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篇】：小保姆小霞
作者：南国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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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篇】：小保姆小霞
作者：南国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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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篇】： 小保姆小霞 那年春天，随着一声略带童音的“娘娘！”小保姆小霞带着蒙顶茶山淡淡青茶叶香味，羞涩地微笑着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心里一咯登：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大一号的希望工程宣传画上那个有着一双让人看着便心疼得发颤的大眼睛的小姑娘。只是那位小姑娘看起来还是一个小小的营养不良的花骨朵，而十六岁的小霞已是晨光微熹时带着露水正渐渐绽开的一朵美丽的山茶花。和城市的孩子相比，从小劳动，在大自然里成长起来的小霞虽满脸稚气却发育的格外结实丰满，皮肤黑里透红，高高的个子非常健美，山灵水秀的蒙顶山赋予小霞一张秀气的脸庞和一双充满灵气大眼睛。好一个可爱的山村小姑娘！ 看着小小年纪便不得不独自一人到大城市里来谋生的小霞，我不由的从心里生出一丝怜爱，我伸手摸摸小霞的头，说：“走，我们回家吧。” 小霞的到来，令当时刚满十岁的小女可儿欣喜不已。平时我和丈夫工作很忙，可儿从小就是带钥匙的孩子，乖巧的可儿从小就知道做完功课自己玩，渴了自己倒水喝，饿了自己热饭吃，困了自己洗澡睡觉。只是近几年来由于生活简单，加上长期独自一人，可儿显得性格过于好静，身体也越发抽条，象棵小豆芽菜。请小霞来不仅是为了帮我做家务也是给可儿作伴。 小霞以前只在家乡县城里帮人看过小孩，大城市还是第一次来。 叫了声霞姐姐可儿立即把小霞拉进她的房间，知道以后这位秀气的霞姐姐将和自己同住一屋可儿莫名兴奋，忙着向小霞展示她那一屋子宝贝表示以后愿与姐姐共享。 可儿是我和丈夫两家父母的第一个孙字辈，自然很得宠。从小到大四位老人，加上姑姑，舅舅，姨姨送的玩具衣物一大堆，使她一度不知道珍惜东西。小时候可儿最爱说：“我不！”我父亲当时便说：“我记得她妈小时最爱说：‘我要！’现在真是时代不同了啊。” 看了可儿的一屋子玩具，随后又帮我收拾可儿的衣柜，书柜。小霞先是忍不住叹道“这么多东西啊”然后以一种她这样年龄不应该有的深沉的口气说：“真是人和人不一样啊，我们农村的孩子一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东西。” 小霞出身很苦，八岁时便父母双亡。姐妹四人，她是老幺。为了抚养三个妹妹，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大姐把自己嫁了出去，应该说是招了郎进来，这样家里就有了一个男劳力，好歹二姐，三姐念完了初中，小霞却只念到初一，三姐妹便分别离家外出做工。这时大姐只有二十四岁，儿子已经七岁，与姐夫一起在家种田，为妹妹们守着一个家。 小霞姐姐的身世，让可儿惊奇的了解到一个与自己生长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因为有一个可儿，小霞很快适应了在我家的生活，每天买菜做饭，打扫房间。余下的时间陪可儿玩，也看电视看书。 说实话，对小霞的工作我一直不太满意。由于从小没有母亲教导，小霞做家务完全是外行。为此，我专门花了好些时间教她，可小霞在这方面不怎么开窍。洗衣服，原来上边有什么痕迹洗完后还照样在，后来遇上这种情况得我先自己搓一遍。做的菜，不是炒得太死，就是没炒熟，盐多盐少是常事。 最要命的是小霞没有时间观念。烧水时，烧上后她便去干其它事，常常等水烧干了才想起。经常我下班回家已晚上七.八点钟，家里还冷锅冷灶，小霞和可儿玩的正欢，一见我进门，小霞才慌了：“哎呀，我忘了做饭了！”看着玩的满脸红通通的可儿和一脸愧疚的小霞，我只好让小霞打下手，自己赶快动手做饭。每当这时，可儿和小霞都吃得特别香，可儿总是天真的说：“真好吃，还是妈妈的手艺好，以后请妈妈多做饭，霞姐姐多陪我玩。”真让我哭笑不得。 还好小霞打扫房间还行，那一阵我家每天窗明几净，客人来了都不好意思进屋。 小霞和可儿一直相处得很好，小霞会跳皮筋，踢键子，抓子儿，可儿爱打乒乓球，玩飞标，我家顿时充满勃勃生气，还吸引了可儿的小朋友来玩，周末时我和丈夫也常加进去玩一把。小霞逐渐活跃起来，话也多了些，听可儿说：“霞姐姐还会讲好多故事呢。”只是每次都是关着门讲，不让我们听到。 无论如何，有了小霞，可儿健康懂事多了，我也喜欢小霞的纯朴可爱。我把一些适合小霞的衣服送给她穿，使小霞看起来更象一个城市的女中学生，小霞也细心地将可儿不能再穿的衣服袜子洗了收拾起来，说是可以带回家给姐姐的小孩穿。 让我意外的是一个月下来，一个周日，小霞捧出日常买东西的帐本，好清秀的一手字一如小霞其人，帐也记得清清楚楚。 “真不错！”我忍不住夸小霞，“你的字好漂亮！” “老师一直都这么说”小霞红着脸老老实实地说。 “可儿，来看看霞姐姐的字写得多好。” “我知道，霞姐姐讲题也讲得好呢。”可儿说。 “真的？” 我想起这一阵子我晚上轻松多了，可儿确实很少缠着我问问题了，原来是小霞在给她讲啊。 我一下来了兴致，找出一些有小学数学智力题的杂志叫可儿和小霞一块儿来做。小霞一改平时做家务时笨拙的样子，心灵手快，不一会儿便将难题一道道解开，可儿必竟还小，还有几道不会做的，我便让小霞讲给可儿听。小霞开头还不好意思，后来越讲越自信，流利清晰，头头是道，听得我这个前大学讲师也不住点头。 小霞告诉我们，她以前在学校念书时成绩从没下过前三名，老师常叫她帮助差生，经常给同学讲题呢。怪不得！ “可是，霞姐姐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不念书了呢？”可儿问， “因为生活所迫。”由小霞嘴里冒出这么一句与她年龄及不相称的话，让人听了不由得心酸。 可儿似解非解地看着小霞，在糖罐里泡大的可儿那知道在同一片蓝天下还有过着完全不一样生活的孩子。 “可儿你现在知道你有多幸运，可要珍惜啊！”我不失时机地教育可儿。 “我知道。”可儿庄重地点点头。 随后可儿又兴冲冲地跑进房间搬出头天晚上她和小霞关着门捣鼓了一晚上的杰作，原来是用彩色粉笔在小黑板上办的黑板报，真是图文并茂，图一看就是出自可儿之手，而文与字大都出自小霞之手，因为黑板很小，文字不多，有书上抄来的格言警句之类，也有两人自编的小小幽默。以前可儿一人也爱搞这玩意，这次的水平可是大大提高了。 “相当好！”我说。 “我就知道妈妈会表扬的。”可儿得意地说。 从此我家的黑板报几天一翻新，我这个从小办板报的老手有时也发表发表意见，板报从小黑板一直发展到门上，门上是用纸贴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质量也更上了一层楼。以至于后来一位五十年代起便办报纸的亲戚老爷爷看了也称赞不已，还拍了照片回去留作纪念。 从黑板报的内容可看出只上过初一的小霞的语文基础真不差，看得出她看过不少书，知识面也不窄，不象一直待在小山村的孩子。 小霞告诉我，以前在家乡县城看小孩的那家的爷爷有好多书，“象你一样，也鼓励我多看书学习。” “那你读过哪些书呢？”我问。 “读过《水浒》、《西游记》、《简爱》、《悲惨世界》……，还有琼瑶，席慕蓉的书。” “真不简单，城里孩子好些还不如你呢。” 小霞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说什么。 “小霞，你这样的孩子是应该念书的，否则太可惜了。”我说， “这有什么办法，命中注定的。”小霞满脸稚气却老气横秋地说。 “什么命中注定，”我忍不住笑了笑，“你还这么小，还有时间，有机会，你就没想过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可以改变吗？”小霞怀疑的摇摇头。 “当然可以，我可以帮助你。” 小霞看着我不置可否。 我心里略有点失望。不过，我真的决心帮助小霞，我不忍心看着一个有才华的孩子因为家庭贫困而被埋没掉。我找来了全套的初中教材和教学参考书，为小霞理出学习了计划。 “小霞，”我把书交给小霞，郑重的对她说：“从现在起，你每天干完家务，上午，下午各抽一个小时，晚上抽两个小时学习初中的课程，家里活不多，应该可以的，你说呢？” “可以。”小霞低头回答。 “你以自学为主，每周我和叔叔各辅导你两次，有问题随时都可以问。希望你能在一年半的时间学完初中课程，接着你可以考职业学校，以后说不定还能上大学。费用你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帮助你，你愿意吗？” “嗯。”小霞低着头说。 “你一定要有信心，以你的基础应该没有问题。” “我知道。”小霞仍然低着头。 “知道就好，我相信只要努力，你一定会成功的。”我鼓励她说， “嗯。”小霞低着头抱走了书。 以后小霞每晚都在房间里看书，和可儿一样，除了周末，平常电视也很少看了。 我为自己能帮助小霞而感到高兴，心里想象着小霞在我的帮助下会有与她姐姐完全不同的人生，或许将来还会有大出息呢，没准将来小霞会成为一名记者啊，编辑什么的；也说不定她会成为大公司里的白领丽人，或许还会发展成为一个女企业家。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为小霞作的设计而暗自得意。 那些日子我热衷于帮小霞落实计划，不断的督促她，检查她的学习进度。开始小霞进步很快，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理解力很强，学起来一点不吃力，为此我的信心大增。但不久，我发现她逐渐有些松懈，学习进度越来越慢，我想小霞必竟还是个孩子，所以我一边鼓励她一边更严格的要求她，再想法引导她，提高她的学习兴趣。另外我也找了一些关于农村孩子自学成才的故事给她看以激励她。当我作这些时，小霞总是乖乖的听着，乖乖的答应去做。可我总觉得小霞身上缺点儿什么，缺点儿主动，缺点儿激情？总之缺点儿我希望看到的那么一股劲儿。我想这也许就是她的性格吧。 渐渐地我发现小霞对学习中学课程只是应付，更热衷于看我书架上的书，先是小说，然后散文，随笔……什么都看,一段时间下来,除了专业书,那些文学书籍被她看了个差不多。 “小霞啊”"我苦口婆心的教育她，“爱看书是好事，高尔基当年就是这样走上文学道路的。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基础知识太差，将来很难参与现代社会的竟争的。你还是应该先把中学课程学好。” 小霞不语，还是照样看书。除了看书，小霞还爱写信，三天两头在寄信。 一天可儿笑嘻嘻的告诉我：“今天霞姐姐的男朋友来电话了。”我大吃一惊，忙问小霞，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你还太小，谈恋爱是不是早了点。”我不太高兴的说。 “我们那里都那么早，晚了就找不到好的了。”小霞挺认真的说。 “可是你不一样，你现在应好好念书，谈恋爱会影响念书，何况，你将来的视野宽了，这时的男朋友对你也会不合适的。”我耐心的开导她。 “可是，”小霞突然说：“念书对我是没什么用的。” “为什么？”我吃惊的问。 “因为，因为我迟早还是要回乡下嫁人的。”小霞低着头说。 “为什么？你现在有机会走另一条路的啊！” “可我觉得另一条路对我不现实。” “难道你真的不愿改变自己吗？难道你还愿意回去过你大姐那样的生活吗？难道你希望你将来的孩子也象你现在这样吗？”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来。 “我觉得……我不适合到社会里去竟争。” “你真没出息，你还没去试，怎知道自己不行！路是人走出来的啊！”我差不多要怒吼了，真是恨铁不成钢！ “可是，”小霞抬起头来，红着脸一字一句的说：“我如果改变了自己，就真的会幸福吗？我如果走另一条路，就一定比回家嫁人好么？书上写的城里人的命运也不见的比农村人好，特别是女的，有的还更惨呢。”我觉得自己还真被哽了一下。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小霞，命运好坏要靠自己把握，书上写的，都是些典型例子，大多数人的生活并不是那样的。” “可是娘娘，你们算生活得不错吧，但象你和叔叔每天那么忙，那么累，这样忙一辈子，也很苦啊！还有，在家的时间那么少，做你们的孩子也不见得比我姐姐的孩子幸福啊！只不过东西多一点，可是，这里还没山里好玩呢，出门就是街，什么也没有。” 我无言以对。我觉得自己面对的已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农村女孩子，她提出的问题已不是几句话能讲得清的。面对城市丰富的物质生活，在小霞的眼里却是什么也没有！ 这话让我震惊。然而不幸被她言中，现代生活让我们似乎拥有了许多，但是仔细一想，我们有什么？我们远离大自然，不能享受上天赋予我们的自然之美；我们忙于工作，忽略亲情，不懂享受上天赋予我们的天伦之乐；另外，我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事业，爱情，真善美，……所有这些都在我们为生存，为物质的奋斗过程离我们渐渐远去。 我们确实是什么也没有！小霞在城市才待了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就凭直觉悟出了这些，而我们自以为有文化，有知识，有阅历，却对此浑然不觉，还自以为得意，小霞的话确实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啊。 不过，这样我越是不愿放弃小霞了。 “可是，以你的天赋，你本可以做更多事的，你可以活得更有价值啊。”我还在争取说服她。 “娘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真的很感激。但是我不想走你说的那条路，还是农村对我合适。” “可是你那么聪明，那么爱看书，……”我还是不甘心。 “我爱看书是因为生活有时太枯燥，另外即使要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我还是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小霞说这话时，一双深幽幽地眼睛望着窗外很远的地方。 “对不起，娘娘，我让你失望了。”小霞转过头来抱歉的对我说。 “没什么，生活的路终归还是要由自己来选择。”虽然觉得很遗憾，但面对早熟的小霞，我无法再说什么。 或许小霞本来就是山里清亮小溪里的一条小鱼，硬把她放进外边混浊的大江大河里，没准儿是帮她还是害了她。 春节快到了，在我家工作了一年的小霞回家去过年，过完年，小霞来了一封信，信里说，家里新承包了一片茶山，大姐，姐夫两个人忙不过来，要她留在家里做帮手，她答应了。她说她永远忘不了我们全家对她的一番情义，可儿将是她永远的朋友。 小霞走了，我家也再没请小保姆，可儿说，除了小霞姐姐，我谁也不要。 小霞不能回来，可儿说那我还是自己照顾自己吧，霞姐姐说她象我这么大都帮着大人干活了呢。 第二年春节，小霞17岁，给我和可儿来了电话，说她订婚了。 第三年春节，小霞18岁，她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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