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轶事】：根啊的女人
作者：草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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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轶事】：根啊的女人
作者：草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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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轶事】： 根啊的女人 漆黑的夜，寂若死灰的小山村，几片枯落的树叶从屋子前后被风吹过，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山村不通电，冬末早春的夜显得分外深沉，让人捉摸不定。躺卧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那么似睡似醒的。“根——啊，根——啊。”屋子后面时不时传来的哀号声，在山村的寒夜显得格外凄怆，格外的使人难以入梦；混沌不清的叫唤，给长夜里平添了几分怪异，令我这初来乍到的外来客揣磨不透。 村里的人告诉我：“她是根啊的媳妇，在这个村里是个书念的最多的女人。造反那阵子，她的乡里有个大地主的儿子被打上了阶级的烙印，脸的两边分别给人用刀划写了‘地主’二字，然后涂上蓝墨水……家里人担心，自家地主黑崽子的门户冷不防啥时来事，于是，给她急急择夫，只想让她远离狗崽子家庭，以求太平。没多细打听夫君的品行，匆匆把她嫁给了贫农‘根啊’。”没有吹吹打打，没有伴娘花桥，门一关就成了二口子。 村里十有八九都超支，是个名符其实的超支村，根啊也不例外。根啊长的黑不溜秋，寬寬的脸颊，一双骨碌碌的小眼，再加上那好吃懒做，顺手不为偷的毛病，村里人都忌讳他串门。张家田头少了瓜，李家草跺多了窟窿，村民少了什么，怨天恨地的咒骂小偷暗指根啊，根啊从不接茬，以免惹火烧身。田头场边短少些什么，尽管年年有，却沒有谁捕捉到根啊的偷偷摸摸。他的臭名声说白了，大多还是从村外面的世界引来的。他虽目不识丁，到也懂得窝边草不能吃的重要性。 我见过那个女人，白天常席地而坐或依偎在门边，探出个脑袋瓜子看着门外，打发光阴。不管何时见到她都是灰头土脸的，是长期在地上坐、爬、睡扬起的灰尘所致。长长的头发，好久没有洗梳，根本没有光泽，身子向前一倾，把个脸全遮掩住了，显得凌乱不堪。见到我这个陌生人，居然撩起长发，细细地瞅着，不时露牙朝你微笑。看来，她并不生厌我这外乡人。一双大眼睛，白白的肤色，依稀还能看到昔日的风韵，只是觉得有些瘦骨嶙峋。嫁到村里的第二年，帮根啊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那儿子继承了母亲的长处，长得人见人爱，活脱脱一个洋娃娃。她给儿子取了个很形象的乳名——娃娃。这孩子一年有半年都光了个小屁股，不惧寒，胃口也特好，比同龄孩子长的稍胖。给他一粒糖便会毫不犹豫地送进小嘴，剝开的糖纸拿到一旁欣赏去了，唯恐别人抢走似的。 根啊的女人，不知是什么原因，在月子里落下了病，下肢瘫痪了，讲话也含糊不清；吃喝拉撒，疼痛痒痒都要喊男人，嗓门儿发出的总是“根——啊”的叫唤，而根啊总是十喊九不应。时间一久，根啊的原名反没人喊了，大伙也跟着女人喊顺了口。 下乡的第三年，根啊女人的病越发厉害。根啊在一个乌黑的夜晚，驮上他的女人，走了七八里路，把她扔在了娘家门口，不闻不问，掉头就跑。誓有让这个女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决心要与女人的娘家一战高低，大有一刀两断之意。娘家兄弟不乐意了，泼出去的水岂可收回？连夜又将苦命的女人送还了根啊，并怒斥：“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无财〔才〕无貌，帮你生了个儿子，如今一身病骨，你不好好守着她，任凭她痛苦呻吟，不尽丈夫职责，你还是人吗？”村里的人也觉得根啊不尽人意，纷纷指责…… “她的病也治不好，我也没钱哇……”根啊一脸的哭丧。 “没钱也不能往娘家送，要不是她是地主女儿，你这辈子休想娶妻生子……”这是女人们的怒骂声。 根啊的女人经这一折腾，夜晚的叫唤声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短促。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一声绝唱“根——啊”便撒手人寰。她这辈子“根啊”叫的最多；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所有的语言也将由这个词语代办了，“根啊”的叫唤声终于被画上了长长的休止符。 根啊的女人死了，根啊只想挖个坑，一埋了事。 “不行！”小明爹坚决不同意。 “这个村虽小，光棍却比别的村子多，还有六七个在求爹拜娘的托人说媒呢！本来找个媳妇就千难万难，你如此对待你的女人，此事传出去，这样一来更没姑娘愿嫁到这个村里来。我这个队长，这个村还有什么脸面？这里的香火就要葬送在你手上，你这个可恶的外来户……”小明爹一气之下揭了根啊的老底。 队委破天荒的开了现场商讨会，决定凑借三十元钱给根啊，帮助他处理女人的后事。 几块薄薄的木板，没有工艺要求，也不用刷上油漆，一个简易组合的长方立体——根啊的女人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帮她梳理了头发，第一次她从地上睡到了那张“床”上，她还是穿着满地爬来爬去的衣服…… 娘家兄弟来了，铁青着脸来给妹妹送行，更重要的是要监促根啊必须尽一个男人的职责。 村里死了一个人，山坡上又多了一堆土。人最后的结局，竟是在一减一增的运算中结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一切回归于零。没有墓碑，更谈不上墓志铭，当然也说不上生卒何年。根啊的女人，就像是无名氏，就像一片凋零的枯叶，她很快将会被根啊遗忘。 我离开村子的那年，根啊对老队长的帮助还耿耿于怀：“那年欠下的债，至今未还得上……” 我想不起来，那个光屁股的娃娃什么时候己不再露腚；见到匍匐而行的人，总会想到呼唤“根啊”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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