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七)代副队长
作者:勐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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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 (七)代副队长 我们刚到版纳的东风农场时,红卫六队的主要成分是湖南醴陵人,队里的干部大都也是湖南籍人士。有个副队长却是个例外,他是云南人,姓“代”,讲一口音色醇厚、节奏明快的昆明话。 代副队长三十多岁,高高的个子,大眼睛,四方脸,身材挺拔,走起路来步履轻快,有着明显的军人气质。在版纳烈日的暴晒下,他脸膛黝黑锃亮,却仍然难以掩盖他那英俊的仪表。 那时的农场,强调政治“挂帅”,倡导“斗争”哲学。尽管白天劳动强度很大,但每天晚上的大会(有时也被称作“政治学习”)基本是雷打不动的。开会时,为数不少的队干部会轮番上阵竞相发表言论,而且个个态度积极,神情激昂。这样就使“大会”变得又松又散,又空又长,常常会让我们昏昏欲睡。但我们很快发现,代副队长却很少凑热闹,在这种场合出头露脸。 不久,我们好像隐隐约约地听说他曾被打成过右派,从省城下放到这里。这时他已摘了帽。不知是什么原因,还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芝麻官的位置。 副队长在公开场合一般都比较低调,私下里他却很建谈,在那种情境下,仍然流露出开朗外向的性格。在我们知青看来,他比那些农民出生的干部要有趣的多。 刚开始的知青生涯就让我们苦不堪言,还未适应的繁重的体力劳动,经常累得我们浑身就像散了架。傍晚收工时,我们拖着锄头砍刀踉踉跄跄地从山上下来,一走进房门,随手扔下锄头砍刀,不顾浑身汗臭,倒头便躺在铺着塑料布的床上,再也不想动弹。一直到食堂里敲响了打饭的钟声,我们才会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拿起碗筷到食堂里打饭,然后才和同伴们一起蹲坐在屋檐下,各自捧着饭碗狼吞虎咽地晚餐。 我们边吃边看着队里场地上来回走动的人们,老工人拿着锅盆来打饭,然后回到他们各自在房前屋后自建的小伙房里,他们可都是拖家带口的。有时,也会看到代副队长像我们一样拿着碗筷,到食堂里打饭,这时他已经换了干净衣服,穿着胸前印有中国人民解放军某某部队字样的背心,从场地上步履轻快地走过。他也是单身一人生活在队里,尽管他那时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当时的我们也没有过多地考虑到他应该是要有一个家的,觉得他像我们一样地过日子好像也很正常。 那时的劳动强度很大,一天下来,衣服上都会结上白花花的汗渍,山上的杂草荆棘又多,劳动时身上的衣服经常会被挂破。刚刚走出家门还未成年的我们大都还不会妥善地照料自己,身上的这些衣服,尽管汗渍斑斑,酸臭异常,我们仍然照穿不误,因而,没过多久,知青们劳动时几乎个个成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叫花子。队干部只希望我们拼命地干活,至于知青们如何生活,他们也无暇关心得更多。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帮知青穿着破衣烂衫扛着锄头上山,有个队干部看着我们,一本正经地说:“看来你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已经有成果”。那时的价值观,现在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那时,我们住在队里最边上的一栋破草房中,草房旁边就是一条小河,有一块狭长木板架空着从河边伸到河中,形成一座简陋的栈桥,经常有人拿着脸盆装着衣服蹲在桥上在河水中洗衣物。 黄昏时分,我们也能看到代副队长蹲在栈桥上洗衣服,偶尔我们也会在那里和他相遇。每当这时,他总会仰起脸朝我们灿烂一笑,露出他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就算给我们打了招呼。有时他还会教我们如何在衣领和衣袖打肥皂,如何将衣服放在河水里用力提拉来清洗肥皂水。 他一边用轻快的节奏搓洗着衣物,一边会用他那动人的男中音哼着小曲,那些优美的俄罗斯民歌有时还带着深深的忧伤。有时候他还会哼起旋律激昂的志愿军战歌,现在想来,他或许有过那场战争的经历,才能把这首军歌唱得如此感人。 有一次,我在他身边专心地洗着衣服,突然,他唱出:“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这句还算熟悉的歌词,在他富有情感的嗓音演绎下,流露出特有的韵味,竟然使我一时忘了这歌词原本是出自那首熟悉的歌。在那所谓的“革命战斗”的年代,那一句歌声给我留下了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觉。 副队长不是很张扬,在公开场合也比较低调,但他的性格还是比较开朗和外向的。有一次,我却无意间看到了他的忧伤。 那是这一年的夏天,队里来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用童声讲一口瓮声瓮气的昆明话,长着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非常讨人喜欢,这是副队长的儿子,从省城下来看他的父亲。 一天黄昏,我又在那座木板的栈桥上遇到副队长,他正在用河水给他的儿子擦身,脸上再也没有了我们熟悉的笑容,我抬头发现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忧伤。 历史演绎到今天,绝大多数的右派都已经平反,有些还走上了重要的领导岗位,代副队长是我几十年前在边疆农场看到的真实版的脱帽右派,他可能与文艺作品里的艺术形象并不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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