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这本是一个久远的话题。
然而,上周末,我应邀参加了一个小范围的知青联谊聚会。为圆上子女的回城梦,更为了自己“叶落归根”,他们演绎着一个个令人动容的故事。想挥也挥之不去的知青情结,迫使我再一次走近他们… …
为女儿回城,他竟然放弃了一份收入颇丰的好工作
在联谊聚会时,我和他两年后竟然在上海又一次见面了。由于特殊的原因,当我要记录他和其他知青的真实经历时,他们一致要求隐去他们真实的姓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矛盾。
他叫陈前,下乡时曾是知青点的头,或许正是他表现不错,县里第一批招工就轮到了他,他成了黑河小兴安岭金矿的一名采金工人。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也就在金矿找了一位当地姑娘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女儿出世了,三口之家,在大山里日子过得也很红火。企业改革,他敢开顶风船第一个签约承包采金船,成了一名知青采金船船长,一年少说也可挣上三四万元。生活富裕了,他在黑河就买了三房一厅的商品房,女儿和妻子住进了城市,一到周末,他驱车赶回城里与她们团聚,两点一线的生活,按理说一家三口应该满足了。可他们随着女儿的长大,精神上的负担却越来越重。
女儿已是16周岁了,按政策,他们的女儿恰好到了回沪返城的年龄。对这些至今留在异地的知青来说,这是一条充满人情味的政策,子女回城,也就意味着当年没能返城的知青在年老退休后,也可去子女那儿叶落归根,回到他们当年下乡的出发地,人生终将划出一个圆。
可是陈前心里却在为女儿的回城而犯难,他知道,女儿能按政策回城当然做梦都想。可上海家里的住房十分拥挤,要为女儿多挤出一张床显然是十分困难的,年迈的母亲当然渴望远在黑河的大孙女能如期回到自己的身边。可陈前真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是否能真正接受这个“天外”飞落的侄女。另外,女儿与陈前他们在黑河生活惯了,分开后女儿是否能习惯,读书是否能跟上大城市的节奏……
这一系列实际困难,正折磨着这位当年的老知青陈前,他既为女儿可按政策回沪圆梦而感到慰藉,更在为女儿回城的困境而担忧。最后决定,先把女儿户口迁回上海,女儿人仍在黑河,争取考上上海的大学,这才是最佳方案。
也就是两年前,陈前作出这种决定的那天,我正好在小兴安岭金矿采访,与陈前一起坐在土炕上相识喝酒。初识陈前,他几乎已东北化了,可内心的知青情结仍深深潜藏着,只不过他把这种情结在女儿身上强烈地折射出来罢了。这天,陈前有些醉,他女儿也在一边劝父亲放心,她说她会争气的,一定要考回上海,帮父亲早日圆上一个难圆的回城梦。
两年后的今天再次相逢,陈前不堪回首地告诉我,去年女儿高考落榜,可女儿并未就此失去考大学读书的信心,表示复读一年后,今年再考。为了女儿的大学梦,并在上海复读高三,陈前为此辞去了金矿的工作,变卖了黑河的三房一厅,一家三口在上海买了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二手房,举家回到了上海。因为年龄已大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迫于生活,他们夫妻俩起早贪黑在附近的集贸市场租了一个卖蔬菜的小摊位。日子过得很辛苦,但为了女儿,为了自己过几年退休后能叶落归根,他觉得吃这点苦不算什么。不管怎样作为一名当年的知
青,陈前仍感到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毕竟在这座别离三十多年的母亲城里找到一席立足之地。
一个小小的卖菜的摊位,已足以使他满足,这毕竟使他走出叶落归根的第一步。
在不久前的一个夜晚,我接到了又一个我所熟悉的仍然远在黑河女知青的电话,电话里她有为女儿能考上复旦感到荣耀的喜悦,但更有一种暂时难以回城以及母女别离的伤感。
她沉沉地向我诉说:“我们这一代人,当年16岁就离开父母,去农村插队落户,如今许多按政策16岁可回城的子女,又要离开自己的父母,独自回到上海。这种别离的感受,我们真难以诉说。是的,我们有喜悦,也有隐隐的伤感……”
这与其说是她与我一次普通的通话和问候,还不如说这是一位女知青在对昨天的历史发出的拷问和思考。
她叫史梅,原是上海师大附中68届高中的高材生,1969年来到黑河插队,最后把根也留在了黑河,如今她是黑河某局办公室主任。今天的她把一切已看得很淡,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让女儿能把她当年的梦想继续扩张和延续。史梅的女儿的确是争气的,也圆上了她的梦,她的女儿不仅能写一手好文章,而且还能弹一手好琴。出类拔萃的女儿,两年前,终于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成为黑河市所有留守知青的一件值得骄傲的大喜事。
女儿临行上海这天,所有相熟的知青纷纷赶到史梅家,为她女儿送行。把这本不太宽畅的小屋挤得满满一堂。他们一个个在为史梅祝贺,争气的女儿终于圆了史梅年轻时未圆的大学梦,而且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复旦,回到了日夜思念的上海。可史梅却一个人独坐在小屋的一角,喜悦之中在暗暗地流泪。18岁的女儿要远行,母女要将作暂时的分别,她感到难以诉说这种别离的感情,她禁不住又回忆自己三十多年前远赴黑河插队离开上海,离开母亲那一瞬间。历史竟是这样的相似,三十多年后,自己的女儿又要离她而去,回到朝思暮想的上海。
一个别字,竟然要在三代人身上重演……
女儿最理解自己的母亲,她轻轻地擦去了母亲的泪水,并告诉母亲到了上海,每到周末她会去外婆家,替母亲照顾好年迈的外婆。在读书阶段,女儿要去勤工俭学,为母亲挣一些钱,积攒下来好为母亲退休回上海买间居住的小屋出一点微薄之力。女儿如此动情的一席安慰话,说得所有前来送行的知青都为之动容。
别情难诉,最后史梅的女儿为在座的每一位知青叔叔阿姨弹奏了一曲满文军的《懂你》作别,以示对父母深深的眷恋。
琴声悠悠,勾起在座知青多少亲情的回忆和思念。此时此刻,他们禁不住都想起了远在上海的父母以及自己已回城奋斗的儿女来……种种的思念,种种的艰辛,一齐涌上心头,那种早日企盼叶落归根的愿望似乎在瞬间变得更为迫切和强烈!
说来也巧,两年前,我恰巧在黑河采访,在史梅家见证了这母女别离的难忘一幕!
为圆子女回城梦,他们有所如愿,但他们也失去了不少,每个圆梦的故事背后,都可写出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据我所知,仅黑河市就有二三百个知青留在了遥远的边陲,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子女已按政策回到上海读书就业。于是,为了子女,也为了自己,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相继回到上海,来到子女身边,在这座曾经熟悉的都市里开始新一轮闯荡,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些本已相熟的老知青时常会聚一聚,谈谈子女的成长,说说各自的境遇。有时候聚会,各自的儿女也会不约而同地前来,说一说孩提时的东北,侃一侃自己未来的理想,谈笑之间获得一抹轻松已很满足。
一次短暂的聚会,犹如一次生命的充电,第二天,他们即刻充满信心地走向生活,忙碌在城市的一角。
在知青聚会上,我认识了也是从黑河返城的知青林冬生。
两年前,他的儿子年满16周岁,本以为儿子的户口报回自己的弟弟家,在母亲留下的小屋里放一张床即可使儿子有个放心的安身之处。自己的亲兄弟一口答应没问题,住房再挤也要亲侄子住下。可是弟媳妇就是讲不通,她只同意落户口,侄子要到外面借房子住,理由是她自己的女儿也大了,少男少女住一间房不方便。为此事他的弟媳妇吵着要离婚,一场新的家庭纠纷就此产生。林冬生不想因儿子住房为难弟弟,于是决定自己辞去工作,举家返沪。儿子的户口落在了弟弟家,他们三人在市郊结合部借了一间农舍算是安顿了下来。
儿子每天清晨6点骑车去上高中,林冬生夫妇俩推着炉子在路边叫卖煎饼,因为没执照,让执法队罚了好多次。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获悉市郊有家农场可以出租承包。他与妻子和儿子商量后一致同意去承包农田,就算再插一次队,再当一名知青。农田终于承包了。他朝出晚归,播种耕耘,俨然是一把里手行家。一到儿子放寒暑假,一家三人忙在田里,累是累了点,可心里很踏实。这一年秋天,他收获了,一年下来还积攒了近万元。儿子笑着对林冬生说,将来他要考农学院,毕业后好好跟父母在此大干一番。儿子果然没有食言,去年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交大农学院。今年,林冬生又追加承包了二十亩农田,农忙时还聘请了外来工帮忙。他这辈子没想到回到上海,生活使他重操旧业,走了一条创业的新路,圆上了一个“庄园主”的梦。
日前,我如约来到市郊林冬生承包的农田,林冬生正在忙着搭建塑料薄膜大棚,他高兴地告诉我,今年要盖大棚种一点绿色蔬菜试试,增加一些经济效益……对未来林冬生充满着信心。
是的,在众多的返城圆梦的知青中,林冬生算是成功的。他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新路。
女儿终于考上复旦回城,对分离女知青有喜悦,也有伤感
为了子女,他重操旧业,在市郊承包一片农田,走一条自己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