在彼得堡游历，常常想起家乡武汉。

这两个城市都筑城于水系之畔。一个是涅瓦河流入波罗地海的滩涂，一个是汉水汇入长江的湿地。相比而言，武汉条件更优——两江浩翰，都是淡水，还有许多城中的山峦湖泊。彼得堡已近北极圈，一年中有四五个月的漫长冬季。

彼得堡从建城开始，有一个思路至今未变：把水留下——原来那数十条杂乱的大小河汊，不但没有填埋，而且扩宽疏通，又开挖人工运河，将它们连成水网。到得今天，当年的茫茫泥沼，变成了一座由一百多个岛屿，六十多条河流和四百多座桥梁构成“北方威尼斯”。整个城市浸润在一种灵动鲜活的气韵之中。在大街小巷徜徉，在桥头河岸流连，常看到有人在桥上钓鱼，有人在水中游泳，有人伏在石堤上读书……那儿的船舶依然是一种别致的交通，运输工具。一些主要河道上的桥梁还可以开合，每天在规定的时间里，打开让大船通过。入夜，在各种各样的桥上看各种各样的船只，将自己的灯影投在光润如缎的水面上，会让人想起俞平伯先生的浆声灯影秦淮河。

整个彼得堡市区内的房屋都不高，大多沿河岸而建，都只有三五层。数百年来，它几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每一面墙，每一扇窗，每一块地砖，甚至德国法西斯轰炸留下的一块缺口。一个城市的历史文化，就以这样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让你感到他们的自信，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爱。

想起武汉，亿万年云蒸霞蔚的云梦泽，当年的风貌，只留下一些地名的碎片，无言诉说着如梦如幻的往昔——天门墩，鄂城墩，六渡桥，积玉桥，三角塘，四美塘，九龙井，八卦井，长湖，晒湖，歌笛湖……无数与水相关的古老地名，现在都是高楼一片。一些填湖而建的小区，在狭小的空间里挖上几条水沟，灌入自来水，自诩为亲水花园。还有那些彼得堡永远不可能有的美丽山岭，被炸毁，被削减，被侵占，被钢筋水泥包裹得严严实实。那些先人们居住生活过的大街小巷砖房木屋水井古树，也越来越难以寻觅了。

一个抹去了历史也失去了自然的城市，一个只活在今天欲望中的城市，常让我满怀怅然。我只能说：我为你祈祷。因为我爱你，这是我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但已经变得陌生的城市。

胡发云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