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小评论”风波 作者:版纳荒草


 

记“小评论”风波

1970年4月20日,两辆铰接式公共汽车驶出普陀区新会中学大门,我们69届一共84名男女学生,踏上了前往西双版纳东风农场的上山下乡之路。

进了北火车站,头戴藤帽,肩倚铁矛的‘‘文攻武卫’’们列队整齐地一齐鼓掌。车上有人大声嚷嚷:‘‘明朝会,明朝会了啊’’。

火车上各节车厢男生.女生严格分开,直到发车前,车厢里,站台上一片哭声。我清楚地记得,日后成为我挚友的黄裕茂,他那皮肤苍白的老父亲泣不成声的模样。火车开动时,站在临近停靠的货车上的姐姐模样的女青年,拉住将走的妹妹的手死死不放,直到后来昏厥过去。

后来行途中发生不少荒唐事,有人抽烟,有人打斗,还有流氓趁火车进隧道未及开厢灯,趁机打行走的女生屁股,直到带队的工宣队员,揪出肇事者进行车厢游斗。

大概是长期营养不良,反正当时的我是苍白而瘦小。由于父亲以‘‘反革命’’罪获刑7年,并于1961年在服刑期间‘‘病亡’’,严格地说当时我还是‘‘反革命’’家属。弱势加上体弱的我,自然处处火烛小心,但却始终坚不吐实。

记得在昆明休息了一天,住在其后曾发生过‘‘马加爵杀人案’’的云南大学,全体男生打地铺,睡同一间教室。

等到坐了5天解放牌卡车到达东风农场七营三连时,才发现情况不妙,与宣传的对不上号。连队第一次开大会,只见‘‘老教’’程载德一声断喝:‘‘把母老虎旷立仙押上来!’’只见一个两眼很大,皮肤红得发亮的中年妇女上台乖乖挨斗,原来她一不小心犯大错,写的家信遗失给人捡到了,周边已贴满了批旷的大字报还配有漫画,事后听说旷大概‘‘造反’’时曾斗过当时的‘‘走资派’’程载德,程复出后,旋即展开拉锯战。

脑子还来不及急转弯,立马又出来一个英雄领袖式人物,是早于我们到农场的北京知青路柏民(音)。某次‘‘天天读’’后,他刚上台准备训话,给当时的‘‘五七’’干校干部张海量断然宣布‘‘解散’’,此后听说欲保护知青的张海量吃了批评。第二天,得意洋洋的路柏民上台宣读自制的文件,牛高马大,却明显地一个出生时兔唇.医生做了马虎手术的脸相,读的什么早忘得彻底而干净,只记得他京腔纯正,后鼻音很重地说道:‘‘七零字,零零一号……’’声音从齿缝间迸发而出,使人不寒而栗。

当时胆小如鼠的我给路柏民吓得着实够呛。依我看来,他的‘‘七零字,零零一号’’怎么着也不象人类的声音,更象是地洞里的百年老怪的咆哮一般。此后,知青背后统称他‘‘豁嘴’’,老班长孙良民儒雅一些,用苏北话叫他‘‘兔子嘴’’。

幸好当时‘‘五七’’干校还留下好几个老干部,加之路干活不硬朗,怕吃苦,而且为人清高,不善于同民众打成一片,总之是他那整人文件只出了2号还是3号,反正是没出到4号,就偃旗息鼓了。

此后不久,路又出现在批斗会上,揭发同伴北京知青王春生:‘‘他对我说过,他很害怕说梦话。我联想到不久前,报纸上有报道,曾经有一个在逃的杀人犯,就是因为说梦话而被破了案。据此我‘推算’,,王春生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不然,他干吗怕说梦话呢?’’听得我们头皮发麻。

路柏民在伙房干活,住在我宿舍竹排房的隔壁两间,他住单间,我们是3人一间。反正那时我的胆子,时不时的也给吓得渐渐变大,一天夜里,竟莫名其妙地跑进路的单人房,拿了个玻璃瓶油灯,异想天开地想趁路外出时,在他的公家马灯里,倒点煤油用用。

路的房门没上锁,我心中暗喜,刚走近马灯,路柏民老虎一样穿条短裤从蚊帐里猛地跳出,我惊吓之余,才知道路是躲在蚊帐里,吃着让人从北京捎来的炒面。他嗓门极大,口吃着大喊:‘‘谁让你…进来的?谁也没请你来!谁让你进来的?谁也没请你来!’’我立刻镇定下来,感觉路虽然平时眼中无卑人,但至少不认为我又弱又小,乳臭未干,倒象梁山泊的‘‘白衣秀士’’王伦,何况他是等不及我倒煤油,来个人赃并获就暴露的,这小子大概也知道人缘差,一对一,死无对证,还不定是谁怕谁呢?我也大叫:‘‘你点着个灯,人又不在,失火怎么办?这竹排烧起来多快,我又在隔壁,来看一下就不行吗?啊?’’直到今天,我还吃惊于当时的反应,从草寇王伦一跃升为智多星吴用了。

路柏民当时给我的歪理气得直抖,大吼:‘‘出去一一’’为什么在此我会用上奇怪的破折号呢?他这句话,虽只短短两字,但明显是从开头的命令式语气转到句尾的近乎哀求,于是我冷静地看定他,微光中看得不很清楚,我从容不迫地走回自己宿舍,虽然心口狂跳不已,还是很快入睡了。睡醒后认定,五大三粗的路柏民,就是活生生的‘‘纸老虎’’。

此后,路‘‘七零字,零零一号’’的声音老是在我的脑中回荡,我只能静候时机,等到后来的张凤朝连长搞起‘‘小评论’’运动,每到晚上,就用扩音器在连队广播。这时我趁机以毒攻毒,写了对路柏民的‘‘小评论’’,并附一首打油诗:

‘‘要问此人名和姓,鼻子底下有个印。(此处七字已遗忘),大名鼎鼎路柏民。’’没多久扩建新连队,路突然进了深山到十连带队去了。知青们议论说他一心想做官,但我敢肯定,我的‘‘小评论’’起了作用。

但是后来十连发生一起知青自残事故,一名上海知青,将手臂伸进将要砍断的大树碾压致残,路柏民早已明察秋毫,既不劝阻也不吆喝,躲于暗处一览无遗,随后在大会当众揭发,声讨。所幸该知青没有走上‘‘非正常死亡’’之路线图,因伤愈后手臂短缺不少,仍残退回了上海,不知他现在生活得如何啊?

直到今天,我仍然耿耿于怀,可惜后来没有与路柏民再度交手的机会,否则,绝不是一篇‘‘小评论’’.一首‘‘打油诗’’的事了。我至少要让他知道,他要面对的,不是昔日的几个散兵游勇,而是遍及七营三连的几乎整个的知青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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