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记事(3) 作者:河水


 

  19. 到国营农场偷草去 

六十年代末,文革正在全国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国家失去了一切规矩和章程。本来防风治沙已取得极大成效的科尔沁草原,由于人们数年忙于“革命”,疏于治理,风沙复至,草原沙化严重。加之人们不再受轮牧规定的约束,任意放牧,草场土壤板结,草原得不到休养生息的机会,青草越长越瘦,越长越矮,已不再有昔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草场夏天放牧还可以应付,而牲畜在漫长的冬天所需的草料无处可觅。众多牲畜的生死存亡,作为严峻的问题摆到了队长们的面前。到种羊场去偷草,这是队长们达成的共识。
  种羊场是国营农场,专门繁育有名的东北细毛绵羊,场部距沈家屯约有四十多里地,最近处只有十七八里地,坐上大车不一会儿就到。那儿土地肥沃,青草茂盛,由于近年种羊繁育工作几乎停止,已不需要那么多的草料,一年年白白有许多肥美的青草任其枯荣,甚是可惜。近旁的屯子就组织人力去偷打。
  开始,种羊场 并不当回事,偷打草的人多了,他们发现事情 严重才派人护草。护草人员常常与偷草的人发 生冲突,甚至导致流血,种羊场便成立了一支强悍的护草队,配备了快马,步枪等,一时偷 草之风有所收敛。但毕竟鞭长莫及,我们屯子 每年要去偷几回草,一次也没有被发现过。   
  偷草的决定作出后,队长们确定了具体的 时间和地点,接下来便是动员了。过去由于怕 出意外,女人们老是拖男人的后腿,不让参加 偷草。今年队里来了知青,偷草的力量大增,不用动员,就那新奇劲儿足以吸引他们。几乎 男知青全都要求参加,队长挑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又指派了若干年轻社员,组成了一个精干的“偷草突击队”,我作为报名态度坚决者,也吸收为队员。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分乘三辆马车悄悄出发了。
  三挂马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草原上急驶,马儿都被摘去了铃铛,马蹄上裹着麻袋布。人 们手里紧紧握着钐刀(一种把儿很长的大镰刀),一声不敢响。黑夜中,只听得碎碎的、发闷 的马蹄声。远远的有一对对幽绿幽绿的亮点,那是夜晚在草原上游荡的野狼。马蹄不时惊醒栖息在草丛中的飞禽,劈里啪啦一阵乱扑腾, 有的甚至撞到身上。
  离种羊场越近人们心里越紧张,毕竟是偷草,总有点心虚。突然,打头的队长坐的马车在一声“吁”中停住了,随后两挂马车也站住了脚,队长轻轻叫大家不要动。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吆喝声,并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四下晃悠,碰到护草队了!大家屏声息气,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慢慢地,手电筒的光渐 渐远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队长当机立断,就地打草。人们赶紧跳下车,拉开阵势,挥动钐刀,唰唰地使劲打起草来。
  这儿的草又肥又厚,一刀下去倒了一大片,真过瘾。队长在黑暗中猫腰走过来,叮嘱大家 千万小心不要砍了别人的腿,如果差不多了就 赶紧装车。约莫也就半个多小时,这一片的草 就全打光了,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装车。 这时出现了问题,有的人在黑暗中再也找不到 自己刚才打下的草,急得团团转;还有的人只顾装车,钐刀不见了,四处在寻找。如此,这群偷草的队伍里就时断时续地发出了响声,本来已远去的手电光又朝向了这个方向,护草队发现了。一声清脆的枪响,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喊声。
  “偷草突击队”顿时乱了套,队 长一声令下,草不要了,赶快上车撤。各车只装了一半的草,人们纷纷爬上去, 赶车的抹过马头,狠加一鞭,马车飞也似地跑了起来,慌不择路,漫无目标地在草原上奔驶,颠得我们都坐不住,东倒西歪的。车上的草哪 儿还留得住,一路颠撒而去,待护草队的踪影消失时,车上的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狼狈不堪的“偷草突击队”终于在天快放亮的时候陆续回到屯子,检点队伍,丢失钐刀两把,跑掉球鞋一只,人马无伤,万幸!

  

  20. 乡土文化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述桃花源里的人“不知有汉”,意喻与现世隔绝之深。我觉得,沈家屯里的人们除了受到文革有限的一点影响,搞一些天天读、大批判外,文化上与外界相距甚远。整个屯子没有一台收音机,手表或自行车,更谈不上电话。有一次县道上开过一辆公共汽车,人们都登上房顶,那兴奋劲儿就甭提了,不停地喊“大捷克、大捷克”,似乎见到了UFO。但是,尽管如此也不能说沈家屯就没有文化,它有它的文化,这么多年来,人们也没觉得文化不够用。
  沈家屯的人们有说不完的“俏皮嗑”,也叫俏皮话,文雅一点,俏皮嗑当属幽默一类。可以这么说,只要有人,只要说话,就有俏皮 嗑。屯里有特别喜爱并且擅长俏皮嗑的,人们 称之为能“哨”,当两个能“哨”的碰在一起的时候,往往要发生一场舌战。那时,他们各自抖擞精神,摇动不烂之舌,千方百计要战胜对方。舌战有时会持续很长时间,一般都是一 边干活一边进行,所以并不碍事。胜者自是得意万分,以后一般人是不敢与之对阵的。俏皮嗑以歇后语为多,利用谐音造成误解而产生幽默、风趣的效果。因限于生活环境、文化程度,就其内容而言常常粗俗不堪,几乎离不开一性字,有时简直就是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他们把这叫做“荤”的。初涉人世的上海知青, 尤其是女同学,根本无法卒听,只好逃之夭夭。 也有“哨”起来不开荤的,那只是个别读过高 小或初中,稍有文化的人。还有一种文化,层次要高于俏皮嗑,就是流行于东北各地,源远流长的“四大××”。“四大××”系三句为一组,押韵而又非诗,有长有短的语句,由于朗朗上口,老老少少能说上几句。其就形式来讲,接近于不受格律严格约束的白话诗,它常常有一个题目,诸如“ 四大黑”、“四大红”、“四大快”等等。也许最初是边民借以抒发粗犷豪放胸怀之用,而今却成了农牧民口中猥亵的小调,其内容依旧是“荤”得可以。它往往以前两句起兴, 第三句开荤。
如:
  四大窄  
  睡扁担,盖鞭稍,
  长长的头发细眉毛。

再如:
  四大红  
  杀猪的盆, 庙上的门,
  秋天的辣椒火烧云。

  上面前两句均竭力夸张“窄”与“红”, 第三句开始,本来可以顺势用更夸张的东西来表现“窄”和“红”,然而在这儿却转成“荤”的了,而且绝大部分与女人有关(以上例子均已作净化处理)。
  另外,老乡们还喜欢把一些身边人身边事。 编成顺口溜,听起来既滑稽又形象还亲切,叫人忍俊不禁。记得有这么一首:

  李大蘑菇蒋老广,曹老殃子牛大晃,  
  严大肥子王大胖,庄瞎驴子陆瞎撞。

  这首顺口溜提到了八个人,前四个是老乡,后四个是我们知青。里面基本概括了这八个人的性格和特征:李大蘑菇是政治队长,动作特 慢,故有蘑菇之雅号;蒋老广谓此人出去闯过,见多识广;曹某与牛某则一高一矮,“殃子”即长不大的意思。诸如此类,一首顺口溜活脱 脱画出了八个人,可谓精练有趣。

  

  21. 婚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来天经地义的事情,在这贫困的农村竟那么沉重。小Y二十有 几,按风俗早该成家立业,但谈起此事,他总是一脸苦笑,说:“谁肯跟我?”小L是个相当俊的小伙,找了好几个对象都不成功,依旧光棍一条,原因是给不起彩礼。屯子里有姑娘嫁出去,却不见有新娘娶进来。唯一的办法:亲上加亲,屯子里的小伙娶屯子里的姑娘。因 此就出现了不少五服之内和错辈的婚配,昨天还喊“叔叔”,今天却要称“当家的”;平时一口一声“姨”的,这回成了“屋里的”; 从小一起泥里水里滚大的男孩女孩,一下子变成了夫妻。怪不得我们见屯子里家家户户都能连上亲,缘由即在于此。
  使小伙子抱有希望的是,集体户里那么多上海姑娘,假如能够……,屯子里的小伙或多 或少对此有着美好的憧憬。 家有儿子的大娘特别留心女知青,千方百 计与之拉关系,送鸡蛋、送粘豆包(用大黄米做的一种食品,类似糯米团子)、帮助烧开水、做被子等。在现有的条件下,离乡背井数千里,一旦有人体贴、关心,便十分感激。加之上海 男知青不适应东北农村的生活,自顾不暇,一 个个蓬头垢面的,并不比土生土长的小伙子强 多少,此时若作一次民意测验的话,上海女知青多半愿意嫁给当地小伙,事实上其他大队、公社已经有上海女知青嫁在当地了。娶上海知 青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索彩礼。因此,瞄准上海女知青的人家越来越多,个别不轨者甚至使用暴力强迫知青就范。不久,中央发出了有关 知青的二十六号文件,意为严厉打击侵害知青利益的犯罪行为。接着知青开始上调,几年内 大批知青被抽调到城市。由此,屯子里的小伙子渐渐断了对知青的念头。  尽管贫困,还是有宁愿债台高筑也要凑足彩礼的人家,老刘就硬是东挪西借凑了八百块钱,给大儿子刘金财从乌兰(地属科尔沁左翼中旗)说了一个媳妇。这可是沈家屯的一件大事,整个屯子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直盼娶亲的日子快到,好瞧瞧新媳妇到底啥模样。终于 到了成亲的这一天,老刘邀全屯的姑娘媳妇、老少爷们去参加婚宴,全体知青也在邀请之列。婚礼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一拜高堂,二谈恋 爱经过,新娘红着脸一言未发,只好匆匆送入 洞房。接下来开饭,大家就盼着这一刻呢。大碗大碗的高粱米饭端上来了,大盆大盆的豆腐炖萝卜也端上来了。高粱米饭通红通红,豆腐萝卜雪白雪白,人们大口刨饭,大块吃豆腐,十分酣畅。老刘一个劲儿劝“大家多吃,大家多吃”。要知道那时候乡下吃豆腐比城里吃肉还难,尽管东北盛产大豆,因为割资本主义尾巴几乎把所有的豆腐坊都给割掉了。看到现在的青年人结婚那个排场,我真替老刘的儿子喊不平,同样是人,同样是结婚, 为什么一个天一个地?   

  

  22. 一年只刮两次风?

老乡们好诙谐,刚到时有人对我们说:“ 这儿风不多,一年只刮两次”,卖一阵关子然 后说:“一次春天刮到秋天,另一次秋天刮到春天”。好哇,一年刮到头。知青到这儿后第一个下马威就是风沙。
  在上海,大家都知台风 的厉害,殊不知这儿的风沙更厉害。台风虽强但无沙,这儿的风不但强于台风,而且夹裹着细沙,一刮就是昏天黑地的好几天,未曾亲身 经历的人很难体会那风沙厉害的程度。春天是万物萌发的季节,播下的种子已变成小苗,嫩嫩的绿草齐刷刷地钻出了土壤,远近的柳树、榆树也挂满了鲜嫩的叶子,一派春 日融融的景象。然而风沙一起,三天之后再看,苗呀草呀全被黄沙掩埋,树叶全被风沙打光, 整个大地重又一派萧杀。
  集体户初到缺柴烧,我们常到西岗子刨楂子(楂子是苞米或高粱收 割以后剩下的根,可作柴禾用),累了就往垄 沟里一躺,既是休息又是避风。有一次我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整个下半身已被沙子埋住,鼻子、耳朵里全是沙,差点儿活埋了。
  队里经常有猪羊不小心掉进屯子周围干涸的水沟,爬不上来而被风沙活埋的。风沙大的时候,就象江南雾天里一样,几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即使近在咫尺,说话得大声喊,连声音都被刮跑了。老乡们在风沙中练就了一手绝活,那就是点烟的技巧,无论风沙有多大,老乡都能用火柴把烟点着,这实实 在在令知青中烟民们敬佩,当然,不久他们便学会了这一手,也许这阵还在受用呢。
  这儿谚语道:风三,风三,意即风只要刮起来,至少要三天,有时甚至要半个月。风是一年四季都刮的,只是夏天带的沙少些,冬天 如果雪大,沙子也不会太多。春秋两季的风沙 最为可恶,喝的是泥浆水,因为井里全是沙;吃的是牙碜饭,因为锅盖也挡不住沙。身上有沙,铺盖上有沙,上下牙齿一咬,咯吱咯吱还 是沙。知青对风沙真是深恶痛绝而又无可奈何。但风后,细细观察那沙子,发现这沙子细得那么匀,简直比最细的绵白糖还细,里面大都是晶莹透亮的石英沙,在放大镜下,十分美丽。 我曾带过一包沙子到上海,亲朋们说真难相信这沙子是天然的,这么可爱。如果没有尝过风 沙的苦楚,我也会这么想。
  石英沙是生产玻璃的原料,双辽县后来建起了大型的平板玻璃厂,成为我国重要的玻璃产地,还主要得益于这石英沙呢。

  

  23. 茫茫的大草原

记得有一首歌开头唱道:“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个马车夫,将死在草原……”那雄浑、低沉的旋律给人以不尽的遐想。草原究竟什么样?在上海的时候,不管我怎么去想象,无非是比中山公园里的草坪还大一些的草坪罢了。当来到科尔沁草原,驱马在草原上放牧,整天只见牛羊而不见人影的时候,对草原的概念才真正有所了解。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这是我对草原产生的第一个印象。早晨,我驱赶着马群来到草原,将坐骑束拌好之后,就可以随意活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春天,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绚丽的野花,红一片黄一片。放牧归来带上一束,就如带回了春天,女同学们常常要去插在杯子里欣赏。草原上有数不清的蘑菇,可寻常看不到,一旦你碰到了蘑菇圈,运气就来了。草原上的蘑菇有个有趣的生长习性,要么一颗蘑菇也不生,要么周围一大圈都是蘑菇。只要你发现一颗蘑菇,就能在附近找到很多很多。老乡们将采来的鲜蘑菇晒干,留着过年过节或来客人吃。蘑菇炖鸡是这儿过年吃的最好的菜肴。
  草丛中,隐藏着许多鸟窝,里面有斑斓的鸟蛋,有刚出壳的小鸟。只要人走近,亲鸟就会在你头顶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会装出受伤的样子在地上扑楞,引诱人去追赶。我喜欢蹲在鸟窝旁观察雏鸟,用手引逗雏鸟张开黄黄的喙乞食,任凭一旁亲鸟急得不可开交,甚是有趣。但我从不去动它们,因为在此刻,这茫茫大草原上的所有生灵都是我的伙伴。
  草原上的草有无数的种类,我曾采集草的标本,试图弄清到底有多少种,此事最后虎头蛇尾,没有结果。但当时 的确给我带来了很多消遣。草原上常常是整天 碰不见一个人,只见绿草、马儿、云彩。可以听鸟儿啁啾,可以吟哦自赏;可以大喊大叫而无所顾忌,可以枕臂仰天看白云变幻无穷。渴了,灌几口水壶里的凉水;饿了,啃半个带着的大饼子。初时,笑苏武北海牧羊那般哀怨凄苦,全没有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的精神。时间一长,孤独无聊袭来,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草原并非总是美丽的,在草原上空乌云密 布,雷电交加的时候,你会感到天那么低,低得简直在朝你压过来,黑色的云伸手可揽。环顾四周,除了马还在低头吃草,再无二人,你会觉得整个世界只有你一人在与自然抗争,而面对漫无边际朝你压过来的黑云,面对茫茫的 在风中剧烈摇动着,任凭大自然摆布的野草,你又会觉得人的力量多么单薄,多么渺小。  

  

  24. 捡鸟蛋

屯子西去,穿过草原约二十多里,有一片水泡子,水泡子在东北是湖的意思。水泡子方 圆有十几里,遍长芦苇,周围没有人家,是水鸟理想的栖息之处。听老乡说,那儿的水鸟蛋多得须用筐挎,还有一种叫大鸨的鸟,立着身 高约三、四尺,一只要重八、九斤甚至十来斤,就一只蛋也要三两重。关于水泡子的传说,对 我有十分的吸引力,总想去看一看,特别是那高三、四尺的大鸨鸟。
  端午节,当地俗称“五月节”,照规矩队里放假一天。我喜出望外地和屯里的一些半拉子约好,放假到西泡子去捡鸟蛋。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带上大饼子和咸菜,每人还挎了一个元宝形的柳条筐,那是用来放鸟蛋的。摸着黑,我们就出发了。
  翻过西沙岗,走到西甸子时,红日刚从身后升起,晨羲中,草原苏醒了。草原上,百灵啁啾,在晨风中格外清脆,远处传来马嘶羊叫,慢慢地马群羊群从阳光中溶出,星星点点散落 在开满野花的绿草地上。这时节,野花开得正 旺,偌大的草原此时宛如一匹七彩锦缎,任缤纷的野芳争奇斗艳。平时不起眼的蒿草、野菜,竟也能开出这么艳丽的花朵,而且如火如荼,遍布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我们行进在草原上,不时惊起不知名的鸟儿和啮齿动物,半拉子们很高兴,“哦哦……”地欢叫着,起劲地撵那些可怜的生灵,其实他们并不认真捕捉这些动物,只是当做一种游戏而已。一路上,半拉子曹小一个劲儿跟我说,上回去水泡子捡了好多好多鸟蛋,回来全腌了,上学带着吃。还说这回如能逮着一只大鸨就好了,全家能吃上几天。因此我也希望能多捡些蛋回去,最好也能抓一只大鸨,让同学们改善一下生活,也显显我的本事。 
  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半拉子们总说快到了,没几里了,待你再走上半天,他们还是这句话。望山跑死马,何况这水泡子根本就望不见,我走得两脚生疼,双腿僵直,可脚下的草原依然遥无尽头。直到天上开始出现盘旋的体态硕大 鹳和雁时,水泡子才真正临近了。由于水泡子全被青青的芦苇覆盖,而芦苇并不比蒿草高出多少,难怪我们直到跟前未识“庐山真貌”。
  站在水泡子旁,我估摸不出它有多大,只觉得青青的芦苇无边无际,它是绿的聚集,它是碧的世界。曹小对我说,鸟蛋就在这芦苇里,鹳和大雁把芦苇结在一起,在上筑巢孵蛋,要捡蛋,就得下水。还告诫我:一定要拣有苇子的地方走,那儿水浅,若见没有苇子了,万万去不得,会淹死人的。我们将长裤脱了,挎着柳条筐下到水泡子里。水泡子的水刚没到腰,水底没有黏黏的淤泥,而是硬硬的,踩上去很是舒服的土地。我 们个个举着双手,行走起来并不费力,只是密密的苇叶十分碍事,弄不好还会划破手臂。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半拉子们后边,尽量不被拉下,唯恐在荒无人烟的芦苇丛中出什么意外。不时 有惊起的飞禽,拉拉地飞向天空,吓人一跳。偶尔发现一两只鸟巢,巢中并无蛋,是空的。我看见一只死了的不知是鹤还是鲩的大鸟,漂浮在水中。我走近细看,好象是中了砂枪弹死 的,它长着美丽的羽毛,细细的长腿,如果活着,一定非常漂亮。我想它大概是一只迁徙途中飞经此地的候鸟,本想在水泡子中觅点食物, 以补充一下体力,未曾想却死于非命。想到此, 我觉得这些飞禽很不容易,行程千万里的迁徙,处处杀机,稍不小心就魂断枪口。
  我随着大家, 起初,还跟得上,渐渐地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眼睛都忙着搜索鸟窝,无暇顾及旁边的人,当我蓦地发现身旁连曹小都没有踪影的时候,心里慌了起来。我大声呼喊,没人应答;四处 张望,不见人影。慌乱的我此时已不辨方向,凭感觉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往前趟,就是走不出芦苇丛。忽然我发现前面豁亮起来,仔细看 看没了芦苇,心想总算走出来了,可到那一看, 仍然是水泊,水是如镜子般地清澈,映着天上的白云,只是没了苇子。我想起曹小的告诫,不敢再往前行,前面一定是水泡子的深处,危 险!既然如此,转身往后走,必能走出芦苇丛。我毫不迟疑地返身折回,用双手使劲地拨开芦苇,全不顾手扎得生疼。柳条筐不知何时已丢了,只听得苇叶哗哗,我奋力行进,须知日头已经西垂,如果在天黑之前还出不了水泡子,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正 当我埋头与芦苇“作战”,传来了一声声的呼 喊,那是在找我呢。我一阵欣喜,一边大声应 答,一边用力朝前扑腾,待我出得芦苇丛,已是筋疲力尽,动弹不得了。
  半拉子们,有的捡一筐蛋,有的捡半筐蛋,多少都有收获。唯我,连蛋壳都未见到一个,还差点儿出不来。曹小见我两手空空,就从筐里拿了两只送我,说:“给,就算你捡的。”我小心仔细地观看这两只蛋,它们大如鸭蛋,上有许多褐色和淡绿色的斑点,煞是可爱。这两只鸟蛋后来我带回上海,作为珍贵礼物给了弟弟。现在回想起来,半拉子们捡的成筐的鸟蛋,是多少珍禽的后代呵,里面一定有鹤,有鹳,有鲩,说不定还有更稀罕的禽类呢。幸好我一只都未捡到,否则也成了毁灭珍禽的作俑者。  
  那天,我们回到屯子,已是半夜。

  

  25. 有辱使命

打草的季节快到了,集体户还没有钐刀队长派我到公社去买几把钐刀杆,顺便再买点其它东西,如油漆、玻璃等。领命之后,我到队房牵出队里最好的大青马,套上车,径直朝公社奔去。
  公社所在地是一个大屯子,也一样是土屋土墙,只是住户多一点。公社有一个商店,有好几间房大,里面既卖食品、文具,又卖杂货、农具,还有一个柜台专卖书籍。我按队长的意 思将东西买齐,然后到书籍柜台,看看有什么书,我很想买点儿值得一看的书回去。 
  “文化革命”革了文化的命,那时的中国可说是文化的沙漠,下乡时,作为“知识青年”的我,除 带了一本小学生用的《新华字典》,别无他书。我们一有空只好打扑克,如此下去,岂不成了文盲。 
  别看其它柜台大都空空如也,书籍柜台上倒放了不少厚薄不一的书。有常见的《毛泽东著作》和“革命样板戏”剧本,有文痞姚文元文章的单行本如《评〈海瑞罢官〉》之类,还有几期《战地新歌》。我挑样板戏剧本和《战 地新歌》买了几本,回去唱唱也好消遣。出了商店,再无处可逛,抹过马头,赶车回家。
  东北的夏天,到了傍晚十分凉爽,我坐在大车上,很是惬意。路旁是高高的青纱帐,随风摇曳的是正在灌浆的高粱穗儿和谷穗儿,玉米棒子则鼓鼓囊囊地被青绿的叶子裹着,只露出红红的缨子。青纱帐过后便是开阔的草原,我轻车熟路,扬起鞭子,催马快行。此刻,晚 霞染红了整个草原,肥美的青草和开满鲜花的 野蒿在霞光中频频点头,天空掠过晚归的百灵,“啾啾”地叫个不停。到底是出校门不久的“ 知识青年”,我被草原美丽的景色激动,放开喉咙,把学校里教会的,收音机里听会的歌都拿出来使劲唱,反正没人听到。我唱“敖包相 会”、“草原之夜”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 阳”,也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等等,直唱到自己尽兴。
  我一路唱歌,大青马自顾赶路,老马识途,也不必我再吆喝,直到大车拐进屯子,我才从兴奋中醒了过来。回头看看今日买的东西,我吓了一跳,车上空荡荡的,哪还有钐刀杆、油漆什么的,全在我唱歌时被车颠丢了。想再赶 车回去寻找,路已溶在茫茫的夜色中,只好怅怅地作罢。
  第二天,队长听说,半晌不作声,最后嘴里吐出两个字--废物。废物就废物吧,我岂敢再说什么。  

  

  26.“脱坯打墙,活见阎王”

挂锄以后,最值得一写的活儿是脱坯和打墙,当地有个俗语,叫“脱坯打墙,活见阎王”极言这些活儿吃力的程度。脱坯和打墙,全是力气活,有力气就出活,来不得一点儿偷巧。
  夏末农闲,正是盖房子的季节。这儿盖房子有 两种方法,一是“干打垒”,直接用土打成墙,即在两块木板之间夹上泥土,用木榔头捶打结 实,一层层打上去直至一定的高度,然后架梁 上椽,铺上秫秸,用拌有碎草的湿泥一抹, 房子就算盖成了。另一是先取泥拌上碎草,用水 和匀闷透之后,上去几个人用脚反复踩至“熟”,再放入坯模里做成坯,在太阳底下暴晒几日,坯干透了,便可用来与砖一样砌墙。虽然土坯 不如砖那么结实,但与“干打垒”相比,土坯 房要上一个档次了,它比“干打垒”结实、干爽。盖房,单凭一家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必须由队长统一安排人力。本来知青不过去打打下手,撮撮泥呀,递个家什呀,可时间一长便觉手痒,也常常上去比划几下。
  打木榔头是最累的活,开始只觉得有趣,两个人结成对子,左一下,右一下,榔头上下翻飞很有节奏。然而半天下来,两只胳膊酸得抬都抬不起来,手腕连饭都端不住。可盖房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起码要十天左右,一般有三间房的墙要打,有大大的院墙要打,再有厕所、猪圈等也要打。老乡们打起墙来劲头很足,小伙子们立在墙头上较劲,即比赛谁打的次数多,特别是有姑娘们做下手的时候,小伙子们更是撒欢地干,这时候打墙进度最快。知青也有好强的,跳上墙头与之比试,短时间知青还能占上风,时间一 长,知青耐力不行,经常败下阵来。
  脱坯是属众多人一起干的活。和泥的,踩泥的,运泥的,脱坯的要同时一条龙进行,哪个环节跟不上,就要影响脱坯的速度。我们 知青仍旧负责最简单的活--运泥。运泥的工具是一根扁担,一块用柳条编的笆子,往笆子里装上和好的泥,两个人抬到脱坯的的边上一倒就算了事。可脱坯的人多,运泥的人少,一 付担子要供几个脱坯的人,这就忙坏累坏了泥的。湿泥是死沉死沉的,一笆子泥好大的分 运量,我们一天干下来,变成泥人不算,肩膀都磨破了。即使如此,第二天还要接着干,还要两人抬着笆子一路小跑,不管你浑身上下全是 泥浆,不管你的肩头磨破了多少血泡。其滋味的确是“活见阎王”!

  

  27. “小狐狸”的由来

在知青住房还没有盖好的时候,我和另外 三个知青住在贫下中农给我们指派的户长家里,户长姓丰那年二十八岁,但是看上去四十八,保证有人信。户长有个妈,五十多岁,满脸皱纹,大嗓门,一副厉害的样子。当面我们称她 大娘,背后叫“疯老太婆”,缘由“丰”是“疯”的谐音。户长还有个妹妹,年方十八九岁,长得挺白净,丹凤眼,瓜子脸,叫什么名字如 今记不得了,只是她的绰号仍记得很清楚,叫“小厉害”,干活时,社员们常开玩笑说她是 嫁不出去的“小厉害”。
  记得第一天住进她家,我们几个忙着铺开纸写家信,她却凑在一旁看,大家便用身子挡住她,她转个身子仍旧要看,嘴里还嘟囔说“ 俺不识字,你们怕啥”。大家认为她真的不识字,就不再躲她。时间一长方知道上她的当了, 她非但识字,而且上过初中,是屯子里真正的 “知识青年”,我们信中那点儿秘密全被她 晓了。气得小毛直骂她是狡猾的狐狸,“小厉 知害”由此成了“小狐狸”。
  “小狐狸”在屯子里的姑娘当中,是属小伙子眼光扫描较为集中的一个,按当地风俗,她已到了婚嫁的年龄。但慑于“疯老太婆”的 威风,无人敢去求婚。丰大娘也真象一个护雏的老母鸡,护卫着女儿,不让屯子里的小伙子 接近她。丰大娘不是不想让女儿出嫁,而是待价而沽,有丰厚彩礼她还是愿意嫁女的,只是沈家屯里无人出得起这个聘礼。偶尔丰大娘听 说女儿与哪个小伙多说了几句话,或者与哪个小伙在一起多待了一会儿,她老人家便走到大门口,扯开嗓门就大声嚷嚷,意思说她家的女儿早有好人家了,少打她的主意;再说她的女儿又不是狐狸精,干么要围着她转。她不嚷嚷 倒没什么,一嚷嚷把我们知青给逗乐了,因为 我们本来就已经给她的女儿起了“小狐狸”的绰号。
  “小狐狸”其实并不如她妈厉害,我觉得她倒是挺通情达理的,平时我们缺个什么,朝她要,也没拒绝过。知青日子艰苦,做的饭不是生就是糊,不象“小狐狸”她妈在玉米面里 掺进黄豆粉什么的,蒸出的大饼子又甜又香。我们时常跟她讨着吃,“小狐狸”就背着她妈 给我们塞过来几个,嘴里却说:“上海人真馋” 。若是让“疯老太婆”知道了可不得了,准得嚷嚷个半天。有一次小毛馋嘴在她家鸡窝里摸了一个鸡蛋,被“疯老太婆”告到了队长那儿。
  “小狐狸”还是嫁了出去,嫁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她的男人是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农民据说丰大娘很满意,那家出的彩礼够厚的。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小狐狸”。

(最近听说其婚后不久死于难产)

  

  28.“不愿做妇女的人们”

杨队长习惯把能干活的女人通称妇女,每 日派工时,口口声声妇女们干什么什么,集体 户的妇女们干什么什么。当地妇女习以为常, 妇女就是妇女嘛,可上海女性知青就是不能接 受这个称呼。从小听惯的只有叫“女同学”的,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妇女?她们觉得“妇女”这 个称呼专指已婚女性,和自己不粘边,所以这样不加区别地乱叫是不能容忍的。
  起先,女同学公举女户长去与队长交涉,队长答应可以对女知青称“女同学”而不称“妇女”,可早就习惯了的他怎么能说改就改呢,妇女二字依旧时常挂在口上。其他社员更是“妇女,妇女”地叫,气得女同学们对凡是叫她们妇女的一律不予理睬,同仇敌忾,共同抵制“妇女”,大有“起来,不愿做妇女的人们”之架势。队长想改口又改不了,索性反守为攻,在一次全体社员大会上,他把女知青的这种做法批评为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本来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贫下中农叫女知青“妇女”有什么不对,难道想要叫“小姐”吗?那 年头什么都可以不怕,只要一上纲上线,没有不害怕的。女同学再也不计较称不称“妇女”了,时间一长,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不顺耳的,倒是杨队长渐渐地习惯称女知青为“女同学”了,有时“妇女”一词刚出口,马上纠正 说:“不对不对,是女同学”。

  

  29. 小毛其人 

小毛其实可以不用插队落户的,因为他不是应届毕业生,是社会青年,再说又是独生子,按政策可以留在上海。可他早就过厌了由父母包办一切的优越生活,好玩似的挤入了插队落户的大军,来到了科尔沁草原。在上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毛,绝对是想出来散散心的,怎么可能干如此累的农活,吃如此粗砺的饭食呢。所以,他日日游荡, 闯祸肇事,气得队里有人发起要揪斗他,吓得他屁滚尿流逃到四平市躲了好些天。
  说起小毛 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好吃懒做是小毛的一大特点。人说猴子不藏隔夜食,小毛在这一点上不逊于猴子,到乡下后,第一个吃光上海带来食物的就是他。只要还有好吃的,他一口也不尝大饼子,知青们出工去了,他在屋里翻箱倒柜,搜出他们的饼 干、糖果、香肠等均窃为己有。特别是女同学 的东西,他翻得最多,男同学的东西他一般不 敢轻易拿走,怕挨揍。只有知青W的东西他无 所顾忌,照拿不误,因为W怕他三分。
  一次大家下工回来,个个饥肠辘辘,迫不 及待地抓起大饼子就啃,却发现所有的大饼子 都没了锅底----唯一好吃的部分,追究下来, 是小毛趁无人时将大饼子的锅底一只只揭下来吃掉了。此时无论男生还是女生,简直都“义 愤填膺,怒不可遏”,齐声谴责小毛的卑鄙行为,在众怒难犯的声势之下,他承认自己做得 不对,为了表现一下认识的深刻,他把吃剩藏在箱子里的一些大饼子的锅底交了出来。
  小毛在弄吃的方面有不少高招,比如一条 毛巾可以换来十几只鸡蛋,一双袜子可以变成一斤“赤膊糖”(知青称当地产的,外面无糖纸包裹的硬糖块)。最为神通的是他可以用毛 泽东纪念章交换任何东西,小毛用它换过母鸡 和咸鸡蛋,用它乘过汽车住过旅馆,用它在饭店吃煎饼喝甩袖汤(类似羹一样的汤,加有鸡 蛋花,北方人喜欢喝),上回到四平他分文未带,照样过得挺快乐,回来还给我带了一大包四平产的蛋糕----也是纪念章换的。如果小毛拿自己的东西去换吃的也就罢了,可恶的是他经常拿别人的东西去交换。大串联 时,包头的一个红卫兵在北京送我一枚纪念章,作为纪念,我十分珍惜,却被小毛偷偷拿走了。我发现纪念章丢了,拿他是问,他嬉皮笑脸地到门外不知何处拎出一挂猪下水,说我那枚纪念章派大用处了,就只给了这一枚像章,公社 宰猪的那个人说以后要吃下水尽管去拿。无奈之下,当晚求“疯老太婆”将下水煮了,弄了一斤白酒,几个人醉到天亮。
  小毛之懒又甚过W,W至少象征性地也洗 洗衣裳,擦擦脸,小毛则不然,这一切基本的卫生动作他均十分痛恨,一律全免。下乡不久,他的脖颈,手腕,脚腕都镀上了一层油亮、墨黑的泥垢,头发赛过乱草,若不是他常年裹着那件发的黄大衣,谁也不认为他是上海知青。初时,有的女同学看不下去,洗衣服时捎带也把他的衣服洗了,时间一长,大家躲他唯恐不及,更无人会帮他洗衣服了。
  小毛就这样游手好闲地过着混沌的日子,无聊时搞些恶作剧,今天东家门前摸几个鸡蛋,明天西家房后摘两根黄瓜。老乡们无人敢沾他的边,怕他到家里一坐就是半天,吃饭时也不肯挪窝。小毛只好成天和一帮小嘎子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胡吹一通。在集体户里,他玩起了小孩子的把戏。他曾趁大家出工,把门前的 地挖出一个陷阱,铺上秫秸和土作伪装,使一个女同学踏了个空,摔碎一只热水瓶。他还把女同学的来信抢先拆开,将里面的内容当众朗读,常常气哭女同学。有一次,他在屋里用柴禾薰蚊子,屡点不着,就把一瓶煤油倒了上去,“轰”地一下火上了房顶,吓得“疯老太婆”大叫“不好啦,小毛放火啦,快来人救火呀!”诸如此类,闹得到处不太平。大家开始怀疑小毛是否有病,一种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病。
  有时小毛又天真得可爱。一次,他望着天上飞过的飞机,对我说,如果能乘一回飞机就 好了,飞啊飞啊,一直飞到阿尔巴尼亚,在地拉那上空往下跳,正好落在一家棉纺厂的棉花 堆上,皮毛一丝不伤。然后,阿尔巴尼亚同志 热情款待他,为他举行宴会,安排参观全国,最后,派专机将他送回中国。这天方夜谈的故事亏他想得如此周全,飞机上跳下时居然没有被大风刮到意大利去,他也怕被抓个“向往资 本主义国家”的辫子。
  乡下没有男女厕所之分,时有“撞车”之尴尬,小毛便主动为我承担了 探路的任务。每每如厕,他拿起一块土坷砬朝厕所里一扔,双手作端枪状,嘴里“哒哒哒” 叫着,对厕所一阵“扫射”,见里面无反应, 便高兴地对我说:“太君,里面八路的没有,你的请进。”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欣赏,一 直乐此不疲。终于,从上海来东北的慰问团了解了小毛 的情况,送他去作身体检查,结果认定他是属于可以病退的对象,将他送回了上海。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