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遇人】：

（三）装做没看见

闸坡镇号称大陆中国十大渔港之一。我们由此出海。从停车场走到水边上船，迎面扑来沉沉恶臭，令人作呕。只见港口水面上大片垃圾，五颜六色，臭气即发自此。大家屏住呼吸，过去无事。我先到过的珠海，也有个渔港在海湾边，也散发鱼腥味儿；但比起闸坡来，那简直算是温馨的乡土气息。

旅游船烧柴油，噪音震耳，油烟呛人，破旧邋遢。但是船老板很殷勤，他把拖网放下水，笑眯眯地的敷衍好问的女驴友们。

你这船可以开到公海去吗？没问题。

能打着鲨鱼吗？能啊，不过要走远点。

去香港多远？不太远，今天去不了。开远点嘛老板！开出去看鲨鱼！好，开远点.....所谓出海，就在渔港边上一两公里水面外逛逛。看这个船老板笑嘻嘻的样子，肯定在暗笑这帮人，还真以为出海了哩，傻瓜。也好，我还真怕死，这破船开出去远了，风高浪大，真个翻了，这一身厚厚的冬衣，游得回去吗？

船老板熄火拉网，大家都帮忙拉。女士叫：有大鱼好重!众人更加扎劲。可惜那网越拉越轻，最后扔在船板上一大堆网绳。女士们还不死心，蹲在那里挤作一堆，拨拉开网绳细细找寻。网里垃圾倒不少，破油瓶子烂可乐罐子什么的。居然也找到了几根虫子似的小鱼儿和破烂的牡蛎，半死不活地卡在网里。

午饭在渔家乐船上。闸坡港外实在是一座水上城池，大小恐怕不亚于闸坡镇本身。密密匝匝的水巷由船排列两边而成，标明街名街号。船上建房舍，货场，厕所，船板开阔若院坝，孩子女人闲坐其中。偌大一去处，简直可称为水中闸坡，怪不得此地旅游红火。

上厕所，撒尿入一船板孔中，下面即是碧绿的南海（去年去巫峡水库就见过这种水上马桶）。紧挨着厕所，水里有塑料网拉在废旧轮胎之间拦成两丈见方的‘鱼池’，里面百十条大小不等的鱼儿正游得欢----其实就在厕所水中。船老板正在那‘鱼池’里捞鱼，显然要做午饭！我们将吃厕所水里的鱼......渔家乐船上我赶紧跑去报警。你们没看见？厕所里的鱼做午饭!我指指鱼池方向----船老板正在笑眯眯地把秤称鱼呢。驴友们笑起来：哎呀，你就装做没看见嘛。

一桌色泽漂亮的海鲜午餐。众人谈笑之中，大吃起来。我向来贪食海鲜，这回却没了胃口。只吃了点煎鸡蛋和素菜，加一条‘一夜情’（红色干鱼，一人一条，似乎稀罕但其味道不如其名动人-----也懒得问鱼名来源）。见同桌们吃得欢喜，我实在纳闷：都是有信息量天天讲养生讲营养的成功人士，明知吃的是粪水鱼，却完全不在乎，怪了！转念又想：大陆有毒食品/假药/地沟油泛滥，防不甚防，还不都是这样？大家明知性命攸关，却都认定无可如何，装作不见。跟人讲到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反应都是：你有啥办法？只当不晓得（也不想晓得）。对厕所鱼，染色馒头，及至羊头狗肉的政体宪法，大家都装成没看见（即不晓得也不想晓得）。以此高度适应力，得以保持高额幸福指数（同时，癌症发生率持续高攀）。

当天驴友回去都平安无恙。但只有我一人晚饭胃口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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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广州清泉

广州显得现代开放：地铁高度发达管理良好，高速公路繁忙拥挤但基本有序，公共场合多语种交流（国语广东话/英语/日语轮番用于地铁报站），黑人男女街上谈笑风声，粤女身腰苗条/面相精巧，越秀山郁郁葱葱也还幽静，大气度一切皆可容忍......广州车站在市内，火车汽车都在一处，如同一大蜂窝，各路蜂群涌进涌出，拥挤忙碌喧嚣，但似乎每只蜜蜂都知道何去何从，行为高度规范，有条不紊,其流量大概超过曼哈顿的Union Station。但是，空气污浊阴雾笼罩，城市高楼侧影看去如同在水下，模糊隐约，令人气紧。

约见一位从未见过面的网友林君。她在一所重要大学任教；我已久违学院生活，于是提前去逛校园。正是黄昏时分，校园里闹哄哄的。食堂里飘来的饭菜气味，球场上的叫闹，林荫树下年轻男女的笑语，无不勾起怀旧幽情。图书馆建筑颇宏伟，要身份证方可入内。我说见馆长某某，老朋友（其实仅从深圳国子监朋友处知其名，从未见过-----我无身份证又不肯出示护照）。门卫见我面善，也就作罢。溜达几处，胡乱翻翻书刊，去洗手间双手水淋淋才发现居然无手纸。校外书店也闲翻了一阵，还买了《聊斋》《水浒》两大套连坏图书，沉沉的一袋拎在手里（之后才晓得傻B，友弟说有好版本好印刷比这漂亮得多，还累赘了一大通经南昌到贵阳成都才搬回美国）。

林君在该校工作多年，教学和服务都极受学生欢迎。她大病初愈，时值圣诞之前，广州正好降温，怕感冒，穿毛领大衣，围着头巾。校园外一家咖啡馆，灯光暗淡，使劲看也只能见其卓约身材和热带雨林般深沉的眼睛（她的确有东南亚血统）----相当神秘。我很感谢她冒险出来（据说她极难外出）。同她聊天如读其文，坦率/诚挚/热情/细腻。我们讲到多是学校生活/家世/健康/人生。听她说话，轻松愉快，无所顾忌，如老友重逢。絮絮叨叨，讲到好事，开口大笑；觉得凉就顺手把我挂在一边的外衣拉去盖在腿上。我有点感慨：大家经历大陆各种沧桑，难免玩世不恭，把世事看白了。她与我背景相似（父辈都挨过整），经历共同（文革下乡），而且她还大病一场不死，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保留了那份难得的天真乐观，既不愤世嫉俗也不怨天尤人。对人生那种温情/希望/美感，在好多人（我也）心中似乎已枯竭。女人是水做的，但林君是一股清泉。我陪她回家，在楼前告别。这一趟南国行，得见林君，可说是意外的愉快经历。愿她快些康复！

                                                                  2013-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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