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甘泉》定位的困窘 作者:老例


 

《岁月甘泉》定位的困窘

当时金虹老师告诉我,香港的讲座,由苏炜、黎服兵和我主讲,苏炜就主要谈那几天要在深圳与香港上演的《岁月甘泉》。我很惊讶,也很期待。以为会有一个大家当面交换意见的极好机会了。可惜,最后苏炜缺席了,换了另一位主讲人。

在此前,看过苏炜的《岁月甘泉》,看过黎服兵的《“岁月甘泉”批判》,我自己也曾有《理想主义的缅怀与礼赞——《我们曾经年轻》观后感》。相比之下,《岁月甘泉》比《我们曾经年轻》更具理想主义色彩,而《“岁月甘泉”批判》的批判锋芒比《理想主义的缅怀与礼赞——《我们曾经年轻》观后感》尖锐犀利得多。

记得当初偶然间看到《岁月甘泉》,还以为是文革期间的作品,原因无它,太像了!从基调、精神,到语言、形式。那年代,我就在知青文艺宣传队混过,曾“主创”过两个组歌(歌词),跟《岁月甘泉》太像了,从基调、精神,到语言、形式。

显然,苏炜是十分抗拒人们有这种联想的,他一再强调,他是企图“在苦难中掘一口深井”,并屡屡以“山苍苍,夜茫茫,人生的路啊,走向何方”,“那一场暴风雨铺天盖地,把多少年轻的花季粉碎”等,来辩解“没有刻意回避生命中的灰暗”。其实,《岁月甘泉》反映了“苦难”,反映了“生命中的灰暗”吗?显然没有。

“山苍苍,夜茫茫,人生的路啊,走向何方”的句子,出自《岁月甘泉》第五段“一封家书——夜校归来”。这一段是《岁月甘泉》最具悲凉之情的部分:“远方的妈妈啊,女儿想你,三言两语,道不尽万千思绪。/我想眺望星空啊,思绪被云雾遮挡;我要飞翔啊找不到翅膀。/早起的寒露,西下的夕阳,和着我的汗水,带走我的悲伤。/啊……/山苍苍,夜茫茫,人生的路,走向何方?/山苍苍,夜茫茫,人生的路,走向何方?/妈妈啊,女儿想你,想你,想你!”紧接着,则是相当温馨浪漫且积极乐观的铺述:“满满的,夜校坐着阿叔阿婶,一字一句我教他们学文化。/汗水和心思啊,都在笔画里;多少话儿,连着乡亲和土地。/白天烈日下啊,阿叔教我学割胶;/夜晚风雨狂啊,阿婶端来热姜汤。/山泉的流淌,山花的芳香,/带给我亲情,带给我希望,带给我希望。”这一转折,多少令我觉得突兀。或许,可以解释为后者的温馨浪漫且积极乐观,化解了前者的悲凉之情。然而,接下去却又是一个回马枪式的情绪反转:“啊……/山苍苍,夜茫茫,人生的路,走向何方?/山苍苍,夜茫茫,人生的路,走向何方?/妈妈啊,女儿想你,想你,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无语了。到底作者要反映怎样的一种情绪?我无法判断。作者也表示这一段“写得最艰难”(包括谱曲)。为何,没详说。我想,恐怕跟情绪的定位模糊暧昧有关。

“那一场暴风雨铺天盖地,把多少年轻的花季粉碎”的句子,则出现在第六段“山的壮想”:“山的壮想,山的壮想,啊……/大山里静静地站立的墓碑,荒草里掩埋着沉默的土堆。/那一场暴风雨铺天盖地,把多少年轻的花季粉碎,把多少花季粉碎。/啊……噢呀喂,噢呀喂!/山风轻轻吹,青山高巍巍。不要问我青春悔不悔?/山风轻轻吹,青山高巍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雨后的彩虹,对苍山无愧,对大地无愧。啊,无愧!无愧!”作者坦承,在这里有意引进有悔无悔的争论,并将之“大而化之”。如何“化”?化为何?不详。但“无愧!无愧!”无疑是十分激昂慷慨的态度。

其实,《岁月甘泉》的情绪定位应该是可以很明确的,作者在《“我”和“我们”,“当下”与“当时”——关于知青组歌《岁月甘泉》的创作思考》中便表示:“我们是以一种乐观、积极、正面的情绪取向,去主导这次知青下乡四十周年的纪念演出和组歌的创作的,不然,整个演出和创作,都失去了意义前提。我们不是要歌唱苦难,但我们歌唱(不是歌颂)的是苦难中的青春岁月——我们的劳动,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彷徨,我们的牺牲奉献,等等。我们无意回避灰暗,但组歌却无须以灰暗作底色。”这就对了。这样一个情绪定位,其实就是《岁月甘泉》的基调。基于此,苏炜的“汽笛一声海天阔”才取代了麦莳龙的“汽笛一声揪人心”;基于此,“垦荒曲”中反思“由于盲目的砍伐,带来了对热带雨林和自然环境的破坏”的“大山累了,我们也累了……”一类调子相应压抑的歌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是开路先锋,我们是垦荒战士。/看我们劈开顽石,赶走蛮荒,把移山重任担在肩上……把青春热血洒遍边疆,让理想歌声四处飞扬!”其实,这就是作者的书写视角:“要让‘今天’和‘当下’退出,回到四十年前的‘当时’的‘现在进行时’,才能写出和唱出当时的气氛来。”要求的就是“当年的激情、气氛”,“处处、时时充满了当年当时的时代气氛和往日氛围”。(确切说是当年官方宣传所营造的激情、气氛、氛围)。于是,我们才能从《岁月甘泉》中看到那么多曾经如此熟悉的澎湃激情,豪言壮语,乃至化用自领袖诗词的“千里怅寥廓”,“壮歌一曲从天落”。

由是,作者何不将《岁月甘泉》的情绪定位为歌唱“理想浪漫中的青春”?勉为其难说是歌唱“苦难中的青春”,不仅自己别扭,读者(观众)也茫然。

虽然我自己不认同,但却坚定认为:对上山下乡歌功颂德又何妨?坚持青春无悔又何妨?在《各说各话未必不可》博文中,我曾表示:“历史,在不同时空不同角度,以及不同思维不同话语中,便有不同的面貌呈现。知青历史亦然。”“同一年代,甚至同一时空,也大可有不同的叙述策略乃至结论。”倘若从学术角度考虑,我倒是有如下思考:中国历史上就有隔代修史的传统。其理由大概就是获得时间的沉淀与空间的疏离,从而争取更大可能的思考、视野、客观、公允。基于此,我对当代史、当代文学史的论著,总是心存疑虑的。所谓当局者迷、感情用事、主观偏执、选择性记忆(失忆),往往是防不胜防的陷阱。然而,当事人从不同角度、立场留下的各种文字,却又是不可或缺的历史资料。这,或许就是我们需要努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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