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孔化营】连载11:班长陆惠敏 作者:庄生


 

【我的孔化营】连载11:

第十九章:班长陆惠敏

(1)

夫子日记:

1974年8月3日:“今天突然通知到公社办学习班,培训故事员。大队去了三个人:王英进、陆惠敏、我。”1975年8月27日:“天气已渐渐凉爽。今天一天在稻席浇水,一边浇一边想《海赋》,把第二章第一节写完了,标题暂定‘海燕凌云’。昨晚德起早早就躺下,看着好像有些不舒服,问他是不是感冒,他说只是有点拉肚子。我也没太在意。夜里三点多钟,德起把我叫醒,说他大便中有血,吓了我一跳!摸他的头,很热,一试表,40.2度!大家很着急。我和张颐赶忙跑到五队去叫陆惠敏,说实在的,深更半夜去女生户,真不好意思,可德起的病情不明,万一耽误了怎么交待?陆惠敏听说情况拿着药箱来了,看了看,说可能是急性痢疾,打了两针,又吃了点药,说等到早上看。后半夜睡得蒙蒙胧胧,老怕德起有事。到早上摸摸他的头,不那么热,烧竟已渐渐退了,大家全都松了口气,建生说,老匡你们陆大夫真是伯乐在世,妙手回春呀,说得我们莫名其妙,京辉反应快,说应该是华佗在世吧?伯乐是相马的呀!建生连忙说搞错了搞错了,把陆大夫当成兽医了,大家笑作一团。”在插队日记中,第一个写到的本班女生,是班长陆惠敏。按照日记中出现顺序来写插队同学,女生第一个,自然是写陆班长。男生第一个写了唐书记(指七队之外的男生),女生第一个就写陆班长,这可能是巧合吧?不过,翻遍插队日记,写到陆班长的,也就是上面那两段,除此之外,再无记叙。

说来惭愧,07年授命打捞同学时,先想到的男生是唐谦,因为他是书记;先想到的女生是张青,因为把她当作了班长。我在班网贴帖子,问有谁知道“张青班长”的消息?王英进马上纠错:“班长是陆惠敏呀!”看到英进的帖子,不觉坐在电脑前发呆,有点“罪该万死”的感觉,自己好歹也是班委呀,怎么会乱点鸳鸯谱,把班长都搞错了?打开班级相册,看着陆惠敏的照片,自言自语:“老陆当过班长吗?老陆去过孔化营吗?老陆后来上哪啦?”也难怪我对老陆当班长的事没印象,因为老陆实在不太符合我心目中班长的标准。按任命惯例(我想三班班长应该是任命的吧?全是五湖四海,谁也不认识谁),班长一定得是尖子生,德智体都拔尖,还要能组织,能鼓动(现在叫“忽悠”);譬如一班班长张晓露,二班班长马向阳,还有唐谦,都是。而老陆似乎不是,掰着指头数三班女生,论学习,论文体,好像老陆哪一项都不拔尖,哪一项都不拔尖的人,怎么当了班长呢?

也难怪我对老陆插队的事没印象,因为老陆在孔化营也实在是不显山不露水。她不像老唐那样当到大队团支书,还入了党;她好像也从没参加宣传队跳舞唱歌,她不像王英进能站在夜校讲台上侃侃而谈,也不像王以然会在大队广播中讲故事。如果不是日记中记了她给德起看病的事,我根本想不起来她还干过赤脚医生。所以,让我写唐谦,我能写出一箩筐;让我写老陆,恐拍就像拧一条经过甩干的毛巾,实在挤不出几滴水来。逝者如斯,三十多年岁月,早已把我大脑中有关老陆的记忆,洗刷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这三十多年人生历炼,倒是让我明白了,为啥老陆能当班长。干部有两种,有红花型的,适合当头头;有绿叶型的,适合当副手。这秉性几乎是与生俱来,从娃娃起就已经命中注定。一套班子里,有一个红花,一个绿叶,关系就比较和谐,工作就比较好做;俩全是红花,容易不服气;全是绿叶,又缺少主心骨。老唐大概就属于红花型,走哪都是当头的命:在三班当支部书记,到了孔化营还当书记;上大学不知是不是书记?不过一不留神差点当了驸马爷;到美国没书记可当了,转身当了老板。老陆恰好是绿叶型,拾遗补缺,任劳任怨,不图名利,不出风头。我从没见她和唐谦争执过,不光对唐谦,无论对谁,她都是和颜悦色、慢声细语、不急不恼;如此涵养,也不是一两天能修炼出来的,凭这一条,这班长就当得。

07年校庆,和王本中老师聊天,他说在高二一当班主任时,书记蔡念闽和班长张晓露老是吵嘴,他经常居中调解;我就想,大概老蔡和晓露都是红花,不吵才怪,不过后来吵成了一家人,倒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的老话。二班的团支书我不知道是谁,如果也属红花型,不知和马班长吵不吵嘴?反正唐谦实在应该感谢任命陆惠敏的老师(不知是不是陈云澄老师?),深谋远虑,知人善任,唐支书和陆班长同舟共济,相辅相成,才有三班安定团结的73年。

毫无疑问,老陆是班长;毫无疑问,老陆在孔化营插过队。不过接下来我要写的,不是陆班长在孔化营的故事,因为前面说了,她插队的事我早忘得一干二净。我要写的是07年寻找陆班长的故事。当年文革结束,三班48位同学,飘萍四散,大多失去音信。母校九十华诞,在网上建立校友录,王琍在大洋彼岸启动打捞工程。到如今,除一人去世,已有45人重返班集体,剩下娟娟梁琳2人,也有了下落,这个大团圆来之不易。在打捞同学的过程中,有很多趣事,其中顶数寻找陆班长最精彩,最富戏剧性,其过程可谓一波三折,柳暗花明;其结果印证了那句老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2)

事情要从前年说起。07年的今天,中午我接到个电话,对方女性,声音挺脆:“你是匡卫群吗?”我听了便有些诚惶诚恐:这么称呼我,少见!一般外人打电话,总爱叫先生或主任,没人会直呼大名的,可见来者不善。我赶紧恭敬回答:“我是,请问你是?”“我是王琍呀,你听不出吗?”对方好像和我挺熟。“王琍?”我的大脑飞速扫描:“女性、中年、王琍”,想了半天,想不出是谁。“抱歉,实在想不起来,您能说的具体点吗?”“你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老同学?”大脑再次搜索:羊二小?57中?新安集?沈邱?150?忽然想起三班似乎有个王琍,但模样全忘了。且先作恍然大悟状:“噢,是王琍呀!我想起来了,你好吗?你在哪呢?”“我在美国呀!”我又吓一跳!好家伙,三十多年不见,又在大海那边,时间空间都隔得老远,怎么想起给我打国际长途了?一分钟十几块钱呀!

原来实验中学九十华诞,在网上建了个校友录。王琍初中就在150(当时实验中学叫150中学),熟人多,消息灵通,听说此事,自告奋勇当了高二三班网站的版主。但她在美国,联系同学很麻烦,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我。一找信产部,二找社科院,两个电话就把我捞出来。她告我网址,让我上校网注册。我一边答应,一边心想:都老头老太太了,天涯海角的,三十年不见,还聚啥呀?放下电话,倒头午睡,一觉醒来,早把此事抛在脑后。

五一长假最后一天,家里电话铃响。一接,又是王琍:“匡卫群你怎么一直没注册呀?”好家伙,连家里电话都知道了,克格勃呀!我赶紧上网,完成注册,登录班级网站一看,赶情俺是第二位!没想到,第一位注册的竟是张颐!三十年没通音信,他也去美国了!班网有全班在天安门的合影,我左看右看,想不起哪位是王版主。战战兢兢发出一帖:“不好意思,王版主您能告诉我您在合影中的位置吗?”王琍的帖子像颗炮弹发射过来:“匡卫群,你也真够可以的,居然连‘大名鼎鼎’的大王琍都记不起来了,真该给你推荐一些补脑的保健品了;我在全班合影的第二排从右往左数第六个,那个夹在邓梅和王苏维中间的靓女就是我。”我赶紧拿手指头杵着找,忽然眼前一亮,原来是她呀!她不是也去孔化营插过队吗?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将功折罪,赶紧效犬马之劳。王版主“知人善任”,刚把俺“打捞出水”,便发下一帖:“匡卫群,你是咱们班的文豪,给咱们班写个班级宣言吧,代表全班同学谢谢你!!”班网主页上有一栏叫“班级宣言”,由各班自己填写;见帖不敢怠慢,字斟句酌,写下数语:“最痴情的是回首,最难忘的是分手;虽不能常与青春厮守,却总会把那岁月藏收;一次相聚,终生益受;让我们再将那心儿相授,重走那朗朗的青山隐隐,潺潺的绿水悠悠。”王版主又布置我打捞同学,听她一说,方知打捞的艰难。像张青,只知她父亲原是农林部一位副部长,老红军,可农林今已分家。王琍分别打电话到农业部和国家林业局老干部局,查找姓张的副部级老红军,至今没有回音。我是机关小职员,清楚机关办事的路子,若非上级布置,或有熟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不会当真办。三十多年没联系,上哪找大伙呢?校庆定在九月,还有三个月时间,王版主说国内你管,国外我管,争取校庆前把同学们都找到,实现高二三班的“全家福”!

放下电话发愣,心想这任务艰巨呀,离别这么多年,和谁都没联系,上哪找呀?猛然想起一人,就是汤丽萍。汤丽萍插队回城分到邮电医院,和我夫人一个单位,找她应该不难;记得她家是政法干校的(现在叫公安大学),班上有不少同学和她一个院,找到她,就可顺藤摸瓜呀,果如所想,找到丽萍,一拨同学浮出水面,于是就有了我发帖询问“班长张青”踪影和英进纠错的事,寻找陆班长的漫长之旅由此开始。

前面说过,担当打捞任务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唐谦和陆惠敏,一个书记一个班长,找到他俩,班上的事就有了主心骨。可上哪找?进百度搜搜吧,好家伙,搜出四千个唐谦,八百个陆惠敏,大海捞针一般。没辙,还得在班网发帖子问同学,加拿大的国新说“我想找到尹小彬就能找到陆惠敏”,美国的东庄说“唐谦家就住中关村十号楼,等俺家贾老五回京时,站他家窗户低下吼一嗓,准能找到!”结果一喜一忧,喜的是东庄夫人回国省亲,真在十号楼找到了唐母,唐谦顺利上岸;忧的是找到了尹小彬,小彬却也不知陆班长的去向。“记得当年回城,她好像分到邮电部牛街招待所了,和叶秀珍一块,后来去哪我就不知道了”,小彬说。“唉,莲蒂不是在邮电部吗?让她找叶秀珍问问”;我满怀希望。谁知莲蒂找到叶秀珍,依然没问出个名堂,秀珍说老陆当年在招待所时间不长就调走了,去了哪她也不知道。得,转一大圈,又回到起点。

这时我倒也没着急。从一个多月的打捞情况看,找到一个同学,就会发现另外几个同学的线索,没准哪天找到谁会带出陆班长呢?而且六月份随着一位同学上岸,打捞工作突飞猛进,前景一片光明,这位同学就是警官徐建中。


(3)

徐建中,刑侦物证鉴定专家,当年插队孔化营,与唐谦一户。建中心灵手巧,喜欢摆弄照相机,照了自己冼,乐在其中。由于特殊工作性质,打探消息比较灵光,找人更有便利条件,所以他一上岸,就成为打捞工程中的攻坚战士。凡是难找的,没啥线索的,全交给他,其中自然有陆班长。“老陆是重点,”我托付他,“当年回城后,只知在邮电部的牛街招待所呆过,一两年就离开了,去向不详,家庭住址不详,父母姓名单位不详,有无兄弟姐妹不详,上学与否不详,出没出国不详,总之全是不详。唯一线索,就是陆惠敏大名儿,就看你的了!”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建中出马可不是顶俩,简直顶十个!最多时他一天能捞上来五六个。像张青、艾幼林、李钦德、林雅娟、林步圣、李吟天、李亚力等同学,都是当年没插队,毕业后留城工作,加入“独立大队”,早早断了线,若没有建中,找他(她)们肯定要大费周折。

除了建中撒网,其他同学也没闲着,07年7月7日,陈永同学把孔夫子打捞上岸,特别值得一提。孔夫子孔维康,本班老大哥,51年生人。从小患脑瘫,肌肉扭曲,行动困难。当年来班上,陈老师预先通知大家,说有个残疾的同学要来,大家不要惊讶。虽然打了预防针,可老孔一亮相,还是把大家吓一跳!不过别看孔夫子嘴不能说手不能写,心里可明镜似的,什么题都难不倒。据王莉同学披露,当年上数学课,老师出了道难题,全班做不出,孔夫子急得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说出一句:“一群笨蛋”!

我们插队后,与老孔失去联系。陈永与老孔家楼上楼下,可孔家如今只有弟弟一人住,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来时不来。陈永只能“蹲坑”,终于逮着孔弟。问出老孔住在大觉寺旁边一个养老院,但具体地址不详。北辰同学得知此事,周末驱车前往大觉寺寻访。到那发现寺周养老院众多,只能挨家打听,最终把孔夫子给找到了。那天我诗性大发,忍不住在班网打油一首:

三班兄弟整十八,最数圣人不好查。清水院边成隐士,大觉寺外度年华。
    北辰有志寻踪影,南苑多情绽晚花。今日迎来孔夫子,喜将杯酒对朝霞!

(注:大觉寺因有清泉流入,又名清水院;寺内南配院植有古玉兰,号称京城玉兰之最。因山中温度较低,比城里花期晚了半个月,正应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挑花始盛开”的诗句)

随着老孔上岸,三班十八位男生实现大团圆。7月10日那天,为庆贺此事,又在班网打油两首:

一、贺男生团圆:

高二三班是一家,分别卅载向何查?身隔咫尺难寻影,蕾散天涯怎觅花?
    幸有网坛集众志,竟从沧海汇金沙。劫波度尽诸兄在,从此中秋月更佳!

二、赞徐建中:

当年手巧又心灵,洗相攒机样样行。塞北并肩锄垅亩,长安携手砌楼层。
    四方重案皆勘破,三尺案头走玉龙。一键查出天下事,同窗团聚立奇功!

(注:“长安”一句,指回城后与建中同在邮电部房修处当建筑工人)

到8月上旬,不但男生全都上岸,女生也大都找到,尚未联系上的仅剩李娟娟(巴西)、刘晓梅(英国)、梁琳(美国)、陆惠敏四人。但前三位的父亲或母亲我们已找到,只是现在的老人们警惕性都特高,全报着“打死也不说”的信条,不肯轻易透露女儿行踪,可都承诺女儿回国时一定转达我们的口信,如此也算有了着落。真正沓无踪影的,就剩下班长陆惠敏了。眼瞅离校庆越来越近,我真有些着急了。那日在班网发上一帖:

“各位同学,陆惠敏是咱们的班长,要是校庆时还找不到她可就太遗憾了。到底陆惠敏哪去了?查遍夫子日记,无一字记载,前两天和老徐通话时还问过他,老徐也记不清了。和陆惠敏一个户的同学,还有啥线索没有?其他同学谁有线索赶紧提供,谁知道她的父母情况?现在要争分夺秒了,有提供线索找到陆班长的,重重有奖!”过了几天,尹小彬看到了我的帖子,她跟了一帖:“老匡你好,听国新说,陆惠敏的父母是社科院的,不知跟你是不是一个单位的,但不知她父母的名字。”见到小彬的帖子我大吃一惊,这不是找到自己地盘上了吗?

“找到自己地盘上”,是这次打捞同学过程中,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不少同学,没找到时,你觉得他远在天涯海角,一旦找到,你会发现他竟然就在你身边!这正应了“地球太小”的老话。比如林步圣,多年没有音信,若非建中神通广大,几乎无从下手。他上岸后,和他一聊,发现当年我在邮电部工作时,我顶头上司,机关党委书记,那位和蔼可亲的陶章同志,竟然就是他母亲!他工作在航天部710所,710所有个航天四创,做网络系统集成。97年我院建网招标,有八个公司投标,航天四创是其中之一。谈判大半年,最终航天四创中标。从此我们和航天四创结缘。若知林步圣在710,通过航天四创找他易如反掌。

又比如找刘宇生。刘宇生是高二一的,当年在邮电部房修处,和我同在混凝土班,一块炒了一年多盘子(那时把人工打混凝土叫做“炒盘子”)07年校庆前,一班一直没找到他。当时我写《我的混凝土班》,翻看日记,忽然在一页上发现刘宇生的住址:“铜光楼1楼1号”;心想这条线索或许有用,就在一班网站发了帖子。一班王丽同学见到此帖,一路追踪,真把宇生给找着了。那天和宇生、康永、建华、文尧等混凝土班老兄弟团聚,问到宇生现住何方?他说住在会城门,我大惊,因为我家就在会城门,细细一问,他住的那栋楼竟和我家仅一墙之隔!

如今找老陆,又找到自己地盘上了。可兴奋过后,发现事情不那么简单。社科院三十多个研究所,十多个厅局和直属单位,七八千人头,若不知姓名,不知具体单位,从何查起?于是心急火燎又给小彬发上一帖:“小彬你说老陆父母都是社科院的?要是真的,那可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不过北京有俩社科院,一是中国社科院,一是北京社科院,两院人都不少,像我们中国社科院就有六七千人,要是能提供具体单位或父母姓名,查起来就方便些。像小王莉,上次聚会她说她母亲就在农村发展研究所,她经常来社科院为母亲办事,早知道这些,何苦拐弯抹角,又找王红又找林美香,一个电话打到农发所不就解决问题了?所以关键是打听到她父母的姓名或具体单位,拜托拜托!”


(4)

9月7日,陆班长的事忽然柳暗花明。那天同学聚会,席上说起陆惠敏,新上岸的王苏维很肯定地说,老陆的父亲当年在社科院历史所工作。王苏维在班上是学习尖子,尤其外语好,她记的事我想错不了,当即打保票:这事包在我身上!第二天到单位,兴冲冲上电脑调出历史所花名册,现职的离退的,一个一个数,结果大失所望,几百人头中,竟无一人姓陆!莫非去世了?打电话问几个历史所的熟人,也没问出所以然。是不是调到别的所了?又把近代史所、世界历史所、考古所、边疆史地中心等等,通通搜索一遍,却一无所获,心里又凉了半截。

校庆前一天,在外交部当领事的邓梅上岸,打捞工作基本结束,全班仅剩陆惠敏一人没有着落;应该最先找到的人,最后也没找到,这大概只能说是天意,老天爷总要给人间喜剧留些遗憾。不过寻找陆班长的努力仍在继续,校庆那天,汤丽萍去了学校档案室,希望在尘封三十多年的档案中,能找到老陆的资料,哪怕查到父母姓名也好。可惜,仍旧一无所获,丽萍叹口气说:“找老陆比找拉登还难呀!”老陆你在哪?正当山穷水尽时,远在纽约的东庄忽然灵光闪现,想起当年一件往事。9月27日,他在班网发上一帖:“俺有一线索找到陆大班长惠敏。但不像在唐谦家窗下喊一嗓子那样简单,要到居委会讯问。她家就在白(百)万庄,110中学旁,寅区?”我看帖大喜,心想唐书记就是东庄夫人找到的,看来陆班长还是要落在东庄身上!忙发帖请东庄说得详细些。东庄回复:“回匡卫群:俺再说得啰嗦一点儿。110中学马路对过右侧是邮局。邮局马路对过左侧三层楼房即是。俺最后一次见到陆大人即在那里,但也是70年代末了。俺也未与她打招呼。一直没有说是在看,在等待你们找她是否有结果。最好女生去,找到有奖励。”东庄的“马路对过的马路对过”把我绕胡涂了,可是张青看见他的帖子,立马奔了百万庄。

前面说过,我曾误记张青是班长,所以如此,是因为张青当年在班干部中,给我印象深刻。她做事热心肠,有毅力,总是吃苦在前,乐于助人。她在网上看到东庄帖,马上跑到百万庄,先找东庄说的那栋楼,向老住户打听,没打听到;又去寅区居委会,居委会大妈挺热情,花名册翻来倒去,没有查到姓陆的;不过大妈说,寅区和卯区有交叉,会不会在卯区?张青又赶到卯区,真巧,卯区居委会肖主任是实验中学80届校友,一听情况,热心查找,结果还真查到一个叫陆传秀的女士,60多岁,虽说从年龄看,不可能是老陆母亲,但没准是她姑姑呢?张青满怀期望,把电话留给肖主任。第二天肖主任打来电话,她找到陆传秀了,一问,人家压根不认识陆惠敏,咳,又白忙活了!

张青又跑牛街,想查查当年档案,谁知老档案早已上交部里。我知道,三十年前一个小小招待所的档案,部里肯定早已销毁,否则档案室得盖十层楼才装得下!再找叶秀珍问,小叶说,年头太远,实在记不清,印象中,老陆是去她父亲单位了。得,折腾一圈,又转回“社科院历史所”了!东庄看到张青东奔西跑,一无所获,很不好意思,班网发上“罪己诏”:“回匡卫群,的确是当年俺的一念之差铸成今日之憾。又烦劳张青东奔西跑,左访右查,至一无所获。悔!憾!叹!若要再有此事那一定要快马加鞭,伺候左右。”时光一天天流过,十一月与邓梅聚会,十二月与国新聚会,一月份给陈老师过生日,每次聚会同学们都会说到老陆,每次都是无限感叹,一切线索都断了,寻找老陆的努力就像电脑中了病毒------死机了。

去年正月初六,国新要回加拿大,同学们为她饯行。饭桌上又说到陆惠敏,莲蒂忽然石破天惊,说了一句:“老陆在南京”!大家全都竖起耳朵,盯着莲蒂问:“谁说的?你咋早没说?没记错吧?”尹小彬更是摇脑袋,“你是说南京什么公司那个陆惠敏吧?我早问过了,她家是上海的,根本对不上号!”“是呀是呀,你别是记错了吧?我记得让建中查过南京呢,他查了说没有呀!”我也怀疑。“绝不是听尹小彬说的!听谁说的?我想不起来了,反正有谁跟我说过!匡卫群你让徐警官去查吧!”(建中那天有事没来)莲蒂说得异常坚定。

过了春节,赶紧联系建中,请他查南京。他有些诧异,说查过南京,没有呀?我说再查查吧,莲蒂说得很肯定,万一是老陆给莲蒂托梦呢?万一是老天爷看咱们找班长的心诚,给咱们指道呢?再查查看吧!建中说行,再查查。元宵节前,建中来电话,还是没查着,“真怪了,我不但查了现在的,连出国的、去世的,我都查了,都没有;这么个大活人,就人间蒸发啦?”建中有点沮丧。“会不会改名了?”我对建中说,“咳,不管咋样,建中你算尽力了,咱慢慢找,不着急!”我安慰他。建中说:“明儿南京正好有人来,我托他帮着找找”,建中干事也是韧劲十足!

元霄节响了一天鞭炮,又听见喜鹊叫,是个好兆头。正猜有啥好事,就接到老徐电话:“老匡,咱班最后那个,找着了”;他说最后那个,我以为是刘晓梅,“是刘晓梅吗?”我问他。“不是,是陆惠敏”;老徐的话音挺平静,电话这头我可是差点要蹦起来了!“你说啥?你找着陆惠敏啦?她在哪呀?”“南京审计学院院报,我已和她通了电话,是上过150,是在孔化营插过队,没错,就是咱们的陆班长!”原来那天南京公安局的同事来,建中便请他帮忙。到底是本方土地爷,县官不如县管,那同事一网撒下,便网出南京审计学院陆惠敏,性别年龄正靠谱,还有联系电话,建中一个电话打过去,陆班长霍然出水!

那一刻我拿着电话,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这真是天意了!真是老天爷在冥冥之中给莲蒂托梦了!要不她怎么能说得那么肯定,那么坚决!那一刻,我觉得全班同学付出的努力,全都得到了回报,王琍、丽萍、东庄、张青、苏维、小彬、建中……所有三班同学都会共享这幸福的一刻!

拿到陆惠敏的MSN,我迫不及待地和她对话,我最想知道,“社科院历史所”到底是咋回事?她和社科院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找到老陆后,我给建中发短信,说下次聚会一定有嘉奖,建中回了短信:“这是我应该做的,咱们班同学都在积极做这事。大家都做了很大努力,我只是运气好一点。”)(另,莲蒂和东庄是班上一对孪生姐弟)


(5)

上MSN和陆班长一聊,水落石出。果真应了“地球很小”的老话,果真又一次“查到自己的地盘上”。原来老陆是78年由招待所调到中国社科院经济所,87年随爱人到杭州,一年后再到南京。老陆在社科院呆了九年,她前脚走,我后脚来,差点碰头。王苏维说她父亲在社科院并没错,可非中国社科院,是北京社科院。我只在本院查,哪里找得到?

还有个疑问,究竟何方神仙告诉莲蒂,老陆在南京的?老陆离京时,即便和哪位同学说过,也应说去杭州。莲蒂冥冥之中蹦出“南京”二字,又说不出所依何据,莫非真是黄粱一梦?

小时读《格兰特船长的儿女》,常为其寻父之旅艰难曲折而感叹。凭几片碎纸拼凑出的零星信息,靠突发灵感的猜测和推理,满世界去寻找落难孤岛的父亲。处处危机四伏,时时险象环生,在走投无路,陷入困境之时,忽然否极泰来,绝处逢生,最终阖家团聚。小时一直以为这是作者杜撰,天下哪有这样的巧事!到了天命之年,才知人世间巧事颇多,只要锲而不舍,终会天道酬勤,寻找陆班长,便是明证。

今年春节,惠敏返京,唐谦也从上海回来,三班同学再次相聚。席前先请班长讲话,老陆一语未出,声先哽咽。此情此景,仿佛时光倒流,重回74年春天,在中山公园假山凉亭中,开的最后一次班会。那时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一晃三十五年,如今重聚,两鬓风霜,虽东隅已逝,可桑榆非晚,心儿依旧年轻,欢声笑语,不减当年。

找到班长那天,夫子即兴“湿”了一把:

遥望金陵喜欲狂,一年辛苦未白忙。中秋月照同窗聚,河汉星失玉兔伤。
    莲蒂无端说建邺,建中有志证黄粱。精诚所至金石裂,惠敏原来在异乡!

关于托梦之事,莲蒂在班网写了一篇《痴人说“梦”》,十分精彩。现将该文及文后的夫子跟帖附上,作为此章之结尾。

莲蒂的《痴人说“梦”》:

因家中无电脑,今晨在单位看到班网又洋洋洒洒地添了好几页。主题是终于找到了陆班长。其中也不乏有钦德、雅娟、小彬、丽萍、国新、卫群、刘岩等分析“梦”的由来。惊喜之余且听小女子我细细道来……。

如果说咱们班的这种手足情感动了上天,不如说首先感动了我。先是有感于王俐、黄京辉、谢北辰、汤丽萍、匡卫群等同学的多次倡议“一个也不能少”,又有感于张青的几次不辞辛苦的往返于邮电招待所(陆班长原单位)和百万庄居民楼之间(陆班长原住宅),又被徐警官地毯式的排查和小彬的网上搜索,国新的长吁短叹……,我都看在眼里,感动在心。于是在积极配合同学们的查找之余,百般思索,希望能在这茫茫的人海中寻找到咱们班长的蛛丝马迹。

忽一日,梦中有一仙人指路说:你们要找的陆大人在南边紫金山,雨花台。话毕便飘然而去……。似睡非醒之中只记住了这六个字。之后又昏睡过去。一觉醒来“紫金山,雨花台”这六个字仍萦绕耳边。难道应了那句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否天将降大任于小女子也。是否将这一线索首先报告徐警官,又恐是空穴来风让徐警官白忙活一场,故犹豫再三,不敢报告。

初六为国新饯行,再次谈到此事。实在不忍再看到同学们的全班大团圆之梦难圆,便豁了出去,将此事和盘托出。是凶是吉,我也颇为忐忑。

又一日徐警官来电说“南京告急,并无此人”。匡领导也在网上批示“查无此人”,便觉甚是懊恼。只因第一对不起徐警官。第二对不起全班同学的殷切希望。故心中郁闷,无法释怀。现在终于水落石出,真真的是高二三班同学们的手足情感动了上苍,借此托梦,实乃感动于全班同学的手足情,友爱心。

“梦”可信可不信,但我还是很信服弗洛依德的“析梦”,也有兴趣读一点易经、八卦、占卜、禅宗之类的书。说实话大多晦涩难懂,但也有只言片语或有感悟。自认为是无神论者,看这些书只是出于好奇。正像刘名医(指北医三院的刘岩)所说“世上有许多东西可能还未被人们认知……。”我最深有感触的是,白天我总是迷迷糊糊,委靡不振,实乃一痴人也。而梦中却思路清晰,时有灵感。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更推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和“析梦”之学说。我真希望美梦最好能多一点,噩梦最好少一点,让我们的生活充满诗情画意,这样美梦成真,不亦快哉!

望早日与陆班长相聚。

夫子跟帖:

今读莲蒂同学“痴人说梦”一文,感触颇多。寻找班长一事,历尽千辛万苦,四时不懈,八方搜索;前有丽萍尘伏于校档案之内,后有张青奔走于百万庄之间;尹小彬驱古狗叟狐于网上,徐警官查两京人海于库里;更有苏维掘沧桑之记忆,东庄献觅人之高策,竟皆与惠敏擦肩而过,错失良机,可感可叹。幸有莲蒂奇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不信佛而佛佑之,虽不信神而神助之,竟有土地爷驾临梦中,于万缕千丝中抽出一线,直指紫金山雨花台,真乃仙人指路,拨云见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然初六宴席之上,莲蒂说出此事,众人皆疑之,夫子更觉玄虚。乾坤朗朗,鬼神何在?古有南柯一梦,醒来方知是幻,莫非莲蒂今又蚂蚁援槐乎?虽窃以为此,但莲蒂言之凿凿,力主查找,夫子抱死马当作活马医之心态,重托建中网上钩沉。建中处事有恒心,一网不中,二网不中,不轻言弃,再撒三网。正逢元宵佳节,三网一出,豁然开朗,陆班长端坐网中,悄然出水矣!至此真相大白,莲蒂之梦并非南柯,真乃美梦成真,幻境成实,此事之奇妙,可入史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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