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忆往】:沙窝翻车记
作者: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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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忆往】: 沙窝翻车记 第二天一大清早,全体集合,按照所要去的公社或牧场重新划分队伍,然后兴冲冲地搬上行李,争先恐后地坐上各公社派来接人的大车,各自分道扬镳。 我们要去的柴达木公社,下辖三个生产队:一队赛罕淖尔;二队柴达木;三队萨如拉。辖境位于巴彦乌拉镇的北偏西,如今已经和附近的几个苏木一起,并到巴彦乌拉镇行政区里去了。柴达木离旗里的距离不算太远。40里地到公社、到一队;要去二队和三队还要再往西走40里地,大车要走将近一天。但比起去宝日格斯台牧场要走三天,那就得说是近多了。 虽说路途不算很远,但是出了巴彦乌拉镇不多几步,就是一道横亘东西上百里的沙窝子,宽的地方得有十好几里地。沙窝子里面地形多变,出了沙窝子还有一条泥泞的小河。虽说沙窝子里面也稀稀拉拉地生长着一些抗沙耐旱的矮树、灌木和草皮,不算是真正的沙漠,但也足以令行路人视为畏途。草原上的风掏空了树木和草丛下面的沙丘,树木和草丛的根系全都明明白白地暴露在空气中,只好拼命把其余的根系继续往下扎。 按说这条道正是向北直通东乌旗的官道,可就是因为这道沙窝子,不少汽车司机在吃尽苦头之后,宁愿向西南去绕道锡林浩特。直到2005年前后,才由政府投资建起了一条等级公路,变成了通途。 我们乘坐的这种大车,有别于牛车或是小马车。除了体量和载重量大以外,驾车的牲口也有讲究。牛车,小马车,到了冬天草地上还有骆驼车,连驾辕带提供动力,一律都是一头牲口。而大车则不同,掌管方向、控制速度的辕马和提供动力的长套是各司其职,分工协作的。内蒙草原上有的是好马,大车的那份气派,不要说南方人没见过,除了东北靠近牧区的一些地区以外,就是北方人也很少见。华北地区的大车除了辕马以外,拉长套的也就是一匹牲口,顶多不超过两匹,还经常使用驴、骡子,甚至是种畜、母畜和幼畜。乌珠穆沁大车可威风多了,一水儿的四匹精壮骟马,一个驾辕,三个长套,眼中精光四射,永远都是昂首挺胸。 赶车的老板子个个都是人精。我这八年里听到的、经历过的传奇故事里,有不少都跟他们有关。这些车老板子就跟当今跑长途运输的司机一样,常年的人在江湖,打尖住店,联系业务,能言善辩的自不必说,还得有一身的好本事。除了车辆的装卸、维护、维修以外,关键是要驾驭得了那四匹活龙似的牲口。草地上的牲口不比内地,个个精气神十足,极富个性。关键的时刻调理得好,人畜一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可要是看见你本事不济,那几匹马肯定是要欺负你的。 三个队的老板子都是三十郎当、四十出头的岁数。一队的老板子已经没有印象了。我们三队的老板子姓吴,说是当年曾跟着四野一路打到广州,我后来看过他的复员军人证明,确实如此。精壮身材,黑亮的皮肤,眼珠子极为灵活,人却有些腼腆。二队老板子姓刘,人称刘大板儿。大高个儿,宽骨架,大嗓门儿,面色却有些青白灰暗,据说驯马、赶车的技术都是极好的。有一回,别人的大车陷进了河里出不来,长套又不出力,刘大板儿上前,几鞭子下去,三匹长套的右耳朵都被抽出了一个豁口,尿都流出来了。然后他站在河边大鞭一摇,半空中一声爆响,四匹马一齐用力,大车一下窜了出来。 好啦,全都准备好啦,出发!三挂大车,三个老板子,三杆大鞭一齐摇响,马车沿着豁牙漏齿、深如河床的古老道沟向北进发。上午的阳光,在沙丘、草皮,也在我们身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辉,四面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青草气味。三挂大车将近40个年轻人,一路上歌声不断笑声不断,处身茫茫旷野,那声音竟像是发自身外好远好远的地方,原来草原歌手的好嗓子就是这么亮出来的。 三个老板子最初也和知青们一起谈笑,马车赶得又快又稳,可到后来就有点儿不对劲儿了。知青们大概是由马车而联想到赛马,纷纷敦促自己的老板子赶到前面去。老板子们一开始还稳得住劲儿,只是稍稍加快了一些速度,可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大车也开始颠簸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草地上的马只要在路上往一起一凑,马上就开始较劲起来,骑手持缰的手腕子上肯定会有明显的感觉。可这回是大车,再加上老板子们在知青的敦促下自己也有些搂不住劲了,大车也就越跑越快,从快走而小颠,而大颠,终于搂起蹦子来了。沙窝子里路况本来不好,大车也比不了古代战车的灵活,跑在前面的刘大板儿翻过了一道沙梁,大车窜了起来,一下子翻倒在坡下,朝天的那支车轮兀自旋转不止。 知青们都是年轻人,当时吓了一大跳,随即马上跳起身来,大笑喧哗一场。看看没出什么毛病,更是相互嘲弄取笑起来。刘大板儿可笑不出来了,话都说不整了,脸色更加显得灰白,两只眼睛都没有神采了。可知青尚且不谙世事,谁也没把这当回事,匆匆收拾上路了。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公社。当天下午,刘大板儿就被“专政”起来,罪名自然是妄图谋害毛主席身边来的红卫兵。直到8年后我离开草地,再也没听到刘大板儿被解除这一罪名。 作者相关画作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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