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大院】连载7:这段概念混乱的语句成为我斗私批修的点睛之笔……
作者:庄生
|
|||||
【消逝的大院】连载7: 二十三 Z君在新浪建了个博园,名叫“我们的沈丘”。我时常进园赏花,浏览对沈丘的回忆。我发现,不光是我,所有大院孩子,对那段岁月都满怀留恋,所有回忆都如诗如画。我不知其他干校有没有这样的建制:一百多孩子,从高中生到幼儿园娃娃,集中生活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大家庭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九十年代看过一部校园青春剧《十六岁的花季》,当那首“吹着自在的口哨,开着自编的玩笑”的片头曲悠扬在耳边,我不禁会想起席慕容的话:“十六岁的花只开一季”,不禁会想起自己的十六岁花,是开在张湾大院。诗人说:“只要你拥有过十六岁,你就拥有过一份和太阳一样滚烫一样血红的青春”,那么,我们是否是像诗人所说,拥有过和太阳一样滚烫一样血红的青春呢? 1976年,当我从沈丘回京三年后,我写了一本《豫东散记》,追忆了干校生活。1991年,我以《豫东散记》为素材,写了一个类似小说的东西,起名《别时秋雨见时春》。里面对红卫连的生活有这样一段描写: 当清脆的铃声丁当丁当地打破香甜的梦境,一睁眼,便见奶白色的晨雾飘进阁楼的窗棂。伴随着欢快的铃声,张湾大队的钟声敲响了,高高的电线杆上,大喇叭放开喉咙高唱着《东方红》;接着,雄鸡啼声、汪汪的犬吠声、呼达呼达的风箱声,哞哞的牛叫声、嘎嘎的鹅吵声、吱扭吱扭的车轮声,绞织成一片;小楼前面的井台边,传来洗脸盆轻轻的磕碰声、压水机滋呀滋呀声、哗哗的清水流进脸盆声、牙刷在水杯中刷刷的涮动声、漱口声、嘻嘻的说笑声……。 当铃声再次响起时,操场上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列队声、喊号声、口哨声、跑步声,由近而远,出大门,上河堤,穿桃林,迎着东升的旭日,踏着遍地霞光,少年人的心在咚咚地跳,伴着林中小鸟的婉转歌喉,河面上嗳乃的摇橹声、燕翅掠过水面的嘶嘶声、晨风鼓动樯帆的噗噗声、船头冲破波浪的哗哗声……。 朝阳如一轮金盘挂上树梢时,小院又响起了不紧不慢的铃铛声。院门开了,一支整齐的队伍,踏上了去县城中学的蜿蜒小路。路面上响起沙沙的脚步声,一只淘气的大黄狗轻捷地跃出农家院门,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欢蹦乱跳地跟在队伍旁边,引起少年们兴奋的喝叫声、少女们轻轻地惊呼声;小院墙头,立时闪亮了三五双村童顽皮的目光,传出啧啧的惊叹声;村庄在身后渐渐隐去,田野在面前展现开来。随着领队人的起头,少年男女们嘹亮的歌声跃上蓝天:“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那歌声像根丝线,串起农田里破土的犁声、耕耘的鞭声、农夫的呦喝声、牲畜的蹬踏声、烈马的嘶鸣声、渠水的流淌声……。 铃声在中午的暑热中慢悠悠地响过,幢幢楼屋暂时陷入了寂静。娇阳蒸腾着大地,窗外响着“伏了伏了”的蝉声、从不疲倦的蜜蜂的嗡嗡声、微风掠过泡桐树的哗哗声、屋内传出少年们香甜的鼾声……。 晚风夹着欢快的铃声飘过院落,长空中一声雁叫,鸦翅驮着夕阳西去,地平线上烧尽了最后的霞光,星星三三两两在深蓝的天幕上眨眼。从暑热中清醒过来的小院重又喧闹起来,歌声、笑声、琅琅读书声、吹口琴声、争辩声、拌嘴声、搓衣声、扫地声、震耳的欢呼声、喃喃私语声,各个窗口飞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汇成一首总在不断变化而且永无终结的夜的交响曲……。 悠长的铃声携着一片清凉在院内徘徊,一盏盏灯光熄灭了,一扇扇窗口沉静下来,一泓月光似水银泄地流进了窗棂。躺在蚊帐里,惬意地舒展了全身,静听着帐外蚊蝇的嘤嘤声、窗纸上飞蛾的扑撞声、草丛中夏虫的吟哦声、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声、偶然的犬吠声、断续的车行声、河水从闸中飞泄的嘈杂声……。 我用声音穿起了遥远的回忆,虽然真切但并不立体,张湾的印象不但有声音,还有味道,有色彩,有温度,有形体……,当然,还有喜怒哀乐的情感;需要听,要闻,要看,要摸,要悟……;所以,当我徜徉于“我们的沈丘”博园中,拜读一篇篇动情的回忆录时,我发现那座早已不在的大院,那段如梦如烟的生活,竟随着同学们的回忆,一点一滴,零零碎碎,风云雾雨般四面奔来,撞进我的大脑,像海市蜃楼一样矗立在心头,让我看到她的全景。我被那些真挚的文字所打动,同时一次一次问自己:既然瘟哥是建国以来最黑暗的十年,既然那段生活充满了辛酸,为什么同学们会犹如珍藏生命中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那样,珍藏着对张湾的记忆呢? 在园中读到G君一篇博文,叫《无罪的流放》。标题令我思索,既然无罪,为何流放?同时又想,既是流放,必然痛苦。可读了其中那节《大沙河岁月》,我看出她与我一样,对无罪的流放除了有辛酸,更多的还有留恋和缅怀。过去我们爱搞忆苦思甜,往往以某个时间点划线,在它之前的生活都像泡在黄连苦水里,在它之后的生活都如浸在玫瑰甜蜜中。活到近花甲之年才明白,那是不对的。生活的长河不可能从某一点拦腰截断,如同我们的血脉与祖先不可能泾渭分明。新中国并非画在一张白纸,她只能依托于五千年中华民族的基石。在历史长河中,绝对黑暗与绝对光明的国度是没有的,每个时代,每个社会,都会有它的苦与乐,有它的正确与谬误;因此,每个人也就必定会有他的苦与乐,正确与谬误;所以他对往事的回忆,也必定会是苦乐夹杂,悲喜交加。 那么,辅导学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留恋呢?我以为,最能撩拨大家怦然心动的,是一个“情”字。 譬如“手足之情”。在十八号大院,孩子们有不同的小圈子,分什么“旧楼”的“新楼”的(“旧楼”指建部时盖的老楼,住在老楼的孩子干部特别是高干子弟较多,“新楼”指瘟哥中新盖的两栋宿舍楼,住在新楼的孩子进院较晚,工勤子弟较多);而在辅导学校,小圈子被打破,不论旧楼新楼,不论干部子弟工勤子弟,大家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成了一家人。Z君有篇博文,记述了一段往事,虽说这事发生在去沈丘前,但已属辅导学校时代,可算是张湾辅校的先声: 朴长禄是1958年生人,比我小两岁,今年52。他家姓朴(Piao)但非朝鲜族而是汉族,爸爸是机关大院里的工人,全家1965年末(或1966年初)才从院外搬到院里的新楼来住。那时“文革”期间大院的孩子们都不上学,相互之间也打“派仗”,分“旧楼”和“新楼”两派,我和他哥哥老朴不在一个阵营。根据那时以初中毕业年份划代的习惯称呼,如果都按七岁上学、小学六年、初中三年计算,老朴(朴长福)是七○届,小朴(朴长禄)应该是七四届。 1969年6月干部下放东北五七干校时,跟随到肇源去的若干大孩子基本上都是七○届的,老朴和父亲一起去了,全家只剩下小朴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寄宿制的“辅导学校”里生活。很有意思的是,小朴逐步融入了比他大很多的孩子群里,我就是在那时认识他的。其实1969年我也才13岁,带着10岁的妹妹独自住在辅导学校,大家的生活环境基本一样。孩子之间的派仗早就不打了,生存中相依为命的感觉已经开始建立,小朴的境况被很多人关注。我们当中的王亚明是一个小圈子的领头人,他也是住新楼的,比我认识小朴要早得多,因此我发现小朴每天从学校回来就粘着亚明。 1969年10月辅导学校从南小楼迁移到6号楼的20单元(“新楼”的第一个单元),我们住的6号宿舍是一套三间,9个住宿者却是中小学混合的,七○届有磊奇、宪民,七一届是我和亚明,而幼民是七二届,其余4个小学生是张建、梁钦东、曹立今和小朴,小朴的个头比其余三人要高一些,但是穿得最破烂。 小朴家经济情况不好,相对于我们干部子弟要差很多。我们家至少还有文革前留下的底子,在10单元还留了一间房装家具杂物,箱柜堆的跟库房差不多,没有支床的地方。而小朴除了一个小箱子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的冬装连外面的“罩衣”都没有,就是一个光板棉袄,也没有棉鞋,天气渐冷都11月份生暖气了,小朴还穿着一双矮腰的胶鞋。 亚明就跟我们商量怎么给小朴换一换“行头”,武装一下,小伙伴们都赞成,于是几个人分头去找。我回到10单元的“家”,仗着个子高,一个人还能搬动摞起来的皮箱,挨个儿翻。天不负我心,终于被我找到两样合适的东西:一件染过的“深色邮差绿”上衣,还有一双毛皮靴。 那上衣是我唯一的一件自己参与动手染的衣服。记得原来可能是父亲的蓝卡其布上衣,磨白了,他舍不得扔,就买了一袋染料,拿大蒸锅架在蜂窝煤炉子上煮水,把衣服放进去染了,我还动手用筷子在里面搅和呢。谁想到棉布衣服一经过“高温煮染”缩水很厉害,染完后父亲发觉他不能穿了,尺寸只够我穿。颜色染的不好,还略有点花,颜色蓝中透绿,很像邮递员穿的衣服颜色,所以被其他孩子称为“邮差绿”。1969年我的个子已经长高到一米六,这衣服嫌小再也不能穿,就成了压箱底的货。可就是那么凑巧,这衣服跟朴长禄的身材正般配,还能套下他的小棉袄。 那双毛皮靴,是全新的从来没有穿过,我实在想不起来是亲友送的还是外宾送给我母亲的,反正是来自国外。这双黑色皮靴不是“高腰”的,而是那年头真正少见“高筒”的,大约十五公分高,不用系鞋带,外侧开拉链即可穿脱(现在社会上已经很常见了),里面满铺雪白的、足有半寸长的密集羊毛,并非一般的毛毡或短毛,穿着肯定很暖和。我的脚比这靴子大很多,穿不了,妹妹是女孩子也不会穿它,所以压在箱底也有几年了。 我把亚明和小朴叫来我家“库房”,这俩宝贝成了送给小朴的最好礼物。亚明说,你把这么好的靴子给他,要不要跟你爸爸说一声?我说写信去肇源一来一回要一个多礼拜,再说放着也没有用,我相信他不会反对我送给别人穿的。小朴后来换上衣服和皮靴,加上其他行头,真的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曾经使劲地向地面跺脚,听皮靴的声响,那感觉一定好极了。 他身上暖了,心也暖了,尽管他从来也没有口头表示过感谢,我们都很高兴。应该说这是同甘共苦中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情谊,我想在那个非常年代里孩子们之间做出这样的互助,一点也不奇怪。 1970年初,由于中苏关系紧张、加强战备的原因,在东北的各中央机关五七干校纷纷开始南迁。我父亲于2月底专程回北京接我们兄妹去河南,在整理物品时,我告诉父亲已经把毛皮靴送人了,他问送给谁了,我说是朴得水的二儿子。父亲说,好啊,留着也没有用,让它发挥作用去吧。 在张湾,还有一种手足情,产生在中学生与小学生之间。有些孩子刚上小学,从没离开过父母,初到辅校,生活不会自理。连队就让中学生当辅导员,与小学生同吃同住,教他们自己叠被铺床,自己洗衣服。有些孩子夜里尿床,辅导员还得拢火帮他们烘烤被褥。小学生病了,辅导员给他们打病号饭,给他们喂药试表,半夜爬起来摸摸他们的额头看看烧得高不高。学习上,辅导员成了老师,督促孩子们写作业,给他们解答难题。辅校有不少兄弟姐妹同在张湾,哥哥姐姐照顾弟弟妹妹,也是手足情深。G君在《大沙河岁月》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我们中联部的子弟从当地中学下课后,就在城郊集体住宿舍。干校的辅导学校是在一个叫张湾的村子里,那个大院曾经是当地一个大地主的宅院,木制结构的大房子,虽然很旧了,但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气派。每到周末,我们几个女孩就背上书包,还带着空脏的衣服和被单结伴回家。一走几个小时,脚都走疼了。但大家说说笑笑,看看风景,心情很愉快。 子弟辅导学校起初只有40-50个同学。辅导教员和炊事员有十几个,都是中联部干校的干部。地主大院里面还套一个小院。我们女生住在小院后阁楼上。女生宿舍也是不生炉子的。冬天晚上,大家都用暖水袋、玻璃瓶子灌上热水,焐在怀里。那时还流传一个经验,睡觉不脱袜子。河南冬天真冷,睡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起床,被窝还没焐热。我弟弟六七岁,和一些男孩子住在地主大院的库房里,睡大通铺。库房又高又大,又空旷,冬天根本无法生火。第二天早上起来,你看吧,许多孩子尿床的。冬天没火,这个孩子尿了,就往别的孩子被窝里钻。尿湿的被褥也不容易晾干,就这么湿乎乎的睡。孩子们挺可怜的。我那时老得给我弟弟换被褥,后来尿得一塌糊涂,我就把弟弟接到我宿舍去住。辅导教师不可能一个一个孩子去管,像我弟弟这样有哥哥、姐姐的孩子就享福多了。 除了手足情,还有师生情。G君回忆说:“那时,我们对辅导老师的感情,比父母感情还深。父母在大田干活,也管不了我们。我们在外边只有依靠老师。老师对我们的生活真是像父母一样事无巨细件件关心。那些中联部老师大多已退休了,现在我还经常去他们家里看他们。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的确,在张湾,老师就像父母,不但要管孩子们的吃喝拉撒睡,还要管孩子们的学习和思想养成。我印象最深的是J老师、C老师和Z老师三位。J老师和C老师是张湾辅校创始者,J是军属,她爱人与我母亲在同一部门。她在张湾主管高年级学生,这实在是件很操心的事情。大院子弟家教不一,有的管教极严,有的则宠爱过甚;孩子的脾气秉性也就五花八门。有淘气的,有娇气的,有执拗的,有玩世不恭的,有好吃懒做的,要把那些刺头全修理整齐,J老师很费了一番功夫。C老师是波兰语翻译,白净面孔,眼镜厚得像瓶底,不戴眼镜如同盲人。他书生气十足,心里的事从不藏着掖着,想什么说什么;他富于激情,笔头极快,写东西一挥而就。在学生面前他从不摆架子,拿我们当朋友一样相待。Z老师是J与C离开张湾后来的,他高考时当过状元,其学识渊博像本大百科全书。他口才好,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慷慨激昂;他的文学修养出类拔萃,又能辅导我们的数理化,真正是个全才。在张湾最艰难的时期,他成为我精神的支柱。遗憾的是,他因过度劳累病倒了,药物过敏险些丧命,被连夜送回北京抢救,从此不曾再见。后来听说他去人民日报当了编辑部主任,又听说他成为人大常委会新闻发言人,我想,这些都是他最擅长的本事呀!2008年,我以干校为题材,给150中母校(原为北京师大女附中,现为北京师大附属实验中学)的同学写了一部小说《我的张湾》,里面的甄、贾二位老师,正是以张湾辅校的J、C和Z三位老师为原型写的。 除了手足情、师生情,还有和当地同学的友情,和当地老乡的亲情。这友情和亲情延续了几十年,至今令人难以忘怀。G君在她的回忆中写道: 我们经常半个月见不到父母。回到家,妈妈都给做点好吃的,宰个自家养的笋鸡,煮个鸡蛋。记得那时,一到吃饭,就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老乡一人手里托一大海碗薯面面条,一排人蹲在我家墙根底下呼噜呼噜吃,吃完了一人一袋烟,同我爸、妈聊天。我常常和我妈到别村的干校家属家串门,一进村,就围了好些妇女。她们见什么都新鲜。我妈妈进北京前曾当过县妇联主任,又是山东人,能唱几句豫剧,老乡都特别喜欢我妈妈。 当我们要回北京的时候,老乡都来了。那天全村没出工,队长领着人送我们,把我们孩子抬到马车上,也把爸、妈按在车上,全村送出去几里地。我妈妈哭得哟,泪擦了又流,流了又擦。当时那种情感,现在和将来都怕不会再有了。爸爸回到北京,第一件事是买了一个闹钟寄回去。因为村里的老乡没有一块表,全是看着太阳和星星敲钟。 看到这段回忆,我的眼眶也是一热,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当年。我回北京时,班上同学也是依依惜别。尤其是同桌袁雷,非拉着我去县城照相馆合影留念(《我的张湾》中,同桌袁雷是真名,故事也基本是真事)。班上同学送我的一大落笔记本,至今我还宝贝一样存着。在那个冬季寒冷的傍晚,当我告别母校时,沈丘的同学们在夕阳中送了我很远。最终我与大家在田野里分手,当我转身独自走向张湾时,眼中已悄悄噙满泪水。 “情”字还有许多许多,像不畏艰难的豪情,渴求知识的热情,飞扬文字的激情,以诚相待的真情,关心他人的温情,春花秋月的柔情……;当然,在那个情窦初开的花季,一定也会有蒙蒙胧胧的爱情,正所谓一草一木总关情! 难怪我们会怀念张湾,张湾承载着了多少个“情”字!难怪我们会留恋张湾,张湾的“情”字,有多少是当今社会正渐渐缺失的呀!
二十四 无可否认,张湾的生活,有温馨,也有痛苦。痛苦的体验人各有异,于我来说,最大的痛苦在于缺失了读书和思维的乐趣。 读书使人获益是不争的事实。正如培根所说:“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学数学使人精确,学自然哲学使人深邃,学道德伦理使人庄重,学逻辑与修辞学使人善辩。总之。‘知识塑造性格’”。 但是,世上并非人人都喜欢读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读书对某些人是乐趣,对某些人是无聊,就像有些人听京戏会击节叹赏,有些人却会昏昏欲睡。上帝为何这样安排,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上帝选我做了一个读书者,大概会终生以读书为乐趣。 小时候读过一本人物传记名叫《康帕内拉》,开篇描写一场辩论,像武林打擂,一下吸引了我。事情发生在1585年,意大利科森萨市,一场哲学辩论会拉开帷幕,教堂里早早坐满了人,人们等候着从圣乔治赶来的那位老学者,他却姗姗来迟。正当人们不耐烦时,一个青年,身穿布道兄弟会白色会衣,匆匆赶到会场,声称他的老师卧病在床,特派他代表多布道兄弟修道会参加辩论。这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面颊清瘦,脚穿草鞋,灰头土脸,人们注视着他,不禁哄堂大笑。布道兄弟会中博学之人确实少得可怜,竟把一个刚从圣水盘里抱出来的婴儿打发来参加辩论!人们等着看他像臭虫一样被对手碾死。 青年的脸色因激动变得苍白,黑色的眼睛闪耀着愤怒的光芒。他高声对人们说:“笑将属于获得胜利的人!”一个中年的圣芳济会教士登上讲坛。他选了亚里士多德著作中最艰难的地方想一下子难住对方。他搬弄名人权威的言论作为自己的理论根据,并竭力把这一段引文套上那一段引文。他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对方必须有非凡的记忆力才能记住他那全部论据的线索。最后他结束了发言,傲慢地微笑着回到座位。 那个倔强而性急的青年登上讲坛,刚一开口就引起哄堂大笑。他完全还是个孩子的嗓音呢!青年两手紧紧按在桌上,抑制住激动。他用简练准确的词句逐项列举了对方的论据,这令听众吃惊。嘲笑声渐渐消失了,大家开始惊讶地注视着这个胆大的青年。他的面前没有任何底稿,他只是盯着大厅里的人们,逐字逐句复述对手的长篇大论,然后用圣经、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阿尔伯特、托马斯.阿奎那的学说中的一些道理驳斥对手。教士对教父著作的每条引证,都被青年所驳倒,他惊人的记忆力和雄辩的才华让全场叹服,他结束发言时,掌声与欢呼声淹没了教堂。 圣芳济会教士愤然反击,断言教父的著作里没有也不可能有错误。青年打断他的话说:这么说,哥伦布没有发现新大陆,因为已经升天的奥古斯丁曾经否定新大陆的存在。 会场安静下来,人们有些紧张,从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否定教父。“他叫什么名字?”有人小声问;“康帕内拉,”有人小声回答。 教士从康帕内拉的话中嗅出异端邪说的味道,立刻阴险地说,既然教父的著作不是真理的标准,那么什么是真理的标准呢? “自然是真理的标准!”青年说。 全场鸦雀无声。一个老人钦佩地注视着青年,对旁边的人说:“这个青年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学者,如果不是很快就被处以火刑的话。”那时康帕内拉还未满17岁,尚未成年的他,为何知识这样渊博?原来,他14岁进修道院当修士,修道院有丰富的藏书,他只要有空闲时间就埋头看书,日以继夜,以至一个星期就点完了供一个月用的蜡烛。他阅读的领域涉及哲学、神学、天文学、医学、文学、史学、逻辑学、自然科学,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凭着惊人的天赋,融会贯通,成了学识渊博之人。他一生传奇,2次策动反抗西班牙统治者的起义,身陷囹圄33年,转辗关押过50所牢房,受过7次酷刑;在绰号“鳄鱼坑”的臭泥潭里熬了7个昼夜,在尖木桩的椎刺下挺了36个小时,罗马宗教裁判所最残忍的刑罚都不能让他低下高贵的头。他身处牢狱却笔耕不缀。没有一本书可供参考,一切引文皆凭记忆;连纸笔都要偷偷弄来,边写边倾听牢卒的脚步,随时准备将笔墨丢出窗外。随着漫长的牢狱生涯,他的著作接连问世,字里行间闪烁着思辨的光辉,充满追求真理的渴望,其最著名的著作叫《太阳城》。 一个经年累月禁闭在黑暗牢狱中的人,向世间描绘了一幅光明的远景。 看过传记后,自己就立志要像康帕内拉那样,读万卷书,干大事情。恰好赶上瘟哥停课,有大把时间看书,从66年到70年,家里书柜中除去文言文,基本读了一遍,那是多么惬意时光。下干校在新安集时,虽找书不易,好在读书倒无人干扰。到了张湾,过上集体生活,看书就成了问题。凡属“封资修”的书,是断不敢看的;除了课本,看得最多就是领袖著作了。“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万遍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心眼儿里头热乎乎……”;五0后对这首歌一定没忘吧? 实事求是,领袖的文采没得说,或大气磅礴,或诙谐幽默,处处妙笔生花。但是,文章再好,读上一千遍一万遍,也会索然乏味,如果长年累月只读一本书,大概不疯即傻。看过茨威格小说《象棋》的人,一定能体会其中的道理。我在张湾,的确是大多时间都在捧读领袖选集,大概还被评上过学习毛著积极分子;但是,我从没体验到像读中外名著那样的乐趣。政论毕竟不是小说,我也毕竟不是政治家的材料,不能从中感受到革命的有趣之处。我以为是自己政治上太落后,中资产阶级的毒太深;于是更加诚惶诚恐地研读红宝书。那时还讲究“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似乎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写在红宝书里。碰到想不通、弄不清的事,一定要去红定书里找答案,那里面已经包含了宇宙间的终极真理,就看你能不能悟透。 我极力想领悟领袖的真谛,但又有些害怕,若真悟透终极真理,是不是自己的一生之路也皆一目了然?如果一场比赛已经预知了结果,那比赛过程还能吸引人吗? 两年后在150中学读高中。上历史课时,徐恩庆老师讲到某个宗教在历史上的焚书之举,焚书的理由是,世间一切真理都已载入《ⅹⅹ经》,所以读书只要读《ⅹⅹ经》就够了;世间一切谬误都出自《ⅹⅹ经》之外的书,所以其它书全是异端邪说,都要烧掉。全班同学都笑了,我也笑了。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连想到了什么,但我的确是连想到了。 缺失读书的乐趣尚可忍受,缺失思维的乐趣就实在是一桩难以忍受的痛苦了。 无可否认,世上有的人思想较简单,有的人思想较复杂;有的人喜欢思索,有的人不爱思索。上帝为何这样安排,同样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上帝选我作一个思索者,大概要终生以思索为乐趣。 圣人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历代国君大抵都是赞同并推行圣人这句话的,所以才会有焚书坑儒。领袖似乎也不太喜欢知识分子,他爱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当然这里的“高贵者”并不包含一国之君,虽然国君应该是最最高贵的人才对。不可使知之的对像只能是“民”,而对于那些总想使自己“知之”的草民,必须拿出一些巧妙的办法,才能抵挡思想的泛滥。因为,思想是不能检测和透视的,一个以思索为乐趣的人,能够静坐空谷,神游物外,海雨天风,尽在脑中,想控制思维真是很难。张湾时期,正是领袖已将刘主席拉下马来,大权在握,开始安顿时局之际,条理被瘟哥弄得七枝八岔的思想成了当务之急。领袖祭出一样法宝,名曰斗私批修。当年斗私批修在张湾也搞得如火如荼。 现在想来,当年的斗私批修,有些像基督徒作忏悔,只是忏悔只对牧师,斗私批修却是面对大庭广众。“私”和“修”的范围漫无边际,起床晚了一点,上课打瞌睡,干活怕累,不爱穿补丁衣服,吃饭剩了半拉馒头,作业做得潦草,哼了一首老歌,都可以纳入“私”和“修”,成为“斗”和“批”的对象。发言稿也有固定模式:先说怎么“私”和“修”了,然后深挖思想根源,再分析严重后果,最后是改正的措施。斗私批修水平高的人,站在台上就像一个戏剧名角,常常赢得满堂喝彩。而我正是这样的人,从小当学生干部,讲话不打怵,文笔又通顺,特别是深挖思想根源时,又有个现成的靶子,可以表示我的痛改前非之心。于是发言稿中有了这样一段以不变应万变的句式: “虽然我成长在一个革命干部的家庭,但我却是地主出身,剥削阶级的臭思想难免会毒害我,在我身上留下资产阶级的烙印……”。 这段概念混乱的语句成为我斗私批修的点睛之笔,虽然我根本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他是地主,说他什么都没有关系了。自从得知自己的真实出身,我就有了一种原罪感,总想竭力往好处表现,以证明自己的清白,积极斗私批修正是表现自己的一种努力。 71年冬天,辅校有18位七一届同学返回北京分配工作,其实他们大都和我同龄,有的还小我一岁,但不知怎么把我算成了七二届,仍留在张湾。送走同学后,我打扫空旷许多的宿舍,在同学W君的床下发现小半本日记,像是本子因翻阅太多,脱线断开了,大概走时匆忙,遗忘在床下。W君是学生连长,出身好,为人热情,性格直爽。在十八号大院时住新楼,我和他接触很少;到张湾后住在一个宿舍,交往就多了。我随手翻看这残缺的日记,突然我的名字映入眼帘,定睛细看,日记这样写着: 今天听了匡ⅹⅹ的斗私批修,对我启发很大。发觉自己对许多事情处于盲目性,对很多问题没有真正的理解。最关键没有真正解决学习毛泽东思想学用结合的问题。从琐事着眼,严格要求,改造世界观做得太不够了。而且对从琐事着眼改造世界观,认识不够,重视不够。往往把一些华丽的词句武装嘴巴,停在口头。 匡ⅹⅹ虽然地主出身,受修正主义路线毒害,但是他刻苦学习毛著,改造世界观,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也能真正成为毛泽东思想武装的战士。我虽然出身好,受毛泽东思想教育,但不积极改造思想也会走上邪路。 1.今后要刻苦学用毛泽东思想,重于用。 2.小事着眼,严要求,改造世界观。 3.苦和困难抢着上,锻炼革命意志。 4.政治上要求进步,红一点,染一片。 5.生活上低标准,学习高标准。
二十五 Z君当年的同学霍岱珊,是沈丘一位著名的环保人士。为了调查淮河污染,他辞去公职,独自走过淮河沿线20多个县市,自源头到尽头行程四千多公里;自费拍摄了一万多幅有关淮水污染的作品,《花朵拒绝污染》被全国多家媒体转载,震惊了全国。他十年守望一条河,被人们称为“淮河卫士”。 2003年,Z君从网上获知霍岱珊的事迹,与他建立了联系。大院子女在2009年、2010年两次组团回沈丘县拜访第二故乡,霍岱珊都参与接待。他为大院子女对沈丘浓浓的乡情亲情所感动,向县领导提出几点建议。Z君将建议放进大院子弟博客,我细细读了。他提到如今五七干校的“历史遗存”已不多见:张湾辅校已经荡然无存,全部变成了民房;校部林场变成了火葬场,绝大多数的老房屋都已经拆除,现仅存一面影壁墙;他还提到在槐店镇通往新安集的公路旁,有一个节制闸,北京同学对这里印象深刻,背后一定有故事隐藏;他希望县领导对以上能够辨别当时印迹的地方采取保护措施,毕竟这是发生在沈丘县近代历史中的一件大事,沈丘县应当引以为荣,激励后世。 槐店镇是沈丘县城的老名。槐店镇东关外的闸桥,是当年就有的。北京同学对这座桥表现出的浓厚兴趣,让霍代珊印象深刻,他推测背后一定有故事隐藏。看到他的话,我隐约感觉到,大概同学们看过《我的张湾》,那里面记载了这座桥,讲述了与之相关的一段痛苦往事。我不知霍岱珊是否还记得当年那起“反标案”?是否还记得那个武装部的年轻干事,在全校动员大会上声嘶力竭地恫吓?是否还记得那年冬天的校园里,每天都有一队特殊学生排着队,从一个小院逶迤而出,去食堂吃饭;他们被看守着,不许随意走动,不许与别人交谈。如果他还记得,他就会理解,那个节制闸铭刻下来的历史,有光荣,也有荒唐和耻辱。 事情发生在1971年冬。那是个忧郁的冬天,天气寒冷异常,时常北风呼啸。11月底18位同学返京,其中有学生连连长、指导员和红卫会负责人,有大部分连委、团员和中学生骨干,版报组长和组员,还有小学生的辅导员,还有主管中学生的J老师。他们的离开,使张湾原本热闹的生活一下冷清许多;我被推上指导员的位置,心里却没谱,不知该怎样保证航线的正确。干校派来接替J老师的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干部,他一来就说自己有肝炎、浮肿和其它的什么病,来这主要是疗养,学生的事情要靠我们自己管理。他说到做到,每天除了摇铃(辅校从起床到熄灯,一切活动都靠摇铃),就是进城买老母鸡,由此张湾大院时常弥漫着炖肉的香味。我和他没有一点缘分,经常和他顶撞,弄得他十分恼火,我也一肚子气。 正在这时,槐店镇出了一起大案,案子就发生在那座节制闸桥上。 建这座闸桥是为防夏季沙河涨水时倒灌农田,所以准确说,这并不是桥,只是横穿公路的水渠上边修了一座水闸,看上去就是公路边竖着的一堵墙,但我们习惯称它作桥。辅校的学生周末回父母的连队与家人团聚,大多都要从东关出城,故大都会路过这座闸桥。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有人在桥壁上用粉笔写了一条“反动标语”,一下轰动全县,被立为特大反革命案件。 提起“反标”,五0后都很熟悉。从66年破四旧开始,人们就热衷于发现“反标”。烟盒上,报纸中,墙壁涂鸭,茅厕乱画,都能横竖看出“反标”来,按说小小县城的公路边上,出个粉笔“反标”,不至于弄出那么大动静。可这个“反标”很有“技术含量”,它是用英文写的。内容是:“Lang live刘少奇!”就这么一句话,捅了大篓子!全沈丘,除了五七干校的人懂英语,就是沈丘五七中学开设了英语课,能用英语写“反标”的人凤毛麟角,案子还不好破?只要查查懂英语的有谁那晚上经过了那座闸桥,再看看他有没有动机,岂不手到擒来? 很不幸,那天恰好是周六,很多辅校的孩子回父母那,都曾经过闸桥,我就是其中一个。不过,我一点没紧张,自认为没有作案动机,况且过桥时并非我一人,我是和男生q君一同骑车过的桥。当县武装部一位年轻干事来五七中学开大会,要求作案者主动坦白交待,并信誓旦旦说一个月保证破案时,我还在台下讪笑,心说破不了怎么办?当辅校盘查所有学生那个晚上的行踪时,我也如实报告,心里很坦然。我是学生连指导员,组织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几天后,我正上课,突然被叫到学校会议室,一屋子二十多个学生,除了3个辅校的孩子,其他人都不认识。那个年轻干事高声宣布要办“破案学习班”,所有在场者就是学习班的成员,必须在学习班上老实交待问题。现在马上回家去拿铺盖,五点前返回学校,逃跑者罪上加罪! 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人就跟傻了一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成了嫌疑犯了?我怎么成了嫌疑犯了?我盯着坐在干事旁边的S老师,他是我们年级组长,负责团的工作,我在班上是团支部宣委,经常和S老师打交道,他是了解我的呀?可是此刻的S老师只是低着头,避开我的目光,满脸严峻。 无可奈何,只能回张湾取铺盖。那位“疗养干部”竟无一句安慰的话语,只搭拉着眼皮,说声“去吧”,再无表示。我与三位同学扛着铺盖返回学校,夕阳如血,冷风如刀,村头老树几声乌鸦聒噪,让人心烦意乱。到校后,被带进一个院落,院里一排平房成了囚室,每屋住6-8人,没有床,只是地上铺层麦秸,打地铺。没人对我们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呈堂供证”,听到的只是恐吓和威胁,看到的只是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那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听着窗外风声,只觉得地下寒气穿过麦秸和褥子,浸透骨髓。我反复思索自己成为嫌疑犯的原因,其实看看躺在身边的三位同学,答案即晓。这三位同学都比我小,两个上初一,一个上初二。上初一的L君,父亲是副部长,28年的老党员。当年曾加入左翼文学组织创造社,与田汉、成仿吾多有往来,沾了“四条汉子”的光,瘟哥中被打成“反鲁迅的黑干将”,饱受折磨。L君人很腼腆,性情温文尔雅,又很有韧劲;大概因为早早成了“黑帮子女”,多有历练,对进学习班倒不像我这样手足无措。另一个初一同学就是和我一同过桥的q君。其父英文水平在大院出类拔萃,常给毛、刘、周等中央领导当翻译。当年英共总书记波立特来访问,应邀在群众大会上讲话,由q的父亲作翻译。波立特走向麦克风的时候,突然停下来对q的父亲说:“我讲话有个习惯,必须一口气讲完,所以,在我讲话过程中,请你不要打断我。”说完,他走到台前,口若悬河地讲开了,讲了近一小时才结束。一个小时的即席讲话,没有稿子,如何能翻?可q的父亲镇静自若,凭着潦草速记的一张小纸条,侃侃而译,不但表意完整,而且流畅准确。这样的人才,难逃臭老九的厄运,瘟哥中也挨了整。初二同学X君,其父给康生贴大字报,立马打成“现行反革命”,被投入大牢,其母也被发配干校劳动改造。辅校中,家长有问题的孩子不算少,但明确要求孩子必须与父母“划清界限”的,似乎只有X君一个。可见“反康老”的罪名之重。 看看身边同学,想想自己,渐渐明白,使自己成为嫌疑犯的原因,大概还是出身问题。如果不是那个遥远的高黎贡山上的地主爷爷,组织怎么会不信任我呢? 此后的事已写入《我的张湾》。 大概是检讨写得快而多,或是干校那边为我打了保票,我第一个被允许离开学习班,走出那个封闭的小院。当我回到张湾时,我觉得自己一下老了许多。不是人老了,是心老了。世态炎凉让我知道,无论自己怎样表现,出身的红字,是永远烙印在额头上的。 (未完待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