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塘村的夜色 作者:海迪


 

古塘村的夜色

中国的户籍制度最后造成了一种奇妙的现象,那就是在城市边缘的地方,也就是城乡结合部,往往会出好些能人和富人。因为这里能接纳很多城市的信息,接受更多的城市辐射。但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需要一份与生俱来的谋生能力,更需要一份聪明和才智。他们很早就明白,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不能依靠别人恩赐给你什么。那些能人和富人很可能全出自于此。

古塘村就是漳州市近郊的一个村庄。那村子在漳州糖厂边上,实际上是把糖厂包围在村子里面。这种村子的人从来就面临一个问题,一个现实的生存问题。因为市郊农村地少人多,农业生产资源稀缺。而作为农村人口,他们又享受不到城里人的福利和待遇,连工作的机会都很少。这里的人从小就得学会更多的依靠自己的双手和灵巧吃饭。

这里也就出了个卢国宝。

我了解到卢国宝的生平很好奇。他14岁就在古塘村口摆摊。他从小就学会修理自行车。他从那开始,就一边修车,一边上学。每天傍晚放学回家,人们就看见在古塘村口,那个修车的小男孩蹲在那里给车补胎和打气。当时修车是一个好行当。这可以想象得出来,因为那是在城市的边缘。那里工人很多。他们上下班都骑自行车。那时那两个轮子的车辆是人们的代步工具。车辆多,需要修车的人也就多。父亲在那里修车多年。卢国宝就是从他父亲的手里接过那个修车摊子的。他父亲那时就是个村里的能人。他能修理很多机械,所以也就会修车。修车成了他们一家的谋生手段。

学会谋生是那个村子里人的传统。他们从小就知道谋生的必要性和必然性。因为他们是城市边缘的人。这里是社会福利的一个死角,一个盲区。政府的阳光很少照射到这个地方。他们没有城里人的优裕,而真正的农村起码还拥有一些土地,拥有一定的农业资源。他们很可能还会得到政策的某些倾斜。而古塘村正好处在农村与城市的边缘。他们得不到城里人的福利,农业资源又极其稀少。

我从卢国宝身上,看到的那种强烈的谋生愿望,其实包含了一份责任感。他从小就被教育知道,你要为家庭担当,还得为自己谋划人生。你只能依靠你自己努力,你不可能依靠别人。你只能白手起家。卢国宝从那时候开始已经明白,他手中有一种权利,那就是生存的权利。对于他来说,那是与生俱来的。他很早就懂得自行车的构造。由此及彼,他无师自通自学求索,懂得了很多机械的原理。他说一台机器让他看过一眼,他可以记住十年。他们一家后来全以机械修理为业,成了机修世家。这也就造成了一种很奇妙的现象。他们一家全属农村户口,可是他们全干机修工人的行业。他们的身份自行更换。

我是那天的傍晚来到古塘村的。那是漳州糖厂旁边的一条小街。我从16岁开始在糖厂当过几回季节工。我对那个地方有亲切感。那条小街静悄悄的。可是古塘村有了很大的变化。那个村子已被城市包围。

卢国宝现在已经完成了一个金子一般的梦想。他现在拥有一个大型的机械制造业,叫“兴宝机械”。他个子不是很高,短小精悍。那天我心里一直感到惊奇,那么矮小的一个人,他走在他制造成的那些机器旁边,看上去比例真的太小了,他是怎么驾驭那么大一个产业的?奇怪的是他很可能还喜欢拳击。他家里挂着一只大沙包。那天白天,他把我拉到了华安丰山。那里有他的一块110多亩的工业用地。那是他拿白花花的银子买下的。在那里的一带山脚下,竖着几个高大的厂房。可是说起来有点不可置信,他的厂子只生产一种机械,即食用菌生产配套机械。那是一些搅拌机,一些装瓶机,一些输送装置。也就是他只为食用菌生产制造一些实用性机械。在机械行业那是一个冷门。可是他把那个冷门产业做得非常专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全是“高端”和“前沿”。结果他把那些机械卖到了美国、欧洲,还有世界的其他很多地方。

我采访了卢国宝,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印象,人需要一种自然的生存形态。你不要用什么制度和观念约束他,更不要把他强制归入什么类型,别把人分成什么城里人和村里人。你要相信人的聪明和才智。他们只需要从一种简单的本能出发,就能创造出人世间无以伦比的奇迹。一个从14岁开始修车的小男孩,到完成一个大机械制造商的梦想,看过去是那么遥不可及。而实际上那里面只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一个等式。那是一种基本的权利。他们不需要什么救世主,更不需要接受谁的恩赐。他们需要更多的是生存权利和生存的理想。这是可想而知的。因为他们村子叫古塘村。这个村子原本处在城市的边缘。在这种地方,你要改变你的命运你只能依靠你自己。而这种生存条件反过来成就了他们的梦想。他们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得学得更聪明,更能干。他们更勤奋,也更珍惜生存的权利。结果卢国宝就拥有了他的一个机械制造业“兴宝机械”。

这就是古塘村出了好些能人和富人的原因。他们是一些城市边缘人。他们可以变无产为有产者。他们可以创造巨型财富,可是他们只是出于本能。他们不需要悲天怜人。相反的,他们只需要一种天赋权利。

我和卢国宝乘车从古塘村出来,天已经全黑了。我摇下了车门。我从车窗里望出去,在那个平矮的村子四周,是一座座灯光迷离的高楼群。在城市化进程中,古塘村已经变成城中村。那是在我们城市的中心。那里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照。那就是村庄的四周,城市正以立体的方式竖起。我知道古塘村最后可能会消失,会被城市吞没。可是这里曾经是城市的边缘。而那种进程是必然的进程。我们没必要为谁难过和忧虑。

我看一眼身旁驾驶座上的卢国宝,我又看见了那个在古塘村口修车的小男孩。我心里出现一种欣乐和一道奇异的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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