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潮中的一滴】连载十六:同学会 作者:若水


 

【大潮中的一滴】连载十六:

第一百零一节 同学会(上)

1998年1月28日星期三是虎年春节。这一年的农历正月初四,汇任中学66届高三(乙)班的同学搞了个同学聚会。

春节前,柳若冰拜访了两位高中同班同学。一位是江涛。江涛在一个国有外贸公司任办公室主任。柳若冰去的时候,他正在忙。他看见柳若冰,很高兴。先给柳若冰沏上茶,然后说,你稍等一会儿,我把这份材料送上去,马上就回来。他出去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两人说说别后各自的经历。

江涛问:"你结婚了吗?"柳若冰说:"都多大岁数了,还没结婚?"江涛说:"跟谁?跟陆小雅?"柳若冰说:"没有。后来,陆小雅给我介绍了她的表妹。"江涛说:"你跟她表妹结婚了?"柳若冰说:"不是。我非得找陆小雅或者陆小雅她们家的人吗?"江涛笑了,说:"那倒不一定。……后来,你见到陆小雅了吗?"柳若冰说:"我见到过一次。让我想想,那是哪年。……那年我们孩子六岁,那就是1987年。1987年夏,正好我大姐从宝鸡来,我们陪她去逛水上公园,坐在那个砖搭的葡萄架底下休息,正好碰见陆小雅。他们一家三口也来水上公园玩。她孩子很小,好象还不到一岁,乖乖地坐在小推车里,他爸爸推着。她也没给我介绍她的丈夫。她丈夫高高的个子,长得挺帅的。一看,三口人就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我们孩子淘气,满处跑,我爱人追孩子去了,不在身边。我跟陆小雅简单说了几句话。……后来,我再也没见到过她。"柳若冰和江涛又说了一会儿话。

屋里没外人的时候,江涛说:"我告诉你件事儿,你不要往外说,我快要提副局长了!"柳若冰说:"什么时候?"

江涛说:"就这一半天。"柳若冰也很替江涛高兴,他说:"祝贺你!江涛。"

柳若冰拜访的另一名同学当时任天津市保税区工商局副局长。班里大多数同学都下乡的时候,这位同学因为出身比其他同学好,就留在了天津市,被分配到新港码头当码头工人,扛大个儿。别的比他岁数小的新工人很知足,因为他们的同学也都被轰下乡了,能留在天津市里,有份工作就不错了。那时,码头工人很累,有很多东西都需要人扛,工资比一般工人的工资要高。别的小青年领了工资,抽烟、喝酒、打牌。这位同学在想,绝不能一辈子扛大个儿。他利用业余时间刻苦学习,后来干上了业务,后来当上了科长,再后来组建保税区工商局,他被任命为副局长。他经常出国。他说,他们工商局里的科员,学历没有低于本科生的,英语都是六级以上,和老外说起话来对答如流,只有自己是个高中生。

这位工商局副局长肯定不会只是高中生,只不过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被分配到天津市的时候,起点也不高。他奋斗的十年,是一点一滴地为自己打着基础,而下乡这帮人这段黄金时间却是在种地,回来以后重新起跑,无形中就比人家落下一段距离。有没有跟人家跑齐了或者超过人家的呢?有。那得有超常的才气和运气,外加超常的努力。对于一般人来说,往往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参加同学会,有个一般规律。混的特别好的,不来,人家不稀罕来。混的特别差的,不来,人家不好意思来。所以,来参加同学会的,一般都是混的中等的,包括中上和中下。

高三(乙)班54名男生,来了30多位。刨去两头的,还有一些在外地的,来不了。外地的这些同学,都是在内蒙插队的,后来选调到包头市或呼和浩特市,当了老师或者工人,在那里成了家,没了探亲假,没在天津市,所以来不了。

同学会是在一个饭店里举行的,进门先签到。1968年毕业,现在已经是1998年了,时隔30年,有些后来见过面的还认识,有的打分开以后就没再见过面,都认不出来了。会议是这样安排的,每个人介绍一下自己的简单经历,说一说自己现在是干什么的,另外,可以随便说两句感言。

轮到柳若冰说了。柳若冰就说自己下乡去了黑龙江兵团,后来顶替回到天津,现在在一家物资贸易公司担任副经理。他把他们公司经营的商品简要向同学们做一介绍,不失时机地做了一回小广告,说欢迎同学们到本公司购物。同学们乐了,说到你那儿去买东西能给优惠价吧?柳若冰说那是一定的。说到这儿本来就该结束了,柳若冰想,感言还没说呐,他那个傻劲儿又上来了。他说:"下乡这几年,我感触最深的是,种粮食真不容易呀。我深深体会到粮食的珍贵,我们千万不能浪费粮食。"柳若冰说这些干什么?连柳若冰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嘴会在这时候说出这么几句真理来,好象这帮人聚到一起,就是为了浪费粮食。他明显地感到,同学们不耐烦听他的谆谆教导。柳若冰是当过老师的,听众注意力一分散,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柳若冰后来想,这几句话真是多余说,在座的多半是下过乡的,你那真理,谁人不知道。柳若冰杵在那儿,有点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收场。正在这时,张强进来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张强吸引过去了。

 

第一百零二节 同学会(下)

张强名声在外,全班同学都对他很敬仰。不是说他做了多大的官,而是他那种自强不息、勇于搏击的精神让人敬佩。他是个敢想敢干的弄潮儿。就拿上山下乡来说吧,他既不激动也不悲观,他量自己的家庭出身而行,争取了一个相对好些的去处。在兵团,他有雄心壮志,并有本事把自己的愿望变成了现实,他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分到大专院校教书,教的好好的,他有胆量在80年代初毅然辞职下海经商。你说,光下这个决心就不简单,是不是?

经商过程中,一开始赚了些,后来赔了,100万买的设备卖了废铁。他不灰心,不气馁,竟然奇迹般地东山再起。你说,这样一位英雄人物步入会场,是不是应该给他送上一束鲜花?

张强谦虚地微笑着,跟大家一一打招呼。他不用做自我介绍了,他的先进事迹已经家喻户晓。

高三(乙)班,有一位同学已经当上了天津火车站的站长。他说:"旅客就是我们的上帝,同学们更是我们的上帝,欢迎大家乘坐火车出行。我实在太忙,来看看老同学,一会儿就得走,不能陪大家喝酒了,请大家原谅。"开发区工商局副局长说,欢迎大家到他那里开户。

江涛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的讲话,简短而有富有感染力。

有一位已经当了中学校长的同学介绍了他的恩师、大伙儿的体育老师的近况。汇仁中学是个足球校,全校学生都爱踢足球。柳若冰这个班曾大伙儿凑钱买足球踢。一放学,满操场足球乱飞。这位校长同学,以前是学校足球队的,他所提到的这位体育老师是早年天津足球队的队员,是天津足球界的一位元老。他说:"老爷子身体可好啦,有时候,还踢两脚足球。"主持会议的同学说:"咱先暂停一下发言。站长太忙,马上就得走。咱先照几张像,一会儿接着说。"大伙儿照了两张合影。然后自由组合。站长告辞了,他说实在对不起大家。

柳若冰拿着相机,负责给大伙儿照相。他发现,越是混得好的,越喜欢出镜。比如那几位局级干部就面带笑容,频频亮相。混得差点儿的就不积极主动,有的就像黄花鱼一样,爱溜边儿站着,不念不语。

柳若冰问一个溜边儿站的同学--这个同学曾当过汇仁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你怎么不去照几张像?他淡淡地说:"我不爱照相。"柳若冰看见了刘森林。他气色好多了,人也比原先胖了些。柳若冰问他现在在哪儿。刘森林说,他现在在大无缝--天津人管天津无缝钢管公司叫"大无缝"。

柳若冰把参加这次同学会的同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分了分类。

全班54人。与会36人。混成中上等的,也就是局级这一层的有7人。他们是:天津火车站站长,天津市保税区工商局副局长,天津市烟草专卖局副局长,天津市某国有外贸公司副局长江涛,著名企业家张强,某中学校长,还有一位同学,就是柳若冰他们班唯一一名参军的姓冯的同学,现在在解放军空军里面,现在的军衔是大校。这七人当中,除了江涛和张强,其余五人都没下过乡。

余下的29人中。混得中等的28人。这28人分为两部分。12人是中学教师,教物理的,教数学的,在区语文教研室的,担任区教育系统基建科科长的都有。16人是其他,干什么的都有了,当公务员的,像柳若冰这样倒腾买卖的,像刘森林那样在工厂的,都有。从当教师的这些同学的话里话外,柳若冰感觉到,似乎这些当老师的同学有点儿羡慕这些干其它行业的同学,他们觉得老师这个职业太单调。在柳若冰家门口修理自行车的那个留天津的同学,后来也经过考试,当上了教师,不知这次为什么没来。

内蒙的古尚藻没来。会上也没人提到他。

这些同学中混得中下等的一人,就是前学生会主席。1969年,他回他们老家山西插队,后来被选调到附近煤矿,从采煤工做起,直到当上了矿长。他的儿子也考上了天津市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后来,他的儿子突然耳聋了,经多方治疗,不见起色,不得不中断学业,就业也十分困难。这位前学生会主席不得不辞去他的工作,到天津来陪伴他的儿子,为他的儿子想办法。到天津以后才发现,他落下了很大一段距离。一,没有户口。二,没有住处。他只能和老母亲老少三辈挤在城里一间九平方米的小屋里。三,他和儿子都没有工作,生活来源成了问题。柳若冰在春节前就听到了一些他的消息。柳若冰找保税区工商局副局长时,专门提到了前学生会主席的事儿,问问能不能帮他找一份工作。副局长说,不是不想帮他,现在工商局进的人都是大学本科以上,英语都溜溜的。50多岁,高中生,没有特长,怎么安排?实在是不好安排。

参加同学会这会儿,这位前学生会主席已经找到一份工作,月薪500元。

照完像,主持会议的同学说:"我建议咱们成立个基金会,帮帮困难的同学。"--他所说的"困难的同学"指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江涛很积极。他说:"我同意。支持!"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钱。

说句实在话,柳若冰也很愿意尽自己微薄之力,帮同学一把。可是成立个基金会,不是简单的事儿。谁来管理,怎么运作,有一大堆麻烦事儿在后头呢,不是你江涛掏几百元钱就能解决问题的。

别的同学都没有反应,可能大家的想法和柳若冰一样。这件事儿就搁置下来了。

那位前学生会主席在跟柳若冰交谈时说:"我本来可以留在天津的。"这句话,可不是他吹牛。他在学校很出名,出身也没什么问题,和老师们的关系又好。可是当时为什么没留在天津呢?因为"革命"。他是自报奋勇要求回山西老家的。他现在和同学们的差距是明摆着的。他的话,是否说明他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呢?

三天后,正月初七,乔仲逸在家里举行家宴招待高中同学。去了十几位同学,柳若冰和前学生会主席也去了。家宴很丰盛。中餐。椅子不够,没关系,站着,自助餐,说话更方便。

饭后,乔仲逸在大客厅里接见了他的同学。他在前面的沙发椅上坐着,他的同学们坐在他的对面,对面已经摆好了三溜折叠椅,有点儿像开记者招待会。乔仲逸现在是世界名中医,在拉丁美洲一个国家有他的诊疗中心,还有他自己的学校。他说他回来这一趟,光耽误的挂号费,诊疗费,再加上往返的机票和花消就得十来万美元。他说钱是不容易挣的。他说,人家找他看病,他告诉人家,他的专长是脑中风后遗症,人不可能样样都行。他拿出当地发行的厚厚的画报给大家传阅,那上面登载了一些他和那个国家首脑人物的合影照片以及关于他的整版报道。柳若冰心里算算,再听听乔仲逸的口气,就知道他现在至少是个千万富翁,也许已经是亿万富翁了。在同班同学中,乔仲逸可以说是混成为上等人了。

旁边一个当老师的同学问前学生会主席:"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的耳朵扎针灸能不能扎好?"前学生会主席说:"你没听人家说吗?人家已经封门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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