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北纪行
作者: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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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印象 70年我从农村抽调进工厂到85年南调,在四平市生活了十五年,所谓青春年华均奉献于此,所以,它成为我们吉林行第一站。 19日中午车到四平,晚点一小时整。 下车,出站,此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十年前的检票口,三十年前的车站,三十年前的街市,几乎没有变化,难道时光在这儿是凝固的?难道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三个代表、创建、WTO、APEC在这儿没有一点痕迹?带着满脑子的不解,我们一家被朋友用车接到该市最好的宾馆——吉平宾馆。 接下来几天是没完没了的宴请:我的朋友、同事、邻居;妻子的同学、同事、学生。上顿连着下顿,顿顿盛情,顿顿真诚,可每一顿都成了我们的负担。宴请,使我们失去了寻觅旧踪的时间,我发誓下次来呆上半年,等吃够了接风酒和饯行宴,再悄悄地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然后一下子就触景生情了,找个酒馆,烫半斤酒,啃只酱猪爪,与不相识的人碰杯,聊天,那该多自在! 应酬再忙,有两个地方我一定要去:一个是曾在那儿当过苦力如今已经破产的工厂,另一个是住过五年,新婚燕尔时的小屋。 从吉平宾馆出来,天上已雨星飘洒,待上了出租车,那大雨就似瓢泼一般了。司机听说到钢丝绳厂,劝道:“别去啦,那厂早就黄了!”司机当然不知道我的心情,带着一路的疑惑,将车停在那个大门紧闭的工厂旁。雨依旧在下,路上全是积水,坑坑洼洼,我们颠着脚,尽量躲开水塘,跳跃着走近临街的车间。从没有玻璃的窗子望进去,一排排机器静静地立着,落满灰尘。过去,这偌大的院落,曾连续六年是四平市上缴利税最多的企业,那时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现在已沉寂了近十年。 不远处,有个杂乱的院子,地上一片泥泞,进去一看,居然是钢丝绳厂的留守处。这里,我遇到了几个当年的工友,一个个也已是两鬓斑白了,他们碰巧今天来领救济金。大家见面不免唏嘘一番,然后都说自己老了。说心里话,他们的老又甚于我,毕竟我不必为吃穿担忧,不必为屋漏操心。 上车,去北山,那是钢丝绳厂职工最多的居民区,也是居住条件最差的居民区。 果然,没有下水道的居民区里雨水四溢,我们用砖边走边垫,实在不行就拖出人家门口的拌子(劈好的烧柴)搭个跳板,勉勉强强走到原来居住过的小屋,在窄小憋闷的小屋里我们待了不到十分钟,算是故居重游了。女儿的脾气这次出奇的好,没有摆出小姐派头,没有埋怨弄脏了鞋袜、裤腿。 之后,到一些老邻居家坐了坐,叙叙旧,然而听来的全是令人辛酸的故事。工厂破产,以厂为命的数千工人一下子没了根基,特别是一家几代全在该厂的家庭。现在,他们为了谋生,有摆摊的,养牛蛙的,蹬三轮的,还有到农村的村办企业打工的,总之,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据说,近两年35岁到45岁之间的职工就死了十几个,一是迫于生活压力,二是无钱看病。 离开四平市之前,朋友用车带我们参观了新区市容,令人欣慰的是周边新建的街市很有现代意识,街道宽广,建筑整齐,有美丽的绿化带,展现了一个新四平的雏形。朋友说,新来的市长能力强,有实干精神,口碑颇佳,短短两年就使四平起了很大的变化。还说站前的新貌已经规划,改建工程即将启动,等我们下次来,一定会有一个全新的车站,一个全新的街市,一个全新的四平。 旧 梦 难 寻 21日上午,四平的朋友执意用面包车送我全家去双辽。 一百多公里的路,三个小时就到了。过去我们是火车、汽车几番折腾,要用一天时间才能到达。路,虽然越来越差,越走越颠簸,可我们的心情却兴奋不已,三十年等一回,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车穿行在青纱帐中,秋风吹来,清香阵阵,那是玉米高粱、大豆糜子;时而也弥漫着熟悉的腥臊味,那是卧在道中,悠然反刍的黄牛。中午11:30时,直觉告诉我,插队的沈家屯要到了,我提醒妻子注意了,不要错过。一个屯子过去,不是;又一个屯子过去,也不是,等车开进一个屯子的大院,才知道已到向阳乡政府,我们还是将插队的屯子错过了。 迎出来的是该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原来,我的朋友隔夜已经和乡里联系好了。酒菜已备,好在倒也俭朴,煮玉米、炖豆角、烧茄子、大葱大酱、萝卜缨子(可以生吃的嫩萝卜叶),哈,全是我插队时的好伙食!一顿大嚼,烧酒不觉已灌了半斤。后书记、乡长轮流致词,意即欢迎曾为建设向阳乡奉献青春年华的知青携子返乡,在酒精的冲动中,我觉得他们的话特感人,一时热泪盈眶,恨不能立马为向阳乡再作点贡献。妻子一旁悄悄捅我,让我克制,不要失态,压抑不住感情的我仍继续猛灌烧酒。 饭罢,在乡政府门前拍照留影,随后驱车直奔插队的地方。 也就十几分钟,三辆车:一辆四平来的面包,一辆双辽市委的奥迪,一辆乡里的桑塔纳,就停在了沈家屯。当年我是被敞蓬大卡车灰天灰地拉来的,今日何等荣耀,不仅有车,而且有市里乡里的领导陪着!可女儿说“来这些车,这些人,你不会找到感觉”。 来到当年住过的土屋,已是另有主人,主人是相识的,热情相待,我们坐在炕上,只见家徒四壁,与我们离去时无大变化。在低矮的土屋中,我找到当年同龄的好友,也已是满脸沧桑,不敢相认。我们在屯子里转悠,陪同的领导也跟着,一边热情地指引、介绍,我十分不安,再不敢久留,匆匆拍了些照片即随书记去参观草原。本想拍一张屯子全景,可屯子被荒乱的茅草和灌木丛遮掩,根本无法取景,怪不得我们来时没能认出,我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它会变得如此荒芜。 午饭时,女儿问书记:“我爸爸在文章中常写到美丽的大草原,怎么没见到?”是啊,我也疑惑,当年我放马的草原哪儿去了呢?书记说屯子里人口翻了一番,草原都种上庄稼了。不过他说还保留了一百公顷,作为重点开发项目,答应饭后领我们一睹为快。 到底是车快,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保留的草原。举目望去,百顷草原倒也宽广辽阔,细一瞧,草原似疤瘌一般,不是盐碱就是沙包,茂盛的不是牧草,是一蔟簇牲畜不吃的马莲。呜呼,当年的草原不再,当年的感觉不再! 临别沈家,我特意停车,来到当年耕作过的田野,看看玉米的长势。我掰下一穗棒子,女儿大惊小怪地说我破坏庄稼,不珍惜农民的劳动。待我扒开芯子,只见里面的玉米尚未灌浆,我对女儿说时已初秋,这样的玉米是不会有收成的。来的一路上,别处的庄稼长势那么好,这儿是怎么了,书记说这是旱的。 这儿很有必要介绍一下这位乡党委书记,他姓许,四十一岁,曾留日,现在正攻读研究生,举止言谈透着一股儒雅。他来到向阳乡才两年,立志要搞出点名堂,可能“草原治理”和“水利灌溉”是他当前的主攻目标,但愿他能成功。 辽 源 掠 影 辽源距四平一百多公里,由于四面环山,气候显盆地特征,没有大风沙暴,故房屋多起脊,一如江南。此地出产优质煤,据说可以直接用纸点燃。由于煤矿的缘故,这个城市过去煤尘飞扬,没有一个干净去处,有人夸张地称这儿阴沟里的泥都能烧。妻子从农村抽调到该市一家大厂,当了六年工人,直至78年考上大学。 这一站是妻子选定的,我也非常愿意重温旧梦,二十多年前,我频频来往于四平-辽源之间,曾经有一次是从四平步行到辽源的。我熟悉辽源灰黑的街道,熟悉辽河旁的山丘;曾凭吊过煤矿“万人坑”的尸骨,下过深深的采煤的“掌子面儿”,总之,对这儿,我太熟悉了…… 而阔别二十年的今天,我却在这儿没了方向,原来路旁低矮的黑瓦房没有了(那在北方是很有特色的),代之的是毫无美感,火柴盒似的楼房;近年建的大楼虽也宏伟,但总如鹤立鸡群,与周边不相谐调。由于许多基础设施未能同步建设,整个城市显得杂乱无序,到处是排挡、摊床。出租车、摩托卡、三轮车竞相揽客,险象环生。体现繁荣的是路旁一家家紧挨在一起的杂货铺、专卖店、酒馆……,还有网吧。 这儿是妻子的“老家”,宴请必不可少,我推说不胜酒力,自己悄悄找到一家网吧过瘾。网吧是新开的,还不到半个月,有十几台机子,几个中学生在玩游戏。选定一台坐下,打开一看,只有五笔和全拼输入,我习惯双拼,五笔全然不会,只好用全拼打了几个字“河水在吉林向各位网友问好!”随后浏览了一会“华知”和“老三届”的帖子,下机,看表,用了二十五分钟。年青的女老板过来收了一块钱,我窃喜:真便宜!这是平生第一次进网吧。 终于有了机会逛街,我决定去找阔别二十年,曾在一个中学读书,又在一起插队的同学小海。他在辽源市造纸厂工作,是汽车司机,过去我每次来辽源都住在他的宿舍里。我清楚地记得,造纸厂的大门外是一条泥路,泥路的另一边是东辽河,我常在河边散步。原以为熟门熟路,可到了辽河边,哪还有造纸厂的影子:一条宽阔的柏油路取代了原先的泥路,路旁是簇新的一幢幢楼房,售楼处挂的大红条幅格外醒目,我记得那儿应该是造纸厂的正门。 有一伙人正在路旁玩麻将,上前一打听,哈,全是造纸厂的职工。说起小海,都认识:“小海嘛,厂子黄了,他领着老婆孩子回上海了。”我还得知,小海的妻子是辽源本地人,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在早,小海就想南归,岳丈不让,如今厂子没了,也只好放他们南下谋生去了。打麻将的全是下岗职工,他们专心致志地玩着,似乎悠闲得很,或许,此刻他们真的能忘却种种烦恼。 妻子的师傅及其丈夫都是极热心的人,我们在她家住了两天,一日三餐,无微不至,十分惬意,体验了浓浓的亲情。出来几天,日日鱼肉,就想吃点东北的家雀蛋豆角(一种吃口极好的豆角,唯有东北出产),其丈夫(一位高级工程师)一下子买来好多,亲自下厨炖得酥烂,我一个人就吃了一大盆,痛快之极。 24日我们离开辽源,师傅一家送至车站,并派儿子一直将我们送到长春,直到我们上了开往吉林市的大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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