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希望的边陲
作者: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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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是遥远的,昨天,这里曾是当年反修的前沿阵地。 黑河,又是亲近的,今天,这里作为国务院首批边境开放城市,红红火火的中俄边贸已成为世人瞩目的和平象征。 历史,在黑河翻开了新的一页。 30年过去了,我心头仍埋藏着一个难解的知青情结。 三十年后,我又站在黑河的江边 我怀着难以平静的心情重返第二故乡黑河,又站在三十年前我曾伫立沉思良久但困惑不已的黑龙江江堤上。江的那边是俄罗斯阿穆尔州的首府——布拉戈维申斯克市(海兰泡)。 我面前的这条黑龙江,它的父亲是来自内蒙古自治区东北部的大兴安岭西坡的粗犷的额尔古纳河,而它的母亲是来自蒙古人民共和国北部肯特山东麓的温柔的石勒喀河。全长4350公里的黑龙江有1000多公里是中俄的界河。世代沧桑,黑龙江解了又冻,冻了又解,或顿失滔滔,或奔腾不息,它始终像一条纽带把世界上两个大国连接在一起。 三十年前,当我作为一名知青第一次从知青点赶了80里马车到离黑河不远处的南岗时,远望那高耸的电视塔及雪白的高楼,还惊喜地以为这就是我插队的县城(当时黑河属地区未改市),好一阵激动。可一进县城来到江边我才明白,那电视塔与高楼都是对岸的,黑河只是一座破旧的小县城,最好的宾馆也只有2层楼高。这是一个阴冷的日子,站在江边,我看得见江中主航道处拉起的一道长长的铁丝网,对岸有坦克和军人在树林后移动,高大的钢架望塔上巨型的聚光灯正对着这座小小的县城。 黑龙江结冻了,长久的冰期,黑河市也变得冷落萧条起来。那时的中苏关系也十分紧张,这一切都能在这条界河上显现出来。 在我70年代当知青的日子里曾发生过一件令人感到伤心和百思不解的往事—— 可是,当那一次它受惊越过界河跑向苏联,我却无能为力。两天后,大青马被苏联边防军送了回来。当我为之庆幸时,不料,县保卫科来人要焚烧这匹大青马,因为怀疑它在江那边被“老毛子”打过四号病的针,这是一种可怕的瘟疫针。 大青马死了,它最终倒在一种更大范围的敌对关系中。它本来已经不经意地承担了局部消解人间敌对关系的使命,但还是成了人类争斗的牺牲品。这是发生在边境村的一个悲剧故事,这虽已成为一段历史,但是,令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是站在这里,面前还是这条江,身后还是这座小城,可一切都变了。江中船只穿梭往来,把中俄的两座城市连接了起来,每天你来我往载着两国易货贸易的物资多达几千吨,也载着两国人民友好往来的情意。 街上的一栋栋四五层的米黄色、淡蓝色的楼房代替了板夹泥木刻楞的小屋,笔直的水泥大道代替了只能走过马车的洋灰路,街上的出租车穿流不息,商店前五彩缤纷的广告牌和闪烁迷离的霓虹灯,招揽着来自对岸的俄罗斯客人。手帕、洗发精、口红、铅笔和电子表都成了他们的抢手货,“赫拉少(好)'';'';的赞美声不绝于耳。附近一所学校里传出的俄语《喀秋莎》的歌声吸引了江对岸的客人,他们涌进学校,亲吻着孩子们的脸蛋,激动得热泪盈眶。 红红火火的边境贸易使黑河机场由此变得小起来,刚建成几年的哈黑铁路(哈尔滨至黑河)的火车票变得紧张起来。小城里散发着香水芬芳的宾馆与弥漫着蛤蟆头烟气的大车店几乎常常爆满。南来北往的操着南腔北调的人齐集黑河,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到江那边去找贸易伙伴。 黑河,这10多年来已经成为边贸的热点。 黑河人,为此常常会想起一位身材不高的长者。 时间:1984年8月11日。 这天,烈日当空,风清水静,黑龙江岸边的长堤上,游人稀落。 这时一位身材不高的长者,背着手轻轻地在江堤上走过,他身穿浅灰色的西装。 这位长者正是胡耀邦同志,他在这里这么近地注视着对岸这个我们非常熟悉又十分陌生的邻邦。 “哪里能看到苏联?”这是胡耀邦下车后问的第一句话。 随后他又登上了六层楼高的观察所,看望了正在值勤的战士们。他用望远镜和潜望镜又仔细看着对面的那个城市。晚上,他对陪同的当地领导说:“你们这个城市有十三万人口,江那边二十一万。我听说他们是从1960年开始发展起来的。60年代以来,苏联的生活水平的确提高了,边境城市怎么开放法,我给你们出个题目:三年到五年,今后若干年,你们把边境城市建设成什么样子?”他说:“解放思想,大胆工作,方针就是这八个字。中苏人民的友谊是永存的。我看黑河是个可呆的地方,要建成可爱的地方。南有深圳,北有黑河,南深北黑,比翼齐飞!我想困难再大,总要建好,五年不行,八年可能就可以和南方深圳媲美!”胡耀邦那极富鼓舞的话语,使在场的每个人激动不已。 十几年过去了,黑河的确发生了历史性的巨大变化。说起这十几年黑河的变化,每个黑河人都能和你说上几天几夜。 1987年9月1日,对黑河来说,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 买卖从哪里开始呢?苏联朋友们首先回忆起了50年代他们吃过的黑河西瓜,几十年过去了,余味犹存。苏联同志说,要西瓜,先要三至四百吨,让布市的人民每人都能吃上一块黑河的西瓜。 黑河地处严寒,但西瓜却自古有名,个大、瓤沙、皮薄,只是下瓜晚于内地。直到8月底,一早一晚时候,人都披上棉袄了,瓜才熟到好处。 有人沉不住气了:“净干傻事,把一船西瓜白送给‘老毛子’了!” 天冷了,淌冰排了,封江了。他们沉住气等着,直到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老毛子”们终于来了。厚厚的江冰上压出一道道深深的车轮印。后来,我们去了,他们又来了,我们又去了…… 结果到第二年2月底,就完成了贸易额1800万瑞士法郎。光1988年他们就成交了13000多万瑞士法郎。出口贸易合同总额达1亿2千万瑞士法郎,超过“文革”前这一地区十年间对苏贸易额总和的一倍。对岸贸易伙伴由1987年的第一家,发展到19家。黑河地区的经济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这就是成熟的黑河人在80年代对世界的新姿态。 在重返黑河的日子里,我见到了一位历史的见证人,他叫李广厚,原是黑河日报的主任记者,当年我是知青时,他曾编发过我的散文处女作。老李告诉我,他的祖父曾到对岸贩过酒,中俄边贸的历史其实很悠久,直到60年代初中苏关系开始紧张才告一段落。在50年代,他还出现在中苏友好的纪录片里呢。 “在参加拖救的苏联轮船中,OTA818拖船于15时30分最早赶到现场,因为在拖救228船队时搁浅,陪伴两艘搁浅船只度过了一夜。次日晨,由下游专程前来拖救的苏联OTA851拖轮,帮我228船队脱浅。苏联91号航标艇又主动为之测水、引航,直至使其驶出浅险区域。接着苏联的船员与我国的船员一起,于8时半开始拖救龙货603。不料,苏联的两条轮船相继搁浅。我国船只马上投入对友船的救助,直至11时20分,才助其脱浅。此间,苏联又有PT658和斯特列诺号拖轮相继赶来,参加到救助船只行列中。” “10时许,一个大规模的拖救方案实施了……就这样,在两国6只船艇,共3千多马力的强大动力推动下,像吸在浅滩上似的龙货603,在搁浅31小时后,终于脱浅了。” 解冻的中苏关系,使一切变得美好起来。 听完这个生动的故事,我不由想起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剧本《樱桃园》里的主人公特罗菲罗的那声呼喊“新生活万岁!'';''; 黑河的新生活,不正是从解冻的那一天开始的吗?! 黑河是一个多民族居住的边境地区。新生活的昭示,同样也折射在生活在这里的少数民族———鄂伦春族身上…… 走近鄂乡,恰似走进一段黑河的历史。 我要去的是新生鄂伦春民族乡,新生是1953年他们定居时起的名字。新生离黑河约90公里。1953年建村定居时,这里曾是荒无人烟的草甸子。当我驱车穿越小兴安岭,走进这个少数民族之乡时,竟让我不敢相信,这里的红砖房排排整齐,街道干净,与山外的建筑相差无几。 一位陪同的乡干部这样告诉记者,历史上鄂伦春人定居的日子,也恰恰是在1953年的国庆前夕,建房从1953年春动工,经过七个月的紧张施工,九月初竣工,于国庆前所有58户、190名鄂伦春人全部搬进村,住上了新房,从此结束了野营露宿的“撮罗子”生活,并确定9月10日为黑龙江省鄂伦春族建村定居纪念日。 日历又翻到了1993年9月10日,新生乡的鄂伦春人迎来了定居40周年的盛大节日。 回忆起那盛大节日,我所碰到的鄂族人无不感叹兴奋,记忆犹新。 这天,刺尔滨河这个鄂族山乡披上了节日的盛装,鄂族人载歌载舞,迎来了和鄂伦春人一齐欢度节日的国家、省、市领导同志以及俄罗斯客人。 入夜,刺尔滨河畔灯火通明,天上的星星和河畔的灯光把鄂乡点缀得如诗如画。 4堆圣火在燃烧,40堆篝火也燃起熊熊烈焰,象征着鄂家的生活火一般红,火一般旺。 走近鄂乡我才知道,鄂伦春人是一个崇尚火的民族。过去,每逢农历二十三和大年初一,家家都要拜火神,大块的肉,大碗的酒抛洒在火中,全家人跪在火旁,恭恭敬敬地磕头,一个又一个。 可是火神并没有给鄂族人带来幸福的生活。 定居前,鄂伦春人在严酷的生存条件、残酷的阶级压迫下,民族濒临灭绝。据1953年我国第一次人口普查统计,鄂伦春人只有2226人,是我国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 定居后,鄂族人从此走上了幸福、吉祥、如意的康庄大道,过去的鄂伦春人无医无药,生的期望全寄托在萨满跳神上。今日的鄂乡,乡乡有医院,村村有卫生所,鄂伦春的医疗费全部由国家承担、肆虐千百年的肺结核发病率已由定居前的25%以上,下降到0.59%以下,鄂伦春人的平均寿命从30岁提高到60岁以上。 今日的鄂乡,村村有小学,乡乡有中学,中小学生还享受国家的助学金补助。 她动情地对记者说,这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呀。 千百年来,鄂伦春人一直是一人一马一杆一枪的单一狩猎经济,定居40多年来,这里的鄂乡已走上了以农为主,种、猎、养、加工贸易全面发展的道路。进入90年代,鄂乡年年丰收,许多鄂伦春人都跻身于万元户的行列。 新生乡已建起了年产值5万元的木制品加工厂,年产值6万元的玛瑙工艺品厂,年产值29万元的淀粉厂,还有存栏30多头、年产值10万元的鹿场。更令我吃惊的是鄂乡人还做起俄罗斯贸易,前不久还从俄罗斯进口了549吨钢材。 走进鄂伦春人的家中看到是雪白的墙壁,平整的地板,客厅里摆着沙发、彩电、组合音响,卧室里是席梦思软床和一点也不逊色于城里人的现代家具。 当我走进52岁吴福红老人的家,雪白的墙,枣红的地板,和彩电、录音机摆在一起的竟是一排排香波、摩丝、发胶、洗面奶。 鄂伦春人在打扮着自己,也是在打扮着新生活。富足的鄂伦春人,深知这一切来自党和政府的阳光雨露。 篝火在燃烧,映红了夜空,也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我喝着鄂伦春人的“雅各达”酒,酒不醉人,可我的心却醉在了鄂伦春…… 鄂乡变了,变得富了,可那民族风情不变。鄂乡变了,变得繁荣,可坚信社会主义的信念不变。 夜色中,篝火边,一位老人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肺腑之言——“太阳最红,共产党是鄂伦春的最大恩人!'';''; 鄂乡,您可以为建国五十年作证! 临别前,我又一次站在江边,看着那滚滚汹涌的黑龙江向东流去,我的耳边仿佛又一次听到十年前邓小平在北京对戈尔巴乔夫说的那句话:“我们这次会晤,用中国话来说就是八个字,结束过去,开辟未来。” 当我以一个知青的身份重返这块故土时,目睹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变化,以致我不敢相认这里就是我当年熟悉的黑河,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一切都变了。封闭的黑河,正敞开胸怀昂首走向世界。据悉,不久的明天,黑龙江上,在两座世代友好的姐妹城间将架起一座大桥。 临别前得知,在大黑河岛上新落成的国际商贸城将要召开一个全国边境贸易洽谈会,规模空前。 黑河的边境贸易将再一次跳跃和腾飞! 腾飞吧,黑河,在迎接国庆50周年之际,请接受一个老知青深深的祝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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