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知青琐忆】:(八)精神变物质;(九)逛窑子 作者:笨人


 

【小知青琐忆】:

 (八)精神变物质

当知青啥活都干过,我最打怵铲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滋味,别说知青,农民也不愿受。农民们倒不是干不动,是为队里的大锅饭没精打采;我是所有农活都干得笨,加上不爱干,自然更无精打采。

山区的地块都小,铲地几人一组分开干。有一回,两块地挨着,我跟两个男社员在一块地,另块地是三个女社员。那三个女社员是队长亲属,故可以在容易铲且有树阴的地做,她们有恃无恐,嘻嘻哈哈,半天也铲不多少;我们这块地则很快要结束了。我正埋头苦干时,忽感觉哪儿不对劲,都说人眼睛是有力量的,果然,一回头队长在我后面,脸拉老长,斜我一眼,说:“小笨这地铲的,百百百分之七十五的苗都都都铲掉了。”我们组长吓得忙过来弯腰看,然后跟队长笑着说没有,没有,队长,铲得不错,你看咱们三个干得又好又快。组长的意思说比队长亲属那组干得快多了。队长不高兴了,说我们三人铲得都不合格,百分之七十五的苗都铲掉了。我本来看他就来气,此时不由大怒,扔掉锄头,跟他说:“你今天不把我们三个铲掉的草和苗的比例算准,我跟你没完!”铲下的草成千上万,那怎么算?几个知青也拥过来,一齐起哄,队长只好跑了。

地还是要铲的,我的后背晒起了皮,黑乎乎跟美女蛇蜕皮一样大块大块往下掉。那时不懂,光着膀子太阳下干活;又不像现在有防晒霜,就是有也用不起,一个后背的面积,得多少防晒霜呀。

一天下午,我又跟三个男劳力在一块地上铲地,边铲边聊,我们组长问我刘备到底娶了几个老婆?关云长和张飞成天跟着刘备不离身,咋会有孩子呢?关张谁的武艺强?我就给他讲刘备先娶的谁后娶的谁,老婆都怎么死的,关张在刘备睡觉时他们也得去睡,关张的武艺差不多吧,等等。不知不觉就到了地头。歇气儿时,组长说,咱这样吧,让小笨给咱讲三国故事,我最爱听三国,就是闹不清谁跟谁怎么打怎么打,小笨肯定看过三国,给咱讲,不用你铲地,行不?另两个社员说好,咱给小笨的活儿带出来,他讲咱干活儿不累。我自然高兴。于是就成了这样:我在地垄沟里略后于他们,随着他们铲地边走边讲,他们分左右两厢在稍前,一左一右两人把我那条垄给铲出来。他们对我非常感谢,觉得知道了许多故事,干活又不累;我对他们也非常感谢,觉得我的轻松愉快都是他们给的。

写到这里我想,要是现在人和人都这样互相感谢着,不就是和谐社会了吗?因为感谢,我就晚上认真备课,把书看上一看,再进行必要的口语准备,讲起来精彩些。现在媒体上老说田连元、刘兰芳的评书如何如何好,根本不提我的名字,我就不服,咱讲起来未必不如他们呀。铲了许多天地,轻松了许多天,不料此事为队长知晓。一天,队长到知青点跟我笑容可掬地说:“小小小笨,听说你三国讲讲讲得好,我我我他妈也爱听,这样,你今天不用上工,算算算你最高工分,给给给我讲讲,再让他妈小小小乔(就是知青乔姐)给咱俩做做做点好吃的。”我一看他就烦,再说我也不能背着几位知青哥们自己享福呀,于是就说:“队长,我肚里的故事就跟蜜蜂一样,蛰完人就死了,只能蛰一次。”队长翻翻眼皮没说什么走了。

我这光讲三国不铲地算什么呢?我找个理由,叫精神变物质,符合毛泽东思想。我给农民精神食粮,他们铲地更有劲儿,要不解放军行军时怎么有宣传队员给唱快板呢。要说给农民精神食粮,咱义不容辞呀,要不怎么能叫“知识”青年呢。


 (九)逛窑子

请原谅用这样的标题,也请不要胡乱猜测,请往下看。

窑子就是妓女,也称窑姐;又指妓院,逛窑子就是嫖妓。这些都是旧社会的词,旧社会妓院是合法的。新中国成立后,妓女没有了,这词就没了用处。改革开放后,死灰复燃,但妓女并不合法,所以这词用起来不大通顺。不过改革开放前也不是没有吃这口饭的,我当知青时附近有个生产队就有不少女人卖身挣钱,弄得队里的姑娘名声不好嫁不出去,有时政府抓起几个挂大牌子游街,有趣的是大牌子上写的是“破坏社会主义革命罪”。

言归正传。我当知青时,队里有个四类份子,姓伍,瘦高,象个细腿螳螂,当然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劳动改造。有社员告诉我:“别看他老实,旧社会可不得了!在镇上当警察,爱用皮鞋踢人,谁不怕他!就说镇上那十几家窑子,他随便逛!谁敢要钱!他不但逛窑子,还娶了窑姐当老婆,因为窑姐不能生育,所以他家没孩子。”我恍惚觉出,这四类份子老伴确也透着与社员们不同的味道,只是他老伴当年并不是杜十娘,不能给他百宝箱,因此他们日子过得很穷。我这时才真正明白了逛窑子的含义。每听到这话,我就停下手中的活计,手扶锄把,向十公里远的镇上望去,我不是千里眼,当然望不到镇,只是很向往,觉得镇上毕竟比深山沟繁荣,起码会有小饭馆和商店。但那镇到底什么样,我没去过,不知道。一年后我参加高考,步行两小时到那镇上,非常失望,它小、陋、脏,虽然它有饭馆和商店。社员告诉我,别看那镇小,旧社会特别是日本人占领时,是战略要地,繁荣得很,窑子一家挨一家,提起那镇就不能不提那儿的窑子,窑子铺似乎是小镇的标志性建筑,就象现在东方明珠是上海的标志性建筑。

队里劳动枯燥乏味,社员们有时就让姓伍的四类份子讲讲逛窑子什么滋味儿,他当然不敢讲,一声不出装没听见。我起初认为逛窑子是四类份子这样旧社会有钱有势的人干的事,不料又有社员告诉我,不对呢,队里那雇农出身的五保户旧社会也逛呢,这我就不理解了。有一天,大家收苞米,五保户因事与另一社员换工,那个社员替他放牛,他在地里劳动。几个社员就吵着让他讲讲旧社会逛窑子的事,他便边干活边慢条斯理地讲起来,越讲越来劲,嘴上还不住地“啧啧啧啧”巴搭着,眼里露出幸福的光。社员们也得到满足,似乎有点羡慕的意思。天地良心,我讲的是实话。至于那四类份子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因为四类份子在重压下思想早被阉割成了太监,太监想不想女人,别人无法知道。不过我明白了,旧社会窑子价格并不贵,许多矿工和农民挣点钱到窑子里玩玩算是消遣,不然,小镇上那么多窑子,有钱有势的人并没有几个,给谁预备的?

我们队长也爱听五保户讲逛窑子的事,但要看他心情,心情好时听得津津有味,问这问那,还说“他妈的一听逛窑子干活都有劲多了”;心情不好时就呵斥不让讲,大骂五保户是资产阶级思想,有时连带那四类份子倒了霉,以此为由罚他的站,甚至要打几下。队长也是人,七情六欲一样不少,社员们也一样七情六欲,但不同的是,队长有权而社员没有。社员只能听听五保户的回忆,再议论议论过过嘴瘾,队长就不同了。队长占着队里的姑娘小张。小张长得不难看,跟了队长后当上队里的出纳员,不用下地劳动不说,谁还都得溜着她,每年还比壮劳力多挣一千个工分。小张觉得这并没有损失她什么,白白胖胖养在屋里挣工分,于是就自比杨贵妃,狐假虎威,对社员和知青吆三喝四的,大家都恨在心里。队长与小张的事谁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议论,别看议论旧社会逛窑子行,议论队长可不行,这好比我们议论秦始皇行,议论单位的领导是不行的。一个夏天晚上,十几个社员吃过饭在大树下闲聊,小张也在。这时,队长醉眼朦胧晃过来,大家忙站起说“队长吃啦?忙哪?”队长用鼻子哼哼几声,穿出几丝酒气,却并不看大家,只冲小张说:“走,跟我走!”人这样多,小张吃不住劲,没理他。队长急了,说:“你他妈装什么正经,快跟老子走!陪我玩!”小张起身要离开,队长一把扭住她,说“妈的,咱俩天天玩,今天你怎么啦?快走!”小张转身给队长一个嘴巴,哭着跑了。那几名社员自认倒霉不幸看到这事,明天指不定队长拿他们怎么出气呢,就心事重重地也回家,剩下队长站靠在树上骂着。

小张当然不能得罪队长,她舍不得那一千工分和有权的出纳工作,所以玩还是陪他玩的,也就继续当出纳。只是到三十岁还嫁不出去,因为与队长有仇的一伙社员盯着,一听说谁给小张介绍了对象,就给男方家里写信,哪个小伙子愿意娶个别人剩下的杨贵妃?于是杨贵妃只好改做王昭君哭着远嫁内蒙古草原了。因为内蒙古那地方地址不详,所以仇恨队长的社员的信邮不出去,只好做罢。社员们说,算起来,出纳员还是队长没出五服的本家侄女呢。

我们队长的女人并不只小张一个,队长只需给这些女人加工分,不必给别的。队长也知道社员们议论这事,可他理直气壮,有时酒后说:“我算什么,大队和公社领导某某、某某、某某,女知青想回城想入党,一样要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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