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原名《文革中的老三届》)连载十一:智脱险境·命悬一线·副统帅'七;二三'挥动宝书
作者:海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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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确能鱼目混珠,老班长智脱险境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尤樵秋、钟敬铖、陈礼佑、夏斌都围在床边,若不是他们到来,吴书味或许还会继续睡下去呢。 "你也安然无恙啊?"一看到陈礼佑,吴书味立即高兴地坐了起来笑道:"你小子怎么逃出来的?" "上帝保佑,我们都还活着!"陈礼佑开始讲起他的经历来: 与吴书味分手不到一分钟,楼下就响起了冲杀声和叫骂声。糟了,一定是老保在进攻,陈礼佑不加思索的就往楼梯口冲,或许想抢在他们攻入之前闯出大门罢。 刚跑到楼梯口,就听到了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唉!他们已经攻进来了,而且已近在咫尺。陈礼佑来不及细想,一闪身便窜进了一个离他最近的房间。 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套房,进入套房又看见墙上有个大壁柜,陈礼佑刚一进入壁柜就听到外间的门被踢开了,一群人在走廊上大喊大叫,可能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吧,他们兵分几路,同时搜查各个房间了。 从柜门缝中,陈礼佑清楚地看到进入他房间的是两个年轻的红武兵,他们都戴着攀柳条帽,一位拿着长矛,一位拿着大棒。陈礼佑已经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他正想打开柜门束手就擒时,两个红武兵却放弃了锤门,对着另一堵墙紧张地叫喊起来,原来这房是个三连套,对面墙上还有一扇通向第三间的门啊!他们猛踢几脚,总算将门踢开后冲了进去。 现在不逃,更待何时,陈礼佑推开柜门跳了出来。 房间里光线太暗,刚进来时什么都看不清,可在黑柜中待了一会的陈礼佑却在跳出柜子的一瞬间看到了柜的一角竟放着一叠柳条帽和几根木棍,他不假思索的将一顶柳条帽罩在头顶并操起了一根大棒,以备在最后时刻作拼死一搏。 "伙计,找到二赖子了吗?"从里间退出的两个红武兵大声和他打着招呼。显然,他们把陈礼佑当成自己人了。 "没有,二赖子全逃光了。我们大军压境,他们怎么会待在这里受死呢?"陈礼佑应罢,便跟着这两个人一起依次继续搜寻,他知道这样更安全。 半个多小时后,一无所获的红武兵都回到大门口闲坐着吹起牛来,这时,陈礼佑几乎成了主讲,其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突然,有一个红武兵指着陈礼佑头上的柳条帽说:"你的帽子上怎么没有红印?"陈礼佑取下帽子一看,果然不假,有没有红印正是老保和老造的区别呀!陈礼佑的帽和棍显然都是民众乐园的造反派遗留之物了。可他没有惊慌,他急中生智地笑道:"哦!这是我的战利品,攻城夺寨我可不是第一次了。" 正说着时,一位很年轻的小伙子从二楼下来了,说是要出去买吃的。陈礼佑装着和他很熟悉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说:"咱们一起去。" 两人一起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危险区,一进餐馆,陈礼佑就不辞而别了。 大家对陈礼佑的经历笑评一番后,吴书味也将殷素华的施救讲了个大概。 "对陈礼佑历险记,你们可以到处大讲特讲,但对我的经历,你们只能三缄其口。否则殷素华就可能遭难了。知道了吗?"吴书味最后说。 "是的,这事除我们五个人外,绝不能再向外透露半句。不过,吴书味得尽快在竞自由的女生面前露个底,当她们知道我独自逃出而你却杳无讯息时,她们都很着急,都担心你回不来了。"陈礼佑说。 第二天,吴书味早早的来到学校。校园内冷清清的,墙壁上表明造反观点的标语口号已开始剥落,大字报已绝迹了。文化大革命发展到你死我活,动刀动枪的阶段时,大字报还有什么意义呢?毛主蓆提出的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这四大武器统统见鬼去了。 吴书味懒懒的缓步走向竞自由队部,而今的队部与半年前已大不一样,它不再是象家一样的巢穴,它只不过是供竞自由人临时聚会的空教室。近一个月来,大家一般到十点多钟才会来此碰碰头,没什么事就很快散去。其它组织很多人都完全不再来校了。 吴书味后悔自己来得太早,他无精打彩地推开教室门,哟!一大群女生都在教室里呢! "吴书味!你还活着呀!"李潇萧首先大叫起来,叫喊声中充满着喜悦。 "嗬!你们来得好早哇!在等待我去世的消息么?"吴书味也高兴的大叫。 "大家都为你担心呢!你没事吧?"骆霞飞笑问道。 "怎么逃出来的?快老实交待!"赵岚珈也笑道。 "半夜里闯出来的。"吴书味觉得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可李潇萧、詹静凤都是心中放不下一点东西,有啥说啥的大炮,吴书味只好简短回答了。 "为什么不说详细点呢?"见吴书味再也没有下文,赵岚珈执着地问道。 "没有叛变自首吧?"李潇萧作愤怒状。 "写了悔过书没有?"詹静凤也笑道。 "倘使推失去了基本的人格,我还会早早跑来在你们面前露脸吗?" "还早?比我们迟多了。"施维琪也说话了。 "你们这么早就跑来干嘛?"吴书味问。 "去你家呀!前天下午碰到刚从民众乐园逃出的陈礼佑,昨天我们在学校待了一整天也没见你的踪影,李潇萧、赵岚珈,还有好几个人都哭了。今天,我们早早集合起来,你再晚来一步,我们就出发了,我们得上你家打听个究竟嘛!"郭珊说。 "你们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是骆霞飞和赵岚珈从男生那儿打听到的,她俩对你最有感情,拉了我们这一大群陪着冒险的傻瓜……" "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怎么能说谁陪谁呢?"赵岚珈打断詹静凤的话说,"万一吴书味惨遭不幸,我们总得开个追悼会嘛。"说完便望着吴书味笑。 "吴书味没事了,咱们都该回家了。"骆霞飞说着站起了身。 "不行!就凭我们这些人昨天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吴书味也得象陈礼佑那样,老实交待逃出的经过,不然就太对不起人了。"李潇萧不依不饶。 "吴书味不说,自有他不说的难处。但我们应该相信他的人格。走吧,回家吧!"骆霞飞说罢便带头移动了脚步。 "造反派彻底胜利时,我一定主动奉告全部经过。"吴书味跟在女生后面大声说。 其他女生边走边很不高兴的嘀咕,赵岚珈则回过头用疑惑的目光长久地盯着吴书味。 走出校门,女生分成了几路散去,吴书味紧赶几步,便和骆霞飞、赵岚珈、郭珊走到了一起。 "是有人掩护我逃出来的。"吴书味说。 "你刚才怎么不说呢?"郭珊置疑道。 "为了不使掩护者遇到麻烦。"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赵岚珈皱起了眉头。 "因为你的疑惑目光。"吴书味望着赵岚珈轻声说。 赵岚珈低下了头,不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们都应该感谢那个掩护者,你更应该真心感谢她。真的,她是一个好人,撇开路线斗争的观点不谈,我觉得她非常好。" "你们说什么呀?你说的'他',是人旁他,还是女旁'她'?"郭现一脸茫然。 骆霞飞则默默的点了点头。 "吴书味,为了她,你不应该向任何人谈你的这段密闻了。" "可是,我仅对你说呀!" "没有什么'可是',请永远闭住你的嘴巴。"赵岚珈的脸上又掠过了一丝恐慌,说完便拉起骆霞飞和郭珊的手,跑步离开了。 "现在形势非常危险,我们女生已决定暂不再来学校了,你们也都回家避乱吧!"跑步中的骆霞飞突然停下来回头喊道。 吴书味挥挥手,点头笑了。
全市的造反派都处于恐慌中,成千上万的人逃离武汉,到上海、北京等地向外地造反派示援,到中央文革上访。是毛主蓆要学生造反的呀!现在造反派已处于危难之中,他老人家总不会袖手旁观吧?造反派天天都在盼"二报一刊"能发表有利于造反派的文章,天天地希望中央能为造反派说一句话。然而,报刊上已好长时间完全见不到有利于造反派的文章了。上访者得到中央文革的回答是:"究竟是要你们保护毛主蓆,还是要毛主蓆保护你们?" 失望,溃败,再失望,再溃败。很多造反派都只能躲到造反派的据点华中工学院和水利电力学院去了。 但初生之犊不畏虎的中学生却仍坚守在自己的校园中。'八;七'中学的中学红联喇叭仍整天对着武汉的闹市区叫喊。校内的坚守者虽然知道手持长矛的保皇派随时都可能冲进校园,但越是紧张,越能感受到玩弄生命的乐趣。在人的一生中,这种享受玩弄生命乐趣的机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呀! 危难终于降临了。一天,五十名头戴柳条帽,手持长矛的红武兵冲进了'八;七'中学。 "紧急呼吁,紧急呼吁:一小撮全付武装的保皇派已冲进我'新八;七中学',正在进行返革命打砸抢,请革命的造反派战友赶快前来支援!紧急呼吁,紧急呼吁……"广播员郭珊一遍又一遍地呼叫着,喇叭声在大街上回响。一大群自称为"钢八司"的造反派市民聚集在校门口呼喊着反对打砸抢的口号,一位对手持长矛者,跑出门外大吼一声,这群人便惊恐的抱头乱窜,没有一个人敢留下继续造势。 冲进校内的红武兵对学校情况显然很不熟悉,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守卫者,他们一边逐一砸着每一个教室的门,一边高声喊道:"牛鬼蛇神的狗崽子们,你们投降吧!没人救得了你们!" 咚咚咚!四楼尽头的广播室大门终于被砸响了。室内除郝博能、闻河东以及敢死队队长钟敬铖和播音员郭珊外,七位夫子、杜贻铁、夏斌和吴书味也因偶然来校而被困于此。现在是十四人挤在这一小房间内了。 "老子们的广播喇叭紧急呼吁了半个多小时,居然没有一个造反派来声援,他妈的!"郝博能狠狠地骂道。 "快把桌子垒起来,我们现在只能从这小洞口钻到屋顶上去了。"闻河东一边指挥大家搬桌子,一边指着天花板一两尺见方的天窗说。 "不!为了毛主蓆的革命路线,今天我们应该以献身精神与老保拼了!"杜贻铁边说边操起了一根铁棒。 这时,木板门正好被红武兵的铁矛砸破,透过破洞可以看到两上年轻的红武兵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砸着,一边还说笑。他们一路砸来所有被砸开的门内都是空无一人,他们早已麻痹的失去了警惕。 杜贻铁猛然拉开房门,喊一声"冲啊!"便挥舞着铁棒跳了出去。其他人也都操起东西一涌而出。 两个红武兵撒腿就跑,他们在楼梯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总算惊魂未定的落到了三楼。 绝大多数红武兵都在三楼,他们闻汛起赶来,很快,楼梯口就聚满了持长矛的人。 '八;七中学'解放前是一所教会学校,办公楼的狭窄木楼梯至多能容两人并行。而且,从三楼到四楼是一条不拐弯的直梯道,几个头戴柳条帽的大胆者在一阵助威的高喊声中提着铁矛便往上冲,刚冲几步,为首的一位大胖子就被杜贻铁摔出的板凳击中了。紧接着"轰"的一声,一张桌子临空而降,幸亏进攻者后退得快,否则真有可能一命呜呼。 红武兵全退下了,他们在三楼楼梯口叫骂,再也不敢贸然冲锋。杜贻铁则在楼梯口哈哈大笑道:"老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双方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楼下又有了响动。不一会,几个红卫兵在楼梯口出现了。 "杜贻铁,你这资产阶级狗崽子有种就下来跟老子单打独斗!"一个穿旧军装的大模大样的对着四楼冷笑道。 "嗬!三字兵二号头头齐在炮啊!你小子亲自来送死了?哈哈!"王夫子大笑。 "齐大炮,你这走资派的狗崽子,有咱你就上来呀!老子陪你玩。"杜贻铁叉着腰走到楼梯口说。 齐大炮被激怒了,他顺手拿过身边一红武兵的铁矛一场手便投了出去。这一手又猛又准,长矛直冲四楼,杜贻铁将头一偏,长矛虽然飞到他身后去了,可他的肚子上却涌出了鲜血。 杜贻铁二话不说,随手便将手中的方凳砸了下去。三楼楼梯口拥挤着太多的人,眼看着飞来的板凳,林大炮却无法退让,他只能用手一拦,"哎呀!"一声便坐在了地上,爬起来时已满手是血。 "革命的工人同志们,为了革命老前辈,咱们排除万难,冲啊!"齐大炮边高声呼喊边勇往直前,可没有一个红武兵跟随冒险。 齐大炮两次退了回来,杜贻铁在楼上高声大笑道:"为了领袖毛主蓆,咱们决不后退!" 齐大炮退去了,另几个三字兵也不见了踪影。楼梯口又恢复了不攻不打,对峙的平静。 "好象不太对劲吧?"约莫一刻钟后,姜夫子望着静静的楼下说。 "有什么不对劲的?这楼梯他们攻得上来吗?"杜贻铁已将汗衫脱了缠在脖子的伤口上,打着赤膊说。 "齐大炮岂会就此善罢干休?" "姜夫子所言极是,我们再去搬些桌凳来,准备更多的弹药。"王夫子说罢,便拉了吴书味来到一间办公室,各拿了两把椅子,正准备退出,突然"哐!"的一声,朝向操场一边的窗子被推开了,一个人从窗外跳了进来。啊!又是齐大炮! "齐大炮从窗口偷袭进来了!"王夫子一边高喊,一边将一椅子砸了过去。 又有几个三字兵从窗口跳了进来,王夫子拉了正在用椅子和齐大炮打斗的吴书味一把说:"快撤!" 二人退出办公室,随手便将房门反扣起来。 "快撤!快撤到广播室去!"王夫子对着楼梯大声喊道。 红武兵的反应实在太不敏捷,对着人已撤走的空楼梯,他们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四楼,等他们打开办公室的门扣,放出齐大炮等红卫兵,再冲进广播室时,发现的只是一间空屋。 由房角处垒放的桌子向上望去,一眼就见到了两尺见方的天窗。齐大炮二话不说,一个箭步跳上桌子,攀上椅子,提起长矛就往洞口钻。他的手刚一攀住洞口,一只方凳就砸了下来,只听他惨叫一声,人和脚下的椅子一起歪倒下来,幸被同伙扶住。可他已额头冒汗,脸色煞白。 "唉呀!你的手指被砸断了吧?"一个红卫兵看到满手是血的齐大炮说。 "哈哈!老子不仅要砸断你的狗爪子,老子还要砸烂你的狗头!"杜贻铁对着天窗口向下喊道。 下面的人敢强攻了。有人劝齐大炮:"还是先上医院吧!" "不!不消灭这群黑崽子,老子决不下火线!我……"齐大炮说着竟昏了过去。 在的叫骂声中,双方僵持了两个多小时。渐渐的,叫骂已不再能提起人们的兴趣。楼下没了声响,房顶上的人开始感到饥渴,疲劳。 钟敬铖守着洞口,其他人则坐下聊起天来。 "杜贻铁,今天多亏有你在,你是我们文攻武卫的实际指挥官。今天你怎么会跑到学校来的呢?"伍夫子问。 "文化革命快一年了,什么时候我不是站在路线斗争最前列?近一段时间我天天都在学校里待着,今天,期盼已久的真刀真枪的生死斗争终于来临了。你们几位夫子,还有吴书味,你们来学校是为了什么呢?" "咱们彼此彼此,英雄所见略同嘛!"姜夫子笑道。 "我倒没有几位最早造反派的想法,我只是在家憋得无聊,难受,偶然来校逛逛,不想竟被困于此。"吴书味也笑道。 "是呀,巧得很!最早造反的杜贻铁、郝博能及七夫子,九个人今天是到齐了。"夏斌接嘴说:"你们显得这样团结一致,当初,杜贻铁实在没有必要退出'红旗'呀!" "我退出时,正是造反派夺权的时候,是分离胜利果实的时候,而今天我们处在同样的危险之中,这说明有些人是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安乐的!"杜贻铁冷冷地瞪着郝博能说,这话在他心中一定是憋了很久了。 "回来吧!回到我们组织里来。有了这场生死与共的经历,还有什么怨气不能化解呢?"姜夫子拍着他的肩劝慰着。 "我也欢迎你回来,回来后你可以当中学红联二把手。"郝博能也开口了。 "二把手?"本贻铁冷笑了一声说:"我想……" "什么都不要想了,要想就想我们怎样才能活着走出校门吧!"闻河东一脸愁容地说。 "不!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我还是一把手,我就会每天派五十个人手挚铁矛坚守四烂醉如泥。老保怎么可能攻上来呢?而今天呢,你们这些人都是些只能要笔杆子的文弱书生啊!" "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抛处血斑斑!我们十四个人中,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王夫子道。 "不见得吧?刚才在楼梯口战斗时,所有人都参加了吗?"杜贻铁冷笑着问道。 "杜贻铁,说话要尊重事实。每天都守卫在学校广播室的是闻河东、钟敬铖、郭珊和我,我们会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刚和你们在楼梯口防守时,我们四个人正在将各种档案资料向屋顶转移。你们目的看身边煌箱子--五大纸箱的资料都是我们搬上来的。"郝博能辩解道。 "现在已死到临头,你们还争个屁!"闻河东沮丧地说。 "老保怎么可能攻上来呢?"杜贻铁不以为然。 "他们驻守在下面,困也能把我们困死。"伍夫子道。 "我现在又渴又饿。"郭珊皱起了眉头。 "我们没有外援,我们死定了。"伍夫子说罢长叹了口气。 "为毛主蓆的革命路线而死,值!我们都将成为光荣的烈士!"杜贻铁站直身子作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我要是老保的头头,我根本不用向屋顶进攻,我只要在学校驻守两天,等屋顶上的人都饿昏了,再兵不血刃将俘虏一个个抬下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吴书味笑道,"连英勇就义的表演机会都不留给你们。" "对!要趁体力还没有消耗尽时,冲下去和他们拼了!"杜贻铁站起身,作出马上投入战斗的样子。 "不管是等死,还是下去送死,先把这几档案资料烧掉吧。这里面有每个造反派战士的姓名,住址,家庭出身等,绝不能落到老保手中。"闻河东指着几只纸箱说。 二十分钟后,五大箱资料全都化成了灰烬。在燃烧资料的过程中,大家已达成一致意见:拼命坚守到黑夜降临后,再突围。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逝去,奇怪的是,进攻者似乎将屋顶上的人彻底忘了,或许他们都午睡去了罢! 可房顶上的人没法睡呀,为了减少体能的消耗,大多数人都只能不声不响地抱腿坐在屋顶上打盹。 天渐渐黑了下来。 突然,四楼又有了响动。 "我去医院几个小时了,你们怎么还没攻上房顶?闪开!站老子来!"显然是齐大炮的声音。随之,一被纱布包裹的手臂伸出了天窗,几杆铁矛也同时伸出来。 "去他娘!去她娘!"杜贻铁拿起两只方凳向天窗口猛砸下去,伴随着下面人的滚动声,杜贻铁故作豪放的哈哈大笑起来。 楼下的进攻稍停了一会,便见一柄大锤伸了出来,对着那两尺见方的天窗口狠砸。水泥块散落了,天窗口已变得越来越大。伸出的长矛挥动着,一个戴柳条帽的已伸出了半个身子来。 "去你娘!去你娘!"杜贻铁再次冲上前去,将最后的两只方凳砸了出去。 柳条帽不见了,几只长矛也缩了回去。 这一次,杜贻铁没有笑。由于撤退太匆忙,连一杆铁矛或长棍都没带上房顶,现在,连方凳都耗尽了。他转过身,以学生的声调说:"战友们!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到了为毛主蓆的革命路线献身的时候了。当他们再攻上来时,我们十四个人要当着齐大炮的面,当着所有老保的面,一起高呼毛主蓆万岁!同时从屋顶跳下去!我们绝不当俘虏,我们将为造反派烈士永垂千古!" 是啊!除了跳楼,已别无选择了。十四个并排站到了屋顶的边缘。吴书味感到一阵昏眩,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死。他知道下面是一小巷,巷的另一边是一片低矮的平房。他脑子里想的是落到平房的面瓦顶上时是否会受伤,所以他并不曾有一丝的悲哀和忧伤。他感到唯一的遗憾是天太黑,下面什么也看不清。 "伙计们!都转过身来,让我们对着冲上来的老保放声大笑!"站在吴书味身边的王夫子大声说。从他的眼中,吴书味看到了视死如归的悲壮。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了。可是老保并没有冲上房顶。准备作临死前最后一次表演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夏斌和郭珊跟着吴书味朝天窗口走去,下面为什么反倒悄然无声了呢?他们想看个究竟。 天窗口下黑黑的,吴书味刚想探身下望,一个戴柳和帽的脑袋突然伸了出来,随之喊声大作。 郭珊正好走到烧过档案资料的那堆灰烬旁,她条件反射的用脚将灰烬朝天窗口一踢,只听见那位为首的进攻者"唉呀!"一声,头便缩了回去。 "不好了!二赖子动用化学武器了!"天窗口下传来了叫喊声。 夏斌大喜,他捧起一把灰烬一边朝窗口下撒,一边大声喊道:"你们再敢进攻,我们就动用硫酸!" 大家一捧一捧的将灰烬向天窗口下撒了好一会,听听下面似乎没了动静。杜贻铁干脆伏下身子,趴在天窗口朝下望。正在这时,四楼走廊的灯熄了,学校操场的灯熄了,看看周围,方圆几公里内所有的灯全熄了,大家这才意识到,天完全黑了。 自文化大革命以来,全讪各区都经常大范围停电,而路灯又在武斗中被各派别有意识地砸破,仅仅因为是晴天,星光才不至于使大家伸手不见五指。 "现在停电,也许是突围的最好时机,我下去看看。"又过了一会,吴书味说。 "让我先去试探一下吧!我的视力比你好。再说,我是右派的儿子,既然我的父亲为了一位陌生的老太婆,为了正义可以将自身的利益置之度外,我为什么不能学我父亲呢?右派的儿子的生命是最不值钱的。我先下去了。"夏斌拒绝了大家的阻拦,钻下了天窗。 五分钟后,夏斌又钻了回来,他高兴地告诉大家,校内一个人都没有,老保全逃光了。
七月中旬,路线斗争的氛围有了一些缓和。从北京传来的小道消息说,中央文革将派代表来武汉解决问题。但同时又说方案是"和稀泥",即造反派与保皇派进行革命的大联全。且中央还表扬了既不"保",也不"造",中庸之道的"红三司"。 造了大半年反,军内一小撮没揪出来,现在却要稀里糊涂的与保皇派联合,这是怎么回事呀?造反派实在难以理解。 保皇派更不愿联合,眼看'二赖子'已被打败,现在却要与手下败将互称战友,这怎么可能呢? 可中央文革的代表成员就是他老人家派出的钦差大臣啊!所有群众组织都无一例外地贴出了欢迎中央文革小组来汉的大标语。 文革小组的谢富治、王力到汉了。可他们并没有象传说那样不偏不倚,他们来到水力电力学院,在钢二司的总部发表了支持造反派的讲话。 很快,百万雄师便贴出了"周总理在武汉,王力靠边站!"的大标语。将矛头直指中央文革小组,这在全国恐怕也是第一次了。 七月二十日上午,吴书味和钟敬诚一起来到学校。校园内的人很多,大家相信,中央文革代表在汉期间是不会发生武斗的。 吴书味和钟敬诚钻过四楼天花板的小天窗来到房顶,这也是他曾命悬一线的地方啊! 房顶上,牛巴子和几个初中生用竹竿挑着一个稻草人,稻草人身上写着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的名字。看到吴书味的到来,他们更加起劲的一边晃动着竹竿,一边对着街对面反复高声喊道:"保皇派,乌龟兵!保皇派,乌龟兵!……" 街对面是一个解放军驻守的单位,当兵的看到他们的首长竟遭此污辱,一个个气得大声吼叫,扬言要过来抓人。 "来呀!老子等着你。不来是我儿子。"牛巴子大声嘻笑着。街上的人都驻足眺望,牛巴子的竹竿晃得更欢了。 突然,街上的人惊慌的跑动起来,有人对着房顶上喊:"快逃呀!乌龟兵的大队人马杀来了!" 牛巴子随手将竹竿往街心一扔,对他的部下一挥手说:"撤!"便率先向天窗口跑去。 "牛巴子,别下去!下去只会送死。"钟敬铖喊道,他已看到百万雄师的车队开过来了。 "完了,完了,老子们今天掉大了。"牛巴子沮丧地说。 "这不是冲着我们学校来的。对付一所小小的中学,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吴书味指着那望不到尽头的车队说,"一定另有原因。" 车队缓缓的驶了过来,车上不仅站满了头戴柳条帽,手持钢长矛的百万雄师,而且有穿着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没有人从车上下来,显然他们只是在游行,惊慌四散的市民又回到了马路两边。 "打倒王力!"车上传来了呼口号的声音。什么?打倒王力?王力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他们敢吗? 车一辆接一辆的缓缓而行,第三辆卡车的最前端,一人被几个彪形大汉反剪着双手,以"坐喷气式飞机"的浒姿态游街示众。而他的胸前赫然挂着用红笔打了叉的几个大字:返革命分子王力。 "陈再道是条汉子!可敢作敢为者的下场恐怕会跟彭德怀一样哟!"吴书味大声叹道。 "你怎么赞扬起陈再道了?我们应该打倒他呀!"钟敬诚道。 "倒了,他倒定了!可他的确有种,值得尊敬!"吴书味感慨地叹道。 中午,吴书味回到家中,妈妈正坐在椅子上流泪,两个妹妹都愁眉不展地站在妈妈身边。 "爸爸和大哥被百万雄师抓走了。"小妹妹一见二哥,就抢着说,"是好几个邻居在宿舍门口看到的。" "多长时间了?我看看去。" 吴书味正要返身出门,却被妈妈拦住了:"你到哪里去找?你爸和你哥同时被抓,肯定是你爸单位的老保干的。你去不又是送死吗?现在,我带你小妹妹到你爸单位去找他们领导要人,看他们能把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姑娘怎样?" 妈妈刚站起身,门开了,爸爸和哥哥走了进来。 "回来了?"妈妈赶紧把爸爸扶到椅子上,急切地问,"没挨打吧?" 爸爸的衣裳已经湿透,脸色显出疲惫。 "还好,还好!没挨打。"哥哥显得很平静,他开始讲述被抓的经过: 哥哥陪爸爸上街买东西,正好碰到百万雄师揪斗王力的游行示威。缓缓行驶的数百辆卡车,经过一个多小时才全部驶过,围观者如鸟兽散,哥哥和父亲一边往回走,一边交换对此事的看法,刚走到宿舍门口,一辆带蓬的卡车快速驶了过来,在父亲面前突然停住。从车上跳下两个手持长矛者拦住父亲说:"吴工,请!"上前阻止的哥哥当然也被他们同时带上了车。 车上被俘者有十好几人,每个人都一声不响坐在车地板上。沿途又有几个不幸者加入了进来,最后,车开进一个大院,俘虏按工作单位的不同被分开带走。 哥哥和父亲被带进一间办公室,父亲一眼就看到了本单位的保皇派头头。 "唉呀,是吴工啊!快坐!快坐!"保皇派头头象看见老朋友一样又让座又倒茶。 "你们抓错人了!"头头板着脸训斥着他的部下,"怎么连吴工也抓呢?"随即转过身陪着笑脸拍拍哥哥的肩说,"太对不起了,看!连你儿子也抓来,这太没道理了嘛!快回去吧。" "回去?我父亲呢?" "当然是一起回去。把你父亲扶好,去吧!"头头边说边一直把父亲送出大门,临别时又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了,吴工回家安心休息两天,等一切恢复正常后,我们就要抓革命促生产了。工作上可少不了你吴工哟!" "真没想到他们就这样轻易把我们放了,路上我还一直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呢!"哥哥最后说。 "我也一直估计,即使不挨打,至少会强迫我写悔过书,但他们没有这样做,而且很客气。"父亲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老工程师,他们可能网开一面吧?"吴书味说。 "不!就我观察被抓的人全都被释放了,没有人挨打。"哥哥说。 七月二十一、二十二号,百万雄师又连续举行了两天声势更加浩大的示威游行。造反派纷纷逃离武汉,除华中工学院,武汉水力电力学院等少数几所高等学府外,保皇派完全控制了整个武汉的局面。 正当百万雄师为全面胜利而得意洋洋时,七月二十三日凌晨,中央文革向全国发出了紧急通知,要各地搞三军联合行动,武装声讨武汉的'七;二○'返革命政变。 北京天安门广场召开了百万人大会,林彪副统帅亲自登上了天安门城楼,欢迎从武汉返京的英雄王力。'七;二○'是返革命政变已成定局。 一时间,小道消息传遍了武汉三镇。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七月二十日,毛主蓆就在武汉,当几百名手持长矛的红武兵冲进东湖招待所抓王力时,王力正在毛主蓆房间里谈工作,一见情况危急,就挺身而出将伟大领袖推进了里间,自我牺牲的以俘虏身份随红武兵离开了招待所。 毛主蓆原本是亲自来解决武汉问题的,'和稀泥'原本就是他老人家定的基调,可愚蠢的百万雄师惊了圣驾,性质就完全变了,少数人的莽撞为他们自己挖了一座坟墓,将武汉军区的领导和百万雄师整个组织彻底埋葬了。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百万雄师没有丝毫的反抗就缴械投降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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