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原】:第十七章 罕见风雪·第十八章 重返营盘 作者:原元


 

【我的草原】:

第二部

从1967年底到1969年年底,汪轶尘和他的伙伴们来到内蒙古草原插队落户,已经有整整两年的时间。在此期间,他们一直是在广大牧民的关怀和照顾下生活的,所承担的工作和开展的各项活动,也都是为了适应生存能力的提高和掌握牧业生产技能而设置的,目的是为了能让他们尽快的投入到牧业生产的劳动中,为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做出应有的贡献。

知青们从1968年的初春开始,就独立承担了接羔放羊的工作,到后来发展到每个蒙古包只留下一两个人,继续承担放牧的工作,其余的人员都各奔东西,去担任别的工作,形成每位知青都在为草原贡献力量的局面;从最初学习骑马的基本动作开始,到后来能驰骋于马群,独自完成套马和换马的各项技能,每位知青都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努力。在此期间,知青们无论是在心身上,还是在体能上都经受了不少的磨练,为成为真正的草原牧民在不懈的努力。

来到草原的最初两年,由于天公作美,风调雪顺,既没有出现黑灾,也没有发生白灾,牧业生产开展得极为顺利,因此,知青们并没有遇到因为严重的自然灾害而造成的威胁,所以,也没有经受重大的考验,似乎在草原的工作和生活也不过如此。

刚刚进入七十年代,真正的考验就接踵而来。知青们首先要面对的是自身位置的转变,大家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初来乍到的知识青年,而是一名普通的社员;其次,要同当地的牧民一样,在日常的劳作中获取足够的报酬,才能保证在此后的生活上做到自食其果,自给自足,还要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经受住各种各样的磨练和考验。

新年伊始,草原就出现了几十年未遇的自然灾害,知青汪轶尘在一场极为罕见的暴风雪中,受到生与死的考验,险些葬送了年轻的生命;紧接着在中苏两国关系日趋紧张的前提下,知青们开始巡逻在中蒙边境线上,坚定地投入到保卫边疆的行列。与此同时,知青们在适应了古老的游牧生活以后,又以极大的热情,把火一样的青春和年华,投入到草原的基本建设中,并为此付出艰苦的努力。此后,知青们依据自身的经历和体验,大胆的提出牧业生产方式应该朝定居和半定居的放牧形式转变,并以此作为努力的目标和工作的方向。

总之,汪轶尘和他的伙伴们从1970年开始,在牧业生产、基本建设和保卫边疆三条战线同时发力,除了在各自的蒙古包中留下一两个人,继续从事牧业生产以外,其余的人员都投入到保卫边疆和建设边疆的行列,把他们的精力毫无保留的献给草原,一次又一次出色的完成了领导赋予的各项任务,成为草原的生力军。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以及生活和工作内容的逐步深入,知青面临的困难和矛盾也日益显露,但他们不为所动,发扬大无畏的革命气概,在继续勇往直前。

 

第十七章 罕见风雪

1969年的11月上旬,汪轶尘和部分知青在经过两年的牧区生活以后,第一次回京探亲,同行的有牧民乌力吉和两位牧民家庭的孩子,他们是在知青的邀请下前去北京游玩的,一行人在经过二十多天短暂的休息后又回到草原。

不巧的是当汪轶尘迈进北京的家门时,看到母亲已经收拾好家中所有的行装,准备在第三天带着弟弟前往宁夏的“五、七”干校,去追寻父亲的足迹。遇到突然的变故,汪轶尘只得仓促上阵,在匆忙中与母亲和弟弟一同离开北京,前往宁夏去看望父亲。半个月以后,当汪轶尘返回北京时,才意识到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中,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住处,从此以后,便沦为彻底的外乡人。

重新回到北京,汪轶尘才得知当时的京城,正处在极度紧张的氛围中。由于中苏两国的关系在进一步的恶化,苏联政府已在中苏、中蒙边境陈兵百万,做好随时入侵的准备,并公开扬言要在三天内占领北京。面对如此严重的局势,北京正在开展紧急疏散20万人口的工作,在京的机关、企业、学校以及国家的部分重要部门,都在做撤离的准备,汪轶尘的家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离开的北京。但奇怪的是生活在祖国边境地区的他,却没有感到局势的严重性,反而是在首都北京探亲时,才得到此种压力。

12月初,前往北京探亲的十几个人,在几经辗转后回到老队部。此时,生产队所有的人员和牲畜都进入到北面靠近边境的冬季营盘,队领导安排车把式郭有林用大车把大家送进额仁诺尔,让他们能尽快回到各自的牧业小组。

四匹深色的高头大马迈着整齐的步伐,威风凛凛地拉着大车朝等车的知青迎面驰来,驾车的青色辕马身高体壮,硕大的屁股把车辕塞得满满的,在听到指令后便止住脚步,整挂大车随即就稳稳地站住,而驾车的青辕马,就是当年队里分给汪轶尘的第一匹坐骑,也是他在初次接羔放羊时骑的大青马。车把式郭有林身穿全新的白茬蒙古袍子,怀中抱着大鞭,神气活现地坐在辕马的右后方。

好一挂漂亮的大车,尤其是驾辕和拉套的几匹马,一个个都膘肥体壮,气度不凡,让人坐在上面就感到十分的踏实。汪轶尘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有见到马匹,看到它们就感到格外的亲切,更何况驾车的辕马还是自己的第一匹乘骑。

时过境迁,如今的大青马已经成为小有名气,远近闻名的辕马。

“看,我的大青马怎么样?”汪轶尘指着青辕马肥大的屁股,颇为得意地问坐在身旁的董天达。

天达说:“哎,你还别说,有林大哥真是有点儿眼力,当初的大青马那么苗条,他楞说能当辕马,这才过去一年,就真像回事了。”坐在前排驾车的郭有林,听到两位知青的议论就美滋滋的回过头,说:“眼镜,你看怎么样,没骗你吧?当初我说它行,它就能行!”坐在董天达身后的女知青孙世颖听到三个人的对话,就向前探出头问:“怎么?这辕马跟你们还有关系?”董天达指着青辕马热情地对小孙讲:“这匹大辕马是队里最初分给眼镜的坐骑,就是用这匹马换来的银白马,后来,郭有林又把它换到手,才成为现在的辕马,够乱的吧?”孙世颖听后兴奋地说:“这么棒的大辕马,楞是知青的马,真想不到啊。”汪轶尘满怀感慨地说:“都说人挪活树挪死,看来马也是一样,越换越有出息。”然后还在注视着大青马,心想虽说是人尽其材,物尽所能,如果没有郭有林的慧眼识金,如今的大青马还不知道是谁在骑它呢?但有一点是可以断定的,它绝不会像今天这样驾着大车,载着十来个知青,威风凛凛的在向额仁诺尔进发。

两个多小时以后,大车穿过呼机勒孟河,又通过吐古乐河,随后吃力地爬上一座稍显陡峭的山梁,举目瞭望,眼前豁然开朗,好大的一片草甸子,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地矮天高,湛蓝色的天空格外的清亮、透澈,朵朵白云在缓缓的飘荡;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有道齐刷刷的,东西走向的山垅,横亘在草甸子正北的位置,像长长的屏障与东西两端,连绵不断的山脉连接在一起,围出眼前的这块不小的盆地。

放眼望去,坡下平整宽阔的草滩在群山的环绕下,犹如涛涛江水,从脚下源源不断,浩浩荡荡的朝西北方向滚滚而去,远方的草地和蜿蜒的山脉在云雾缭绕之中,已是影影绰绰,似有似无……好似人间的仙境。

俯瞰全景,盆地的中心部位地势平坦,层次分明,一块块干枯的水泡子与围在四周,赤橙青绿,色彩斑斓的沼泽地带巧妙的融为一体,在外围淡黄色草场的簇拥下连成一片,占据了显著的位置,其间,点点滴滴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出刺眼的光芒,像麦浪中的银花,更显壮丽。盆地的四周是深黄的色彩,在向四外延伸,直至北面和屏障和两侧的山脉。

附近,一群群黑白相间、五颜六色的牛马散布在草滩上,不时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远处,分散在坡地上的羊群与天上的白云遥相呼应,在缓缓的挪动;围在沼泽地外沿的草场,由近到远,一个个雪白的蒙古包,一块块黑色的羊盘,如星罗棋布、点缀其中,格外的醒目;袅袅饮烟腾空而起,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这就是额仁诺尔,知青们已经住过两年的冬季牧场。

六组知青的蒙古包坐落在额仁诺尔的西北角上。此时,包内的人员已由去年夏秋时节,只剩下一人放羊,变成现在的四个人,不过,担任马倌的高自强和宋继武,仍旧是每隔二、三天才能回来一次,日子过得也算潇洒自如。等到汪轶尘和董天达回来以后,小小的蒙古包内就将住进六个大小伙子,不过,在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四、五个人住在一起,也算是人丁兴旺,其乐融融。

由于冬季不能开展基本建设工作,知青们只能回到各自的蒙古包,几个人守着一群羊过日子。队领导为提高知青的放牧能力,决定每个知青的蒙古包,都要独自承担羊群的放牧和下夜的工作。这样,两年来一直与知青共同居住的尼玛额吉,就只能与他们暂时分开,重新和巴根阿玛组成浩特。但实际上尼玛额吉并没有离开知青,把两个浩特扎得非常近,中间只有五十来米的距离,徒步行走就能轻易的到达。因此,知青的生活和日常的衣食住行,仍然离不开额吉和阿玛的关照,就连知青的两条大狗匹格和契卡,也是在两个浩特之间走来走去。

草原的气候四季分明,严冬的季节更是寒冷异常。

位于祖国北部的边疆地区,从每年的十月起大雪就笼罩了一切,使那里成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世界,随后就进入到严冬的季节。草原的隆冬辗转漫长,封冻的冰雪一直要持续到来年的四月才能彻底融化。

雪,是草原生活和放牧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

下雪对于草原和生活在草原的人来说是最平常的事,冬季的雪太少,人和牲畜都很难生存,就成为所谓的“黑灾”;相反,雪太大就是“白灾”,每当遇到严重的黑、白灾害,都会给人和牲畜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汪轶尘和董天达回到蒙古包以后就进入到1970年,是知青们来到草原的第四个年头,也是他们将要度过的第三个严冬。由于先前经过的两个冬季天气都好得出奇,除了能感受到冬季的寒冷和冰天雪地的景象之外,只有个别的几名知青受到轻微的冻伤,在严冬的时节并没有给大家留下特别深刻的记忆。此外,由于冬季的日短夜长,在野外放牧的时间相就对比较短,因此,知青们便得到一个错觉,普遍认为冬季的草原,在一年当中还算是比较容易度过的季节。

第一年的冬季,是知青刚到的日子,属于适应性的生活,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躲在蒙古包中度过的,一旦遇到恶劣的天气,也不用跑到外面与风雪进行搏斗。在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都是在牧民热情的关照下,稀里糊涂的过来的;到了第二年的冬天,虽然大家都在独立的放牧和工作,但由于天气的状况特别好,整个冬季都是一帆风顺的,没有遇到任何灾害,过得也比较容易。但汪轶尘却在想事不过三,物极必反,这个冬天说不定就会出问题的。

回到蒙古包以后,汪轶尘就迫不及待地抓回银白马。看到自己心爱的坐骑,汪轶尘显得极为兴奋,银白马也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主人,像是要把他看透一样,然后用头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热情的像是要把他掀翻在地一样,汪轶尘只得用力搂住银白马的脖子,一边抚摸,一边把它控制住。

包里住得人多,骑的马也多,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蒙古包的外面总有几匹用绊子撤开的马,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知青的蒙古包。由于马多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不长,四周的草很快就被吃得精光,汪轶尘只得把银白马重新放回马群,轮到该他放羊的时候,也同大家一样骑羊群的马。

到了一月底,汪轶尘实在忍不住又把银白马抓回来,心想又胖又壮的银白马不骑也太可惜,另外,身边没有马确实也不方便。

已经到了初春的时节,天气似乎有些反常,回到草原就要满两个月了,但天气一直都不太冷,雪也没有下,人和牲畜吃的雪都开始出现困难,有经验的牧民已经意识到,很有可能会出现大的风雪。

地处祖国边境地带的草原与内地的联系非常少,牧民们很难得到准确的天气预报,只能凭借多年的放牧经验,自行预测天气形势的走向和变化。汪轶尘与大多数的牧民一样,对大风雪之说只是将信将疑,更担心的倒是眼前就要形成的“黑灾”,盼望着老天能早些下雪。

二月初的一天,轮到汪轶尘去放羊。一早起来天空就是阴沉沉的,西北风嗖嗖的总是刮个不停,气温显得非常低。早晨,汪轶尘骑着银白马跟着羊群出去,大约过了个把小时,天空就下起雪来。

开始的雪密度很小,稀稀拉拉的像是在下冰渣,伴随着刺骨的寒风,斜线般的投向大地,又一粒粒反弹起来,毫无回旋的余地。渐渐的风小了些,雪粒才变成雪花,落得也不再那么急切,不一会儿就成为飘飘洒洒、飞飞扬扬的漫天大雪,很像是城里下的春雪,不紧不慢的给人一种平静、祥和的景象。

羊群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下雪对它们来说已经等待了许久。近一个月来,牧羊人隔三差五的就要赶着羊群走到很远的地方给它们找雪吃。如今,羊群见到久违的新雪,头也不抬的一口雪一口草,贪婪地吃起来。

汪轶尘牵着银白马兴高采烈地跟在羊群的后面,任凭它们自行决定觅食的方向。羊群与汪轶尘的想法几乎一样,北面山坡上的草虽然很好,但因为缺雪的原因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过了,下雪了,正好到那儿去饱餐一顿,就是突然刮起大风雪,也能顺着风向从容地返回浩特。

羊群在边吃边走,很快就调转头自顾自的迎着飞雪向北走去,先是不慌不忙地跨过由两道车辙构成的边防公路,然后就朝远处的山坡缓缓地爬去。

银白马见到新下的雪也格外的兴奋,像是在边吃边玩,在行中猛然低下头,从地面含起一口雪,接着又是一口,等到嘴中的雪含满以后,再一起吞掉。即便如此,仍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主人的身旁,并不影响行走的速度。

雪在时大时小不停地下,过了午后鹅毛般的大雪便纷纷而落,此时的气温并没有下降,风也没刮起来,整个大地很快就铺满厚厚的白雪。

瑞雪兆丰年,看来缺雪的冬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天空是灰蒙蒙的,能见度很差,与纷纷而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幅巨大的帷幕,笼罩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北面重重叠叠的山丘形成一道东西走向,长达七八十里的山垅,远远地望去,犹如一尊巨大的守护神,横卧在额仁诺尔的北沿。山垅不是很高,最高处也超不过二三十米,向南的这一侧,除去垅顶的部位稍显陡峭以外,其余都是缓缓的坡地,一直延伸到下面的草滩。

一眼望不到边的山垅与草滩相连,恰到好处的构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很像是脸盆的“盆缘”,能挡住部分来自北面风雪的侵袭。爬上垅顶,向北观望,看到的只有起伏不平的山地,沿着山地往北走,过不了太远就能到达与蒙古国交界的边境线。

坐北朝南的山垅,长满各式各样优质的牧草,草虽不是很高,却是密密麻麻的,把地面仅剩的残雪遮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刚下的雪,牲畜在这里根本就找不到能吃的雪。此前,从坡底向上观望,既看不到雪,也看不到有裸露的岩石,满眼都是淡黄、金黄和深综的颜色,很像是深秋时节的景象,并无严冬的感觉。

先期到达这里的羊群早已均匀的散布在避风的山坡上,都在静静地吃草,慢慢的在朝左右两侧移动,雪白的羊群像是天上散落的玉石,镶嵌在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牧羊人一个个都牵着马,拖着长长的套马杆,尾随在羊群后面,在悠闲地漫步,享受下雪带来的欢快,谁能想到随后而来的将是一场几十年未遇的暴风雪。

傍晚,汪轶尘赶着羊群像往常一样回到浩特,地面上有雪,坐骑就能撒得远一些。汪轶尘牵着银白马在浩特北面,找到一块雪和草都不错的地方,用绊子和固定的长绳把它放出去。

雪停了,但天空还没有完全放晴,低沉的浓云在飞快地移动,渐渐地散开,在云层的背后会时常露出一片片的万里蓝天。

远在地平线的附近,是重叠起伏的丘陵和高低错落的群山,近在眼前的是一马平川的坡地和坑洼不平的草滩,此时都变为洁白的颜色,宽广的大地就像是披上一层银色的素装,却失去了往日的层次与丰富的色彩。

天渐渐的暗下来,除去西北方向的上空,还被一团团的云雾在笼罩着,整个天空都变成碧海一样的颜色,显得异常明亮。远在太阳落山的地方,仅剩的几块云团在无声无息的变幻色彩,先是由灰到暗,再由暗变红,随后是由红转暗,色彩变得越来越艳;那云团之间的缝隙,更是黑红交织、变化莫测,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在越变越红,很像火山口上一触即发的岩浆,在等待最后的喷薄。

终于,云破天开,一缕如血的残阳由云层的中间顽强地钻出来,几道巨大的光柱斜射在大地上,把落日的余辉洒向人间,顿时,雪白的草地已变得金光灿灿,气象万千……

“看样子这雪下得还算正常,似乎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汪轶尘和就要去下马夜的宋继武在一起议论,宋继武说:“那可不一定,刚才桑布讲了,说今夜十有八、九会变天,今晚是我下夜,为防备万一,他让我先回来,穿得暖和些再去接班,到夜里还会过来帮我一起照看马群。”宋继武一面同汪轶尘聊天,一面准备下马夜的行装。汪轶尘见他不慌不忙地穿上皮得勒,束紧又长又宽的腰带,然后在蒙古袍的外面,套上专门为下马夜准备的山羊皮翻毛大氅。大氅很长一直拖到地面,既能保暖又能当作雨衣使用,据说雪水落在上面就会顺着毛往下淌,决不会弄湿里面的衣裳。

汪轶尘看到宋继武正要穿他那双又破又旧的毡疙瘩,就对他说:“把我的毡靴穿走吧,今晚是老孙下夜,就是真的变了天,几个人都在家,保管出不了事。”宋继武像是也在为自己的毡靴发愁,见汪轶尘说了也不推辞,会意地笑了笑就伸手接过去。先包上裹脚布,再穿好皮袜子,然后穿上毡靴,还好,不算太紧,最后在毡疙瘩的外面又套上用山羊皮做的翻毛靴套。

汪轶尘羡慕的看着宋继武:浑身上下都是雪白的一片,毛绒绒的很像是头北极熊,心想有这样的装束,就是遇到再大的暴风雪,也不会出问题。

走出蒙古包,汪轶尘看到笨重的宋继武骑上马,心中在默默的为他祝福,希望这一夜能平安无事。

此时,雪霁云开,夜黑风静,气爽天高。

没有月光的夜显得格外晴朗,在空中看不到一丝的浮云;蓝黑色的夜幕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无遮无挡,无拘无束,在平静中蕴藏着汹涌的波涛,涌动着险恶的暗流;数不清的繁星在夜空中闪闪地放光,明亮剔透,刺眼夺目,勾勒出一幅幅错综复杂、神鬼难辨的图案,又像是在空中织结的巨网,无情地笼罩在人们的头顶上;一颗耀眼的流星冲破黑暗的束缚,无声无息地划向远方的地平线;洁白无瑕的雪,温顺的仰卧在一望无际的山川和平原上,把天地间映照得比平时亮了许多;寒冷的空气清新湿润,微风拂面,沁人心脾;吃饱的羊群安稳地卧在营盘上,双眼放出幽暗的绿光。

看上去一切都相安无事,仿佛什么事情也不会出现。

万籁无声,夜静得出奇,却在汪轶尘的心头留下一股莫名的不祥之兆。

忙碌了一天的汪轶尘不安地睡着了。

大约在午夜时分,汪轶尘突然听到蒙古包顶的烟囱发出猛烈的“哐、哐”的撞击声,睡梦中的他被巨大的声响惊醒了。

起风了!风声急促,惊天动地,蒙古包在风中不住地颤抖,好似地动山摇;眨眼间,烟囱就倒了,包顶的盖毡刮飞了;紧接着就听到包外的羊群发出的躁动声,不好,是羊跑了!下夜的老孙和其他的几位都在蒙头大睡,毫无反应。汪轶尘大吼一声,随即跃身而起,顾不上继续喊叫,顺手戴上放在枕边的眼镜,抓起蒙古袍子,操起帽子慌忙地扣在头上,毡靴被宋继武穿走了,只好胡乱地蹬上一双,一边穿袍子,一边往外跑,推开包门,一头扎进暴风雪中……

低下的头刚探出蒙古包,突然发觉脚下的地面在暗黄色的光线下,显得既平坦又光亮,门前竟然没有雪,一只脚刚要落下,像是要落在灯光照射下的马路上……汪轶尘感到极为差异,但又无暇思索这怪异的感受,忙扭转头朝左侧的营盘望去,顿时就大吃一惊,已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顷刻之间,黑黑的羊盘上空空如野,羊群已荡然无存,只能看到所剩无几的雪迹,斑斑点点的十分醒目,显得极为凄凉,无数的羊粪球随着风雪在飞速的向前滚动……围在羊盘后面的勒勒车和哈纳墙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相互之间在猛烈地碰撞,发出的声响与撕心裂肺的风声混杂在一起,让人胆战心惊。

羊群已经被大风刮出营盘正在顺风而去,跟在最后的小山羊还在“咩、咩”地喊叫着离开的并不远,隐约中还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好险啊,再晚几秒钟就一切就都完了……汪轶尘顾不上多想,甩开大步用最快的速度追过去,在狂风的吹赶下,奔跑的速度极快,没跑出多远就追上前面的羊群,又向前继续猛跑几步,已经兜到领头羊的前面,然后就不顾一切地转过身。

顿时,狂风夹着巨大的雪片呼啸着扑面而来,使汪轶尘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只得哈下腰、低着头、张开大嘴在艰难的呼吸着,喊叫着,怒吼着,用敞开的袍子扇,用拳头打、用脚踢,在左右地奔跑中,拼命的把羊群往回赶。

羊群离开营盘也就是二、三十米的距离,在汪轶尘疯狂的驱赶下,它们一会儿往左边跑,一会儿又往右边转,最后,才艰难的逆风而行。汪轶尘一面在拼命的轰赶羊群,一面侧对着暴风雪慢慢地抬起头,使劲睁开双眼向前搜索,视野中除了脚下的羊,什么都看不到,就连挤在一起的羊群也只能看到眼前的几只,哪里还有蒙古包的影子。

找不到目标寻不到方向,汪轶尘只得拼着命把羊群朝暴风雪刮来的方向赶,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现,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当然,就没有撞上营盘,一定是方向偏了!他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在这么大的暴风雪中,两眼什么都看不到,就是只身一人也很难找到蒙古包,赶着羊群就别想回去了。

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在黑沉沉的空中呼啸,在疯狂的飞舞,不知眼前是新下的雪还是狂风把白日的落雪重新刮起来,搅得天地之间,竟是如此昏黑的一片。

眼前除去黑乎乎的天,灰蒙蒙的雪以外,就什么也看不到;耳边除去吼叫的风声以外,同样是什么都听不到。汪轶尘从未想象过在人世间会有这样的情景,是进入到地狱,还是来到世界的末日?

密集的雪花伴随着八、九级的大风,势不可挡的在席卷一切。风裹着雪毫无温柔可言,飞沙走石般的横冲直撞,像钢针、像砾石在无休止的抽打和撞击汪轶尘的身体,雪打在脸上一阵阵的发痛,使他睁不开眼,喘不过气,直不起腰,站不住脚。

“白毛风”这就是牧民常常提起的白毛风。汪轶尘来到草原已经有二、三年的光景,风风雪雪的也经历了不少,自认为已是身经百战,什么场面都见到过,哪知今天遇到的才是真正的白毛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白毛风竟是如此的恐怖,它让你无从辨认方向,无法抗拒,无所事事,无处藏身。

稍一犹豫,七百多只羊就挤成一团,在脚下碰撞着极快地扭转行走的方向,随即就顺着风往前挤。此时的汪轶尘突然感觉到自己已被冻得浑身发抖,出来时在慌乱中只穿上袍子,一直没有时间扣上扣子,而且还在用敞开的袍襟驱赶羊群,前胸一直都敞开着,里面只贴身穿着一件绒衣,风夹着雪直捣前胸,早已凉透心底。

汪轶尘急忙侧过身避开强劲的风头,抓紧时间整理服装,先系紧帽带再扣上扣子。手指很快就被冻僵,帽带好不容量才勉强系上;扣子虽然扣上不少,但领口处的扣子却怎么也无法扣住,雪顺着脖子在一个劲的往里灌,羊群已经走了,灌就灌吧,只好不再管了;但最要命的是在慌乱中没把腰带拿出来,不系腰带,身上的皮得勒就无法穿好;另外,毡靴不是自己的,连裹脚布也没有包,才走这一会儿,已经觉得有些磨脚。

只耽搁几秒钟,羊群就顺风而下,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大有一泄千里之势。

没有束腰带,长及脚面,又重、又笨的老羊皮得勒,就成为身上最大的累赘,为便于奔跑,汪轶尘只得用一只手提着袍子的前襟朝羊群追去。

汪轶尘喊叫着,一手提着袍子,一手抡着拳头围着羊群奔跑、对着羊胡乱地敲打,毫不退让的先挡住羊群的这一端,再去拦住那一端,不让它们顺风而逃,汪轶尘知道这一夜只能与羊群共存亡了。

不可一世的白毛风以横扫千军之势,袭击着一望无际的内蒙古草原,所到之处摧枯拉朽,遮天敞日,使所有的生命都退避三舍,惟恐躲之不急。

汪轶尘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赶着羊群与暴风雪搏斗。让羊群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顶着风雪行走,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羊群在汪轶尘疯狂地驱赶下,挤成小小的一团,一个个都埋着头,把脑袋拼命地扎在前一只羊的屁股底下,像是失去自由的囚犯,在艰难的无可奈何的,顶着风雪行走。

走着走着,稍不留意,羊群中就会突然冒出几只敢于带头造反的大羯羊,他们猛地掉转头,面对汪轶尘竟敢不顾一切的顺风就逃。刚刚拦住这边的几只,从那边又冒出几只,只要有带头逃跑的,整个羊群就会毫不犹豫的突然扭转方向,如集体暴动一般,夺路而逃。弄得汪轶尘顾前不顾后,手足无措,一时拦不住,整个羊群就如脱缰的野马顺势而行,让先前做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前功尽弃。

汪轶尘还在全力轰赶羊群,确信羊群就在居住区的附近,仍然抱着要让羊群返回营盘的希望,继续做着把羊群赶回营盘的努力。每当羊群顺风跑出一段路程后,他就要硬着头皮把羊群顶着风雪往回多赶一段路程。羊群在汪轶尘的驱赶下,后退不能,又前进不得,只能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拉锯般的在侧着风向行走。

汪轶尘赶着羊群,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穿梭游荡,撞来撞去,虽说是漫无目标,但万一能撞到谁家的营盘就可以侥幸得救。

忽然,在呼啸的大风中,汪轶尘似乎听到人的呼喊声,周围肯定有牧民在驱赶畜群,或者是有人在找自己?能听到声音,说明离自己的距离最远也超不出二十米。汪轶尘兴奋起来,在大喊大叫的回应,拼命地赶着羊群朝发出声音的方向靠拢。

得救的机会转瞬即逝,暴风雪毫不留情地吞噬了汪轶尘的喊叫声,羊群也没能按照他的要求行走。转眼间,除了风声以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现问题,同时也仍然坚信羊群没有走出多远,还在居住区的附近。此时的汪轶尘像是什么也看不到的盲人,拼命地赶着羊群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瞎碰乱撞。时间在飞快的消逝,奇迹始终没有出现,他渐渐的感到羊群离营盘已经越来越远,不得不相信:今夜回到营盘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白毛风在疯狂地刮着,气温在急剧的下降,风借雪势,雪仗风速,向世间的一切发起猛烈的攻击。

汪轶尘穿着又厚又重的老羊皮得勒,抵御这样的暴风雪原本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蒙古袍不束腰带,就会失去它的作用,既达不到原有的抗寒的能力,同时还会造成行走的困难。又肥、又大、又长、又重的蒙古袍,时不时的会被大风刮得摆来摆去,带动身体一次次的失去重心和平衡,在不住地摇晃。风夹着雪毫不留情的从袍子的缝隙处钻进身体,冰冷刺骨的风雪在空洞洞的袍子里,肆无忌禅的贴着人体的前胸、后背、腋下和双腿之间穿来掠去,不断的吸取身上宝贵的热量,冻得汪轶尘在不住的瑟瑟发抖。

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二十来度,汪轶尘凭借年轻人特有的身体优势,以及多年炼就的抗寒能力,毫不退让的在继续围堵羊群,用高速的奔跑,拼命的呼喊,依靠不停的运动产生出的热能,抵抗寒冷的侵袭,否则早就被冻得不省人世了。

羊群还在拼命的奔跑,经过一段惊心动魄的争斗,汪轶尘算是与羊群斗了个平手,还稍稍处于下方。回家是不可能了,让羊群在暴风雪中站在原地不动,不许它们顺风奔走是不可能的。想保住羊群就要做好长期搏斗的准备,像刚才那样跟羊群硬拼,再强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只有放慢围堵的速度,寻找有利的地势采取能堵就堵,堵不住就退、一边退一边堵的作法,才能起到作用。只要能达到减缓羊群顺风行走的速度,尽量与营盘保持较近的距离,不让它们跑散、跑丢就行,等待天明,等待暴风雪过去。

汪轶尘在继续围堵羊群,但已不像先前那么凶猛,也不再大喊大叫地高速奔跑,而是在不紧不慢地阻拦,减缓它们顺风而下的势头。

六组知青的蒙古包坐落在东额仁诺尔西北部的上沿,羊群顺风而下首先要经过的是南边五组的几个浩特,刚才听到喊声的地方有可能就在那里,羊群大概是与他们的营盘擦身而过,目前还在向南行走,即将进入额仁诺尔。

通过额仁诺尔以后,将要通过一段长距离的大缓坡,在缓坡过后面对的是冬季营盘南端的丘陵地带,那儿应该是汪轶尘的最后防线,羊群如果还不能在那儿停下来,再往南走就会进入渺无人烟、豺狼出没、山势陡峭的群山。堵住羊群的关键是在各个地段都要把它们拖住,尽量让它们晚一些进入丘陵地带。

汪轶尘拦堵着羊群在慢慢的倒退,忽然感到脚下变成高低不平的地面,像是进入到沼泽地带,难道羊群已经进入额仁诺尔。

为确定羊群和自己所在的位置,汪轶尘紧跑几步顶住羊群的退却,随即弯下腰,低着头,在抓紧时间仔细地辨认脚下的地形,快速的搜索脑中的记忆,随后断定这里就是平日放牧时经常通过的地方。汪轶尘在心中暗喜,羊群还没跑出太远,就在浩特的附近,正沿着想象的方向在退走,此刻刚刚进入东额仁的西北角。

东额仁的沼泽地带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泡子构成,泡子大都是东西长,南北窄的形状,最大的泡子有百十米长,三、四十米宽,小的也有二、三十米长,三、四米宽。冬季的泡子早已封冻,走在上面会显得异常平坦,而泡子的边缘与泡子之间的联接地,大都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错落无序的地带,就此形成方圆数百亩时而平整,时而沟沟坎坎的复杂地形。

汪轶尘拖着沉重的老羊皮得勒,在沼泽地带徒步行走已经十分不便,为拦堵羊群,大部分的时间只能是倒退着行走,更是困难重重。羊群在进入沼泽地带以后,就突然加快行走的速度,如鱼得水般的见沟跳沟、见坎跃坎,撤着欢的在顺风奔跑,像开闸的洪水朝南猛冲。转眼间羊群竟然排成一字长蛇阵,把汪轶尘远远地抛在身后。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汪轶尘目瞪口呆,大惊失色,这架式也太玄了,假如遇到旋风羊群就会一轰而散,四处奔逃,到那儿时想把它们圈起来就会比登天还难。汪轶尘稍一愣神,便毫不迟疑的用双手提起袍子,一脚高一脚低,左绕右躲的猛追过去,喘着粗气,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羊群的最前面,顾头不顾尾地拦住领头的羊,拼命的朝羊群尾部的方向驱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前后跑了好几趟,总算把羊群重新合拢起来。

惊魂未定的汪轶尘挡着羊群,没退出几步又遇到同样的地形,仍然无法控制局面,羊群在重复刚才的游戏。几个回合以后,汪轶尘已经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很快就狼狈的败出沼泽地带。

出了沼泽地汪轶尘刚刚喘了口气,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阵狂风由正前方劈面而来,羊群被大风雪从中间冲开一道口子,七百多只羊顺着风势分别朝两个方向跑去,眼看着两群羊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汪轶尘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弄不好会丢掉一半的羊,他强打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朝两边奔跑,试图把两群羊赶在一起,刚跑到这一边,那边的羊就看不清了,才轰出几步,就只得跑向那边,再往这边驱赶。此时,长及脚面的袍子成为最大的绊脚石,决不能丢掉羊群,热血沸腾的汪轶尘咬紧牙关,双手提着袍子,用尽全力在奔跑,十几个来回以后,终于把羊群合起来,这才松了口气,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位衣冠不整的身影在铺天盖地,昏黑一片的暴风雪中,面对着肆虐的白毛风没有退缩,没有躲避,在坚定的拦堵惊恐不安的羊群。七百多只羊缩成紧紧的一团,一个个都在争先恐后地低着头顺着风往前挤。牧羊人顶着暴风雪,左手提着蒙古袍的前襟,右手挥动着拳头在敲打身边的羊群,机械般的来回走动着。牧羊人时而赶着羊群高呼猛进,时而一面拦堵、一面向后退却,阻止它们的溃散。牧羊人在暴风雪中坚持着、努力着,在大自然的面前显得分外孤独,显得极为渺小和无奈。

在一望无际的内蒙古草原,牧民的一切活动都是以马代步,没有马就像是无脚的人,尤其是在冬季,一身蒙古装束,穿戴整齐以后足有四、五十斤的重量,下马以后就寸步难行。今天,汪轶尘在慌乱中连袍子都没有穿好,更谈不上骑马,虽然银白马就撒在浩特北面,但这一次却得不到它的帮助,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去阻止羊群的溃散。两年多来,很少走路的双腿也不争气,跑到现在双腿、双脚都感到累得不行,更何况脚下的毡靴不是自己的,每迈出一步都磨得生痛,似乎到了举步艰难的阶段。

汪轶尘像机械人一样与羊群继续周旋,此时的他什么都不用看,什么也不必想,只要能坚持着跑前跑后,拦阻羊群的溃散就是唯一的目的。走着、走着,汪轶尘感到脚下的雪像是越来越厚,雪的表层也越走越硬,每迈出一步,在强烈的风声中竟能听到“扑哧、扑哧”的响声。想必地上的雪已经很厚,像是没过了脚踝,有些地方的雪可能还会更厚些。但汪轶尘却顾不上思考雪深、雪浅的变化,一个念头始终挥之不去:雪越来越深,“黑灾”过去了,可怕的“白灾”却在一夜之间形成。

白毛风毫无退缩之意,羊群也没有放慢奔走的速度,仍然在不顾一切的寻找时机,想方设法的绕开汪轶尘的阻拦,在准备顺风而走。汪轶尘还在继续围堵羊群,既不知到了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额仁诺尔。

黑暗中的羊群一直处在高度的惊恐中,又有几次被大风冲开,汪轶尘只能一次次的把它们重新合拢,每一次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羊群还在继续顺风奔走,他的步伐却越走越慢,喊出的声音也在逐渐变小。

暴风雪仍是那样的嚣张、疯狂、目无一切。汪轶尘四顾左右,除去被自己轰赶的羊群,其余什么都看不到,一个赤手空拳连蒙古袍都没来得及穿好的知青,既要与天斗,又要与羊斗,要顶着暴风雪在毫无遮拦的草地上,用徒步行走的方式圈住七百多只羊,阻止它们的溃散,真是有些强人所难……

汪轶尘在仰天长叹:当初怎么就只身一人跑出来,为什么不把下夜的老孙和其他几个伙伴都叫起来?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再耽搁几秒钟,这群羊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事到如今,自己能挺下来吗?要挺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到头?

老天啊,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能完事?

此时的汪轶尘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语……面对无边的黑夜和疯狂的暴风雪在无奈的吼叫着,在发泄胸中的愤懑,在驱散无名的郁闷,在他的心中是一片的茫然,感到的是无比的孤独和无援……

天越来越黑,黑暗中的羊群似乎变得老实了些,它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终于放慢了奔走的速度,汪轶尘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来到草原的这两年,在野外也有过夜的经历,但面对如此的暴风雪之夜还是头一回,汪轶尘好奇的向前伸直右手,然后在仔细的观看,果然是看不到自己的手指,这就是所谓的伸手不见五指。这么黑的夜,这样的暴风雪,难道还会再变天吗,再变还能变出什么名堂来?汪轶尘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静待其变。

天越来越黑,暴风雪倒是没有新的变化。汪轶尘突然想到这么黑的夜,会不会是黎明前的黑暗?对,一定是黎明前的黑暗!想到这儿,汪轶尘就像是得到“救命的稻草”,兴奋得快要跳起来。从午夜离开蒙古包走到现在总有五、六个小时吧,应该差不多,现在肯定是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就在前头。

黑暗中的汪轶尘随着羊群走出额仁诺尔,开始登上南面的大缓坡,这里是一片极为平坦的坡地,北面低南面高,一直向南延伸而去,宽度足有八、九里地,这儿就是去年春天队里组织剪马鬃活动的地方。

登上大缓坡离南面的丘陵地带就不远了,天还没有亮就接近到最后的防线,羊群行走的速度还是太快。虽然地形很不理想,但汪轶尘想一定要把羊群全力拦在缓坡上,最少也要让它们在这儿多坚持一段时间,尽量晚一些进入丘陵地带。

一马平川的坡地无遮无拦,风雪显得特别大,羊群被吹得顺着风一个劲的往上窜,行走的速度像是更快了,汪轶尘丝毫不敢怠慢,只得顶着暴风雪,居高临下的从坡上往下压,总算把羊群堵住一段时间。

脚下的地面很平坦,能感到刚才还是在往上走,这会儿却像是在下坡,汪轶尘凭直觉意识到羊群已进入到丘陵地带,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更加的不安。进入丘陵地带,就意味着有可能把羊群圈在这儿,但同时说明已经退到最后的防线,此后,就再也没有退守之地。

汪轶尘顺势把羊群赶到坡下的避风处,在反复圈了几次以后,总算让羊群暂时安稳下来,这是从昨夜出来以后,斗到现在,首次尝到喘息的机会。

能喘口气真好。

七百多只羊顺着风向,终于面对着汪轶尘停下脚步,虽然它们就近在咫尺,但也只能看到站在跟前的几只羊,而且还是黑乎乎的,根本就认不清它们的面目,不过,还是能感受到羊群在呼呼地喘着粗气,斗了这大半夜,看到羊群累成这个样子,怜悯之心在油然而生。

这些羊与汪轶尘朝夕相伴,风里来雪里去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汪轶尘熟悉它们当中的每一只羊,其中的一些羊还是经他接生后长大的,尤其对那几只经常落在羊群后面比较瘦弱的小山羊,有更深的感情。在每天放牧返回浩特时,它们都会欢蹦乱跳地跑出羊群,来到蒙古包前对主人表示亲热,汪轶尘会蹲下身先摸摸这只,再抱抱那只跟它们玩一会儿。

昨天夜里刚出来的时候,汪轶尘还能听到过它们惊恐的叫声,随后就再也没发现有它们存在的迹象,不知这会儿都躲到哪儿去了,也不知还在不在羊群中?

羊群原本是比较听话的,顺着风雪奔跑是它们的天性,是生存的本能。别说是羊,就是人也不愿意顶着暴风雪行走,汪轶尘想假如这群羊没让自己碰上,也同样会躲在蒙古包里睡大觉,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羊群是弱者,是暴风雪的牺牲品,在如此恶劣的气候环境下,它们需要人类的保护。没有牧羊人的保护,它们就会顺着风雪奔跑,跑得无影无综,跑到累死、冻死或者是被狼咬死,保住羊群是牧羊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汪轶尘想能在这样罕见的暴风雪中,跟着羊群出来就是自己与羊群的缘分,也是上天的意愿,不论自己还有多大的能耐,还会受到多大的苦,也要把羊群保住。

 

第十八章 重返营盘

天空的一侧渐渐泛出蒙蒙胧胧的白光,看样子像是天快要亮了。

天快亮了,黑暗的风雪之夜就要过去了,此后的情况会怎么样呢?风雪会就此停止吗?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管它会是什么样呢,只能继续奋斗,坚持到底,把羊群带回营盘才是最终的结局。

告别黑暗的羊群,胆子似乎又大起来,它们的体力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像是有所恢复,正在谋划新一轮的奔走。

地面的积雪在有些地方已经很深,羊群跑起路来显得很费劲,像是在一窜一窜的往前蹦,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奔跑的速度肯定要比夜里慢得多,但它们却不肯罢休,还在没完没了的继续顺着风雪往南跑。

当羊群再次发起冲锋时,汪轶尘只得重新振作精神,继续与它们周旋,全力阻止它们的溃散。

只稍稍歇了一小会儿,刚一迈步,汪轶尘就感到自己的双腿像是变得软绵绵的,似乎连迈步的力量都没有了,脚上被磨过的伤口在剧烈的疼痛。汪轶尘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步伐在明显的滞后,只得铆足力气,咬紧牙关,做出好大的努力,才抬起一支脚,迈出以后又不敢轻易地落下。

羊群很快就冲破汪轶尘的防线,虽然他在奋力地阻止羊群的冲锋,但由于奔跑的速度突然减慢,只得无奈的一面阻挡奔走的羊群,一面向后倒退,显得十分狼狈,时间不长,羊群就顺着风雪翻上身后坡顶。不想,坡上的风雪要比下面大得多,阻挡羊群奔走的难度也要大得多,只能以退为进,全力减缓羊群朝坡下行走的速度,又坚持了一段时间,羊群终于退到坡底的避风处,经过汪轶尘的奋力拼搏,才勉强把它们拦住。

羊群终于在坡底的低洼处站住,汪轶尘在短暂的休战期内,抓紧时机在不停的活动自己的腿脚,随时准备抵挡它们新一轮的冲击。当羊群再次发起冲锋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的汪轶尘,便全力以赴的对它们发起大规模的面对面的反击,忍住脚下的疼痛和身体的疲劳,一鼓作气的把羊群赶回到前面的一个坡底。然后利用羊群处在洼地带的优势,与它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对峙以后,再慢慢的向后退却,紧接着再加大力度进行更大规模的反击,就这样与羊群在这片丘陵地带,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拉锯战。汪轶尘感到自己与羊群的争斗,就像是棋盘上的两粒棋子,先从一个坡顶跳到另一个坡顶,再稳稳地落入坡底,在稍停片刻之后,继续进行一次又一次永不休止的搏斗,才能得到最终的结果。为此,双方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汪轶尘得出的结论是:这盘棋只能是你输我赢。

天空真的是越来越亮了,羊群行走的速度虽然比先前慢了许多,但更大的问题又出现了。羊群不再像在深夜时那样,挤成小小的一团在向前行进,而是在逐渐的散开,而且散得越来越开,把行走的阵地扩展得极大,尤其是在顺着风雪行走时,像是要排成一行行宽宽的横队,在大大方方的向前开进。

这样一来,汪轶尘的运动量就在突然加大,原本只需走出三十多步,就能把羊群较好的控制住,现在至少要迈出七、八十步,才能起到与先前同等的作用,在这样的条件下要想把羊群圈住,就要付出更多更大的努力。行走的距离突然拉长以后,就只能靠加快行走的速度来予以弥补,但此时加快行走速度,已经成为汪轶尘的短板。同时,在丘陵地带围堵羊群,还要不停的爬上爬下,体力的消耗也在成倍的增大。

汪轶尘和羊群在这片丘陵地带继续苦苦的争斗,不知翻上爬下的往返了多少个来回,开始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劳累,双脚也越发的疼痛,一定是被不合脚的毡靴磨出了水泡。此时的大地已积雪盈尺,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体力消耗,得到的却是针剌般的疼痛,痛得他直想大声喊叫。

汪轶尘拖着疲乏的身体,穿着长及脚面却没有束腰带的蒙古袍子,孤苦零丁的在暴风雪中继续阻挡羊群的行进,不让它们在丘陵地带随意地翻上爬下,毫无目标的溃退,渐渐地感到自己的身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刮了整整一夜的白毛风却毫无怜悯之心,冰冷的雪花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在毫不留情的朝汪轶尘的脖领子里钻,朝前胸的对襟里挤。雪顺着脖子灌进衣领,钻进贴身的衣缝,在遇到身体的热量以后又很快的融化,然后再结成冰块。冰与身上冒出的汗水相遇后,再次融化成水;汗水、冰水顺着身体一直往下淌,淌过后背,流到前胸,最后停留在肚皮上,又与贴身的绒衣粘结在一起;随后,绒衣又与皮袍的羊毛连结在一起。总之,贴身的冰水与汗水混合为一体,先湿后干,干了再湿,最终还是寒冷占到上峰,把贴身的绒衣和袍子里的羊毛冻成坚硬的冰板,紧贴在胸前,无情的吸取身体的热量。汪轶尘感到全身上下越来越凉,体温也在慢慢的下降。

袍子里的冰块和袍子外面的冰雪越结越多,前胸的冰板被冻得越来越厚,袍子的重量在逐渐增大,压得双肩阵阵发痛。汪轶尘提着袍子的手感到越来越吃力,十个手指好像已经不听使唤,左右手相互轮换的频率在不断的加快,眼看就要抓不住了。汪轶尘看了一眼整夜都裸露在暴风雪中的双手,惨白的手指像是在水中浸泡过几个小时一样,心想这会儿的手指肯定冻伤了,为减轻伤冻的程度,只得寻找时机在冰凉的皮袍上不断的擦拭。

汪轶尘头上戴的帽子虽然捂得还算比较严紧,但裸露在外的鼻子和颧骨仍然被冻得生痛,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倒是戴得很稳,但很有可能已经和鼻梁冻为一体。脸上除去麻木和冰凉的感觉以外,再也没有其它的知觉,只能感到两腮被冻得僵硬、僵硬的,连张嘴闭嘴都有困难,更别说还要高声呼喊。汪轶尘忽然发现在帽耳的绳结上似乎悬挂着一个挺重的下垂物,用手一摸,竟是个拳头大小的冰块,想必是由嘴中呼出的热气,在与风雪相遇之后,慢慢聚结而成的,在经过几个小时的凝结后,便被冻成一个冰块,突兀地挂在下巴上,随着时间的延续,冰块还在继续变大,而且在不停的晃动……

腿越来越累,脚越来越痛,袍子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冷,体温也越来越低,汪轶尘已经感到自身的体力不支了。

天真的亮了,此时应该是早晨的八点多钟。

天地混沌,四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仍然分辨不出哪儿是天空,哪儿是大地,能见度虽然比夜里强了许多,但也只能看到十米以内的距离,其它的仍旧是什么也看不清,但不管怎么样,明亮的感觉肯定要比黑夜强得多。

雪,已经能看出到处都是漫天飞舞的大雪。

眼前能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种颜色,四外都是飞舞的雪花,层层叠叠的分不清哪儿是前景,哪儿算是远景;一股股、一团团、密密麻麻的白雪,在狂风的伴随下以极高的速度,在毫无规律的上下翻飞,左冲右突,横冲直撞,从这边飞向那边,又由那边冲到这边,无视人类与其它生物的存在。

天终于全亮了,风雪比夜间到底还是小了些。羊群顺风奔走的速度也在不断地放慢,它们的轮廓基本上能看到了。

羊群在顺风行走的时候,所有的羊不论大小都抬着头,迈着快步在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争先恐慌后的像是去赶集,而且越走越快,越走散得就越开。假如牧羊人不去阻止它们,用不了多一会儿功夫,就会散得无影无踪。羊群在牧羊人的驱赶下,在无奈中被迫顶着风雪行走时,就迅速的缩成小小的一团,一个个都埋着头,只露着尾巴,虽然它们的尾巴在不停的摆来摆去,但就是不肯向前挪步,一群羊总是紧紧地挤在一起,只见屁股不见头,让人感到十分的可笑。

此时的汪轶尘,很想在羊群当中找到那几只可怜的小山羊,只要它们还在,就能证明羊群中没有丢失的羊,但因为它们的个头太小,不是挤在羊群的中间就是落在最后,离自己所在位置很远,一时半会儿的,还无法见到它们的身影。

羊群显得十分疲惫,它们已经逐渐的适应了在丘陵地带行走的规律,每当进入到一个坡底时,风雪的冲击就会稍微减小一些,羊群就会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而且滞留的时间在不断的延长。

羊群终于在一个坡下的低洼地带慢慢地散开,累了一整夜的羊群开始背对着风雪,开始小心翼翼的用蹄子刨开地面的积雪,寻找能吃的草。经过一整夜风雪的冲击,地面上的雪层变得又厚又硬,刨起来非常费力。羊群刚刚散开,突然,一阵劲风吹来,羊群如惊弓之鸟,连蹦带跳,飞快地聚集在一起,缩成紧紧的一团,再顺着风雪夺路而逃。羊群就这样在吃吃走走的运动中,进入到全新的阶段,汪轶尘也改变了驱赶的策略,跟着它们在不断地跑跑停停,每当把羊群拦截住,再顶着风雪向前赶出一段距离,在遇到较好的地形后,就不再动作,等待它们平静下来。在羊群开始刨雪吃草以后,自己也得到相应的休息时间。

汪轶尘挺立在漫无边际的暴风雪中,孤苦零丁的守护着羊群,周身四外都是上下翻飞,左冲右突,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雪花。看着它们一层层、一股股的从四面八方飞速地扑打在自己的身上,忽然生出现了奇特的想法:别看这些横扫一切,咆哮飞舞的雪花,让人觉得既凶猛,又疯狂,但她们的身形却是由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美丽纯真的个体组成的,一个个都像是在欢快地跳跃,在无拘无束的嬉戏,竟使汪轶尘紧张了一夜的心情,渐渐的松弛了许多,同时也产生出异样的感觉。

真是不可思义,如此恐怖的白毛风,竟然是由眼前这些独立的、可爱的雪花构成的。汪轶尘在仔细的察看她们,敌对的情绪也在逐渐的消失。硕大无比、多姿多彩的雪花,毫无顾忌地撞击反应迟钝的脸面上,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疼痛,但仍然能感受到她们的无理与强势的粗暴。雪花落到手上、脸上就很快就融化掉,又能觉得像是一种温柔的体贴,是在洗涤自己的心灵与身体。

汪轶尘继续注视着与自己搏斗了一整夜的暴风雪,心想自己在与这些漂亮的雪花单独相处时,也能感受到它们的温柔与体贴,但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时,便充满无限的能量,再经过狂风的扰动,就会变成摧枯拉朽,破坏世上一切的白毛风,而且一闹就是十多个小时。闹到现在,暴风雪终于小了,能仔细的寻觅它们的飞行轨迹了。

天空忽明忽暗,似乎有种奇异的光彩在风雪的空隙中闪耀,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汪轶尘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进入到美妙的童话世界,看到的竟是一位美丽的身影,她披着五彩的光环,在漫天飞舞的暴风雪中翩翩起舞,那宽大的长袖与雪花渐渐的融为一体,虽然看不清那仙女的模样,但美丽的容貌与姣好的身材,很像是队内的某位女知青,到底是谁呢,一时又想不出。空中的仙女在飞快地转动,无数的雪花在舞姿的带动下,越舞越多,越飞越急,终于形成铺天盖地,席卷一切的气势。

汪轶尘出神的凝视着天空,希望能多看几眼,突然,仙女的身影不见了,隐约中出现的是另一幅更为刺激的画面,很像是幼时在小人儿书中看到过的情景:不知是哪位天神正在跟无数的白龙做殊死的搏斗。他们在空中不顾一切的相互扭打、疯狂的拼争,飞速的旋转,一时间竟搅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天地昏暗。紧接着,空中落雪了,随后便是狂风四起,大雪纷飞,直到遮天蔽日。

古人云“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汪轶尘想原来这满天飞舞的大雪,竟是战败的玉龙落下的鳞甲,这故事也真够惨烈的。伟人毛泽东也不喜欢玉龙被战败的典故,将它引申为:“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意思是说祖国的千里河川,万里山脉都是银白色的一片,如千万条玉龙在横空飞舞,把天地间变得寒冷无比,以此来形容祖国山河的美好和险峻。

汪轶尘四顾左右,环视天地,眼前所见到的只有“银白的一片和周天的寒彻”。

汪轶尘仍然沉静在美好的遐想中,任凭暴风雪的侵袭,继续尾随着羊群在一瘸一拐,极其艰难地行走。气温还在下降,早就听老人讲过:初春的雪是最可怕的,落在身上随后就会融化,然后再冻成冰,人在风雪中很快就会全身湿透,一旦停顿下来,立即就会冻成冰块,使其一命呜呼。

……

从午夜时分离开蒙古包,到现在应该有八、九个小时了,此时的汪轶尘已是又饿又累,又冷又乏,疲惫到极点,就连穿在身上的服装也早就是一层冰夹一层汗,一层汗连接着一层冰,跑到现在连汗水也没有了,全身上下都在不住的发抖。只要停下脚步就想闭上眼睛,一闭眼想到的就是昨天晚上,宋继武身上穿的那件下马夜的大氅,又长又厚,多暖和呀,假如自己也有那样的装束该多好啊。

寒冷是可以抗拒的,也是能够战胜的,只要还有些许的体力,就可以不停地走动,只要能继续走动,就能增加身体的热量。汪轶尘的心中非常清楚:只要自己还能继续行走,就不会被冻死。但是,最要命的却是自己的这双脚,已经被坚硬的靴子磨得难以迈步,此时早已痛至心肺,很快就无法迈步了。

毡靴是草原上不可缺少的御寒物品,当地的人都称之为毡疙瘩,记得初来草原时,车队在通过张家口以后,天气就变得极冷,先是发了白茬的蒙古袍子和皮裤、皮帽,接着就发了毡靴。蒙古袍子虽然太重、太笨,但还能接受,毡靴就不同了,穿在脚上又硬又笨,最初的感觉就像是在踩高跷,简直就无法迈步。

为了能让毡靴尽快能变得柔软些,大家就请来汽车司机用车轮反复的碾压,才勉强穿在脚上,一天下来就磨得满脚是泡。来到草原以后,才知道想在这里生存除了毡靴以外,穿其它的鞋根本就不能过冬。

新的毡靴在穿过一段时间以后,才能适应自己的脚形,走起路也就习惯多了,突然间换成别人的毡靴,又跑了一整夜的路,脚上肯定被磨得一塌糊涂,弄不好早就是血肉模糊了。原本就累得像是灌了铅的双腿,好不容易才迈出一步又不敢落下,到了这会儿,每走出一步都要咬紧牙关,付出极大的勇气和代价。

羊群在抓紧时间刨雪吃草,虽然还是一惊一乍的,一会儿在走,一会在停,一会儿在吃草,一会儿在奔跑,但已经不需要汪轶尘像先前那样,拼着命的与它们抗衡,同它们没完没了的赛跑,现在要做的只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尾随着羊群的行走就可以了。从昨天夜里斗到这个时候,汪轶尘终于感到可以松口气了,心中想的是保护羊群的任务虽然还没有最后完成,却不必再跟它们拼命地跑了,自己也可以轻松轻松了。不想,只出现这样一个简单的念头,汪轶尘在突然间就感到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随即就连一点力量都没有了,浑身上下顿时就像是瘫倒了一样,脚上的疼痛感也在成倍增长,精神的力量就此崩溃了。

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汪轶尘真想就此倒在雪地上躺一会儿,那怕是坐在地上喘口气,小歇一会儿也是好的。

好在是汪轶尘的头脑还算比较清醒。此时的他虽然已是精疲力竭,身上的热量也消耗殆尽,一直在不停的打冷战。但他却很清楚只要自己坐下来,就会不知不觉的睡着,睡着了就永远别想再站起来了,现在只要停下来就是在等死,而且是必死无疑!

汪轶尘开始想到死,死,太容易了,只要死了,就不必再受任何的苦与累,只要就地躺下来稍微休息一会儿,把眼睛一闭,就可以得到永远的解脱,就能一了百了,不再受这样的苦和累,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必承担人世间所有的责任。

汪轶尘还在慢慢地挪动脚步,像是在朝生命的尽头走去,思绪开始出现混乱,神质也有些不清。

“这几年,每到冬天就会听说有人被冻死,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父母生我、养我一场,还没有为他们做任何事情,难道就要这样的离开他们,就这样简单地走了,是不是太对不住他们了?”“朝夕相处的同学们、战友们,我要走了,希望你们能继续战斗。”“我死以后,连一句话也留不下来,要不,在雪地上写几个大字,没有用,过不了一两分钟就会被大雪埋掉,这么说,什么也留不下来?”“我走了,谁来为我收尸呢,父母是不可能来的,他们受不了这么冷的天气,大雪封山,就是想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了。”“我死了,牧民们会怎么想呢?”“我死了,心爱的银白马会给谁呢?”“有知青被冻死了,我是第一个被冻死的知青,这样的死去,算得上死得其所吗?”是走,还是死……

汪轶尘神思恍忽,思维越来越乱,脚下的步子似乎就要停下来,像是在为自己寻找停下来的理由:“我已经付出了,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为此,已经坚持了八、九个小时,我的脚太痛了,实在是无法迈步了。”“我不怕死,死不足惜,死也不可怕,虽然还没活到二十二岁,但是为了这群羊,死了也值得!”汪轶尘感到自己的脚越来越痛,双腿愈发不听使唤,而且在一阵阵的发软,像是要以此为由躺下去……

突然,空中发出一个低沉声音:你死了,倒是好说,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是,你的羊群让谁去管呢?汪轶尘像是被人当头猛击一棒,这才如梦方醒,神质也清醒了些。是啊,我的羊群呢?我死了,仍然保不住羊群,反而会前功尽弃,成为千古憾事。为了这群羊,我已经付出这么大的努力,只要坚持下去就能胜利,决不能死,死了就是逃兵,一定要善始善终,要保住知青的这群羊。

不死就必须忍受痛苦,继续不停地行走,只要不停止迈步,就能继续行走,就不会被冻死,走,就是生命的源泉和动力。最大的障碍是穿在脚上的靴子,实在不行,就得把靴子扔掉,那怕是光着脚走也不能停顿,只有行走才能保住羊群,保住自己的小命,直到双脚被冻得再也不能行走……

一念之差,汪轶尘再次挺直身体,继续坚持迈开步伐,接着走下去。汪轶尘强忍脚上的巨痛,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一瘸一拐,趔趄地跟在羊群的后面,机械般的来回行走着,用行走展示毅力,用运动维持宝贵的体温。

汪轶尘不再犹豫,不再彷徨,虽然行走迟缓,步伐紊乱,但心如止水,不论脚上的伤如何疼痛,仍然紧咬牙关,在坚定的行走。

不知走了多少时间,是一个小时,还是二个小时……

大概在临近中午的时分,狂风忽然间就停止了,白毛风终于退缩了。

说来也怪,风雪竟是说停就停,几分钟以后,天地之间就风停雪静,随后就看到空中有一缕微弱的光线,从昏暗的云层中艰难的透出来,太阳的轮廓在逐渐展现,天上和地下能够区分了。时间不长,眼前就出现了熟悉的山川和平原,汪轶尘很快就认清自己所在的位置,这儿离额仁诺尔北面的浩特已经有十七、八里之遥,在两地之间隔着漫漫的长路,中间有坑洼不平的沼泽地,有一马平川的大缓坡,还有高高低低的丘陵。

汪轶尘望着身后漫长的路途,在两地之间留下的是艰难的足迹,是淌满的汗水,是斑斑的血迹,是印刻着生与死的抉择……

整个羊群是完好无缺的,因为那几只拖后的小山羊还都健在,说明一只羊也没有丢失。汪轶尘望着与自己争斗了一夜的羊群,知道暴风雪已成为手下的败将,自己终于能把它们完整的送回浩特了,多少都感到有种无奈的宽慰,是啊,能熬过来就是宽慰。

汪轶尘在继续审视自己的羊群,看到所有的羊不论瘦弱大小,身上都披着厚厚的冰雪,像是穿着一身重重的铠甲。羊身上的冰雪与皮毛粘结在一起,显得又脏又笨,让汪轶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饥饿疲劳的羊群终于平静下来,用双脚在艰难地刨着厚厚的积雪,寻找可以吃到的草,像是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精疲力竭的汪轶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得救了,终于挺过了这一劫。

屈指算来,赤手空拳、衣衫不整的汪轶尘,用徒步行走的方式阻止羊群的溃散,与罕见的白毛风搏斗了整整十一个小时,走出十几里地,用自身的力量战胜暴风雪,既保住集体的羊群,也保住个人的小命。

汪轶尘开始修整身上的装束,蒙古袍子变得硬邦邦的,从里到外都像是贴着冰层,同羊的身体一样也冻成厚厚的铠甲;用手一摸,脸上都是湿乎乎的,冰霜几乎包住整个脸宠,眉毛上、胡茬上、眼镜上以及紧贴着脸颊的帽沿和帽耳上到处都是冰渣;帽耳的绳结上冻出的冰块像是又大了些,已经有拳头大小,与下巴紧紧地贴在一些;脖颈的一圈都冻得生疼,前胸的绒衣和领子早已结成冰块,冻为一体,稍一转动,衣领就会发出“咔、咔”的响声;再看看自己的双手,像是在水中泡过的一样,左手的无名指和食指冻出一串串的水泡,双脚更是疼痛难忍。

汪轶尘把脸上的冰渣抹了抹,但冻得非常结实,十有八九都处理不了,挂在下巴上的冰块更是毫无办法,只好先不去管它。

汪轶尘抓紧时间把羊群往回赶,在快要进入额仁诺尔时,尼玛额吉的大儿子敖力吉骑着阿玛的黑马,牵着汪轶尘的银白马来到他的身边。敖力吉看到汪轶尘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额吉和阿玛一大早,就发现你和羊群不在了,但又无法出来寻找,他们都急坏了,直到白毛风停下来,才用望远镜找到你,就让我带着银白马过来找你,好换你回去休息。”“我倒是没什么事,歇一会儿就能好的。”汪轶尘有力无气地说。

敖力吉盯着汪轶尘又看了好一阵,才接着说:“我们的羊群在夜里也跑出了,额吉和阿玛两个人一起圈着羊就会好得多,天亮以后就把羊群赶回浩特,你一个人这样跟着羊群,是怎么挺过来的?”“我差点就回不来了。”汪轶尘只讲出这一句,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便伸出冻伤的手,接过银白马的缰绳,又深深地喘了口气,才对敖力吉说:“先帮我放一会儿羊,我找个地方去喘喘气,然后就换你回去。”汪轶尘牵着银白马准备离开羊群,这才感到早就没有上马的力气了。

银白马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主人,汪轶尘看到银白马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热泪长流的抱住银白马的头说:“银白马呀,我险些就回不来了,如果有你在我的身边,怎么也不至于这么惨呀!”“要是真的回不来,还不知道会把你给谁呢?把你交给谁,我也不放心啊。”汪轶尘的泪水落在银白马的脸上,只见它双眼一动不动的在惊奇地望着主人。

汪轶尘用满是冻伤的左手抹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引起手背的一阵刺痛,但他却毫不在意的还在对银白马唠叨:“你猜,我在最艰难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想到的是在去年夏天在暴雨中,那会儿,还没等我出手,你就驮着我跑起来,在那么大的风雨中,没让我费什么劲,就把羊群给圈好了,那时有多痛快啊。”汪轶尘喘了口气,又接着说:“昨天夜里假如有你陪着我,咱俩一定能把羊群赶回营盘,虽然当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相信只要有你在,就一定能帮我把羊群赶回浩特。”银白马仍然在注视着它的主人,眼睛连眨都不眨,汪轶尘终于从它的眼神中看到怜悯的神情,银白马一定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汪轶尘真的上不去马了,只好牵着银白马一瘸一拐地走到最近一处牧民家的浩特,乡亲们用惊奇的目光审视着他,谁也不敢相信一名知青能这样坚持下来,一句接着一句“可怜”,“可怜”地讲个不停,又忙着把他下巴上的冰块处理掉,然后就让他躺下休息。汪轶尘在牧民家中躺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烤了烤身上的绒衣,稍事休整后,又借了条腰带,穿好得勒,重新走出蒙古包,奋力跨上银白马,找到自己的羊群,继续从事放牧的生涯。

银白马不蹦也不跳,驮着汪轶尘稳稳当当的跟在羊群的后面,要把主人和羊群都平平安安的送回浩特。

当夕阳西下时,汪轶尘拖着疲惫的身躯,迎着如血的残阳赶着羊群回到营盘。凛冽的北风吹起袍襟的一角,穿进前胸,涌遍全身,让他感到剌骨钻心的寒意,离开浩特只有十六、七个小时,周围的一切就全变了,恍如隔世而归。

举目四望,浩特周围的景象已面目全非,在蒙古包的背后是被刮来的积雪围成一道高墙,聚集的雪堆足有半人多高;羊盘上黑色的羊粪球和白色的雪渣混在一起,显得一片狼藉;挡风的勒勒车和哈那墙被吹得东倒西歪,到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扶正;浩特四周的地面都变成光秃秃的,只有雪白的一种颜色,已经看不到草的模样,地面上能看到的只有一丛丛裸露的草棵子顺着风向,堆出的一条条长短不一的积雪带,很是抢眼,孤零零的草杆在风中不停的摇曳,能弯到五、六十度,显得格外凄凉;天空仍是阴沉沉的,雪白的大地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暗黄色的光线,让人感到十分刺眼,到处都是惨淡悲怆的景象。

牛羊大都没有回来,人们都在忙着收拾营盘,这里没有饮烟,没有欢笑,就连平日里最欢快的匹格和契卡,也缩成一团没了声息,它们见到回来的是汪轶尘,便没精打采的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摇动着尾巴朝主人迎过去,在得到主人的安抚后,又悄无声息的回到原来趴的地方,继续休息。

整个牧场都是死气沉沉的,只有头顶上的雄鹰还在高空中盘旋飞翔。

羊群进入浩特,蒙古包的门才被推开,董天达从包里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同伴也都迎出来,天达苦笑着对汪轶尘说:“你受累了,回包休息吧。”汪轶尘无言以对,拴好银白马以后就一瘸一拐的,默不做声地走进蒙古包,包里也是一片狼籍,在哈纳墙和毛毡上还留着没有清理干净的雪迹。这是怎么了,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包里像死一样的寂静。汪轶尘清楚的记得,当他冲出蒙古包时,包里的烟囱就被大风刮到,包顶上的盖毡也被刮走了,莫非他们此后一直都在睡觉?整个白天都过去了,难道他们会就此一蹶不振?

在此后的日子里,汪轶尘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让这段经历在大家的心目中很快就消失了。

几十年以后,汪轶尘才得知,就在那天夜里,当他衣冠不整的冲出蒙古包以后,包内其他的人一直在睡觉,谁也没有醒来。直到天亮以后,阿玛把自己的羊群圈回营盘,才冒着风雪找过来。最先看到的是知青的羊群不见了,随后拉开蒙古包的门,见里面全都是雪,几个人虽然被埋在雪中,却在蒙头大睡。气得阿玛连喊带叫的用套马杆把几个大小伙子都一个个的捅起来,这才发现包中少了个人,知道是跟着羊群走了,心中才稍感安慰。由于当时的风雪过大,天也没有放晴,四外仍是什么都看不到,根本就无法出去找人。直到中午过后,风停雪静,才用望远镜找到他。

就是这样的一场大风雪,把队中绝大多数的羊群都刮出营盘,所有下夜人和放羊的人都与暴风雪搏斗了整整的一夜,有经验的牧民提早做出准备,或是把羊群整夜都拦在营盘里,或是在天亮以后把羊群赶回浩特。这一夜牛群失散的最多,牧民们直到天黑以后还在四处奔走,寻找被风雪刮走的牛。

这就是草原的游牧生活,越是恶劣的天气人就越要往外跑,遇到这样罕见的暴风雪,为了保住牲畜,放牧的我就只能以死相拼,以命相搏。

这场大风雪,全旗共冻死五个人,最惨的是一名女知青,就死在离自己的蒙古包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汪轶尘算是最幸运的,在衣冠不整没有束好腰带的情况下,既保住了羊群,又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这场大风雪,给汪轶尘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同时也赐予他日后能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和毅力,使他在青年时期就领悟到生与死的感受,就此探得人生真正的含意,只有拼搏才能战胜困难,只有奋斗才能换取生命。

从此以后,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以横扫千钧之势,一次接着一次的袭击着内蒙古草原,雪在不断地下,风在不停地刮,白毛风所到之处遮天蔽日,摧枯拉朽,很快就形成几十年未见的“白灾”。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引以为荣的额仁高毕牧场,终于被旷日持久的暴风雪无情的掩埋了。

从此以后,汪轶尘的羊群在日见消瘦,每天放牧出去都会有几只羊倒在途中,再也不能返回浩特,每天早晨总有一些冻死在营盘中的羊,再也不能爬起来,羊群中的那几只可爱的小山羊也早早的故去。不久以后,生产队的牛和马也开始大批死亡,因为死去的牲畜数量过大,弄得人们都措手不及,往往是还没来不及剥下它们的皮毛,就被冻成坚硬冰块。

为寻找到好些的草场,人们只得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搬家,每一次搬家都会在浩特附近留下大批牲畜的尸体。两个多月以后,整个冬季牧场的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牲畜仍然在大批死亡,汪轶尘的羊群已死去二百多只羊。

万物萧条,若大的草场都变成白茫茫的世界,死掉的牲畜尸横遍野,生产队不得不在开冻以后,再派出人手,重新回到冬季营盘去剥取它们的皮毛。

马群里的马也瘦得也很快,就连强壮的儿马也在变瘦,很多马都瘦的不能骑了,到了春末一批老弱病残的瘦马又被风雪夺去生命。

银白马在如此困难的日子里,再次成为汪轶尘的救星,一个春天基本上就没让它回到马群,一直在供主人乘骑。虽然人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搬家,但浩特周围的草,过不了几天就会成为光秃秃的一片,汪轶尘不得不坚持在每天的傍晚,都要给银白马变换过夜的场地,就这样它还是瘦了。

瘦归瘦,但银白马还是挺了过来,等到五月的中旬,当草原上的草开始返青的时候,银白马仍然算得上是为数不多,不是太瘦的马。

汪轶尘和他的银白马,在草原共同度过几十年未遇的白灾,成为患难以共的伙伴和朋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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