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知青的怀抱
作者: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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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知青的怀抱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女知青在农村被污辱日甚,中央下令严惩。那年代搞什么都有政治名目,就像美国命名打伊拉克的代号为“沙漠风暴”一样,严惩行动称为“严厉打击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坏份子运动”,被打击者称为“破坏知青运动份子”。我同学哥哥下乡的大队,进驻工作组,摸底调查,发现被强奸的女知青数量不小,干脆在队部前召集全体女知青开会。工作组长让受过污辱的女知青站到另一侧,说带这些女知青回城,几十名女知青竟然全跑过去。这显然夸张,但履水难收,真假难辩,只好把这几十名女知青抽回城。这方法太粗暴,但说明女知青被污辱已是公开秘密且事态不轻。 那时没法律,中央说什么是什么,工作组认定谁强奸了女知青,公安局就抓谁,挂牌游街,判刑很重。所以公社和县开基层干部会,大家纷纷打探,谁“栽到女知青怀里了?”互相警告:“女知青怀不能钻呀!”,公社领导警告:“女知青的怀,好是好,不能钻!”公平而论,这“强奸”要带引号,因为依起码的常识,真正构成强奸的并不很多,许多是女知青自愿,当然自愿是有条件的,大多是有权的农村小队长、大队主任、公社主任等许诺回城。问题是有不少女知青主动投怀送抱换取回城手续,这就难说强奸顺奸了。可文革时期是不管这些的,判定强奸知青犯罪份子的公式为:有权决定女知青回城的人与女知青发生性关系=强奸犯=破坏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政治犯+强奸犯。城里几乎家家有孩子当知青,所以这种事人人都恨,依不依法,冤不冤枉,没人在意,这也是国家乱轰轰背景下的必然。 我下乡时这事早已过去,听老知青讲了下面的故事。故事前半段是他在青年点讲的。后半段是多年后他当小酒馆老板时讲的,地点就在他的酒馆。那是下雪的黄昏,他提前打了烊,我们对坐在临窗的桌前,不时望望屋外暗光中无际的雪花儿;服务员端上四个菜,温两壶老酒。酒、故事、雪花儿,凝成出不来的回忆。 队里有个城里下放干部老杨,即“五七干部”,就是被打倒或虽未打倒也算不得革命的干部下乡改造。四十岁的老杨在市里是文化站长,画画得漂亮。老杨有文化,生产队就让他写材料、画墙报、刷标语,倒也轻松自在。队里八个知青,五男三女,免不了闹些小矛盾或情绪波动,队长让老杨帮着管管,说他是文化人,跟学生好沟通。 知青回城,需政治进步、劳动肯干,标准是:表现好。这评定名曰“政治鉴定”,由产生队长做,是一锤定音、一票否决。队里每年能抽一至二名知青回城当工人,这可不是“望梅止渴”,而是真的梅摆在那里等你吃;只是梅太少,寻梅的路又艰难——拿到吃梅的通行证——政治鉴定,太难了。所以那时生产队长权力不亚于局长。有人说贫下中农朴实呀,应当公平公正呀。估且算贫下中农朴实,可保不了他公正公平。原始社会氏族首领朴实不?可当大家的财物有余裕后,首领不就占为已有,奴隶主不就产生了吗?所以那时全中国都知道,队长那张鉴定书,价格是不菲的。当然,这价格跟现在动辄几十万几百万比起来,似乎不算腐败,所以现在有人鼓吹毛时代不腐败呢。 眼看队里女知青只剩小刘自己,她不禁暗自着急:论出身,她家贫农,论政治,她每月都写入党申请,论劳动,脏活儿最累活儿抢着干,出工天数全队最多,怎么就轮不上她回城呢?老杨有些看不过去,他分析问题出在两件事上,一是小刘未给队长送礼,这从队长对她的态度就一目了然;二是小刘书生气,若上纲上线叫“小资产阶级情调”,政治队长就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老杨只能跟小刘说让她克服“小资产阶级情调”,常跟队长交流,向人家学习,而不能让她送礼。可小刘还真不好改,因为她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就是劳动之余不像别的知青睡觉、玩耍、谈恋爱,而是从箱里拿出书来读,若读马恩列斯毛当然好,可她读的不是这些。这就麻烦了。你总不能不让人家读书吧?不能说读书是坏事吧?千不该万不该老杨后来跟小刘聊起历史呀、文学呀、勾股定理这些,小刘觉得在深山里孤独中亮了温暖的灯,那就是老杨。后来,后来两人发生了关系。对这事,小刘知道是禁果,忍不住吃,又觉得这肯定是毛主席痛恨的,她辜负了领袖教导。以后小刘才知道,知青战友吃的禁果不比她少,人家就没有负罪感,照样入党甚至到公社和县里当优秀典型。所以小刘这种天真其实也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老杨更有罪恶感,他躲着小刘,再不见面。可不幸小刘怀了孕,老杨厚着脸求城里医院的同学带她做了人流。上天可怜小刘,这事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这也是小刘“小资产阶级情调”换来的福份,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小刘这书呆子会偷情。 本来故事到此应当结束,可谁知出了意外。 大队来了工作组,小刘的生产队没查出问题,可其它生产队查出事来,另外,大队革委会主任也强奸女知青十几人。县里认为,大队主任手下六个生产队,他强奸过五个队的知青,剩余那个队能幸免?返回深挖!于是杀回小刘这队。有人问:不是说生产队长对知青回城一票否决吗?怎么轮得着大队领导强奸呢?问这问题是没懂中国的事儿。生产队长一票否决是不假,但大队主任可以一票否决他呀,再往上公社主任可以一票否决大队主任呀,毛主席可以一票否决任何人呀!这就是专制呀。 工作组昼夜轮番轰炸谈话,没结果。组长是身经百战的老革命,搬用兵法,一队人马继续谈话,自己带另一队人马回城,找小刘生产队回城当工人的两位女知青谈话。组长说我们已掌握证据,你不说,是立场问题,你还得回农村当知青。有两位当场吓哭,说出惊天大案。原来大队主任的确没强奸她们,可公社主任强奸过她们,准确说,一人被迫,一人主动。组长连夜向县革委会汇报,公安局连夜把公社主任抓进大牢。组长回生产队找小刘,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我们抓住了大阶级敌人,现在给你最后机会,有问题快揭发,不然等组织发现,你就是包蔽敌人,就永远当知青!在小刘坐在知青点炕上六个小时,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半时,小刘哇地哭起来。组长本已昏昏欲睡,觉得已无油水可榨,准备明天就结束工作的,不料出现这一幕。后来组长在县里总结会上说,还是毛主席教导得英明:“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组长把小刘带到大队,小刘抽泣着问:如果不是跟队长和主任,是跟别人发生关系,是我自己主动,还用交待不?组长懂政策,说,在队里,只要跟你发生关系的不是知青,就是强奸。于是老杨被民兵从被窝里抓走。 小刘抽回县城,因为她是主动跟老杨,算是资产阶级思想未改造好,本应继续改造,但还是让她进工厂当工人。工作组跟小刘的工厂作交待,要加强思想教育。结果三十多人的工厂全体知晓,厂长想占小刘便宜,她不肯,于是“小刘是大破鞋”的罪名传遍单位和街道。她找不到对象,嫁一个离婚的酒鬼,大她二十岁,往死打她。小刘活得苦,又觉得对不住老杨,就用酒麻醉自己,醉酒之余找另一男人发泄,文静的她成了脏乱不堪。她觉得自己傻,跟自己一个大队的女知青,主动向大队主任投怀送抱,很快抽回城,现在当了局长、处长,风风光光在电视上亮相,就像用钱购商品一样坦然,而自己却把真感情当罪恶说给组织,得到这样的结局,也是报应!这世界有什么理可讲! 老杨被判十年,粉碎四人帮后提前释放回市里,没了工作,老婆离婚,孩子不认他。好在他会画画,给装修公司画图,钱不少挣。后来他找原单位和法院,他们说这种事很多,国家没文件说咋办,你虽非强奸,但特殊时期定的案我们也没办法。两家单位一核计,协调人事部门,给老杨算退休,但又不算退休,每月给百分之五十退休金。老杨觉得跑不起,就认了。后来老杨安享晚年,身体很棒,钱不缺,一人买了大房住,只是常被恶梦惊醒。 写此文时忽发奇心,打电话给讲这故事的老知青,意外得知小刘早已离婚,他正试图把她与老杨往一起撮合。他问我:让小刘离开那破县城,到市里跟老杨,两人原有感情,小刘经济困难,老杨生活没人照顾,你说好不好?我说,真能如此,是好事,只是不要背历史的心理包袱。大哥说:好啊好啊,咱知青点来往的人不多,真成了,就在我的小馆吃个饭,你也来,你们也认识一下。 2013-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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