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云庄】之十二:1970日记选议(5月)潮起又潮落的转折·不敢声张的实况转播·都是一堂堂“再教育”课·从盼望到失望
作者:网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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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云庄】之十二:1970日记选议(5月) (21)潮起又潮落的转折 这一年的春插是下乡插队以后第二次参加春插,与上一年春插前传出削减工分(见《兴趣盎然换来一盆冷水》)相比,这年是春插前就加了工分(见《不要不安心,愈加不安心》),虽然只是把上一年削减的工分恢复到原先的水平,但多少得到一点安慰,而插秧技术上的“突飞猛进”仿佛是“一俊遮百丑”,所以,这一年在“顺境”中度过了春插大忙,而这种短暂顺利的表象的后面则是“潮起又潮落”。 1970. 5.13 星期三 阴有小雨 傍晚,费让我看了杨的来信。此信与往常来信不同,对我们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是迄今为止第一次收到味道不好受的来信。但我觉得应该感谢他。这对我是一种鞭策、鼓舞、促进。这与贫下中农在生产劳动在从正面来教育、推动、鼓舞、感染我们是相辅相成的。 1970. 5.15 星期五 晴 费也开始觉察到自己思想境界狭窄了。这是在上午洗衣服时说的。的确,杨的来信犹如一颗炸弹,引起了思想王国里的轩然大波。 【忆与议】 这是1968-11离开学校以后第一次与留城同学发生意见分歧。那位同学的坦率直言,恰好发生在我们处于顺势的时候,所以没有出现对立情绪。当然,一两年后,这种状况就“大为改观”了。插队知青的“情绪低落”、企盼回城,已经成为普遍现象,而个别当初留城的同学甚至包括个别去崇明农场不久就荣膺官爵的同学,仍然无法理解我们,继续用“大道理”批评我们,结果,曾经要好的同学终因“城乡差别”难以弥合、“话不投机半句多”而渐行渐远。真是验证了“存在决定意识”这句老话。 1970. 5.16 星期六 晴 今天出了早工和上午工:耘禾,在东边。二、三组栽禾完成,一组是远远落后,彻底失败了。昨天下午刘、郭、屠帮一组扯秧哩。下午,2点3刻开始缝被,4时完成。然后整理箱子衣物,并装了蚊帐,理了床铺。完成,已近吃晚饭时分。 上午耘禾时,我们班除宋以外的五个男生在一块,一边议论着目前云庄五七大军的状况。大家都感觉,目前风气不大好,作风问题在某些人身上很是明显,我觉得,像5月12日晚上刘以1.7斤打破张1.5斤纪录、5月13日中午刘创2.5斤纪录,以及愁情逸志,搞什么鸟笼之类的情形,正说明了目前五七大军中竟存在着多么荒唐、无聊、低级、庸俗的思想面貌,某些人思想空虚到了何等地步啊!这是一种危险的倾向。大家都认为,要拿起“小评论”这个武器来,开展一场灭资兴无的思想斗争! 晚上班长们开会。会上决定,食堂订报一份,建立学习制度。明天学习《青年运动的方向》。生活问题另行开会再议。 【忆与议】 那个时候发生的这种“吃饭比赛”,当事人至今也啼笑皆非。当年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能够与之抗衡的只是“灭资兴无的思想斗争”,那个年代把慷慨激昂的政治理论当作“粮食、武器、方向盘”,可又有什么实效、长效呢? 1970. 5.17 星期日 晴 今天出工一天,在榨边耘禾。中午全体出动,搞四、八班芋头地。 关于抽上海青年去安福修铁路一事,今天流传极盛。据老周说是我大队7人,LX将带队前往。另外,我队要选20余名查虫员,70亩一人,检查防治稻螟虫。 原定今晚的学习,因大队召集班长开会而改期。关于修铁路,会上说,分宜至永新的铁路经过井冈山专区44里,土方170万,5月25日去一批。我大队7人,知青占2人……。割禾以后还要去一批。十一通车。我们这儿是因为人少地多,故抽人亦少。去向是永新。 【忆与议】 云庄当时是一个生产队,要按70亩一人的比例组织一支20余人的查虫员队伍。这样的记载验证了我脑海中多年来一直存在的关于云庄拥有1500亩水田的记忆。 把征集修路民工等同于知青上调,这样的误解似乎挺好笑,其实正好是一个重要变化的印记,即,知青已经从“干一辈子革命”的天真,开始向着不再安心转变。这是无法挽回的变化。次日(1970-5-18)日记中记下了更加值得注意的转折。 1970. 5.18 星期一 阴 有雨 今天是有意义的一天。一些人从外面借来了一只照相机。今天云庄五七大军除陆、汤、金、董、刘、徐以外,共26人,在早饭后开始拍照,以留作纪念。在村口拍了几张集体照,然后各自寻找镜头拍照。张、张、程、沙、费、刘和我到水库上拍了几张。费、刘和我就回来了,余则到船仔背去了。饭后休息了会儿,又到村口把余下的几张都拍完了。近三点,陆公假回来,就是仅差了这几分钟啊!下午本准备写信,但因大家聚在一起,东拉西扯,没有写成。 【忆与议】 这天拍摄的这张照片,的确珍贵,因为它是云庄村上海知青处于“鼎盛期”时留下的唯一一张“全家福”,仅仅四个月以后就开始了缓慢而漫长的“回城之旅”,据了解,1979年3月,云庄村最后一名知青离开了“第二故乡”。 详见《难忘的云庄知青集体——珍贵的1970-05集体照》。 虽然在日记中把这一天自诩为有意义的一天,可是,时隔四十年,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它到底是哪年哪月哪一天?更不用说把照片保存至今的寥寥无几。所以,真正有意义的,必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晚上食堂学习《青年运动的方向》,还读了去年5月4日中央两报一刊社论《五四运动五十年》。学习中,大家议论很热烈。但我觉得议论的内容不大对头。我们不能老是议论什么“接受再教育完了与否的界限”,什么“与工农结合与否的界限”及对贫下中农及其干部进行评头品足。我觉得,毛主席在这篇光辉著作中,对抗日时期的青年寄托了无限希望。在各个历史时期,他老人家对青年都寄托了无限的希望。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这是使党不变修、国不变色、人不变质的伟大战略措施,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万年大计。我们一定要安心在农村认真接受再教育,坚定不移地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革命道路,在三大革命运动中千锤百炼,炼就一颗无限忠于毛主席的红心,一定要叫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一定要以实际行动来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忆与议】 初看这样的日记,觉得很陌生。记忆中留存的一些事情是可以被唤醒的,说明它们的的确确“牢记在心”了,而上面那样的情绪亢奋、斗志昂扬,却没有了记忆,说明它们不过是过眼烟云,很快烟消云散了,并没有真正留下深刻的记忆。 不知道当年当天是不是有人有意这么安排,在合影留念的当晚组织了这么一次政治学习。这一年这时候我尚未摆脱天真的“潮起”,而插友中开始显现出“潮落”先兆——值得注意的是,那是1970-5,出现了对“再教育”结束年限的大胆置疑!此时距离1968-12-21巨手挥动仅仅一年半。尽管现在会有一些“无悔无怨”者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但是它终究是确实发生过的不可否认的历史事实,值得有关学者研究。 回想当年,在没有“全面阐述”指示真谛的情况下,就把千百万青年人迁徙他乡进行“再教育”的做法,恐怕无论如何也难以归类为现代领导方式。时至今日,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代青年人已经开始告别人生舞台,然而,对那个改变他们人生轨迹的“最新指示”的本来意图与真实含义,依然没有一个正式而透明的说法。 1970. 5.23 星期六 多云到晴 18号拍的照,软片已冲洗,可实在令人失望,大约只有三分之一是成功的,主要是因为三个不好,“天气不好、照相机不好、胶卷不好”。 【忆与议】 那年5-18拍的照片,五天之后有了下文。也没有人记得当时是这样的下文。除了“天气不好”属于“不可抗拒力”以外,照相机、胶卷怎么会都不好呢?永远无解。 照片地址:http://wangzongren1952.blog.163.com/blog/static/9959590120113922646747/
(22)不敢声张的实况转播 这一年春节在上海期间,到“日用品调剂商店”(即文革前的旧货商店)“淘宝”似地“淘”到一只单管半导体收音机,带到了消息闭塞的插队地,沟通了与外界的联系,但是仅两个月就发生了一桩不敢声张的事情。 1970. 5.20 星期三 晴 晚饭后队里又开会,关于四好、五好初评。因人实在疲劳,又听重要广播,未去。 晚上8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传来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支持世界人民反对美帝斗争的庄严声明《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红色电波一次一次地反复广播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庄严声明。我决心为无产阶级世界革命,为彻底埋葬帝修反,为全人类的解放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做一个无愧于毛泽东时代的革命青年! 【忆与议】 在春插农忙结束以后又要评“四好集体、五好个人”了,对于这类“例行公事”,我早就觉得枯燥乏味了,能不去就不去。而这一天令人感兴趣的是预先通知了晚上八点有重要广播,所以就带着单管机的耳机躺在床上等候。原来,广播的是“五二○庄严声明”。声明全文不足一千字,见本文附录。 现在查阅《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该书对这篇文稿的注释(1)是这么说的—— 这是毛泽东为支援印度支那三国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所发表的声明。一九七○年五月十九日,周恩来等给毛泽东写报告说:“声明稿由人民日报、新华社、外交部几位同志起草,在十七日晚政治局会议上经过讨论,大家提了一些意见,主要是要突出主席同黎笋同志谈话中的思想。”毛泽东审阅时批示:“照办”。这个声明由中共中央副主席林彪于五月二十一日在北京召开的支持世界人民反对美帝国主义斗争大会上宣读,载于当日《人民日报》。 1970. 5.21 星期四 阴 今天仅出了一个早工,在东边门口耘禾。 近日来一直萎靡不振,老是倦意不散。前天下午出工前睡了足足一小时。昨天下午也不大愿意出工,只因耘禾棍还留在田里。今天终于熬不住了,躺了下来。原因有这么几种:前几天睡得太迟,均在10点以后,这是其一。其二,农忙时的疲劳尚未完全解除、恢复。其三,新的疲劳。 躺下不外乎是睡与看书。上午10:00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了首都人民支持世界人民反对美帝斗争大会的实况。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以及中央其他领导同志出席了大会。林副主席宣读了毛主席的庄严声明。西哈努克亲王发表了讲话。首都工人、贫下中农、解放军、红卫兵、革命文艺工作者的代表分别讲了话。大会在11点半左右结束。 【忆与议】 当天有一个细节不敢写入日记。那天上午的首都大会实况是通过广播电台直播的,由“副统帅”宣读“庄严声明”的声音是真真切切的。忽然,我听到“副统帅”把“巴勒斯坦”念成“巴基斯坦”了(原文是“巴勒斯坦人民和阿拉伯各国人民反对美以侵略者的斗争”)!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不料,广播中又传来“不是越南人民、老挝人民、柬埔寨人民、巴基斯坦人民、阿拉伯人民和世界各国人民怕美帝国主义”,显然,又把“巴勒斯坦”变成了“巴基斯坦”! 在那个造神时代,对伟人“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副统帅”也是不能随便非议的。从单管机里发现了实况直播中的“异样”,断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中宣扬。当晚,中央台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中重播大会实况录音时,已经作了技术处理,“巴基斯坦”回复到“巴勒斯坦”了。至此,就更不敢斗胆“惹是生非”了。 当时注意到这个“疑团”的人好像并不多,我回沪探亲时与家人亲朋说起此事,都说不曾注意。在1971-9-13事件以后可以比较公开地议论“副统帅”时,也是如此。近来,我在网络上搜索有关资料,据称是专门研究林彪的作家舒云在《林彪绝对隐私》中提到了这件事——“1970年5月20日,天安门广场召开百万人大会,林彪宣读毛泽东关於支持印度支那人民反对美国侵略者的声明。他拉着湖北腔的长调……过了一会儿林彪才正常起来,不过还是念错了几个字,巴勒斯坦念成巴基斯坦。叶群归罪於工作人员,特别是李文普给林彪的安眠药服过量了。据说林彪每次上天安门,叶群都让卫生员给林彪打一种针,使林彪比正常人还精神。回到家药力过去,林彪又像大病一场”。 1970. 5.22 星期五 阴雨 今天没有出工,昏沉沉的,老想睡觉。 早饭后,应潘之命,以大字报形式抄了一份毛主席的庄严声明。大队长接到公社通知,今晚大队开大会,欢呼毛主席声明发表。大队长要知识青年迅速赶排一些节目,今晚演出。潘、李、郜、刘等要求我们男生也参加编写。我们未去,因为我们无能为力。后又要我们参加演出。我们更是无能为力。沙豁了出去。 昨天中、晚两餐又是猪油拌饭。今天以少量莴苣维持了两餐。 晚8点1刻,大队召开大会,欢呼毛主席庄严声明发表。会后,大队文艺宣传队演出了节目,质量实在太低了。10点后才睡觉。 【忆与议】 因为当时邮政投递系统实在太落后,偏僻山村是不可能天天有邮递员进来的。当年能够在5-22就收到5-21见报的5-20声明全文,实属不易,抑或巧合。但是当时报纸又极其稀缺,整个大队只有一两报纸,所以,只能发挥“文房四宝”的功能,用大字报形式把“庄严声明”抄写出来公诸于众。 日记里留下的片言只语,反映了当时把“庄严声明”放到了很高的位置,因为一年前“九大”召开的时候也没有自上而下地布置基层都要立即赶排节目、并召开大会欢呼庆祝。知青高涨的热情好像以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真的就要来到了。 附录: 1970年的“五二○庄严声明”全文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一九七○年五月二十日) 目前,在世界范围内,正出现一个反对美帝国主义斗争的新高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帝及其追随者不断地发动侵略战争,各国人民不断地用革命战争打败侵略者。新的世界大战的危险依然存在,各国人民必须有所准备。但是,当前世界的主要倾向是革命。 美国侵略者在越南、老挝打不赢,阴谋策动朗诺—施里玛达集团的反动政变,悍然出兵柬埔寨,恢复轰炸越南北方,激起了印度支那三国人民的愤怒反抗。我热烈支持柬埔寨国家元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反对美帝及其走狗的斗争精神,热烈支持印度支那人民最高级会议的联合声明,热烈支持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领导下的王国民族团结政府的成立。印度支那三国人民加强团结,互相支援,坚持持久的人民战争,一定能够排除万难,取得彻底胜利。 美帝国主义屠杀外国人,也屠杀本国的白人和黑人。尼克松的法西斯暴行,点燃了美国革命群众运动的熊熊烈火。中国人民坚决支持美国人民的革命斗争。我相信,英勇战斗的美国人民终将得到胜利,而美国的法西斯统治必然失败。 尼克松政府内外交困,国内一片混乱,在世界上非常孤立。抗议美国侵略柬埔寨的群众运动席卷全球。柬埔寨王国民族团结政府成立不到十天,就得到近二十个国家的承认。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人民抗美救国战争的形势越来越好。东南亚各国人民的革命武装斗争,朝鲜、日本和亚洲各国人民反对美日反动派复活日本军国主义的斗争,巴勒斯坦人民和阿拉伯各国人民反对美以侵略者的斗争,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各国人民的民族解放斗争,北美、欧洲、大洋洲人民的革命斗争,都在蓬勃发展。中国人民坚决支持印度支那三国人民和世界各国人民反对美帝及其走狗的革命斗争。 美帝国主义看起来是个庞然大物,其实是纸老虎,正在垂死挣扎。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越南人民、老挝人民、柬埔寨人民、巴勒斯坦人民、阿拉伯人民和世界各国人民怕美帝国主义,而是美帝国主义怕世界各国人民,一有风吹草动,它就惊慌失措。无数事实证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弱国能够打败强国,小国能够打败大国。小国人民只要敢于起来斗争,敢于拿起武器,掌握自己国家的命运,就一定能够战胜大国的侵略。这是一条历史的规律。 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23)都是一堂堂“再教育”课 如今回味当年随手写下的日记,感觉其中真是一堂堂“再教育”课, 1970. 5.20 星期三 晴 今天是小满,天气很闷,但没有下雨。 早上在东边门口耘禾。上午和下午均在拿埠口。为了尽快耘完第一道禾,今天开始,休息时间缩短。今天整天是“不得闲”,几乎没有一点空闲。早饭后就开了工。中午,饭后挑了三担水,歇了不满五分钟,正要去翻水蕻菜地,又开了工。下午收工回来,通知我们去翻水蕻菜地,直到漆黑才回来。···今年与往年不同,第一次耘禾就要上肥了(往年要到第二次)。今天规定每人必带不可。结果是滥以施用。幸好是钙镁磷,施用过多对水稻无甚影响。但这恰证明科学种田是多么必要。这些天耘禾时看到了大队革委、三队支部、民兵的试验田,亩产指标分别是1200、1400、1100。 食堂全天无菜。早、中两餐是少量酱菜勉强维持,晚饭是猪油拌饭。 【忆与议】 当时,农业生产“以粮为纲”,把增加产量视为头等大事。我们插队地的水稻产量长期徘徊,重要原因之一是缺少肥料。而这一年一哄而起的“试验田”,动辄就定为一千几百斤的目标,幻想从“老三百”(当年对多年来亩产一直在三百斤左右的揶揄)一跃“过长江”(当年对亩产过千斤的形象化说法)。当然,也知道当地的最大问题是缺少肥料。所以,这年一改旧例,提前施肥,却又缺乏必要的正确指导。更大的难处还在于大量肥料的来源处于“无米之炊”状态。下详。正是这样的现实“再教育”了知青,慢慢懂得什么叫科学种田。 1970. 5.23 星期六 多云到晴 上午是打药灭虫的人民战争。我原来分在QG、FQ一组,在榨边。但因我们三组没有人留下筛土砖灰和拌六六六粉,FF就让我和徐留了下来。时间大约过了三分之二以上,FQ说组里人手不够,把我叫了去,一起撒虫药。12点1刻完成。 听徐说,程政委为了今年早稻收成连觉也睡不好,因为今年是我省首次推广矮杆,正遇上虫灾,还可能有旱灾发生。 【忆与议】 日记中的程政委,是当时的江西省革命委员会主任。文革前是部队里的一个军政委,文革中根据最高指示“人民解放军要支持左派”而介入地方,继而成为江西省的“第一把手”,是诸多省份进入“军管时代”后管经济的将军之一。我的日记此处提到他因为首次推广矮杆而夜不能寐,这是关系到他在1969年提出“一化带七化”口号,其中就有“良种矮杆化”。(参见《1969日记选(53)那一年再次号召“大跃进”》等文。当年江西流行“一化带七化”,具体而言是“思想革命化带动社队公路化、耕地田园化、灌溉水利化、良种矮杆化、养猪糖化饲料化、运输车子化、路边村旁绿化”。) 近日在网上查找“良种矮杆化”,没有查到直接的资料,看到一份《江西泰和水稻种植模式变迁大回放》,其中提到,1964年到1971年,江西泰和县用7年时间基本淘汰了水稻高杆品种。其缺陷是:产量低、株型松散、不耐肥、易脱粒、易倒伏、多数经久退化、生育期长。矮杆化的最大历史贡献就是:成功解决了水稻生产中高产与倒伏的两难矛盾,使经济产量与生物产量之间的比例有提高,高杆杆多谷少,矮杆杆少谷多,平均亩产在600斤以上。1975年,开始了杂交水稻选育,替代矮杆品种。 文章里对高杆与矮杆品种的定性描述,读来恍如就在眼前,太熟悉的说法了,尤其是高杆品种易脱粒、易倒伏的缺陷,在1969年双抢之后深有体会。但是,对其中定量数据就找不到感觉了,如果真的在亩产300斤长期徘徊、实行矮杆化就达到亩产600斤以上的水平,那么以水稻为收入来源的村民们就不会在1970年实施矮杆化以后仍旧停滞不前。 倒是有一年(1972?)的双抢留下了这样的记忆:尽管是矮杆,又是密植,不知道什么原因,非但产量没有增加,还出现明显的谷少杆多的局面,脱粒之后的稻杆在田里铺满一层后还绰绰有余,只能把大量稻杆拖到田埂上,否则,实在无法翻耕、栽插后季稻。所以,对那场“矮杆化”在稻作史上究竟发挥了什么作用,有待查考专家们研究的结果。 1970. 5.24 星期日 阴转雨 发觉自己自栽禾结束以后,虽然身体需要休息、恢复,但思想上也休息了、停滞了。18号买薄荷糖吃,纯粹是个浪费。出勤的减少,正是这个从生活上打开的缺口的扩大。这是危险的倾向。防微杜渐,这是一句很好的有益的格言。必须从日常生活的任何细小环节起,防止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这样才能有效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彻底改造世界观! 这几天好些同学在设法买笋干。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大作”的“大事”。大队规定不准进行笋干买卖。而这些人却违反规定,这是什么行为呢?无政府主义!更深入一步看问题,就使人感到实在严重!这些人为什么要买笋干呢?为的是,来赣时亲戚朋友送礼赠物,至今无甚答谢,说不过去。重要的是,进行这些非法的买卖,究竟对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有没有利?与当前开展的经济领域的阶级斗争是否相符合?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高度来看这些人的“人情”,就是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资产阶级的肮脏东西!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眼下这些行为与之相符合吗?更有甚者,竟向地富分子购买,这又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呢?有必要展开一场思想交锋,立即刹住这股歪风邪气!誓死保卫无产阶级专政! 【忆与议】 如此的日记,如此的无限上纲,幸好只是写给我自己看,没有贻害他人。其中提到了“当前开展的经济领域的阶级斗争”,也许就是当年的“一打三反”?大队里不允许进行笋干买卖,真可谓典型的“再教育”——“割资本主义尾巴”。 1970. 5.25 星期一 晴 今天一日耘禾。早工在棕木坑,上午在路心仔,下午在小塘坑。 今天下午干部开会。月内将组织武装民兵。民兵班长、知青班长的民兵训练,时间为二天,要带被子、餐具等,搞野营、露宿、爬山等训练。以后所有民兵都要进行此项训练。 晚上开群众大会。我未去。主要是开展积肥运动。我队有三类苗(即栽下至今未返青)360亩。公社要求三日之内积肥七千到八千担,每亩不少于15担。此外还要大搞土农药灭虫。公社批评云庄大队不搞自力更生,到樟树买农药。 【忆与议】 当年就是这样搞生产的——动辄就是几天之内、如何如何,犹如调动千军万马的大兵团作战,十分气派,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玩数字游戏。记得当时猪圈牛栏里的农家肥刚刚出清不久,换进去的稻草、茅草、“路基”(山坡上的一种蕨类植物)还很新鲜,鲜有粪水,更未腐烂,就被当作农家肥出栏,撒到田里,其中的肥料养分可想而知,但是层层上报的只关心数量,不关心质量。与此同时出现的“怪现象”则是生产队有能力购买农药,竟然遭到批评!这是接受了一次玩弄形式的“自力更生、土法上马”的“再教育”。 1970. 5.26 星期二 晴 早工,往牛门口送牛栏粪。上午出猪栏粪,人多事少,竟休息一小时以上!中午12点不到就收工了。下午到3点才开工。社员积肥“刮地皮”,每个底分一百斤。照顾到我们上海青年无此本事,就让我们挑土砖灰8担(每人)至长坑仔。中间休息也足有一小时之多! MF等“老大”及老周搞土农药。我未接到通知,未去。 天气很热,挑担时,汗如雨下。今天下午社员“刮地皮”,真是“一举两得”,既积了肥,又打扫了环境卫生。 【忆与议】 记得那次“刮地皮”积肥,“照顾知青无此本事”实在是无奈之辞,因为各家各户都是在自己的宅基地范围内“刮地皮”,而一大帮知青哪来宅基地?一旦动手“刮地皮”,以一个知青半天工分2分计算,二三十个知青就是四五十分,到哪儿去刮四五千斤肥料?势必诱发抢工分的纠纷。至于这样的“刮地皮”也是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依靠人畜踩来踏去、日积月累而形成的“地皮肥料”,今年刮了一回,明年到哪儿再刮?所以都不是治本之策。直到八十年代以后依靠化肥才解决了农家肥和绿肥不敷需求的难题。
(24)从盼望到失望 近年来浏览有关知青与上山下乡的文章,不时可见其中提到一个文件——中共中央中发(70)26号文件。重读自己的日记,唤醒了有关的记忆。 1970. 5.27 星期三 晴 今天比昨天更加闷热。今天仅出了一个早工,不外乎是送肥,送到棕木坑。刘前天砍柴时,砍了漆树,皮肤过敏。昨天起眼部不适,今早更甚,红肿很厉害。上午由沙陪同去小坑,诊断是漆疮。 老沙因外婆近查出患胃癌,决定日内返沪。傍晚草书一纸,附上布票一丈,托其带回上海。 明天五七大军全体去公社开会。我等头发太长,晚饭后,郭和我两人请张剃了头。后去河边洗了头。 【忆与议】 当地山林中有一种野生漆树,其木质比较疏松,所以砍倒砍断比较省力。但是它具有强大的“自我保护能力”,属于有毒植物,其毒性为树的汁液有毒,过敏者皮肤接触即引起过敏反应,数小时到数日的潜伏期之后,脸及唇、手指、胳膊、脖子等出现红肿、痒痛。所以,当地村民上山砍柴时很注意避而远之。 在那个“票证时代”,上海市区居民每年的布票为1.55丈,江西则为1.44丈。上海允许户口迁到外省市的知青凭户口簿到粮管所票证组把外地布票换成上海的布票,一个年度可兑换一丈。不记得其他地方的知青和“支内”(支援内地建设)人员在这方面的“待遇”如何。 那天倒不是因为要去开会听中央文件传达而特地修剪边幅,也不完全是由于春插大忙无暇理发,是囿于囊中羞涩,插友中养成了“发长逾寸”才“剪毛”的风气。那年5-18留下的云庄知青“全家福”可见一斑(见《难忘的云庄知青集体——珍贵的1970-05集体照》)。农忙过后要去公社、要去集镇了,总得稍稍打理一番吧。 1970. 5.28 星期四 晴、多云 早饭在早工时就吃了。饭后即步行去麦斜。桂、刘、张、徐、郭和我六人是第一批到达目的地的。肚饥,买了4只油煎饼。 9点多钟开会。公社刘兆丰传达了中共中央中发(70)26号文件,“批转国家计委军代表关于进一步做好知识青年下乡工作的报告”。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批示“照办”。这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对我们最大的关怀、爱护、鼓舞、鞭策。我们从心底里高呼: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 午后各大队讨论、表决心。刘兆丰作了总结。近4时,大会结束。除老周、老徐、小毛、小宋是溜出会场外,我和郭是第一批回到家的。今天在公社的表现,表明我们现在相当懒散。 【忆与议】 没有在日记中记下那时候谁表决心、怎么表决心的,倒是写下了三呼万岁。其实,当时是很失望的,但又不可能写进日记。自从1969-11从下放干部口中听到“”(参见《如此传言“动摇军心”》)以来,知青的不安心已经开始萌发。1970年开春以来又传言不绝(参见《难堪的重逢,无奈的困惑》《不要不安心,愈加不安心》),就更加“于心不安”了,因为传说中的“两年大限”越来越近——我们已经插队一年半了。所以,听说传达有关知青的中央文件,实在是从心底里盼望着听到这方面的正式消息。记得那天我坐在会场后侧,左手靠窗,光线不错。公社干部宣读文件时,全场鸦雀无声,担心自己的耳朵漏掉了重要的内容。等到文件宣读完毕,不禁面面相觑,实在失望至极。接下去讨论、发言的时候,气氛就截然相反了,没有什么人认真听取发言,会场里嘈杂不已,当年我简单地记下“相当懒散”,也是一种“借景抒情”,因为不可能如实记叙当时心中的莫大失望。 1970. 5.30 星期六 晴、多云 上午在塘坑耘禾。天气很热,太阳很毒。中午洗了个澡,换洗了内衣。然后应徐之命,写了些语录、标语口号。下午五七大军办学习班,学习中央文件,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部分章节,学习中央两报一刊社论《改造世界观》。学习班还有贫下中农代表JL、下放干部代表黄。学习班办得很不成功,互相扯皮、挖苦。结束后在我班菜园种菜。 最近几天连续吃白饭,简直难以下咽。 【忆与议】 按照当年的惯例,有最高指示或/和重要社论发表,都要办学习班。现在看来,(70)26号中央文件是68-12-21指示发布一年多以后第一个专门针对知青工作的文件(见本文附录),从中可以看到当时上山下乡的一些基本情况和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九条规定。我发现该文件几乎完全针对插队落户,对兵团、农场只是一笔带过。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么一句话——既要把下乡知识青年当作“再教育”的对象,又要把他们看作是三大革命运动中“一部分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作用。——而在实际生活中这是无法实现的“理想状态”。 至于社论,是1970-5-23的两报一刊社论《改造世界观——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八周年》。其实,那个社论与中央文件并没有直接的关联,也没有谈到知青上山下乡,只有一处提到“知识分子”和“插队落户”——广大的革命干部和革命知识分子,正在通过插队落户、参加“五·七”干校、定期去工厂农村参加劳动和蹲点等各种形式,走上同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不论采取什么形式,我们都要以毛主席这一号召对照一下自己:是有了长期的打算呢还是只有短期的准备?是无条件的呢还是有条件的?是全心全意的呢还是半心半意或者三心二意的?——社论中的“知识分子”与“知识青年”是两码事,当年的“知识分子”是指大学中专以上的科研与管理人员,而千百万“知识青年”不过是识字青年罢了!社论中的“插队落户”是“知识分子”下放劳动的一种形式,一度打算与“五七干校”的做法“并驾齐驱”,并使之成为“识字青年插队落户”的领导与管理者,但是,毕竟此“插队落户”不同于彼“插队落户”,关键在于:知识分子是拿工资的,知识青年是挣工分的。而不同的体制是很难相处的,“知识分子插队落户”很快就式微了。这是我们已经亲身经历过的(见《知青如此插队,干部如此插班》),所以社论中“知识分子插队落户”的说法对我们这些插队知青并没有吸引力,而真正吸引我们眼球的是其中的一句——是有了长期的打算呢还是只有短期的准备?——照此说法,果真要准备长期!?插队知青不能不从盼望跌落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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