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少女的面模

大约1892年或是1891年的初春，巴黎的一个少女，她是一个雕塑家的模特，在塞纳河投河自尽。因为她死亡时的面貌不改生态，特别是口角眉目间还含着一缕微笑，所以被人铸出一幅面具销售，面具的复制品遍及欧洲的大小城市。两三年后，这幅面具迷倒了罗曼?罗兰，他把它与贝多芬的石膏面具挂在一起，并且声称自己生活在这两个幽灵当中，一个是理想的情侣，一个是理想的友人。

1932年冯至在柏林也买了这少女面具的复制品，9月2日他写出了著名的散文《塞纳河畔的无名少女》。冯至在国外读书时，读到过一本《死者面型集》的书，几十幅死者的面型，多是有点名望的人，死后将他们的脸用蜡或是石膏拓制下来，这些面型绝大多数表达出人与死神痛苦的搏斗、抗争，最终降服的过程。……只有塞纳河少女的面型，流露出轻柔美丽的微笑，好像在诉说着死亡的温馨。

冯至是一位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人都是生活在审美的世界里的，在诗人的眼里，死亡也是美丽的，他生前立下的遗嘱是：死后不搞任何仪式，如得不治之症，恳请安乐死。他理想的死亡是尊严地死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能保持雍容，像塞纳河的无名少女那样自如！

遗憾的是，在中国这样超凡脱俗的遗嘱很难被执行，非但安乐死不可能，遗体告别仪式同样毫无例外的都会在八宝山举行。原因很简单：活人不答应！事物的发展不是以死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不过嘛，俄国托尔斯泰的遗嘱，后人却是照办了的。他生前遗嘱不要在他的坟前立墓碑。出去看过托尔斯泰墓的朋友说，那坟地绿草如茵，还有参天大树环抱，没有墓碑，感觉托尔斯泰与大自然完全融为一体了！令人心旷神怡！如果有块墓碑竖着，感觉就会不一样了。

究竟一个人活多少岁比较合适呢？俄国的托尔斯泰活了82岁，德国的歌德活了83岁，法国的伏尔泰活了84岁，这都算长寿的了。莫泊桑活了43岁，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以为我是个不错的水手”，他有篇小说叫《水手》。

在人生命的最后一刻，死的庄重，要数我们中国的弘一法师，他圆寂之前写了四个字：悲欣交集；死的敞亮，要数德国诗人歌德，他在弥留之际让人把窗户通通打开；死的潇洒，要数俄国作家契可夫，他去世前要了一杯香槟酒喝，还说很好喝；死的从容，要数法国诗人阿维尔斯，临死前听见护理他的修女说错了一个法文单词，为了纠正这个法文单词，他把死亡推迟了一分钟……

传统的中国人都是希冀长寿的，冯友兰说：何止于米，相期于茶。米是88岁。茶是108岁，冯至活到了米，没活到茶，冯友兰自己也没活到茶，他是95岁走的。

活那么长干嘛呢？不知道。虽然巴金活了101岁，但他留下的最脍炙人口的名言却是：长寿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塞纳河的少女不到20岁，她的面模留下的却是一种美丽的诱惑！古人云：老似名山到始知，也许死亡就是这样一座神奇的山，我们只有一步步的亲自走到这座山的面前，才能知晓它的真面目。有首叫做《年岁》的诗，展示了歌德关于这个命题的智慧：

年岁是些最可爱的人：
    它们送走了昨天，送来今日，
    我们年轻人正这样度过
    最可爱的生活无忧无虑。
    可是年岁忽然改变，
    不再像过去那样恰如人意，
    不愿再赠送，不愿再出借，
    它夺去今天，还夺去明天。

我是个晚熟的人，我觉得自己成熟的标志就是在今年才读懂了这首短诗，年岁是公正的，对每个人都从赠予改变为夺取。今年我真正成熟后的具体变化有二：一是“息念”；二是减少人际交往。中国人说：“人心叵测”；外国人说：“人是个谜”，我一生都学不会的就是如何做个精明的人，精明人多了算计，必然少了真情。当然这也不完全是个人的问题，只有健康的社会，才会鼓励成员真心诚意、堂堂正正地做人。

呵呵，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冯至的诗，那时我最喜欢的冯至的诗句是：“我是一条小河/我无心从你的身边绕过/你无心把你彩霞般的影儿/投入我软软的柔波”。

现在我最喜欢的冯至的诗句是：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冰冷地没有语言……

后记：

2009年11月5日，隶文受冯至女儿冯姚平的邀请，进而邀请我和燕园、徐平复四人一起到北大校园里的大讲堂去看一个写冯至生平的话剧。话剧剧本是中国社科院的学者童道明写的，由蓬蒿剧社演出，演冯至和冯夫人的都是中国国家话剧院的一级演员，冯夫人是在那部老电视剧《渴望》里扮演月娟的杨青。

我觉得比话剧更有意思的是演出后的互动，冯至女儿冯姚平等人的发言，童道明的发言，还有中央电视台主持人敬一丹的即席朗诵。这次活动，与其说是话剧演出，不如说是冯至的追思会。

话剧演出的相关图片：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60db4b0100fo8a.html

                                                                         2009-11-09

 田小野文集：http://hxzq05.d68.zgsj.net/showcorpus.asp?id=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