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郝思斌 作者:肖忘


 

 好人郝思斌

接到陆兄电话,我失声大啊了一声,语无伦次的说不可能。

陆居然告诉我郝世斌礼拜五大殓,怎么会这样?前些日子还同他一起吃饭,听他信心满满地讲已组织好老年自行车骑游队,今年十月份出发,第一站厦门,再乘船过海峡作台湾环岛游……。

在农场时我们都是十三营的,他是六连指导员,我在三连互不相识,只是他在某次劳动突击中给我留下深刻的影响:远远的,烈日下他打着赤膊,手柱锄头在大声吆喝着……。也偶尔在有线广播中听到他写的稿子,感觉他还真有点文武双全的范儿。

回城后便了无音讯。

大约十多年前叶兄引郝来我这儿吃了顿饭,席间很多话都忘了,唯有郝说的好几个细节记忆犹新:他说刚下农场二年,每月工资二十八元,他只给自己留下八元吃饭,其余全寄回家中以助父母维持家中开销。听后万分震惊感动,对其人品肃然起敬。他还说了另一个细节,由于单位改制,轮到大部工人下岗,作为组织科的郝科长自然可享受厂内干部优惠政策不在此例,但他却主动下岗,自已弄了只旧帆布床(可折叠的行军床)在宜川路华阴路上摆摊头,卖些裤袜零杂,照样乐呵呵的与路过的老厂工人老张老李打招呼,工人也一如即往的叫郝科郝科的。

唉!前郝科一方面为生计忙生意,一方面还得和城管周旋躲猫猫。

他谈笑风生似乎在讲别人的事。

他还告诉我说已有了新的职业了,是专和乡下阿姨大妈打交道的职业:做介绍保姆的工作,挂靠妇联赚些中介费。说话间不无坦然,不乏幽默。

再后来又久不见,直到重庆罗小文来沪发《飓风……》一书时见了一面,七八人一同与罗合了一影。

四月初我家中添丁急需一个保姆,立即想起他来,于是联络约定在其中介所见面。

即便是老上海的我也七拐八拐费了些周折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处寻到郝的介绍所。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内坐着三五个面目黝黑的中年妇女,那个长条型也算是办公桌的柜上放在两台电话机和一只手机。坐在桌子后面的郝科已被叫成郝老师了,只见郝兄或大嗓门接电话或迅疾记录,仅腾出近视眼镜后那略浮肿的眼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抓紧短暂的空闲,我说:寻侬不是要塔(占)便宜,只想侬介绍个牢靠点的,他大笑:对对对,寻我寻对了,阿狗阿猫我勿介绍的,一定要我认为政治上可靠,勤快老实的。十几年了我手上有人。旋即轻扫一下边上正作姿态的候者,轻声说,这些不在考虑范围。于是我等候他下班,他则在不断的电话声中,与那些等候者的交谈中,展示给我的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技巧,充沛的精力,和还有那么一点点指导员发言的影子。

而后,两人对饮时,他不无感慨地说:先撑撑伊再讲,我这是工作也是做好事。乡下人谢我,有些本来一家人因穷困有可能拆散,在我这里寻到工作后,小孩都大学毕业了,也是积德的。有些子女出国家中老人的事也全托给我。快了,先做到退休再讲。

一杯下肚开始谈及退休后的宏伟蓝图,他要先捡起儿时文学梦,写一长篇,专讲大勐龙(农场)人和事,并嘱我也认定我一定帮他指导把关,说我在网上的几篇文他非常爱看,为应景为几杯啤酒,我遂谈及一些基本文学要义,不料他竟作惊人之举,立即向服务员讨来纸笔记录,一扫郝老师的风范显的又虔诚又可爱,吓的我赶紧打住另寻话题。我问:你记忆中影响最深有哪些?他不加思索回答有两件,一是在农场牙痛难忍,找傣族赤脚医生,用老虎钳对着太阳硬生生拔下,泪血流满面,疼痛十余日。二是文革中老实巴脚十几岁即到上海学生意(打工)父亲被污并打成逃亡地主,遭极左分子批斗,三番五次无法过关,被勒令写认罪书。虽穷困父亲只能买了好烟求邻居捉刀,无奈字迹不对,只能在邻居草稿基础上由逃亡地主的儿子抄写。幼小心灵早早就有深切创伤。

二十年后,他顶替父亲进入其父老厂工作,因工作出色短期内便升任厂组织科科长。忽一日心血来潮,拒见一切访者关门关窗来个利用权力,翻出旧档,竟然查到当年代笔抄写的认罪书,看到自已稚嫩的笔迹,被强迫自污的文字,长时间的泪流满面。愤然烧毁后,仍不解气。他即电话那两个整人者所属本车间领导。命令那两个“三种人”(文革后清理对象简称)次日即去作拌下脚料的脏苦工作处报到。他说此生当过小官,利用权力就这一次。

今年四月中旬原十三营部分六连九连重庆知青来沪,郝世斌成了当然的组织者接待者,他适时果断决定扩大参与人范围。我第二次去中介所时他桌上多了不少纸片,是需联络的场友电话号码及大会的流程,发言稿等,并歉虚让我出点主意,见其为公益事忙的喉咙沙哑,感动无比,也只能劝其注意休息。

十三营的聚会很成功,回沪后从未有过的大范围大规模,激动着与会者。那日郝思斌在大会发言前,特地先介绍了他们六连患癌症的z某,历志要赴会,无奈先于二十四小时前离世。他严肃而认真的神态仿佛代死者向与会者表示歉意。他的真诚的对死者的人文关怀,现在想来难道冥冥之中暗合了命运之神的旨意,才三个月他竟然也去了。

再后来便是八月三日的追悼会。身材高大的郝兄躺在窄小的棺木里,惨白的脸,褪去熟悉的眼镜,紧闭的双眼,没有了曾经的一切的生气和风采……。只需片刻他的无数的理想都将变成遗憾与他一起付之一炬。从此云消雾散而尽。

场友们哭了。默默地送他而去,然后默默地离开。

据说:他得的是心肌梗塞并肠癌晚期。

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他自身一点没预兆?

太忙了!他或是累死的。一生的积劳成疾呀!或是有如许的郁闷,他是要强的,自已扛着,不露怯色,坚强而累死的。

走好!好兄弟,我们迟早会来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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