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写生 作者:费尽贤


 

山地写生

之一

那天清晨晴空如碧.坡上的草淺淺的,吐出薄薄尖細的新葉,但仍是把山坡綠了個遍.紅土自然是看得見的,那是參錯的綠未能掩住的地方.紅土紅得滋潤粘稠。不知爲什麽遍坡那層淺淺透明的綠在一夜間全伸出了水嫩的莖,開出了花,花是一派黃色,托著晶瑩的露珠,十分燦然地閃耀出一片黃濛濛的光粒。

太陽出山了。

太阳出山了。那一顆顆清澈的大地精靈無比歡樂地跳動著承受太陽母體的光焰。太陽有了落足的地方。天地間就有了光的交流。有了色與氣的融合彌漫。

整個山地氤氳四合。

二喬巴提著雙銃槍趕到坡地。眼前這清晨嬌媚明麗的景象使他沉沉渾濁的心靈爲之一震!他仿佛躊躇了刹那,但他仍是呼啦啦粗莽地踩過去了。二喬巴分明看見了那個白色的野物如箭一般地竄上了山坡。二喬巴在睡夢裏就感覺到那白色野物在窗前晃動。他是在夢魘裏一陣無意義地掙動之後終於一腳踢掉了蓋在身上的髒膩膩的棉被翻身下床,順手抓住屋角的雙銃獵槍.他提槍沖到院壩裏,就清楚地看到那野物已輕捷地躍到籬笆外邊的地坎上。那野物在晨曦中的黑色地坎上顯得格外雪白晃眼!二喬巴立馬認定那野物就是祖祖輩輩口頭上傳說的那只神秘的銀狐。二喬巴奇異地瞪著雙眼,渾身躁熱,。那野物在二喬巴發愣的瞬間側過身很妖媚地用那雙彎眯眯的眼睛挑逗地瞥了他一眼,就躍下地坎,射進了屋後的荒崗。二喬巴提槍緊追不捨。二喬巴追上荒崗又追到溝底,追到山溝盡頭又追進那片青杠林。那體態妖冶的白色軀體始終在他視野裏若隱若現.它跑得輕盈而敏捷.最後二喬巴氣咻咻地追到了山坡足下。二喬巴健壯寬大的腳掌飛快踢濺起一潑潑潮潤的紅泥,那些蔥嫩的舉著花的莖在他粗暴的腳掌下嬌弱地呻吟著紛紛折斷。那些濺起的紅泥漿象飛迸的血打落在那些驚顫顫的綠草上花朵上。二喬巴身後的坡地上留下一道觸目的被蹂躪過的痛苦不堪的痕迹。

清晨的山地在二喬巴狂躁地侵襲之後陡地失卻了先前那如同處女般的溫馨寧靜。

二喬巴粘滿紅泥與草莖綠汁的腳掌穩穩地踩在山頂上。那白色野物倏地不見了,消失得無踪無迹。

二喬巴汗涔涔的額頭頂上冒著熱氣。

二喬巴仰起頭茫然地望著澄碧的晨空。他覺得自已被那只神秘飄忽妖冶美麗的銀狐耍弄了。二喬巴心裏空蕩蕩的。此刻他兀地強烈地想起徐徐,這個紅土梁子最俊美的女人。


之二            

那里,横卧着的是梁子。竖立着的是高山。那里的横梁没有抛物线般的圆滑。他带着一种倾斜——直直有力地有如江河奔涌的走势。叫人感觉刚毅奔放。特动感。大山叠在横梁背里。一台梁子叠重山。倘若把横梁比作阶梯,大山就是一台台威严赫然的殿堂。大山那庄重稳实拔地突起的屹立岸然的气势,衬托了横梁的动态,又维持了天干地支的平衡。

当然,在那崇山峻岭之间,在那窄窄的狭谷里,也间或躺着一遛儿平原,这一遛儿—遛儿的平原,长满茂茂的草棵,在陡峭狰狞的两道峡壁森森浓重的阴影之间的透明灼灼的阳光里或依偎着逶迤如蛇般柔滑的淙淙溪流;或百无聊赖静静躺着,任凭那些窄窄尖尖的草尖摇曳出旺旺的纯净耀眼的浅绿色火苗。呔,那可要叫人撇嘴发笑,那也能叫平原吗?这些鸡零狗碎的绿片片往往理所当然地被粗心的山里人忽视……那些山里人呢,总爱用醉熏熏的目光看那些大山,然后喜溅溅地大声说:哦,哦,狗日的!狗日的!看那些狗日的乌墩墩的!大山蕴含着粗犷的野性,酷似一帮雄悍的山汉子,昂头屹立,肩并肩臂挽臂地扯成一片,峰峦相连乌墩墩地遮黑了半边天。奶奶河,发源于一匹不知名的什么山的断皱里。瘦纤纤的闪着一线青光。在这充满力度的峻峭的横山纵岭间,格外显得扭扭捏捏。活象细娃胯里淌出的一线尿水儿,直怕闪个寒痉都要断流。奶奶河巴着大山足丫往南流。谁知这弱弱一脉流到青堤渡,竟漫漫扩散开了,终究成了气候。汇集成不大不小一片水域。养活了大片片苇子。闪出了粼粼波光。浮现出茫茫水雾,于是,就有了渔舟。有了黑鲶红鲤。有了黄鸭青雁。有了……仿佛一个青黄瘦弱的女童兀地出落成一位丰腴美丽的少妇。显出不少令人惊叹的风韵。


之三

红土梁子位於川中丘陵腹地,那里叫人難以置信的鄙陋荒凉!平淡无奇的丘包纵橫交错地擠滿世界,隱隱會讓人聯想起當代美國畫家霍兰那幅廣垠天空里塞滿无數豐盈乳房的杰作。当然得把霍兰的畫顛倒過來欣賞,或许你就能從這幅奇異的油畫裏大略領會到紅土粱子的地貌特徵。霍兰的畫無疑會叫人心跳怦然地勃發出陣陣昂奮;而紅土粱子卻是那般令人失望沮喪,蔫耷耷地鼓不起一丁點兒情緒!因爲紅土梁子的每座丘包都癟塌得如同那些發育不良的女子的瘦奶子。地壟呢,也一併全都土層瘦薄,懶耷耷地從山梁上斜斜地伸向丘足。頹然得象拔光了毛羽的雞胸。薄土中盡夾雜著那種石灰質雞骨石,有的地方索性就從薄土裏兀地凸起一砣禿禿的巨石!很觸眼。傲岸凜然的樣子。給這片愁眉苦臉的淺丘地平添出許多滑稽可笑。那些巨石頂端裂縫中會長出一蓬蓬枸杞,向四面八方射出參參錯錯的枝條象蛇一般挑著頭逼向地面。枸杞枝葉細碎纖弱。枝叉間挂出的串串果實偏又如瑪瑙般水靈晶紅,艳艳地在荒曠的蒼穹下招招搖搖。顯露出無限妖冶。這時你荒漠透頂的心胸些許才能爲之動一動。


整個冬天都沒露過臉的太陽此刻如同偌大的火輪切滾在紅土梁子平梁上。山梁起伏的外廓如着火般燃燒着閃跳出如柔韧的锯齿样的金红色火苗。

一輛馬車過來了。趕車的那個大鼻頭蔫老頭兒打著響亮的吆喝。是目的地要到了?那頭牲口撒歡狂奔起來。那古老嘶啞的吱嘎的木輪聲充斥整個天地。一團團紅土塵霧騰地而起。馬車深暗的身影朝那火輪般的太陽一頭衝撞去,太陽頓時象給撞破碎了,滿天飛炸開無數血紅的光片。

馬車過去了。吆喝聲馬蹄聲木輪聲淡遠了。天空重新一派清朗。太陽又還原爲偌大一輪。經過一番噪擾後的天地顯出格外的空曠安謐。

太陽此刻就凝住不動了,莊嚴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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