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原名《文革中的老三届》)连载十三:赎美·内讧 作者:海阔天


 

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连载十三):

第五十二章、连道运高价赎美,演绎"梨儿腹内酸"
       吴书味恍然顿悟,倾听"莲子心中苦"

"白莲华也被牛巴子抓了!你们男生快想办法呀!现在罗霞飞她们正在据理力争,我俩来给你们报信。"随着郭珊的叫喊声,赵岚珈和郭珊一起又跑了进来。

"抓白莲华关我们什么事?这个臭老保早该挨揍了。"夏斌幸灾乐祸地说,一回头,他看见了皱着眉头的殷素华,忙补充说,"我可不是说你呀!"

"你们既然能救殷素华,就同样可以救白莲华,都是同班同学,为什么能救而不施救?"郭珊冲着夏斌喊道。

"救殷素华我们花了五把匕首和几顶柳条帽,难道要我们为白莲华再浪费五把匕首?"钟敬铖也不同意施救。

"白莲华可没那么值钱,顶多只能用两把匕首换。"夏斌认真地说。

殷素华站了起来,她冷笑一声说:"哼!原来我的身价只值五把匕首啊!而且还是'浪费'?"

"我的这几位伙伴就是这德性,刚才在牛巴子队部里他们都亮出了匕首要以命相拼啊!你何必为他们的几句话生气呢?"

看到吴书味边劝边把殷素华按回到椅子上,赵岚珈笑着对殷素华说:"吴书味对你和对白莲华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感情,你难道没有体会?快别生气了。"

"吴书味,刚才听到殷素华被抓时,你拔腿就走,就要去拼命,现在白莲华被抓,你的屁股钉在板凳上动都不动?你快去呀!"郭珊已经着急了。

"走吧!我们再去一次吧!"陈礼佑首先站了起来。

"这次我们可不愿再拼命了。"尤樵秋说。

"我们去'要文斗不要武斗'。"钟敬铖说。

"你还是去一下吧,牛巴子真的很下流。"殷素华用胳膊碰了吴书味,小声敦促道。

吴书味刚一站起身,骆霞飞和其他几个女生都拥了进来。

"怎么样了?"郭珊忙问。

"出了虎口,又入狼窝呀!"詹静凤答道。

骆霞飞介绍了以下情况:

骆霞飞、赵岚珈和李潇萧与吴书味分手后,没走多远,又看到牛巴子的几个喽啰正反扭着白莲华的双手,推着她向学校走。郭珊,詹静凤,施维琪在与他们争执。骆霞飞等赶紧参入到交涉之中,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是几个女秀才。


白莲华被带进了牛巴子的队部,"竞自由"的女生也都跟了进去,只派了郭珊和赵岚珈向吴书味报信。

骆霞飞要与牛巴子辩论,可牛巴子除了骂人,什么理由都说不出来,最后他恼了,他吼叫道:"都给我滚!就是吴书味来,我也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子就是不放人!"

这巨大的吼声惊动了刚好在操场上行走的连道运,他一听到白莲华的名字,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来,闯进了牛巴子的队部。

牛巴子用手势制止住卸下武装带的喽啰,哈哈大笑地说:"刚才吴书味来救他的情人,连老师你这大把年纪也要救你的小情人呀?吴书味救殷素华是付了代价的,你连老师给老子什么呢?"

"你开个价吧!"

"哈哈!你真当老子是做生意呀?吴书味和殷素华是一对,你跟白莲华算什么回事?她又不喜欢你,她害你关押了一百天!这样,老子们先把她痛打一顿,为你报仇。你先回去,过两个小时我派人把她捆着送到你那儿去,都是造反派,够意思吧?老子也不要你的东西,你想怎么玩她老子都不管。"

"你这个流氓东西!老子也不跟你多说。"连道运已气得发抖,他也一改平时的为人师表而称起"老子"来,他一把退下腕上的手表朝桌子上一放说,"这个价该够了吧?"说罢,拉起白莲华就走。

"我不跟你走!"白莲华一甩手,溜到骆霞飞身后去了。

"你?--我是为你好呀!"连道运着急地大叫。

"我宁可被他们打死,也不会跟你走!"白莲华明显的现出惊恐。

"交给我们'竞自由'吧!我们会做好她的思想工作的。"骆霞飞说。

牛巴子一直在饶有兴致地把玩手表,这时他抬起头叫道:"'竞自由'的姐姐们,你们不要再插一杠子了,不要坏了兄弟我的生意。老子干革命正差一块手表。"随即,他转过身对他的喽啰们挥挥手说,"把这小白妞拖到连老师的队部去!"

"白莲华被强行拖走了,现在怎么办。"骆霞飞最后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量连道运也不敢把白莲华怎样!"尤樵秋说。

"一个人,除了吃饭穿衣,其它钱全集蓄起来,常常也要好几年才能买一块手表啊!他连道运凭什么为了一个三字兵而不惜丢掉几年的血汗钱?这还不能说明危机吗?"李潇萧已经很着急了。

"你去办正事吧!我回去了。"殷素华看见吴书味望着自己,便站起身小声说。

"你一个人走怎么行?让陈礼佑他们几个送你回去吧!"吴书味也边说边站起了身。

"吴书味,还是你送殷素华吧!让陈礼佑去找连道运不是一样吗?"赵岚珈说罢,便望着吴书味笑。

吴书味苦笑了,他盯着赵岚珈说:"既然都一样,那又何必换人呢?"他再回过头来,从殷素华眼中看到的则是明显的失望和不快。他补充说,"这半年多来,和各个组织打交道最多的是我,我和连道运非常熟悉,我去合适些。"

教工造反团的大门紧闭着,只听见白莲华在叫喊,吴书味急忙猛烈地砸响了大门。

门开了,连道运伸出脑袋愤怒地吼道:"吴书味,你凭什么砸我的门?"

"白莲华是我们班的,应该交给我们'竞自由'处置!"

"我是校革筹常委,我有权处置她!"

"如果你以校革筹的名义审讯她,就应该把她带到革委会办公室去,凭什么带回你们组织?凭什么将一个女生单独关押?连老师,你可要理智啊!"

"你们都他妈往歪路上想,老子连道运堂堂正正,没做亏心事!"连老师又口出粗言,他显然气极了。

吴书味看见白莲华正站在连道运身后,便冷冷地望着白莲华说:"如果白莲华认为连老师是正人君子,我立马走人。"

"吴书味,你可千万别扔下我一个人呀!"

"莲华,我对你怎么啦?你心里还没数呀?"

趁连道运返身与白莲华对话之机,吴书味跨进了门栏。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说:"显然全校都会知道白莲华一个女生被单独关押,而且现在我又亲眼看到,审讯者也只有一人,但我还是相信连老师是正直的。"

"吴书味,你他妈不要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半年来,你这一套我见多了,我人正不怕影子歪!"

"那就好!白莲华肯定应该挨批判,但我不主张采取过激手段,更不主张以怨报怨。白莲华确实该认错……"

"连老师,我错了!我害你打成返革命,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没到政教处去检举你,是他们要我上台揭发的。今天我落难了,你为什么死缠着我,不肯饶恕,一定要报复呢?"没等吴书味把话说完,白莲华就主动检讨起来。

"我根本不怪你,从来都不怨你,揪出我,是校走资派的战略部署,你只不过是个道具呀!你没有错啊!"

"真没错?那我可以走了吧?!"白莲华说罢,拔腿就走。

"站住!我还有话跟你说。"连道运拦住白莲华,转身又对吴书味说,"你先走吧,我要开导她一下,一会儿就放她走。"

"不!吴书味别走,我不相信他。"

连道运的脸都气歪了,他一下子冲到白莲华面前大声嚷道:"我要是有歪心,天打雷霹!"

白莲华闪到吴书味身后小声说:"我怕他的眼光。"

"莲华呀莲华,我是你母亲的老同学,是你的长辈,我是--唉!我是你叔叔,我把你当女儿待,你还不明白么?"

"除了妈妈,我什么人都不相信!"

"你妈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吧?"

看到白莲华扭头不答理,吴书味插嘴道:"不太好呢!就在你连老师被揪出的第二天,她妈曾闹过自杀。"

"你怎么知道我家情况?"白莲华惊诧地望着吴书味问道。

"你妈究竟怎么了?她闹过自杀?而且是在我被揪出的第二天?"连道运的脸色都变了,他着急地问。

"别听吴书味瞎说!我妈是逍遥派,她们单位一半以上的人都成天在家里玩,我妈也成天无所事事。"

连道运望了吴书味几眼,迟疑了好一会才说:"莲华,你小时候,我经常去你家,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哦!是有一个叔叔经常去我家,难道是你?"白莲华更惊异了。

"是呀,自五七年反右以后,我就再没去过你家了。现在,我和你一起去你家看看你妈吧!"

连道运第一天被揪出,白莲华的母亲第二天闹自杀,这难道只是偶然的巧合?联想到汉阳文化宫断琴台的伤肩护犊,今天的手表赎人。人世间的故事真多啊!自己插在中间是怎么回事啊?该抽身了。

白莲华迟疑了一会,当她看到吴书味要离去的样子时,她急忙跑过去拉住吴书味的手说:"你再陪陪我吧!我说过了的,我绝不愿和连老师单独相处。"

看到白莲华一副惊慌的样子,连道运叹了口气说:"我曾答应你妈,以后不再去打扰她,现在,我不得不食言了。"说罢,他一转身跨出门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吴书味听到了房门被反锁的声音,便高声叫道:"连老师,搞的什么名堂?怎么连我也禁闭起来了?你以为一把破锁真能把我关住?我只要对着操场上大喊一声,马上就会有人来把你的门砸个稀巴烂!"

"吴书味,帮帮忙吧!为了白莲华好,你就委屈一下吧!"

"我没有这个义务!"

"我信任你,只要半小时,拜托了!千万!千万!!"

"吴书味,想不到你这么关心我。太感谢了!"

听到连道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白莲华走到吴书味身边,盯着吴书味的眼睛说。

"我并不关心你,我是代表'竞自由'的全体同学来的,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出事。"

"你能够陪着我被囚禁在这里,这还不是关心吗?哎,你是怎么知道我家情况的?"

"从殷素华那儿听到的,但我决没有进一步扩散。而且,今天我感觉到连老师和你家恐怕有鲜为人知的故事。"

"你和殷素华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对吧?"白莲华似乎没有听见吴书味的最后一句话,她继续说。

"也许是吧。"

"我真羡慕你们,可殷素华是红卫兵,是老保呀!"

"路线斗争和人格是两回事,造反派并不都是好人,老保也不都是坏人,殷素华正直,善良,这是每个人都看得见的。"

"不,正直和善良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是她的美丽,而这最重要的一点,你恰恰不敢说出来。"白莲华嘲笑道。

嘿!原以为这小白妞只会唱赞歌,只会说一些表面冠冕堂皇,实则虚假透顶的政治口号,想不到她也还能说些人话啊!吴书味连望了她好几眼说:"美的人很多,但正直和善良才是最重要的。"内心底里,他又一次感到,白莲华也是很美的。

"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我是好人吗?"

"不是!"吴书味避开了女孩炽热的目光,侧过脸去,生硬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为了正义。"

白莲华失望的低下了头,她叹了口气,又轻声说:"我哪一点做得不好?你能指出我的不足,帮助我进步吗?我和殷素华的差距究竟在哪儿呢?"

"真诚与虚伪,这就是本质的区别。殷素华的很多想法我都不赞同,但她是真诚的,一个能展示自己真实灵魂的人,就会令人肃然起敬。而在你身上,我看到的是投机,是虚伪,是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丑陋表演。作为黑七类的你,凭什么要赞成'自来红'?凭什么在别人往你身上泼脏水时,你不仅不反抗,反而高声叫好?对稍作反抗的卑下者,你总是站在强权者一边,向弱者踹上一脚。我实在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吴书味的确讨厌白莲华,他的话说得非常尖刻,但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出人意料的是,白莲华丝毫没有觉得难堪,她微微的笑了笑便反问道:"物竟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在中国文化里,有'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芦一时韧,便作旦夕间'的诗句,赞扬巍然不动的磐石而贬低柔弱的蒲芦,可克雷洛夫寓言中,却讲述一棵橡树和一群小草遭遇大风的结果,高大的橡树倒伏了,而风吹两边倒的小草却存活了下来。这可能就是中外文化的差异,也是咱们之间的差异。你一个麻六类,怎么能理解我们黑七类的苦衷呢?更何况我的父亲是逃到台湾去了的国民党反动派的空军,我是比'杀、关、管'还要坏得多的顶尖黑七类,连稍有不逊都不敢表露的我总算进了高中,这恐怕是全国都绝无仅有的奇迹。所以,我将抱定永远顺从强者的立场。而且,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伤害了别人,当我赞成'自来红万岁'时,你吴书味不是瞪着我说,赞成'自来红'的并不都是好人,某些黑七类不是也赞成'自来红'吗?当时,我高兴极了,我的赞成,成了你反击的有力依据,这不是一种天衣无缝的默契配合么?你应感谢我才对呀!怎么反而说我不是好人呢?"

吴书味感到了震动,没想到他最鄙视的人竟有如此充足的理由,他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吴书味正要开口,门开了,连道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她的脸是那样白,一副金丝眼镜使她显得斯文而高雅,简直和白莲华是从同一模具里倒出来的一样。

"莲华,没挨打吧?没挨打吧?"那妇人一看见白莲华,就双泪长流地扑过去,捧着女儿的脸反复问道。

"妈!我没事。"白莲华不耐烦地移开母亲的手,指着吴书味说,"这是我们班的造反派头头,全年级有名的高才生吴书味。"

"哦,造反派头头。"白莲华的妈妈立起身毕恭毕敬的连连向吴书味哈了几个腰说,"我家白莲华真的不是铁杆老保,她是不敢得罪走资派呀!您千万手下留情,不要打她哟!"

"妈,你啰嗦什么呀?我和吴书味正在谈人生处世哲学,你一来就把我们的兴致打乱了,真糟糕!"

"你跟你妈回家吧,我该告辞了。"吴书味站起身说。

"不!我们的话还没谈完嘛,你认为我刚才说的有道理吗?我还有好多想法要向你讨教呢?"

"找连老师讨教吧,半年多来,连老师在很多问题上都和我看法一致,你和连老师及你妈三个人一起好好谈谈吧!"


第五十三章、得胜利,没有比达到目的更乏味的事情;
    起内讧,确有比暗箭伤人更卑劣的手段。

"七;二○"事件是返革命政变,中央的这一定性使湖北造反派取得了彻底胜利。

虽然在分享胜利果实的"摘桃子"问题上,"钢派"与"新派"争端再起,但各级革委会的筹建工作总算又运转起来。

"八;七"中学的实权再次落到了郝博能手中,闻河东、连道运成了校常委。

中间派和逍遥派都加入到造反组织中来了,吴书味成了班文革小组组长和中学红联高二(3)班支队的一号头头,他管辖的人数已达到三十多人,但殷素华等十多个保皇派成员却再没到学校露面,他们依然在避难。

对立面倒下了,下一步该干什么呢?骆霞飞精心设计的大批判专栏虽然精美,可谁会对没有悬念的棒打死老虎的大批判专栏感兴趣呢?所有组织推出的批判文章都无人问津。高二(3)班的人坐在教室里,深深地感到了无所事事的烦恼。

"一件事,没办成之前总觉得它非常伟大,非常了不起,可一旦达到目的,就觉得它实在没有什么。总之,没有比达到目的更乏味的事情了。"吴书味说。

"哈!又在背书了。是从《新天方夜谭》中看来的吧?"赵岚珈笑着问吴书味。

"吴书味背史蒂文生的名言恐怕比背最高指示更有兴趣。"造反初期加入"竞自由",请进闻河东到"竞自由"当头头后,自己却退出了造反派的黎薇薇现在又回到了"竞自由",她也在一旁笑道。

"吴书味喜欢世界文学名著,对么?"团支部书记卫德贤现在也是"竞自由"成员了,她也笑道。

"我只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就指出了它的出处,它的作者。你们不是比我更投入吗?"

"这些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一定会显得别扭、生硬,可一经吴书味之口,就再自然不过了。他呀,根本不应该叫吴书味。"赵岚珈继续说。

"应该叫浓书味!"骆霞飞说完,大家都笑了。

"现在没事可干,真该读一点书啊!"赵岚珈叹道。

"到哪里去找书呢?值得一读的书都在扫四旧中被三字兵烧光了呀!"黎薇薇说。

"你们这些人呀--胸无大志!现在就想读什么闲书!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斗、批、改呀!"叶家驹大声斥责道。

看见叶家驹横眉对着自己,吴书味笑道:"说具体一点,怎么斗?怎么批?怎么改?"

"斗就是斗百万雄师中一小撮坏头头,批就是批军内走资派嘛!改--改就是--这是放在最后的一步棋,是以后的事。"

"仍然太抽象,象领导干部作报告一样,能告诉我们具体该怎么做吗?"纪璋发也是"竞自由"人了,他也插嘴道。

"具体的应由吴书味安排,他才是头头。如果我当头,我首先就把殷素华、白莲华这些铁杆老保抓来开批斗会。红八月是血与火的红八月,去年,三字兵用血与火对待牛鬼蛇神,对待黑七类,今年,我们造反派同样应该用血与火的洗礼回敬三字兵和一切老保,但我们班没有这样做。吴书味仁慈得过头了。"

"红八月?一听这三个字我就反感透顶!去年的红八月是一群人对另一群放弃了抵抗者的野蛮凌辱,今年的红八月,仍然是一群胜利者对放下了武器的投降者的非人道折磨。"吴书味站起身来,他的情绪已变得激昂,正如一年前在全班的辩论会上一样。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赖胜辉插了进来:"这两年的根本不同在于:去年,他们是核心、今年,我们是核心!"赖胜辉得意地说,"为了让所有老保都记住这一点,我们完全应该按叶家驹所说的那样,至少也应该杀鸡给猴看!"

"红八月已经过去了,各单位的打人之风已经收敛,难道我们班反倒要重新打人?"纪璋发反对道。

"我们坚决反对暴力!"赵岚珈和李潇萧一起说,当她们发现两个人同时说出相同的话时,相视了一会便大笑起来。

"他老人家的最高指示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反对暴力的人还算革命造反派吗?毛主蓆还教导我们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革命的犯罪!'我们必须坚决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将造反行动进行到底!"赖胜辉已慷慨激昂了。

"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离开'竞自由'大半年,想不到小赖子说起话来,毛主蓆语录一套接一套,成理论家了!"黎薇薇嘲笑道。

"一年前,我们的小组长宋华杰每次发言也是毛主蓆语录一句连一句,当时我就断言,他必将成为每一句话都由最高指示连成的学习毛主蓆著作的标兵,为此他乐得几乎昏过去,而且以后肯定还连续偷着乐了好多天。今天,我不用为他的销声匿迹感到遗憾了,因为他的接班人已经出现。"吴书味望着赖胜辉冷笑道。

"如果每一句话都由最高指示组成,那不成了八股文吗?"纪璋发大笑起来。

"吴书味,你的话很有问题啊!"叶家驹严肃地说罢又转过脸对着纪璋发道,"你也一样。"

"有什么问题呀?用八股文连成文章的确不好,用毛主蓆著作连成文章有什么不好呢?古为今用嘛!"黎薇薇继续笑道。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年前,吴书味几乎天天在班上辩论,而今他又重操旧业了,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啊!"赵岚珈说完便调皮地望着吴书味眨眼睛,她似乎真的觉得好玩罢。

"什么惊人的相似?他原来反对老保,他是正确的,可现在反对造反派,他就走向了反面!"叶家驹依然十分认真。

"相似的本质在于,我主张人人平等,坚决反对'核心'、'外围'、'再外围'……"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供产党。这是毛主蓆语录的第一条,你居然敢反对'核心'?"赖胜辉作出了吃惊和愤怒的姿态。

"你这不是断章取义削足适履吗?吴书味明明反对的是谭立夫的'核心,外围,再外围'的自来红理论,你想把他打成返革命?你当时不也是'自来红'的坚决反对者吗?怎么一年不到就忘本了呢?"纪璋发明显的完全站在了吴书味一边。

看到绝大多数都在反对赖胜辉,叶家驹恼着脸说:"没想到我们老造反派在'竞自由'里居然遭到中间派的围攻。没什么好辩了,我们走!"

赖胜辉和叶家驹匆匆离开了教室,姚劲力犹豫了一会,也跟着走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吴书味按规定时间准时来到了学校,教室里已到了不少人,大家都在聊天。

"这半年多你都在家当逍遥派,玩得快活么?"纪璋发问。

"什么逍遥派?一点都不逍遥。完全无事可干,我几乎被闷死。"黎薇薇回答。

"是呀,这几天来学校,有这么多人在一起闲聊,我觉得心情好多了。特别是看到吴书味和赖胜辉的争执,我都想参加辩论了。"卫德贤显然也有同感。

"昨天的辩论和一年前的确很相似,不过我觉得我的心情轻松多了。"一年前最不敢说话,最胆小怕事的范勤勤也说了起来。

"现在精神上感到压力的是三字兵,是殷素华他们。"黎薇薇说。

闲聊中,时间过得真快,十点半了,大家开始起身回家,直到这时,赖胜辉、叶家驹、姚劲力都没有来,老"竞自由"的女生也全都没来。

在以后的连续几天里,教室里仍保持着二十多闲聊的人。湖北的文化大革命再也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吴书味感到了更加的烦闷,特别是赵岚珈等老"竞自由"的女生也不再来校,这使吴书味感到了气恼,难道她们也赞同赖胜辉的观点么?友谊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气节故,二者皆可抛!如果漂亮迷人的女孩也不赞成平等和自由,也想成为高人一等的"核心",那么她们还有什么可爱呢?旧有的情谊要断就断吧!没意思!太没意思了!!厌倦的情绪强烈地袭上他的心头,他将班上的事情简单的向陈礼佑作了个交待,自己便回到家中,他也不再光顾学校了。

吴书味将哥哥原来的高中教科书全部翻了出来,他太无聊了,以至必须找点事做。他看历史、地理,做数学、物理习题,在自学中他感到了稍许的充实和慰藉。

一天下午,钟敬铖突然独自一人来到他家中,开门见山的说:"上午,我们班中学红联召开了一个核心会议。你和尤樵秋、夏斌、陈礼佑没参加。"

"什么会?我不在校,主持班上工作的就应该是陈礼佑呀!怎么连他都没参加呢?他是老班长,我觉得我参不参加都没关系,班上的事由他主持才是最恰当的嘛!尤樵秋他们为什么也不参加呢?"

"会议是由叶家驹主持的,除你们几人外,老'竞自由'的其他十一个人都参加了,哈博能讲了话,赖胜辉破天荒的作了重点发言。他们认为现在很多造反派组织中有些动摇分子故意混淆革与保的界线,甚至向保皇派投降……"

"对!正是这样。"吴书味插嘴道。

钟敬铖作了个制止吴书味插嘴的手势又继续说下去:"他们认为我们班的权力掌握在中间派手中,特别是你对殷素华拼死相救的事,他们认为是一种讨好老保的行为,而且说有些人近来成天和中间派混在一起,对中间派,对老保比对造反派更有感情。"

"胡说八道!"吴书味生气了。

"另外,中学红联马上要召开红代会,哈博能最后总结时强调说,要把班上的领导权从中间派手中夺过去!让最坚定的造反派掌权!"

"一个班的领导权就这么重要?真是权力的崇拜者啊!若不是你今天的这番话,我是绝对不会留恋班文革头头的权位的,任何人想当头头我都会让位。现在不同了,我竟然成了中间派?!连参加班上核心会议的资格都被剥夺了!郝博能在'巴黎公社'发动政变推翻杜轶铁用的是阳谋,反对我的人为什么不敢与我正面交锋?采用比暗箭伤人更卑鄙的手段,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又卷土重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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