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潮中的一滴】连载十四:返城后·找对象
作者: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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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潮中的一滴】连载十四: 第五章 返城后 第九十五节 找对象(上) 柳若冰一回到天津,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需要赶紧找对象。1979年,他已经32岁。 邻居、亲友、同学们都很热心,忙着给柳若冰介绍对象。 陆小雅听说柳若冰也办回来了,特地到柳若冰家来看他。陆小雅告辞的时候,柳若冰送她。她说:"我今天来,是有事儿找你。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的事儿,得抓紧了。我介绍的不是别人,是我的表妹。她们家人口挺清净。她人好,手又巧。你如果没什么意见,我就安排你们俩见一面。怎么样?"陆小雅不知是办病退还是办顶替回来的,她现在已经在一家商贸公司上班,她的气色好多了。眉心那个拧在一起的结也不见了。跟柳若冰说话的时候,她分明带着久违的微笑。 人家一番好意,柳若冰怎好拒绝。柳若冰说:"好,谢谢你,叫你费心了。"陆小雅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就这样,在陆小雅的安排下,柳若冰见到了她的表妹。 见面那天,陆小雅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是柳若冰,我们原来在一个学校里教书。这是我表妹,这是我姑姑。你们谈,我先走了。"陆小雅的姑姑,很显然就是她表妹的妈。未来的丈母娘和闺女一起相看相看未来的女婿,替女儿把把关,这也是正常现象,可以理解。 屋里就三个人。老太太干净利索,慈眉善目,说出话来柔声细语,一个典型的慈母形象。柳若冰那天很放松,甚至有点儿过于放松,竟然谈笑风生,妙语连珠,逗得表妹母女俩连连发笑。会见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柳若冰有一个怪怪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这屋子里不是三个人,还有一个人在这屋子里,这个人就是陆小雅。他是从哪里突然有这么一个感觉的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从表妹的笑容里?表妹一笑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特像陆小雅。对了,是那双眼睛,特别是那个用笑来掩饰淡淡忧郁的眼神。柳若冰看过很多聊斋故事。他当时甚至想,会不会是陆小雅自己化装成她的表妹在和我聊天?这一念头让他觉得惶惑和恐惧。他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努力想把那奇怪的念头赶走,可是不行,他觉得陆小雅的眼睛老在盯着他,墙上,玻璃窗上,到处都是陆小雅的眼睛。也就是说,只要和她表妹在一起,就可以看见陆小雅的眼睛,哪怕将来和她表妹独处,旁边还会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陆小雅,即使陆小雅不亲自来,她会派她的眼睛来。当然,这双眼睛并没有恶意,但是,无论你走到哪儿,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一切隐私对她来说都不是秘密,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很不舒服。柳若冰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时,他怎么也纠正不了这种错觉。我跟你陆小雅,在我决定给你安静的时候已经确定了咱俩的关系是一般同事关系,现在,你能不能给我点儿安静呢?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何必又把这一页翻回去翻来覆去地品味呢? 柳若冰决定要赶紧结束这一切,就像当年他决定要结束和陆小雅发展关系一样。他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话头,卖个破绽,赶紧逃跑了。 第二天,陆小雅来找柳若冰,问昨天的事儿怎么样。柳若冰说:"不行。我跟你表妹,真的不行。"陆小雅很不高兴地说:"你看清楚了?我表妹长的不比我强?"陆小雅没说错,她表妹长的是比她强,个头、身条、眉眼、谈吐、哪点都不比陆小雅逊色。可是……柳若冰怎么跟她说当时他自己的感觉?柳若冰当然明白陆小雅的意思。陆小雅明确表示,她不会跟自己,但是,他感谢柳若冰的一片盛情,她要找个替身,比自己还要强的替身来代替自己回报柳若冰在自己最沮丧、最痛苦的时候所给予的关爱和友情。而柳若冰呢,他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你当时不接受我,我理解。我想和过去的一切切割干净,我不想在我走向新生活的时候,处处看见过去的眼睛。可是,这一切,怎么跟陆小雅解释?陆小雅不听柳若冰的任何解释,她气哼哼地数落起柳若冰来,就好象数落她的犯错误的学生。柳若冰垂着个头,就像一个没考及格的学生,任由她数落。他承认,陆小雅说的句句是真理。他不想解释什么,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柳若冰的邻居给柳若冰介绍了个对象,是邻居的同事的孩子。那姑娘姓项。项姑娘像一个人,像谁?像毕雪莲。不是说她长得像毕雪莲,而是说她和柳若冰那个说得来的劲儿有点儿像毕雪莲。柳若冰和她谈西方文学、谈古典音乐、谈世界名画、所见略同,很是投机。她是毕雪莲第二。柳若冰和她在一起很愉快。她和柳若冰在一起也很愉快。 那阵儿,不兴请吃饭,一起看看电影,看看演出,就不错了。正好家门口的八一礼堂有场相声晚会,柳若冰就买了两张票,请项姑娘去看演出。说句实在话,柳若冰也不太爱看相声演出,他嫌台上的演员太贫气,不过相声是笑的艺术,轻松愉快点儿总是好事。没想到,那位项姑娘看了一半,突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柳若冰也赶紧站起身来,随她走出八一礼堂。柳若冰买的票位置很好,是前排,往外这么一走,观众都不看台上了,都回过头来看柳若冰和那位姑娘。柳若冰知道他们的眼神所表达的意思:"怎么啦,谈崩啦。"其实柳若冰当时没说什么,更不可能说冒犯她的、让她不高兴的话。这是怎么啦?柳若冰追出来问她:"怎么了?我说了什么错话了吗?"项姑娘说:"没有,你没说错话。跟你无关,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我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儿。"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儿,就可以全然不顾旁人的感受拂袖而去吗?在北大荒,那个毕雪莲经常被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气得直想掉眼泪,可她从来没有在柳若冰面前提到这些不愉快。下课了,她就把这些抛到脑后,她从不记恨那些学生。后来,那些学生改了许多,连他们都不好意思欺负这个善良和蔼的女教师了。毕雪莲的心里充满爱和希望,她把她的希望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举高,让柳若冰也看到这希望变成一片光明。用这光明来驱走黑暗,用这光明来照亮人生。柳若冰之所以引她为知己,并不是只是会在一起聊聊读书心得,而是在人生的旅途中,在最困难的时候,两颗心的互相激励,两个人意志的互相支撑。而现在这位项姑娘和毕雪莲比起来,不过是形似,离神似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项姑娘解释说:"我脾气不好。"柳若冰没有多说话。他心想:你脾气不好,就可以和无辜的人随便乱发你的脾气吗?当然,柳若冰如果有时间,他可以慢慢了解她之所以脾气不好的原因,慢慢帮助她,就像他当初下决心帮助陆小雅一样。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他要抓紧时间找对象。找一个彼此能够包容,能够携手走人生后半程的人。柳若冰知道自己的缺点。由于自己从小缺乏母爱,年轻时又被莫名其妙地注销城市户口,赶到边疆去,又因为一个所谓的出身问题,受尽了歧视,他脾气也不算很好。两个脾气不好的人在一起,就会免不了吵架。柳若冰直截了当地提出终止他们的来往:"咱们分手吧。"项姑娘有这个思想准备。她轻声说:"好吧。"她知道是自己不对。 分手以后,项姑娘又找柳若冰,说买了音乐会的票,邀请柳若冰一起去听。柳若冰说,一起去就一起去,可咱们是作为一般朋友的关系一起去听音乐会。项姑娘说好。两人一起听音乐会,一同陶醉在那美妙的旋律中。再后来。项姑娘又说她买了球赛的票,邀请柳若冰一起去看球赛。这回,她带了她的女友去,三个人一起为他们喜欢的球员加油,嘻嘻哈哈,高高兴兴。就这样,柳若冰和这位项姑娘在明确说分手后又来往了两个月。最后柳若冰说:"咱们不是明确说过分手了吗?现在,咱们正式分手吧。不过,我要感谢你,你让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项姑娘不无遗憾地说:"分手吧。我祝你幸福,祝你早日找到可心的另一半。" 人们常说:"这两人有夫妻相。"对于"夫妻相",有人做了专门研究,认为是长期的共同生活经历使夫妻二人的容貌彼此接近。现代,两个搞对像的人可以把自己的相片输进电脑里,电脑一会儿就可以告诉你,你们两个人究竟有几分"夫妻相"。 可是,你们谁遇到过和自己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对象"?这句话可能把很多博友问住了。柳若冰就遇到过。 柳若冰的父亲的一个朋友给柳若冰介绍了个对象,那姑娘是一个医院的护士。约好第二天晚上见面。柳若冰一见了她的面,不禁大吃一惊:对面站着的,简直就是一个梳着辫子的柳若冰。柳若冰揉揉自己的眼睛,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不是做梦。对面站着的,就是一个女柳若冰。她比柳若冰的两个姐姐、一个妹妹还像柳若冰。像到什么程度?像到只要孙悟空吹口气,把柳若冰变成女儿身,就是对面这个人。柳若冰做了自我介绍,对方也不说话。柳若冰说咱俩走走把,对方也不说话,不声不响地跟在柳若冰后头。柳若冰停下脚步,等自己的影子上来。等他和那个女柳若冰并肩走了,柳若冰想,说些什么好呢?说上山下乡的事儿,人家没下过乡,不爱听。说巴尔扎克?说普希金?他试着开了个头,人家没有反应。说你爱看什么电影啊?人家还是不说话。还说什么呢?再说就该说到"今天天气哈哈哈"了。柳若冰没词儿了。他感觉自己是和自己的影子在说话,自己是在跟自己搞对象。柳若冰也不再说话了。男柳若冰和女柳若冰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就分开了。
经常听到有人说,搞对象要门当户对。 有人批评"门当户对"这个词,说这是陈腐的门第观念在作祟。也有人说,"门当户对"是说搞对象的双方有大致相似的家庭环境,有大致相似的生活经历,两个人可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成功的概率更高些。 柳若冰就碰上这么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是柳若冰的一个同学介绍的。这位姑娘是一位民主人士的女儿,家庭背景和柳若冰家差不多。她在家排行老四,在这里就称她为四小姐。四小姐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底下有一个妹妹。四小姐也下过乡,更奇特的是,她竟然和柳若冰在一个系统工作。有这么多相似经历,柳若冰以为,一定会有许多共同语言。 初次见面,彼此印象还行。走动走动把。在交谈中,柳若冰发现她有点儿心不在焉。究竟她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你如果不愿意,直接说就行了,或者约你出来,你找个借口推辞就行了。真让人不好琢磨。柳若冰决定到她家去看看。 她家住在市中心的一个花园洋房里。柳若冰去的时候是晚上。四小姐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前,在台灯橘黄色的灯光下捧着一本书在读。桌子上,一杯清茶冒着热气。见柳若冰来了,她抬起头来,淡淡地说了声:"你来了?"也不让座,也不上茶,又继续带搭不理地看她的书。柳若冰心想,你这是干什么,摆你大小姐的派头?谁也不用拿着谁,不愿意拉倒。柳若冰转身想走,可是他看见四小姐的妈妈和她哥哥正在一个墙角忙活着什么,原来那里有一块墙皮脱落了。柳若冰本来可以不管这些杂事儿的,可他看四小姐母亲那个着急的劲儿,怎能现在就离去?柳若冰说:"伯母,我来吧,您歇会儿。"说完就卷起袖子和四小姐她哥一起忙活起来。四小姐望这边看了一眼,又接着看她的书,屁股也没动一动。 后来,听介绍人说。四小姐想找个大学生,而那时柳若冰只不过是个高中生。四小姐想找一个干部,而柳若冰不过是个库工。柳若冰不会永远是个库工,也不会只满足自己是个高中生。你四小姐想找个大学生,你早说呀,连见面都不用见面。 四小姐终于找了个大学生,是哈尔滨的。他们结婚了。那个大学生通过四小姐的关系办到天津以后,一脚把她蹬了。 柳若冰在天津还有一个亲姑姑。姑姑的闺女,也就是柳若冰的表妹结婚,柳若冰去帮着忙活忙活。表妹是旅行结婚,旅行回来摆一桌招待招待娘家客,柳若冰和柳若雾负责做菜。柳若冰和柳若雾做的菜,谈不到菜系,是江浙菜、天津菜、东北菜和西餐的混合风味。比如白斩鸡、青椒肉丝、炸猪排、奶油菜花等等。这要搁在现在,算不了什么,可搁在当时,就算不错了。客人不多,除了表妹一家外,就是柳若冰一家,大庆里姑姑一家,还有就是介绍人。介绍人是个老太太。席间说起话来,介绍人是位婚介高手,她介绍过六对,成了五对。她有她的独到经验,凡她介绍,必须见到双方家长和青年本人,她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想想般配不般配。柳若冰的母亲说:"你给我两个儿子介绍介绍对象吧。"介绍人说:"先介绍哪个?"柳若冰的母亲说了,当然是先给我大儿子介绍了,他都三十多了。介绍人说好。 介绍人把她的一个亲戚介绍给了柳若冰。她告诉柳若冰的母亲,那姑娘叫艾桦。 见面是在介绍人家里。见面那天,人很多,好象介绍人一家子都来看热闹。柳若冰有点儿发蒙。一屋子人都在笑。柳若冰注意到在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姑娘,她没笑,静静地坐着,端庄、秀丽,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匀称的身条,文静,稳重。柳若冰当时心想,要是介绍的是她就好了。介绍人也不给介绍谁是谁,一家子忙着笑个不停。等一家子都笑痛快了,介绍人说:"你们俩出去走走吧。"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姑娘站起身来。介绍人这才介绍说:"他叫柳若冰,她就是艾桦。"那时是冬天,艾桦穿着一件蓝呢子大衣,柳若冰还穿着他那件当兵团战士时穿的蓝色的带栽绒领子的棉袄,两人沿着寂静的海河缓缓散步。 艾桦也下过乡,在哈尔滨郊区插队。她说,她下乡时还不到20岁,走的时候想,这一辈子没坐过火车,这回可坐上火车啦。她说,她们那个队离三棵树站只有20里地,到时候生产队会派马车去接她们。她说,她们那个生产队可富啦,一个工可合二元钱,一年只要干半年就行啦。她说,她有个哥哥在兰州,每个月给她和跟她一起插队的弟弟寄五元钱,那时候,五元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她们就买了点儿小沙果和糖,下地的时候,就把小沙果和糖带着,休息的时候就掏出来吃,那小沙果可好吃啦。她说,每回她和她弟弟回天津探亲的时候,都要带200斤大米,200斤大豆,200斤瓜子,加一块儿有600多斤,那阵儿不知怎的有那么大劲儿。柳若冰说,你还真挺能扛的。艾桦说,上车的时候有人送,下车的时候有人接,剩下的事儿,就是看着东西,别丢了就行了。艾桦跟柳若冰说的都是高兴的事儿,从来都没跟柳若冰提起过插秧要站在还带着冰碴的水里,弯着腰怎么辛苦,她把她的插队生活描绘成人间天堂。柳若冰笑道,你插队生活那么好,你还回来干嘛?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不言语了。呆了一会儿,她又陷入她的美好回忆中了。她说:"农村的饭,我没吃够。"艾桦和柳若冰交往有三个月了,她家里问她,你没问问那小伙子对你印象怎么样啊?艾桦说,没问。她家里说,那你们都聊点儿什么呀。艾桦说,我们聊点儿下乡的事儿。艾桦全家都笑了:你们哪儿是搞对象啊,你们这是知青见面会呀。 柳若冰这颗星在太空中行走的时候,曾和许多星擦肩而过。艾桦这颗星在太空中寂寞地等,她在等着柳若冰。两颗星在发生碰撞的时候,擦出耀眼的火花,这一粒粒火花在这茫茫太空中拼成了一行金光灿灿的字:我们是知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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