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恍如隔世 作者:肖忘


 

相见,恍如隔世

W兄正在作一个当年大返城的系列采访,已完成了之一篇,之二篇采访对象锁定原我连队的Z君。Z君当年可是在丁惠民带领下二十八个进京,并在天安门前扯横幅举请愿团大旗的知青英雄之一。

几番周折方打听到其住址,今日相约冒雨拜访。越过半个城区寻到Z门下,门铃对讲中自报家门后,Z在那头迟疑一秒钟方明白是我。不速之客的尴尬仍不能敌过连队战友的情谊,三十年未曾谋面,倒也没有过多寒喧,替代的只是在相互对视中寻找对方的当年。事实是当年那个儒雅白净的小伙子不复存在,眼前是一个须发斑白不苟言笑的瘦弱汉子,眉眼间依稀有厉久苍桑的淡然。

几句来去话后,Z便责我为何事先不告。我笑答:兄大隐于市,超脱不凡,无法找见。今能相见也动用了社保局的关系,哪有电话相约可能。Z说:今日有人约饭,你等来之不巧。很是抱歉。我道出访Z来意,并自约日后可再作细谈,Z则略作一微笑状,表达出已猜到我与陌生者W的来意:即已来了聊几句亦无妨。只是对当年进京请愿事不想提及更不愿网上披露。

着实令人不解,我俩疑惑不语了,只能用眼求解,Z一声长叹连说两遍:晓得伐?这事弄不好杀头的?!弄不好可是要杀头的?那时年轻凭着一股气现在想想能保住这条命已算不错了。在这过道客厅兼厨房的局促小屋内,他站立着面容严肃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仿佛在讲另一个他。被感染并震惊的拜访者万没料到会见此后果。稍作平息后,方听他断断续讲些片断:……“那年在大勐龙偶遇一团来的上海知青名字已忘了,在一起喝了几次酒,方知丁惠民其人其事,并知北京有解决知青问题的动议,但有争论,因百废待兴,要三五年后方可解决,都快九年等下来了呀,还要三五年?还有变数?到那时都已三十几岁了,因此我们要促一下,等等……。那人很会说,是丁让他来大勐龙的。听了这极有口才的人的一番话,我当时就感到热血沸腾,什么都没说连队里都没回去一下,仅穿自身一身衣服跟着他上了景洪,而后便一路风雨直到北京。连队里以为我失踪了。请愿团任务结束以后因父病,我直接回了上海,再日夜星晨赶回云南办病退时,不料农场大呼隆的办病退已结束,只能办顶替,可我家实际情况我又没有顶替资格,怕形势日变,怕秋后算帐虽心有不甘仍含泪办了个辞职,还得到三百余辞职费。不料就此埋下隐患,因属辞职性质回上海后户口报不上,我变成了什么袋袋户口,更没有工作可分,连街道组织的七角钱一天的临时工都没份。就这样很艰难的过了一年多,那时还有不少江西退职的农场知青也和我一样,‘袋袋户口’们天天到宁波路的黄浦区劳动局闹,天常日久就一件事,要户口、要工作。上面总算开恩允许上户口分工作,但前提是退出那已得的三百元退职费。”

听者如释重负,理解体谅油然而生。归雁在这城市角落处推迟了一年多的艰难而沉重的起飞,无疑预示了Z的多舛命运。09年妻得癌症离世,其间也是工厂、医院两头间疲于奔命,弄的心力交瘁,现与女儿一起生活,并未续弦。这一路过来挺不易,访者唏嘘,说者一声长叹,无限甜酸尽在其中。几十年来也调了几个单位,偶有人神密向其一笑说:侬还是做过大事体的人。想来档案中早有一笔,那紧箍是着实存在的,只是没咒而已。如影随行,不可能被重用。交谈在不愿提及仍又提及的循环中进行,Z那眼神告诉我:依然是迷惑惶惑不解过去了的沉重岁月,依然是祈望期盼日后太平安宁直至老死。

现实生活正改变着每一个人,那怕是同时代同命运的知青。我没有资格去评定他人的价值取向。存在的或是合理的或是无奈的。但是生活要继续,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选择一种活法,并要努力为这种活法寻找理由来佐证。那怕心有不甘,那怕如许的遗憾,那怕心有千千结。

归途中,依旧是细雨蒙蒙,我和W都默然。忘了这是一次不成功的采访,象是头顶被雷电扫过,只有沉甸甸的温湿的情绪,和与天气一样迷蒙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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