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原名《文革中的老三届》)连载十:革命化喷血·逃出囚笼·世外桃源
作者:海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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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连载十) 第四十四章、急护憨书生,小姑娘三点式阻截; "整个民众乐园的造反派都逃光了,你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待在这儿呢?真想为你们那些一钱不值的破理论牺牲呀?" "有什么办法呢?血统卑贱者只能破罐子破摔嘛!"吴书味把上午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还不知陈礼佑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两派的武斗比解放战争还残酷,从来不会优待俘虏。既然没有听到拷打声和嚎叫声,陈礼佑就一定没事,唉!陈礼佑也是个老实人。牛鬼蛇神利用你们两个老实人当炮灰,故意把你俩送到我们口中,当我们把两个受蒙蔽最深的干掉时,二赖子又可以大造返革命舆论了,这是赖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为什么竟蠢到了如此地步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口号我们在喊,你们也在喊。你不会希望我做一个言行不一的虚伪人吧?再说,七夫子在这间房里驻扎了一个多月,我们只是来送情报通知他们撤退,我们有退缩的理由吗?而且,为了让你们欺压老百姓的悲剧不再重演,冒生命危险也值!" "你们不造反,我们会压你们吗?什么悲剧重演,完全是胡说八道!" "运动初期,所有平头百姓都对你们俯首帖耳,而你们呢,抄别人的家,剪辫子,砸商店,毁庙宇……" "破四旧是党中央毛主蓆同意的呀!当时最响亮的政治口号就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毛主蓆检阅红卫兵就是对我们行动的支持、赞扬,直到今天,你们造反派也不敢否定我们红卫兵破四旧的丰功伟绩,而你,你的思想深处比造反派的头头还要反动!你呀你!!!"殷素华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了。 是呀,谁敢否定'破四旧'?吴书味知道自己说过头了,他笑了笑说:"别和我打官腔!你不是也为自己被剪掉辫子可惜吗?我是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来讨论问题,有必要进行那种无聊的官场辩论吗?总之,我的一生注定是为博爱平等自由奋斗的一生。" "路线斗争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哪里还有平等与博爱?你呀,总是生活在梦境中。" 敲门声伴随着汪玺莹的叫喊声响了起来,殷素华将门拉开一条缝,身背书包,两手提着四个热水瓶的小汪从门缝中斜插了进来。 "快歇歇!"殷素华赶紧接过热水瓶,并将一条干毛巾递到满头大汗的小汪手中。 小汪擦了擦汗,便将书包中的东西一骨脑儿地倒在了桌子上,有糖果、饼干、面包,还有用糯米做成的'金堆'、'麻堆'等江浙一带的糕点,堆了半张桌子。 "你这是干嘛呀?" "给你表哥吃呀!现在都五点多钟了,该吃晚饭了。" "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啊!"吴书味叹道。 "我还以为才两三点钟呢!"殷素华说。 "我已经外出四个小时了。人在幸福的时候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我该再回迟一点的,真不好意思。"小汪一边说,一边诡异地笑。 殷素华没有吱声,她只是瞟了吴书味几眼,然后拿起热水瓶为每个人倒起水来。 吃罢糕点,天已煞黑。走廊里传来了人群的嘈杂声,声音越来越近,殷素华的神色紧张起来,她示意吴书味躲到里间去。 "小殷,快开门!"小刘在叫门了。 汪玺莹一把拉住吴书味的手,将他拖进了里间。几乎与此同时,那门栓已脱落的门被小刘推开了,十几个人跟着小刘涌了进来。 "你们有什么事?"殷素华神色慌乱地问道。 "张总指挥慰问革命女战士来了。"小刘指着大热天里还穿着一套笔挺的中山装的精干而严肃的中年人介绍道。 "感谢红卫兵小将站在阶级斗争的最前列!"张总指挥矜持地向殷素华伸出了手。 殷素华面无表情的和张总指挥握着手,两眼却紧张地盯着那一大群随从。 张总指挥见殷素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觉没趣,他环视了一下房间说:"你们女孩子搬到三楼去住。明天,我们的大队人马都将进驻这里,民众乐园将成为我们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长期阵地。一楼、二楼由文攻武卫人员驻守,总指挥部和宣传人员一律上三楼。" 看到张总指挥边说边向里间走,殷素华急了,她一步冲过去拦在了总指挥的面前,大声叫道:"不许进去!" 张总指挥十分意外地楞了一下,随即紧锁眉头,以不悦的眼光望着殷素华。他的随从也都停住了脚步。 "不许进去!"殷素华再次坚决地说。 "小殷,你--" 汪玺莹在门口出现了,她上身仅戴着一只胸罩,下身是一条粉红色的三角裤叉,手里拿一条手巾。她面带微笑的斜靠在门上,堵死了通往里间的路。 小刘的话说了半截就停住了,所有的人都楞住了。文化大革命以来,整个中国大地上都不可能见到一副美人的图片,更不用说穿三角裤戴乳罩的美人了,而眼前则是一位活生生的真实美女以这种中国大陆上绝无仅有的三点式出现,男人们全都呆了。 "实在对不起!我正在洗,没能迎接大家,张总指挥不会怪我吧?"小汪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 少女的声音击碎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宁静,也极大的嘲弄了男人的自尊。呆若木鸡的张总指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很快转过身,对着自己的随从喊道:"听我的口令:立正--向后转!目标--走廊,齐步走!" 随从们退出了门外,在走廊上发出了一阵轰笑。张总指挥则再次转回身,严肃地皱起眉头盯着汪玺莹说:"你的样子太资产阶级化了,还是应该穿红卫兵服啊!我说得对不对?" "张总指挥的话很对!不过--不过--洗澡也穿红卫兵服吗?" 走廊里再次发出了轰笑,原来那些退出者全都挤在门口朝里面看呢! "不许笑!"张总指挥回头一声吼,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他又语重心长的继续说,"红卫兵小将要向贫下中农学习,向工人老大哥学习,看看走廊上,他们哪一个像你这副打扮?" "他们是男人呀!"小汪一脸天真地说。 走廊里再次轰笑起来,但在张总指挥威严的目光下很快趋于宁静。 张总指挥皱起眉头以更加严厉的神色紧盯着小汪说:"无产阶级的阶级兄弟是不会欣赏你身上这些玩意儿的,你必须把它们脱下来扔掉!" "脱下来?哪可不行哦!"汪玺莹一脸惶恐的边说边用手捂住了胸部。走廊上笑得更厉害了。 "你这丫头片子!"总指挥也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脸的严肃说,"你姓什么?姓汪?小汪呀,你在哪些人身上看到过你现在身上的这些玩意?我告诉你,无产阶级的女性都不会穿这些东西。" "总指挥姓张吧?您家张大嫂也不穿这些玩意吗?" 走廊里笑成一片,一位年长者大声说:"我们的总指挥的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呢!" "总指挥还有个人问题呀?是政治问题?" "祖上三代贫农,我有什么政治问题?"张总指挥得意地说。 "哦!我知道了,那是身体方面有问题。" 走廊里笑翻了天。有人高声喊道:"红卫兵小将和张总指挥接触一次,就会知道我们的总指挥非常健康,永远健康了。" "不话胡说八道!"总指挥再次显示了他的指挥才能,他大喊一声,"全体立正!目标--三楼,跑步走!" "总指挥,您不是来慰问我们的吗?你拿什么东西慰问我们了呀?""拿毛泽东思想慰问你们!精神上的慰问是最大的慰问。"有人边跑边高声笑着回答汪玺莹。 "张总指挥,我们都累了,今晚可别再来打扰我们哟!"殷素华对着离去的人群喊道。 "大伙听着了,今晚谁也不许再打扰红卫兵小将,否则军法从事!"一直紧盯着汪玺莹的总指挥在听到殷素华的喊声后,才移步随着大队人马离去。 殷素华关上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无力地说:"小汪,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哇!" "殷姐,你怎么跟我说起客气话来了?半年来,你待我象亲姐姐一样。再说,我只是帮了下吴哥哥,怎么要你谢呢?"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非常感谢二位!"吴书味从里间走出来,边说边将小汪的军装、军裤、花衬衣递了过去。 在刚才那群男人面前,小汪完全是一位大大方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可在吴书味面前她却成了羞涩的少女。她低着头问:"他们说我资产阶级化,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汪玺莹的皮肤白皙而细嫩,尚未发育成熟的胸部并不十分丰满,乳罩显然大了点,在两乳峰间浅浅的乳沟中,吴书味看见了一个小黑点。 "快!你胸部有只小虫。"没戴眼镜的吴书味赶紧提醒道。 小汪用手摸摸乳沟,便格格地笑了起来说:"这是一颗痣呀!" "吴书味!快戴上眼镜,象刚才那群人一样,直勾勾的把小汪彻底看个够,看个透。"殷素华斜了吴书味一眼,道。 吴书味的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小汪停止了笑,她的脸也红了。她抓起自己的衣服跑进了里间。当穿好衣服再次出来时,她又恢复了常态,他歪着头望着吴书味说:"我刚才的样子好不好看?你还没有回答呀!" "我感受到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丽。"吴书味已摆脱了窘态,他笑道,"我认为人之美是最值得欣赏的世界上美的极致。只有那些天天批判小资情调的人才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扼杀这种美,殷素华,你不会和那位总指挥的看法相同吧?" "我反对你欣赏了吗?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不是提醒你赶快戴上眼镜看个够吗?"殷素华翘着嘴巴说。 "吴哥哥,殷姐和总指挥才不一样呢!殷姐也有和我身上一样的乳罩和内裤,这些都是我们红卫兵抄家的战利品。殷姐的身材可好了,要是刚才从里间走出来的不是我而是殷姐,这些男人早就灵魂出窍了……" "这些大老爷们看见你时已经喷血了。"殷素华抢着说。 "他们是革命的喷血。吴哥哥,你肯定见过殷姐的那副打扮,我真想知道你那小资情调的喷血和殷姐高兴的样子。" "你这死丫头,看我撕烂你的嘴!"殷素华边说边笑着向汪玺莹扑了过去。 汪玺莹一闪便闪到了吴书味身后,两个女孩一边笑闹,一边绕着吴书味打转。 在被保皇派囚困的险境中,吴书味惊异的发现自己竟会感到少有的愉快。 "殷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让吴哥哥洗脚吧?"两个女孩笑闹够了,汪玺莹从网袋中拿出两只脸盆说。 "我不洗,等夜深人静后,我从窗口跳下去就可逃生了。" "你想摔死呀?这里一切听我的,你先洗脸洗脚,到时候我负责送你回家。"殷素华边说边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找毛巾吗?毛巾在我这儿呀!"小汪将毛巾举起又哈哈大笑起来。 "又有什么事情让你高兴了?" "刚才我说我正在洗,可我手上的毛巾是干的,那群男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哈哈哈……" "他们看你都没看够,谁会去看你手中的毛巾?不过,你倒真会想办法呀!" "我压根儿没办法,我把吴哥哥拉进里间后,里间什么都没有,我真不知该把他藏哪儿,我只好脱下自己的衣裳,我想把他掩埋起来,吴哥哥还不好意思呢!是我硬把他按在床上躺下后才出来的,再迟一步就糟了。哈哈……"小汪又笑了起来。
吴书味洗完脸和脚,被两个女孩安排躺到了里间的一张床上,并一再叮嘱他不许起身,于是他只好闭上眼睛。 听到两个女孩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听到她们洗脸洗脚的水响声,最后他感觉到女孩们走进了里间。 "你表哥真老实呀!"小汪边说边格格地笑。 "吴书味!"殷素华走到他床前,轻轻喊了一声。吴书味闭着眼睛没有回答,这时他感到有一方小被轻轻盖在了他的胸前。 灯灭了,两个女孩挤着躺到了另一张床上。 夜静静的,武汉最繁华的闹市区今夜竟如此的悄然无声。两张床仅相隔两米,女孩子的谈话声清晰的飘进了吴书味的耳中: "吴哥哥很有风度,对吧?" "他是个书生。" "他不是你表哥吧?" "你认为是什么?" "是同学!而且还是你的--后面的该由你自己说了。" "……" "你怎么不作声?" "是同学又怎么样?" "你喜欢他,对吧?" "可我们的观点不同呀!" "那有什么关系?等这运动后期,造反派彻底完蛋了,你再帮他一把,他就服服帖帖的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 "喂!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呀?" "你不是一再亲热地叫他吴哥哥吗?你好象早就知道他姓吴,是吧?" "那当然,半年前我就认识他,我还……" "尽吹牛,连名字都不知道还说认识。" "喂,他爸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工程师。怎么,你搞外调呀?" "他鼻梁又高又直,双眼皮,小嘴巴,你很喜欢他,对吧?" "我看是你喜欢他吧?" "要是不喜欢他,你昨晚为什么主动请战来民众乐园呢?当时所有人都估计有一场恶伏要打啊!今天一到民众乐园,你是扔下我不管,一个人往里冲,比有些男人都冲得快,简直不要命。你知道他在这里,是吧?--喂,你怎么不说话?哈,你装睡,这种时候你还能睡?" "嘘!……" 声音小得听不清了,吴书味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马路上的灯光从窗外射进来,他看见小汪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惦着脚轻轻走过来,弯下腰对着吴书味的脸看了一会,又用手在吴书味面前晃了两晃,又悄悄退了回去。 "哈!他睡着了。男孩子瞌睡真大。" 两个女孩又说起话来,但声音比原来低了许多,这轻柔而的女声简直是一首无法抵拒的催眠曲,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吴书味竟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闹声将吴书味惊醒。借助窗口透进的微弱灯光,他看见两个女孩都站在窗口朝外望,窗外传来了追逐声和叫骂声,吴书味赶紧跳下床,也来到窗前。 "你醒了么?"殷素华轻声道。 吴书味"嗯!"了一声,倚窗向外望去,街面上,十几个手持长矛者正在巡视。 "李师傅,发生什么事了?"小汪将头伸出窗外问道。 "几个'思想兵'二赖子胆子还不小,竟敢跑到马路中间来刷标语,我们一追过去,他们就兔子一样的溜了。没事,你们放心睡,我们轮流通宵巡逻,二赖子不敢来。" 小汪朝街道两头望了望,把头缩进窗子小声说:"殷姐,我们的计划行不通了。" "什么计划?"吴书味问。 "用捆行李的绳子把你从窗口上吊下去呀,看,绳的一端在窗架上已经系好了,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你。"小汪说。 "真糟糕!我怎么会睡死了呢?唉!不知现在几点钟了?" "我也不知道,殷姐,天一亮就不好办了,明天要来不少人,我们得搬到三楼去。"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殷素华安慰道。 三个人默默地靠在窗口,好一阵谁都不说话。微风吹进来,殷素华的秀发拂到了吴书味脸上,这时吴书味才感到两个人的肩是紧紧靠在一起的。他赶紧向远处挪了一点,侧过脸再望身边的女孩,微弱的透入的灯光下,殷素华的侧影简直比任何一尊美女的雕像更加迷人啊! "你盯着我干嘛?"殷素华的脸仍然朝着窗外,她显然感到了吴书味正注视着自己,她轻声问道。 "哦!对不起!我不……不是有意的。"吴书味突然感到了紧张,他结结巴巴地说。 殷素华"扑哧"一声笑了。 小汪在一旁插嘴道:"吴哥哥为什么不能看你呢?我想要人看还没人看呢!"说完又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殷素华的眼中,汪玺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所以并不答理她而继续和吴书味聊道。 "要是没有文革的'革与保'之争该多好啊!还记得去年夏天东西湖农场劳动时我们同乘一辆卡车的情形吗?当时你的头发又黑又长又柔软……" "你怎么知道我的头发柔软呢?"殷素华打断吴书味的话问。 "当时车上的风很大,你的长发不停地拂着我的脸,感觉真爽极了。所以当红卫兵革女人的辫子时我真替你惋惜。近十个月过去了,你的秀发又开始可以飘舞了。" 殷素华笑了,说:"长发就那么好吗?" "是的,看到秀美的长发,我就想到了温柔,当秀发在面若桃花的脸上飞舞时,我就想到了'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缘水悠悠'的诗句。" "你说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殷素华大笑起来,笑够了才接着说,"我剪短发时就不漂亮了吗?" "反正没留长发时好看。"吴书味老老实实地回答。 "赵岚珈也是短发呀,你觉得她怎么样呢?" "她进高一的第一天就是短发,我不知道她留长发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更秀气吧!" "你对她的印象真深刻呀--还记得她进高一第一天的样子呢!"殷素华的话语中已带着酸味了,说完便离开窗口回到自己床上去了。 街上已恢复宁静,小汪再次向窗外探望了一会说:"老王他们还在街上巡逻,从窗口逃跑是不行了。" "没事,我只要顺着绳子滑到地面,他们就别想追上我了,我的短跑成绩全班第一。" "别胡来!"殷素华一个箭步从床边冲过来,拦住正要登窗的吴书味说,"我还记得你的长跑成绩糟透了呢!你要是被抓了,我和汪玺莹就都成了你的陪葬品,红卫兵对叛徒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我决不是叛徒,可有口说不清呀!要从窗口逃,也是我先下。" "谁要你们和我一起逃?" "我们当然要和你一起行动,一直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刚才我还和殷姐争着谁先下呢!"汪玺莹插嘴道。 "你们饶了我吧!我已承载不起你们的恩典了。我独自逃命,就算被抓了也绝不会牵连你的。" "吴哥哥,你肯定逃不掉了,干脆和我们一起干吧?你只要愿意彻底脱离造反派,有我和殷姐的担保,我们的人不会过份为难你的。" "小汪,别异想天开了,他认准的事,不碰个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走!现在送他出去,是非留待文化革命后期再与他理论。"殷素华说罢,开亮了室内的灯。 "怎么逃?" "从门口闯出去。今天进驻民众乐园的有六个单位的人,很多人彼此间还不熟,现在你们得听我的,一定要大胆,要自然。" "你病了,我送你外出看病,对吧?" "是这样。" "我也去!你们怎么把我撇在一边呢?"小汪生气地说。 "好吧,一起走!" 小汪打开门,走廊的灯全亮着,一个人影都没有。小汪挥挥手,吴书味扶着殷素华走了出来。 "我病了,你就这样扶着我吗?难道演戏也不能大胆点么?"殷素华笑道。 吴书味抱住了殷素华的腰,立即,他感到自己的血液沸腾起来。 第一个与吴书味有肌肤之触的女孩应该算赵岚珈吧!那是九个月前的事了。他拒绝赵岚珈的还钱时两个人的手触到了一起,虽然时间极其短暂,但他切实地感到了一股暖流从手心直传到全身,同时他看到了赵岚珈眼中的恐慌,这是否就叫触电呢?无怪古人要提出"男女授手不亲"了。而现在,他竟搂抱着一个美丽女孩的腰肢,而且是长时间的搂抱,他被电昏了,他第一次有了销魂的感受。 殷素华也一声不吭,她的脸也红得厉害。 "唉呀!你们这样可不行,这哪是送人看病呀?分明是一对恋人在散步嘛,出门时一定会引起怀疑的。"走在前面的小汪回头看了一眼说。 "来吧,我来背你。"吴书味松开殷素华的腰,在殷素华前面半蹬了下来。 殷素华顺从地趴到了他的背上,两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紧贴着他的头,秀发又罩住了他的额头,特别是她脖子处发出的幽香,文化革命中所有的化妆品都被禁用了,这香只能是女孩身体上发出的天然"肉香"啊,吴书味陶醉了。 走到楼梯口时,殷素华放开双手,贴着吴书味的后背滑了下来说:"我太重了,待会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先歇会儿吧。" "不!我的感觉好极了。你不舒服吗?"他红着脸轻声问。当他感到殷素华丰满的乳房在他的背上颤动时,他的感觉确实好极了,他丝毫感觉不到累。 "我--我很舒服。"殷素华说着也低下了头。 "别磨蹭了,我来扮演病人吧,我个子小。"小汪说罢,也不管别人同意不同意,一下子跳到吴书味背上,搂住了吴书味的脖子。 民众乐园的大门敞开着,几个守卫都正在门边聊天,长矛和柳条帽都扔在一旁。 殷素华从容地走在前面,背着小汪紧随其后的吴书味感到小汪的身子渐渐下滑,她的脸几乎与自己的右脸帖到了一起。小汪是那样轻,将她背高一点让她更舒服些才对呀! "别动!就这样。"小汪制止刚要用力吴书味轻声说,她的两只手把吴书味搂得更紧了。这时吴书味才注意到几个守门者都站在右边。 "小汪病了,我们现在送她去看病。"殷素华边说边径自向门外走,小汪则开始哼叫起来。 "需要帮忙吗?"几个守门者同时问。 "谢谢!不用了。" 一走上街心,十几个巡逻者全都围了过来,小汪又开始哼叫。 "来,你们四个人护送红卫兵小将去医院。"那位被称为老王的人指挥道。 "不用,不用!人一多,碰到造反派就麻烦了。"殷素华坚决回绝了别人的好意。
一口气从六渡桥走到了江汉路,终于,街上再也看不到一个行人了,吴书味放下小汪,这时才感到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谢天谢地,终于逃出魔窟了!"吴书味快意地笑道。 "魔窟?那你是不是准备把身边的那个魔鬼干掉?"殷素华生气地推了吴书味一把说。 "魔鬼?哪来的魔鬼?你们是两个最可爱的小天使啊!"或许是死里逃生后的过度兴奋罢,一向在女孩子面前羞涩的他这次竟忘乎所以的将两个女孩同时搂在了怀中,并哈哈大笑起来。 汪玺莹靠在吴书味的左手臂上咯咯地笑,殷素华的头则温顺地靠着吴书味的右肩,但很快她就看到吴书味拥着的是两个人,她一把将吴书味推开说:"你就知道谢天谢地?" "上天让我在最危险的时间,最险恶的地点遇到了两个最铁杆的老保,但两个良心尚存的漂亮老保展现了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这还不该谢天谢地?" "我们良心尚存,你呢?你良心叫狗吃了!谢天谢地,就是不谢人。" "你这人怎么这么俗?且不说今天的生死与共,就凭咱们同一小组成联合阵线对抗宋组长的战斗友谊,说'谢'也太见外了吧?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你要我说多少个'谢'字才满意呢?" "我没要你谢我,汪玺莹和你认识还不到一天,你总该谢谢她吧?"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往并不是由时间决定的,有些人相处几十年也形同陌路,我和小汪虽只相识了几个小时,但今天的经历说明了咱们仨是生死之交,生死之交不言谢嘛!" "吴哥哥,我不要你谢,我们真的认识很久了。"小汪一直斜靠在吴书味身上,她昂起头轻声说。 吴书味拍了拍汪玺莹,笑道:"我说了,认识时间的长短不重要,不过现在的时间倒确实很晚了,你们俩为了我一夜未眼,现在该回去睡觉了。再说,我已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回吧!" "你是一个以自我为核心的人,不知道为别人考虑。你一脱险就过河拆桥赶我们走?我们三个人出来,两个人回去,连看病时间还不到半小时,这不会引起别人生疑吗?" "唉!我们造反派散漫惯了,对于你们保皇组织的纪律森严,相互监督实在是孤陋寡闻,知之甚少。你们都不要回民众乐园了,我送你们俩回家吧?谁家离这儿近?" "先送小汪吧,我不能半夜三更回家,否则我妈又不知会唠叨多久了。" "你就去我家吧!"吴书味看见殷素华低着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轻轻拉了她一把说。 "我也要去你家,我现在回家,我妈也会说什么现在世道不太平呀,又要刨根问底的没完没了。我也去行吗?" "走!一起去!"吴书味两手挽起两个女孩就走。 "去了你家,你怎么对你爸爸妈妈解释?"殷素华边走边问。 "我说我带回了两个漂亮的妹妹,两个舍命陪小人的妹妹。" 殷素华终于又笑了起来,说:"你别想得美,我可不愿做你的妹妹。"说罢,停住了脚步。 "殷姐,去吴哥哥家看看吧!做吴哥哥的妹妹有什么不好?你不想做吴哥哥的妹妹想做什么呢?" "你这死丫头,你懂什么呀?深更半夜,一个女孩子家跑到别人家去,这不合适,你知道吗?" "不是别人家,是我家!你不是想听'谢谢'吗?我爸妈知道了今天的事,那才真会感激不尽的谢谢呢!" "这样说我更不会去了,谁要你爸妈谢呀?你刚才不是说咱们之间不应该说谢吗?" 三个人坐在了长江大堤上。沿江大道上一个人影都不见,如果不是微风拂动堤外柳林发出的沙沙声,堤上真可谓万籁俱寂了。 "人世间的瞬息万变真让人感慨万千啊!刚才还处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一下子我们又似乎到了世外桃源。"吴书味轻声叹道。他的左边是斜靠他身上的汪玺莹,右边是紧挨着的殷素华,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愜义。
"现实?现实是血与火的交响,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杀戮,是你死我活的路线斗争,是要将一切春江花月夜的情调彻底扼杀的残暴!" "越说越来劲了,现实不允许桃花源中人存在,你懂吗?到了运动后期,你会有什么下场哟?我恨死你了!"可这音调不再是以往那种叱咤风云的争辩,而是柔情中渗透着无奈,说完,也的头也倚靠到了吴书味肩上。 吴书味再次感到了震撼,漂亮女孩娇嗔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可吴书味终于还是克制住了搂着她狂吻的冲动。他想起了郑雯碧,想起了赵岚珈。唉!一个人怎么会同时爱上几个女孩呢?是自己的道德观出了问题么?来到人世十九个春秋了,十九年来,自己对待所有女孩都是认真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可今天已经连续两次搂抱身边的女孩了,第一次是在民众乐园内,虽然那只是演戏,可热血沸腾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且永世难忘的。第二次是逃出虎口后,在杳无人迹的深夜,在江汉路的街心对两个女孩的同时拥抱,这是兴奋时的疯狂宣泄。现在能进行第三次么?啊--不行!绝不能陷得更深了,男人如果给了女人吻,就达到了神圣的爱的承诺,就具有了责任和义务,而且这种爱只能绝对唯一。而在自己的心目中,分量最重的如果不是郑雯碧,也应该是赵岚珈呀!吴书味的心乱极了。 "喂!你怎么哑巴了?听到我的劝了么?"殷素华娇柔地推了推吴书味说。 "听到了,今后一定做到'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象砖一样的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党叫干啥就干啥。工作安排是如此,生活安排、个人问题都是如此。今后你们老保胜利了,肯定会遵循'龙配龙,凤配凤,王八配杂种'的阶级路线。到最后,你殷素华一定会和一位贫下中农或转业军人生活在一起,至于我嘛……"吴书味又恢复了"无所谓"的随意调笑的特点,因为他必须从神圣而危险的爱情游戏的深渊旁抽身。 "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不等吴书味说完,柔拳就雨点般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吴书味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他想起了红楼梦中林黛玉在贾宝玉面前的嗔闹,这种娇嗔只可能发生在真爱的情人之间啊!他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将两个女孩同时往怀中一拥说:"你们真是动我心魂的好妹妹啊!" 如果殷素华也以同样的冲动在吴书味怀中定格,那么他们的历史就要全部重写了,可是上帝给他们安排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遗憾。 "谁是你妹妹?你想得美!"殷素华一把将吴书味推开,她看到了他另一只手搂着汪玺莹,她恼怒地说,"你思想中的那些二赖子的理论再不扔掉,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咱们从此各走各的路!" 吴书味的情绪从沸点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六月的天,孩儿的面,女人的心,真的都是说变就变的么?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呢?是了,现在是政治决定一切的年代,如果政治观点、政治地位不同,爱情是难得有好结果的呀! "怎么了?"看见吴书味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反应,殷素华推了吴书味一把关切地问。 "我想起了肖艳丽的死。我有幸被你们红卫兵选中,光荣的充当牢卒的那一个夜里,亲眼目睹了昂首挺胸毫无畏惧的肖艳丽在接到她的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的绝交信时,英勇战斗了几十天的她竟在几分钟之内就彻底垮了,以至于当夜就含恨离开了人世。而你们红卫兵正是要将这种不平等的,逼死人的阶级路线永远发扬光大下去。'友谊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气节故,二者皆可抛!'即使造反派失败了我也绝不会赞成你们'三字兵'的观点。" "吴哥哥,你们造反派赞成'龙生王八凤生龟,老鼠的儿子满天飞'对吧?"汪玺莹一直一声不响斜靠在吴书味身上,现在她也开口了。 "嗬!这种说法是你们三字兵对现实不满的一种嘲弄,知道吗?现在,我们要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要打破任何条条框框。" "我们红卫兵破四旧也说要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你颠过来,我倒过去,我的头都被颠昏了。以前我一直以为造反派都是些流氓地痞无赖,老保都是正派的好人,可吴哥哥为什么会是造反派呢?刘总指挥是正派的好领导,他批评我资产阶级化,可从他的眼光中我敢肯定他是喜欢我的,那一大群男人在我面前都呆若木鸡,他们为什么也喜欢资产阶级形象呢?我越来越糊涂了。" "小汪,你可别胡思乱想啊!第一,吴书味和造反派完全是两回事,吴书味是造反派中受蒙蔽的极少数,是可以救药的善良分子;第二,刘总指挥及刚才一大群男同胞看你,那只是一种好奇,你不要想入非非……" "什么想入非非呀?我才不在乎他们呢!我只在乎吴哥哥对我的看法。而且那群人看我肯定不是好奇,特别是刘指挥,他的目光呀,闪亮闪亮,就像你偷看吴哥哥时的目光一样。" "你--你又疯了?你--" 看到殷素华又急了,吴书味忙插嘴道:"殷素华看我的目光是一位领导者看一位可以救药者的目光,总指挥看你的目光也是这回事。另外,我们经常提到的被管制的有五类分子,殷素华今天创造性地将无产阶级理论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顶峰,提出了与五类分子并列的第六种分子--善良分子。" "你还是个混蛋分子,油嘴滑舌分子,没心没肝分子,顽固到底分子。" "殷姐,和吴哥哥在一起应该是你最快乐的时候呀!为什么一谈到文化大革命你俩就要吵呢?多没意思呀!我们谈点别的吧。吴哥哥,你喜欢唱歌吗?" "喜欢,非常喜欢。" "我也喜欢,可殷姐的歌比我唱得还好,你应该能经常欣赏她的唱歌呀!" "是的,殷素华的歌喉全班第一,可我没法欣赏,现在无歌可唱啊!" "怎么无歌可唱?生意不好怪柜台,自己音乐水平低却说无歌可唱。" "现在,情诗,情歌,甚至流传了几百年的民歌都被斥之为黄色歌曲了,《外国名歌二百首》中,除第一首国际歌外,其它的不是反动就是黄色,无一能够幸免。肖艳丽的一首《送你远航》居然能遭来杀身之祸,这就是红色恐怖啊!" 吴书味以为殷素华又会反击,可殷素华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说:"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不要谈这些沉重的话题了,还是谈点别的吧。看,江对岸天际边的那颗星多亮啊!" 看到殷素华神色凝重的将话题岔开,吴书味感到了高兴,是的,殷素华绝不是置正义于不顾,死守红卫兵教条的铁杆老保。他的心情轻松起来,他戴上眼镜望望东方说:"那是启明星,看来天快亮了。" "启明星是金星还是火星?高一去青菱公社劳动时你曾教我们认星星,什么牵牛星,织女星,还有天鹅星座,大熊星座,你还讲了牛郎织女的中国传说和有关天琴星的外国传说,还记得吗?" "为贫下中农文艺演出后的一个晚上,走回到村口时我们小组七个人在一棵大树旁站了很久,我们一起看星星,讲故事,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当时我觉得连小组长宋华杰都是个好人。唉!那才是学生时代啊!" "你记得真清楚。"殷素华高兴地笑道,"我也清楚地记得你教给我们的牛郎织女星的图案,让我来找一找,我记得它在我们的头顶,我一定能把它们找出来。" "天快亮了,牛郎、织女都落到西方地平线下去了,你再也找不到爱情的依据。在中国大地上,只有赤日炎炎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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