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芽的豆豉】:发财;塞翁失马;好大一棵树(全文完) 作者:林翔云


 

 【发芽的豆豉】:

第十一章 发财

省政协突然"邀请"并通知我到省里参加"两会",我到了省会,看到政协委员们分住在几个宾馆里,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界别"的,心想应该是"青年"界吧,因为自己是省青联常委,到"青招"门口看了半天,没有我的名字;又到"省科技宾馆"找,因为我也是"省科协常委"还有什么"省化工协会常委",还是没有;想想也许是"工商联"界吧,到工商联委员住的宾馆,还是找不到。

我想,也许"通知书"发错了,回家吧。到车站买了票准备走的时候,碰上省"乡镇企业局"局长,打了个招呼。局长问:"你既然来了怎么又不参加会议了?"我说:"好像没有我的名字。"局长笑着说:"跟我走吧,农业界的。"我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在"农口"。

住在全省最高级的宾馆里,却一点也不轻松,看到宾馆外威武雄壮却对我们彬彬有礼的警卫战士,我觉得像是住在监狱里。

吃过晚饭,我同几个委员出门溜达,刚走出宾馆大门,就被一大群人围住,有的竟跪在地上,手拿"状纸",对着我们大喊:"清官大老爷,请给我们伸冤吧。"突然闯出一群便衣把这群人轰走了。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溜达"的兴致全没了,折回宾馆看电视吧,也许还能看到自己的"光辉形象"。

第二天参加政协会的开幕式,会上宣布一条纪律:为了委员们的安全,请大家尽量少出门,以免"惹事生非"……

第三天,政协委员们要列席参加人大会,听省长的"政府工作报告"。两会代表坐了二十几部豪华大巴浩浩荡荡地从省会最繁华的地段通过,前后是呼啸着的警车和大官们乘坐的小车,我在车上看到四岔路口被交警拦下来站着"看热闹"的行人,问身旁的一个委员说:"你注意到路口那些行人的眼色吗?"那委员说:"他们羡慕我们,希望有朝一日也像我们一样风光风光。"我说:"他们想起了封建时代官员们出巡时的鸣锣开道、肃静回避,我觉得他们都用仇视的眼光看着我们。""为什么?""你想,他们各有各的急事,有的急着上班,有的急着回家,说不定有人急着抓药给家里的病人医病呢。""你真会联想,那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无关。""假如不是我们要开会,他们就不会被骚扰。""我们开的可是全省最最重要的会议。""我想,我们不开会,他们可能会更高兴。""政协"里真的是人才济济,据说境外的记者们更喜欢"采访"政协委员,因为他们比较敢说"真话","消息"也更多更广。我们私下里交流着各地真正的"新闻",还有官员们的"奇闻轶事",更多的是各种各样政治笑话,这些都是以前在"下面"听不到的。

有一天用餐的时候,舒婷、我和丁仃(画家)同桌,边吃边聊天,丁仃突然盯着舒婷的脸说:"我出一个谜语,你来猜。"舒婷说:"好,你出吧。谜面?""'你嫁给我'。猜一种文学形式。"舒婷笑了:"'诗配画'嘛,这难不倒我。""两会"开了十几天,天天吃山珍海味,住高级宾馆,中间的"星期天"还放假休息。我觉得这是浪费钱财,也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就在小组讨论会上提出来,许多委员都笑了:"吃好住好有什么不好?你以前吃住有这么好吗?现在'两会'只开十几天,以前要开二十几天呢。"我还是写了一个提案"关于'缩短两会'开会时间之我见"交上去,第二年"两会"果然只开七天,中间的星期天也不"放假"了。

参加"两会"回家后,大哥、大嫂同几个弟弟一起到我的办公室吵闹:"公司是大家一起办的,为什么你可以当政协委员,其他兄弟就不能当?你巴结当官的就是为了自己也当官吗?为什么在学校设奖学金,是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公司每年赚的钱为什么不全部分掉?……"我耐心地向他们解释:"我们现在资金紧缺,要把生意做大只能大家再过一段苦日子;从今年开始以后奖学金从我的分红里扣取,你们不出可以;'巴结当官'?我比你们都讨厌!至于政协委员,待我去找统战部,看看能不能给我们兄弟们七个名额,大家都有份。"最后一句显然是气话。

一天上午我刚刚上班,突然大门外停下一辆警车,跳下来几个警察,冲进大门高声叫着:"你们董事长是哪个?"工人们把手举向我。几个警察不由分说,拿起手铐就把我铐上了。我问:"我犯了什么罪?""你容留妇女卖淫!到派出所去讲清吧。"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一个朋友刚好进来冒冒失失地叫道:"xy,今天有空去雪峰寺吗?"警察问我:"你叫什么名字?""lxy。""你不是董事长吗?""怎么不是?!你问工人们。""那林耕是谁?"一个工人替我回答:"林耕是他的大哥。""那好。你们叫他来,他说他是公司的董事长。""他出差了,过几天回来。"警察放过我,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就走了。

几天后,我劝大哥自己去派出所问清情况,他去了,却马上被拘留不放。我到处找人打探,方知是大哥曾经在一次出差的路上,结识了一个四川女子汪燕,汪燕装得可怜兮兮的骗了他一些钱财后,又骗他给她在小镇租了个住房。谁知这汪燕就在租房里卖淫赚钱,派出所扫黄时被抓进看守所,供出我大哥是她的"同伙"。

打探的人告诉我,这"容留妇女卖淫"之罪要是放在"严打"时可能会判死刑的,要我拿出一大笔钱给"有关人员"了结此事。我包了几个大大的红包派人各处打点,总算没有"大事"了,但大哥还是被关押"劳动改造十五天"才放回家。

大哥回家后不敢对大嫂说真话,就说是我故意勾结派出所所长陷害他,目的是"想独吞兄弟们的股份",他是"无辜的受害者"。

几天以后,我收到汪燕写给"董事长亲收"的信,拆开一看,内容是:她在看守所里受尽折磨,被打骂凌辱,几乎死掉,"不得已"供出了救命恩人"董事长"。现在虽然出来了,还是走投无路,希望"董事长"继续帮她"度过难关"云云。我把信撕了,扔进垃圾桶里。

我又去上海展销自己的产品,先约好"三报两台"(文汇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电台、电视台)的几位总编、记者到南京西路的一家"YELLOW"咖啡馆"碰面",确定好次日几个媒体同时做芦荟产品的报道,用的是一样的口吻:"你知道芦荟吗?"晚报开始连载我写的有关芦荟的一系列科普文章。

"正事"谈完以后,几位好友开始天南地北地聊起天来。聊到党的"富民政策"时,我谈了自己对"富裕"的解释是:金钱再多也不能叫做"富裕",真正的富人是"三大富翁"--金钱、知识、精神三方面都富足:金钱够用,尤其是自己想做的实验、想干的事"不缺钱";掌握知识越多越好,但要一专多能;健康长寿,亲朋友爱、兄弟和睦,充分享受天伦之乐。

谈到"健康长寿",晚报的记者薛才说了一件刚刚看到的、有点"不可思议"的新闻:说是俄罗斯有个"长寿村",村里人大多活到一百多岁,许多记者前去采访,发现当地人一日三顿最喜欢吃的是用文火炖了几个小时的猪肉。

众人都说这不可能,因为猪肉含较多的胆固醇,吃多了容易得心血管病。我说:"我也许可以解释这个现象--胆固醇是一组化合物,对人体来说,它应该可以分成'好的胆固醇'和'坏的胆固醇'两类,人体如果缺少'好的胆固醇'就容易得癌;'坏的胆固醇'是造成心血管病的'罪魁祸首',但经过长时间蒸煮的话,有可能变成'好的胆固醇',这样,人不容易得癌,也不容易得心血管病,当然长寿了--我这仅仅是猜想,没有经过实验"。

碰巧的是几天以后,上海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学家--据说当年是蒋介石"钦点"他去英国留学的--自称是我的"粉丝",因为要在台湾出版一套养生丛书,想把我的《神奇的植物--芦荟》也"放进从书里去",我同薛才到他家里看到丛书里有一本《胆固醇的功与过》,翻了一遍,又请教了老先生,证实了我的猜想。薛才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薛才有机会到全国各地采访各种名人,看透了社会的阴暗面,对官场的"厚黑学"更是深恶痛绝,久而久之竟产生"厌世"情绪,干脆皈依佛门,成了一名居士,经常同我谈论佛教经典,我从这些经典里学到了不少有益的人生哲理。

"人民公社"从"横空出世"的那一刻就注定是短命的,虽然官方要人们跪倒在它和总路线、大跃进连在一起的"三面红旗"下面天天喊"万岁万万岁",古镇人却用各种形式咒骂这个"新生事物",比如1958年出的一种火柴商标是"人民公社",盒子很大,一盒可以装五百支火柴,古镇的地方话"盒"叫"落"(衰了、糟了的意思),这里人就把这种火柴叫做"人民公社大落"。就像历史上的所有短命皇帝一样,"人民公社"等"三面红旗"都没有"万寿无疆",只苟延残喘了二十几年就在人们的咒骂声中呜呼哀哉。

古镇去掉"人民公社"的帽子,恢复镇制,新来的镇长看到我的化工厂生意好,就宣布要把古镇建设成"日用化工镇",如同附近的"鞋帽镇"、"服装镇"一样,号召"全镇人民"都来办化工,派张继带着几十个干部到江苏、浙江"参观、学习"。回来后,张继对全厂的管理人员说:"我以为化工技术有多难呢,这一趟出去看看觉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在杭州一个化工研究所找到一个老乡,他让我抄了几百个配方。我现在办几百个化工厂都行。"果然,古镇在几天之内办起了几十家"化工厂",投资一个比一个大,规模都远远超过我的"小厂",全都来我的工厂"挖""技术员",连烧锅炉的、扫地板的也要。

可惜,轰轰烈烈地干了几个月后,这些工厂一瓶产品都没有卖出去,最后全部倒闭。张继厚着脸皮对我说:"我是应命而去办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不计前嫌,仍旧请他当"厂长"。

"省企业家文艺家联合会"在省会"隆重"召开了,"选"我当副会长,会长让我发言"给大家鼓鼓劲",我说了一件事:"三十几年前,美国企业家联谊会在纽约召开,一个记者写了一篇热情洋溢的长篇报道,后来,这个记者跟踪采访这些企业家,十年后发现只剩下两三个还在"惨淡经营",其余的或病死,或跳楼,或中风,或失踪,或进监狱,这个记者大发感慨,说"企业家"这个"职业"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会长抢过麦克风,说"不要谈这种晦气话了,我们是处在改革开放的前沿,代表的是正确的方向,不会有问题的。",我不依不饶:"正因为处在改革开放时期,我们的风险更大,压力也更大。我只是希望'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好汉!"省驻京办主任告诉我一个"最新内部消息"--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准备腾出一些地方对外营业。我赶到北京,联系了王府井百货大楼、西单百货大楼等大型百货商店的经理,邀请他们和一些媒体的记者到人民大会堂北角一个餐厅"座谈",推广我的芦荟产品,经理们大多还不曾进入过人民大会堂,将信将疑地来了,听了我的介绍以后,都表示愿意尽力把芦荟产品推广进入首都的每一个家庭中去,第一次"产品推广会"借着"人民大会堂的首次对外开放"取得异乎寻常的成功。

《人民日报》记者颜芳曾经采访过几十个全国知名的"企业家",写了几百篇"深度报道",这一次也赶来"采访"我,准备写一篇"报告文学"。没想到在听我讲话的时候竟然被我的经历"感动得几乎忘了自己的职责",回报社后用全部感情倾入到她写的报告文学里面,文章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后,引起轰动效应,在全国各地又掀起一波更大的"芦荟热"。

颜芳与我同龄,看过的国内"大事件"(各次运动)都是一样的,但我们俩的经历却大不相同--她生于北京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里,从小到大顺顺当当,不知人间疾苦,虽然也上山下乡到江西插队落户当过农民,但很快就被"提拔"到县里当广播员,仍旧天真率性,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直到结婚以后,丈夫一次无缘无故的"吃醋"发展至吵架、离婚,她仍然我行我素,大大咧咧地跟各种人交往,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时候简直就像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子"。我的经历对她触动非常大,她开始从各方面了解我,甚至到我的公司里"打工"几个月试图求证"一个人在长期的逆境中究竟还有多少能量可以释放出来"。但我却告诉她"这样的经历'其实很平凡',全国多的是",同那些"干大事业"的人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颜同我议论过"婚姻和爱情"的话题,她认为"婚姻要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宁可不要"(她用实践证明了这句话)。我却认为:"婚姻与爱情是两码事,婚姻是一个合同,一种义务,代表一种诚信,所以婚姻是自私的;而爱可以有父母对子女的爱,子女对父母的爱,兄弟姐妹之间的爱,亲戚朋友之间的爱,甚至可以有'博爱',全人类的爱。"我觉得男女之间可以有"红颜知己",一个人可以同时有几个"红颜知己",但不必有多个"情侣"。颜芳不喜欢我说的"博爱",她说:"爱情是自私的,一个人不能同时爱几个人。"争论归争论,我们两个人还是互相把对方看做"知音"。双方不管碰上什么不愉快的事,或者遇事不顺,都愿意向对方"发泄"一番,即使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随着生意的发展,我打算建厂房。镇"企业办"批准原砖瓦厂拆掉建"日化厂",我向有关部门交了一百多万各种"税"、"费"、"捐款"(总算弄明白什么叫做"苛捐杂税"了)后,觉得已经万事俱备,就让大哥负责基建、筹划建厂房。消息传出后,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有一天我出差回来,远远看到工厂四周全部种上了各种树苗,连工厂大门都进不去了,工人们站在门口观望,许多当地的农民在附近"溜达"。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答曰:这片土地是1958年"大跃进"时候公社"强征"的,没有给大队(现在是"村里")一分钱,现在"村里"要把它"收回去"。明摆着是要敲一大笔竹杠。

我找镇里、县里、市里各"有关部门",都说"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谁都解决不了",我想退回已经"上缴"的款项,回答是"已经用掉了",没办法退回。

白白地损失了一百多万元,我没有办法,只好自认倒霉,让大哥在其它地方找地。

地很快就找到了,这一次我学乖了,同"承包"土地的农民、当地的干部们、各级"有关部门"都订下合同,盖章、签字,古时的"字契"、"中人"加上现今的"合同"、"公证"、"律师函"等等都用上了,付出了几百万元人民币。我算了一下,给干部们的各种"好处费"、红包、回扣远远超过付给"承包"土地的农民,到底是谁在"卖地",这土地究竟是谁的?恐怕只有天知道!

我自己设计建设草图,按制药厂的卫生要求(GMP)设计化妆品生产车间,把厂区所有的空地全部用各种香料植物绿化,中间有一个假山,还有一个喷水池,既美观大方又有防火功能,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实在是太超前了!

厂房建好了,省"文明办"组织全省各地的企业都来参观学习,这个日用化工厂成为当时全省最"现代化"、最壮观也最"文明"的企业。

我有个远房亲戚林山在台湾发了财,回到老家"荣宗耀祖"一番,想在厦门买几十套房子给乐西村里所有姓林的亲属,年轻人都想到厦门定居,而老人们却不喜欢,要林山把这笔钱用来"洗祖屋的屋脊",这是以前有钱有势的人"光宗耀祖"最大也最体面的事,花钱比建个祖屋还要多几倍。林山听了老人们的话,在乐西大办宴席、祭祖、修族谱等活动,从台湾带回来的钱用得精光还倒过来向我借了五十万元才回去。

几个月后林山带着儿子林行又来大陆,除了还清向我借的钱以外,还多带了三百万元投资到我的企业里,说是让林行在这企业里"学点本领"也好。

县里有了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林山的钱是以香港一家公司的名义进入的),省、市、县、镇政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非常高兴,这是他们"招商引资"的"重大成绩",要"好好庆祝一番"。我不想铺张浪费,但又怕得罪官员们,只好随他们摆布,花了几十万元,各级官员都应邀来了,全县所有机关单位、学校、企业也都派出大批"代表"赶来祝贺。我看到古镇中心小学的学生们扛着大旗汗流浃背地走在庆祝游行的队伍前面,于心不忍,把小学校长拉到一边,叫公司的出纳员拿出一个大红包让校长回去后分发给学生们。

其实林行在台湾已经学过并有了MBA学位(工商管理硕士),我让他当总经理,张继做他的副手当副总经理。林行不敢领命,我说:"生产技术有我全面负责,你只要一心一意管好销售就行"。林行勉强应允了。

闲聊时我问林行:"你爸爸做什么生意发了这么多财?""我爸爸哪会做生意?十几年前有人劝他到台北市郊买了一块地,没想到十年后这块地升值数百倍,一下子卖了几个亿!""现在中国大陆这种机会多得很,让你爸爸再来买几块地,准定几年以后也大发。""那你为什么不做房地产生意呢?这买卖不是更好赚吗?""房地产是官商勾结的产业。我不喜欢,也不会做。"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有个朋友黄明从小最怕的是读书,小学都没有念完,现在搞房地产。有一天我有事到他的办公室找他,那办公室够气派的,只是所有的人员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上班时间看小说、画画,就像《一江春水向东流》里面那个张忠良"上班"的样子。我问黄明:"你高薪养着他们又没事干,这不浪费钱财吗?"黄明说:"这你就不懂了,他们都是各级官员们的亲戚,比如那个穿红色裙子的是区长的儿媳妇,那个穿牛仔裤的是市委副书记的侄儿……"古镇的人们按财富论"英雄",所以我曾经当过几年的"英雄",但很快就被黄明取代--黄明的财富早已是我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了,所以镇上的人们开始不让小孩子上中学,说是人家黄明小学都没有毕业发的财比谁都多,还是不读书好。

林行果然不负众望,带领着全公司几百个销售人员走南闯北,在北京、上海、广州、武汉、南京等大城市设立了十九个"办事处",进行各种各样的展销活动,召开一场又一场的订货会、产品推介会。古镇出名了,古镇人也以"黑牡丹"和芦荟产品的产地自豪。

有一天我乘坐大巴去省里参加一个会议,听到坐在前排的几个年轻人吹牛,其中一人说:"'黑牡丹'的董事长要高薪聘我,我还不想去呢。"另一人接着说:"那天'黑牡丹'的董事长托我去市政府办一个批文,要不是我去的话,谁都办不下来。"我走到这几个年轻人面前,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所有的人。

到了省会,我上台发言完毕回到座位时,旁边一个人说:"我爱人提起你多次了,今天才有缘见到。"我问道:"你爱人是谁?"对方笑着说:"等一会我带你到我家里就知道了。我叫王穆。"会后我跟着到了王穆家,王穆的爱人开门,我一看,竟是陈琳!几十年不见,两人都有点突然,竟找不出一句开头语。我见陈琳住在"法院公寓"里,家具也都是旧的,显得有点寒酸,心里想:这么一个官家的千金,怎么会嫁给一个普通的法官呢?但想想不对啊,刚才那个会参加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小小的法官不可能参加会议。

看到我脸上的疑惑,陈琳开口了:"我爸爸平反复职以后,就把我嫁给王穆,一直住在这里,他现在是省高级法院副院长。"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副院长还住这么破烂的公寓?又不好意思问,只好同他们谈论其它事。

我瞥见茶几上有个文件,上面有句话看清楚了是"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去年全国一审判决的案件错判率为52%",我对王穆说:"这个数据有误吧?应该是5.2%才对吧?"王穆说:"错不了,每年抽样调查结果都差不多是这个数据。"我说:"冤枉率不止一半,那老百姓还指望谁呢?"王答:"其实老百姓真没必要来我们这里打官司,原告被告一起去菩萨面前发毒誓或者用"卜杯"(掷茭用语,一平一凸称之为'圣杯'或'圣茭'、'信筊'表示神明认同,可以看出,卜到'信筊'的几率是50%)定是非,产生的冤案肯定比我们少。"第二天,陈琳突然到宾馆找我,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的房间?"陈琳答:"我问宾馆总台就知道了,这办法谁不懂?我们以前不是也很会找人吗?"陈琳讲的是我们小时候为学校募捐的事。

陈琳带着我到楼下,看到一辆崭新的"宝马"车,陈让我坐在"副驾"座位上,自己驾车发动。我说:"你会驾车?"陈答:"当然会啦,这车是我的。""你要带我去哪?""到了你就知道了。"车子开到郊区一片高级别墅区,在一栋极其豪华的房子前面停下来。陈琳带着我进了房间,装修、家具、布置都显得异常气派。我已经看出这都是陈琳的,不想发问,只听陈琳的介绍:"我知道你这几年做化工发了,其实我比你还发。不过当官也有不好的一面:再富也不敢张扬,有钱偷偷地花,也是一件难受的事--我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家乡的人都不知。要是让王穆知道我带你来,非把我打死不可。"我说:"我只懂得搞科研,钻研技术,公司的生意也不是我做的,当官的事我更不懂"。

回宾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社会到底是做官好呢还是做生意好?如果只是为了发财,看来还是做官好--做生意可能一本十利、一本百利,也可能一本万利,但做官却可以做到无本万利。


第十二章 塞翁失马

这一年所有的媒体都在讲"涨价","通货膨胀"四个字第一次进入国人的视野。我按正常的贸易规则进行着,虽然生意总量翻了两番,到年底财务一结账,净资产反而下降不少,也就是说如果年初库存的原材料不生产发货,存到年底比现在还要多。

林行在全公司管理人员大会上做了一番检讨,说自己虽然学过MBA企业管理,却"吃不透"通货膨胀对生产企业的危害。我说:"我们虽然在账面上是亏损了,但生意做大了,客户增加了,工人工资照发并且随着通胀提高了,对我们以后的生意还是有好处的。"颜芳经常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同我谈论佛学经典,我虽然大部分精力放在企业管理上,对佛学的理解却比颜芳还深刻,往往有独到的见解,令颜芳自叹弗如。后来颜芳皈依佛教,也成了一名居士,法号"智能"。

第二年一开春,全国闹学潮,后来演变成"动乱",芦荟产品在各地还是供不应求,但几个地方闹罢工,公司发出的货全"堵"在这些交通要道上,林行心急火燎,天天去催,没有任何效果。

北京终于"出了大事",林行接到父亲的一通电话回了台湾,一去不返。我联系了几次,林行推脱生病,最后干脆回答说:"我爸爸觉得大陆太危险,不让我回去了。公司的事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赚了亏了都不要紧。"我没有办法,让张继当临时总经理,到各个办事处去"救火"、督促销售业务。忙了几个月,销售业绩大幅度下降,张继提出让各办事处"承包",即每一个办事处核定一个定额,每年的销售业绩如果超过定额就奖励,达不到定额扣年薪。我勉强同意了这个办法,但心里一直想着当年和珅劝乾隆把各地官员们每年的"薪"、"俸"、"禄"、"励"改为"薪"、"俸"、"禄"、"包"的典故,担心这里面有"油腻"。

一天夜里,陈琳突然打来电话,说她听到一些风声,据说河北、山东等地都已经再次进行"土地改革"运动了,这几年发财的人都被定为"地主"、"资本家",有人说定资本家的"标准"是"有没有雇工剥削行为"。我既然有雇工人,肯定会被定为"资本家",劝我赶快出国避祸。

连续几天都有好心的朋友告诉我类似的事,我不大相信这个传言,但还是忧心忡忡,寝食不安,以前各个"运动"看到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情景重现在眼前。夜里重温一下《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看得心惊肉跳。刚好公司有一笔生意需要我去一趟新加坡,我心想,到国外可能会得到更准确的消息,所以很快就办好护照、买好机票出国。

在新加坡做的生意不太顺利,主要是欧洲人对中国大陆变幻不定的政策有顾虑,我在一些新加坡朋友的建议下,打电话让张继汇五万美元到新加坡注册一家贸易公司,准备以这家新公司的名义做欧美一带的生意。

有一位叫"李汉兴"的新加坡人同我成了好朋友,比我大两岁,有一次在他家里聊天,说到中国的"文革"期间他看报纸,觉得"革命"、"造反"很有趣,同几个同学经常学唱"革命歌曲",跟父母吵闹要"回"中国"参加革命"、"造反"、"解放全人类",结果被他爸爸臭骂一顿:"你爷爷当年就是因为造反才跑来南洋的,你现在又想回去造反了?"前不久他到中国想要买"革命歌曲"录音带,在吉林终于如愿以偿买到了。他在客厅放录音带给我听,第一首是《社会主义好》,只听见一个女的阴阳怪气地唱道: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全都不见了,反动派,没打倒,帝国主义夹着皮包又来了,全国人民爱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性的高潮,性的高潮!

"大团结"是其时面值最大的人民币,十元,图案象征着"各族人民大团结","大团结"就是"钱"。

李汉兴笑着对我说:"你们中国现在那么好,你怎么还跑来我们资本主义世界寻找发展机会呢?"张继汇了款以后,对我的兄弟们说:"你们知道公司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分红?告诉你们,这是你们老二的长期计划,他已经把钱转到国外自己花去了。"大哥和几个弟弟听了,一次次打电话催我回国。我不知何事这么急,急匆匆地买了飞机票赶回古镇。

兄弟们一见面就吵:"你为什么汇款到国外?在国外钱是怎么花的?公司为什么好几年都不分红?"我一个人的口对付不了七嘴八舌,越解释越糟糕。大哥带头吵着要"拆分公司",一个人"办"一个。我说:"怎么分?要分也得等被别人欠的款全部收回才行。你们给我几年时间,我办七个公司,一个人一个,好不好?"众人还是吵闹不休,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暂时不了了之。

我去了一趟香港,请好友陈青来当总经理,年薪十二万元港币。这陈青同我的兄弟们都熟悉,而且确实比较会做生意,又口头答应众"股东"实行"每年分红"。当了总经理后,雷厉风行,日夜操劳,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公司的销售业绩又上升了。兄弟们暂时无话。

张继责问我:"我们的工人平均工资每个月一百元,管理人员也就两百元左右,陈青凭什么拿我们五十倍的工资?"我回答:"香港人生活费用比大陆高得多,平均工资也高,他一个月领一万元港币在香港也只是一般水平,并不算高。""我们五十个人做的事难道还不及他一个人做的?叫他来比比看!要文的还是要武的?!""管理者的水平不可以跟体力劳动者相比。我们看他的业绩,如果他今年为我们公司多赚几十万利润,我们聘请他还是合算的。"公司有个业务员曾飞,文化程度较低,却"很有交际能力",靠烟茶酒打天下,销售业绩不错,多次叫我在沐浴液产品的商标上加"能治淋病、梅毒、艾滋病"等文字,说这样做能让业务"翻一番以上"。我说:"这是骗人的,而且违反商标法,不能做。"曾飞见说服不了我,就骗走公司一百多万元货款,投靠到另一家化妆品公司去了。陈青立即请来律师写好状纸向法院告状,法院看到是"中外合资"企业,总经理又是香港派来的,立即受理,而且很快就审理、判决,限曾飞一个月内把骗走的赃款退还。

陈青又打听到曾飞现在投靠的公司总经理也是香港人,马上打电话过去:"老兄,我们香港的法律你是了解的--在香港如果有人离开一家公司,三年内是不能从事原公司业务的。"曾飞很快就被那家公司开除了。

我向法院"执行庭"交了五万元申请已经生效了的判决,又派人跟着法院的车到曾飞的家里"执行",刚好曾飞在家,不得已当场通过银行转了十五万元给法院,并保证其余的款项在一个月内还清。

一个月后,我到法院催促执行,并要回那十五万。法院说等"全部执行完毕"一起汇款。几个月过去了,不管我再怎样催,法院都说"找不到曾飞,无法执行",十五万元也不给。

后来我打听到法院里的人都喜欢赌博,这几年全县所有经济案件"执行"得到的钱都被他们赌掉或者买"六合彩"花掉了。我白白花了几十万告状费、律师费、执行费,还是没能要回被贪污骗走的一百多万元。

曾飞把其余的欠款转到附近一个村里开办了一家工厂生产沐浴液,果然在商标里写上"能治淋病、梅毒、艾滋病等",被人告发,罚款,在外地的看守所里又倍受耻笑、辱骂,出来后疯了,晚上到处跑,竟掉进自家门外的池塘里溺死了。

大哥发现七弟偷了厂里一些贵重的原材料到外地卖,就把他叫来狠狠地骂了一顿,限令一个月内把"赃款"交出来。七弟不知跑哪里去了。

我出差回来,收到七弟的信件,拆开一看,连鼻子都气歪了,只见信里歪歪斜斜的"蝌蚪"字:"限你半个月内汇一百万元到武汉汉正街××号,否则绑架你的儿子,放火烧你的房屋……"云云。我不理他,把信丢进垃圾桶里。

几天以后,四弟来找我,要我"马上"给他五十万元,说是前几天赌博欠人家的,如果不能及时还清的话,对方就要"砍断他的一只手。"我说:"我给你五十万,你也不用来上班了。专职赌博去吧。"四弟刚打发走,三弟又来了,吵着要钱,说自己要办一个公司,我问他要多少?三弟说要一百万:"钱到手就永远不找公司的麻烦",我筹了一百万元给他。

五弟告诉我,说他有确切的证据肯定张继"坐地分赃"--去年年底计划今年初派往各地办事处的名单时向销售人员要回扣。我让陈青暗地里核查此事。

正当陈青把核查结果告诉我的时候,张继打来电话恶狠狠地说:"我走了。你的公司一定会在一年内倒闭,我们走着瞧!"一个这么大的公司在一年内倒闭?我不大相信,还是同陈青继续研究公司如何创新、如何扩大业绩的事。

实践证明,我小看了一个小镇干部的能量--几天以后,陈青向我递交辞呈,说是家兄在香港的生意扩大,要他回去帮忙。我追问他到底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陈青最后说了实话:张继一再打电话威胁自己,又把恐吓电话打到香港他的家里。家里人觉得没必要呆在大陆担惊受怕。我苦苦相劝,还是留不住陈青,只好让他走了。

张继又唆使公司里一个仓管员复印一张"出仓单"寄给市税务局稽查队,说是这张单据可以证明公司偷漏税。张继自己又以公司副总经理的身份打了几次电话"揭发"我"长期偷税漏税"。市税务局接到举报后,派了十几个人开着车冲进我的公司,把所有账本封存打包装上车,通知公司"马上"停止生产,所有财务人员必须天天到市税务局"报到"接受问讯,直到"结案"为止。

我第二天找到市税务稽查队,队长吴能板着脸教训我:"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如何偷税漏税吧,否则等到我们查出来你的罪更重……其实你只要'会做人',事情也不会太严重。"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说:"我没有偷漏税,你们尽管查。"看着桌上的热水瓶外用油漆写着"市稽"两字,我故意问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吴能答:"连这个也不懂,市稽查队的简称嘛。"我笑着说:"我还以为是市滑稽剧团的简称呢。"周围的人都笑了。

吴能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调侃,气得呲牙咧嘴,一时又找不到"驳斥"的词语。

我又找到市税务局长曾杰,说明自己从来没有偷漏税,也不想偷漏税。曾杰咆哮起来:"我说谁偷税谁就偷税!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我面前说他不偷漏税的!"稽查队查了两个月,却查不出"大笔"偷漏税的证据,只查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账目有"漏税嫌疑",比如公司送人的化妆品礼物没有"入账"之类。吴能拿着这点小事做文章,"深挖"下去,却发现他们(各级税务人员)自己也在"受贿"的名单里面!

其实我也不敢真的认为自己是"绝对清白"的,因为在"改革开放"的年代,许多事情说不清楚,说实在的我连现在有多少"税种"都还弄不清楚呢。但这帮只会吓唬平民百姓的稽查队员们智商实在太低,我又事先做了准备,账面上比较"干净"而已。

曾杰大发雷霆,骂吴能真的太"无能"了,命令他带队到黑牡丹公司在全国各地设立的十九个办事处查账。无能带着一帮人到处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又查了四个多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公司长期不能生产经营,被欠的货款也不能收,几百个工人"干坐"在厂里,工资还得照发,日常开支也少不了,我向朋友借高利贷维持着。学校到了发放奖学金的时候,我也只能借高利贷汇给学校照发,校长感动得热泪盈眶。

省政协一位副主席来古镇办事,顺便到我的公司看看,却看到公司大门紧闭,进入办公室询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如实讲了。副主席立即打电话给市委书记、市长和省税务局长,说不能这样折腾企业,不管我有没有偷漏税,此事拖了半年也应该结了。

市长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最近也在琢磨为什么我市每年经济效益最好的企业第二年都因为'偷税漏税'倒掉呢。"很快地,省里有人向曾杰"打招呼",曾杰吓得当天就逃到国外去了--原来他早有准备。

后来曾杰被"立案查办",确认其贪污受贿数千万元,但人也从地球上蒸发了。

吴能被下放到一个偏僻的农村集市当收税员,但狗总是改不了吃屎,听说后来"搞腐化"被当地人打成残疾,成了废人一个。

我想重整旗鼓把公司恢复起来,派人到各地去收款,才发现十九个办事处都已经人去楼空,有几个地方"办事处主任"把公司的货款收进自己的腰包里,带着剩余的货物逃走或投靠到别的公司去了。

我花了十几万元差旅费和"回扣"才收回三万多元货款,得不偿失。

更糟糕的是北京、上海、广州等地在这几个月里都出现了大量假冒的"黑牡丹"芦荟产品,外表一模一样,只有香气不同,内容物的质量很差--"黑牡丹"在消费者心目中的信誉已经荡然无存。

有人举报说上海的冒牌产品在闵行区的一个工厂里生产,我下决心到上海"打假",到了上海会同市工商局一起去闵行这家化妆品厂,让门卫叫老板出来。老板出来了,我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我的亲哥哥林耕!工厂里还有几个人也都是我的手下!

我无言以对,只好"撤兵"。

其它几个地方的冒牌产品也都是我的兄弟和手下人生产的,再"打"下去势必"鱼死网破",大家都要身败名裂。我垂头丧气,灰溜溜地回到古镇。

有人劝我改产其它日化产品,但没有流动资金,这时候不得不考虑用厂房抵押贷款。向大哥要厂房的资产证明,才发现早在建厂的时候,大哥已经听信张继的话把所有地上建筑物登记为他们夫妻两人名下了。

贷款的路走不通,我一筹莫展。

公司的销售科长严凯说他有个朋友张建国要一批洗发水销往新疆,货款一百多万元。"边疆"的生意如果能做起来,也不失为公司"中兴"的好主意。我希望对方能预付一些款,严凯说:"这是我'哥们'要的货,货款全部由我负责。要不回来就砍我的脑袋"。我不疑,又急着想让公司"恢复生产""起死回生",只好又向亲友借了高利贷买原料和包装物,产品做好、检验合格后发货。

几天以后,有人告诉我说广州、上海"黑牡丹"洗发水在"大削价"拍卖,"绝对是真品,因为那香味谁都仿造不了。"我派人一查,发现廉价销售的正是张建国要的货。责问严凯,严凯说:"我也想不到他会这样,打官司吧。"我打听到那批货有一部分竟然还在本地,就向法院递交诉状,申请"冻结"这批货物--当然免不了又得交几万元诉讼费、律师费。

官司还没有开打,张建国就放出话来,说是他"法院里有人",我"赢不了","即使赢了也没有用"。

我法院里"也有人",贿赂一下,官司是打赢了,判决张建国"归还货款",但"冻结"的货物却"不翼而飞"--仓库是空的!我同法院去"冻结"货物的时候明明看到里面的洗发水产品至少还有几十万元价值,但法院现在却问我:"你当时到底有没有看清楚?"我向法院申请执行已经生效了的判决,法院却一再说"找不到人"。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看到张建国在家里,还在电话里跟他闲聊了几句。我又去法院申请执行,执行庭庭长先打电话告诉张建国说"要去执行了",通知他跑掉,然后又磨磨蹭蹭地拖了几个小时才同我去张家。到了以后,不见张的身影,法院拿出封条要封大门,旁边出来一个妇女,说这房屋是"公家"的,不能封。

几天以后,我打电话问"执行"结果,庭长说:"已经执行完毕--房屋不是张建国私人所有,不能封。屋里只有一台电话机,价值几百元,请来领走。"我彻底看清法院的真面目,不再去找法院。从此做生意小心翼翼,再也不想跟人家打什么官司了。没想到法院却发来一张传票,我打开一看,内容是广东有个公司告我欠他们六十万货款,说是几个月前我大哥向他们要的货。告状者很有经验,先请法院封存了我的银行账户。我一查,货物并没有进过我公司,是大哥发到上海用掉了。我同律师在法庭上据理力争无效,法官问我:"林耕是不是你的亲兄弟?"我说:"是的"。"那就对了,只要你的兄弟有拿了人家的货物,你不还就不行。"类似的官司又连续打了几场,其中也有五弟用同样的手段骗走的货款。后面还有几张法院的传票在等着我,看来这官司是没完没了了。

我打电话给林行,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事情,请他来公司商议怎么办。林行说:"公司倒了就倒了吧,我不想回去。"我再也无计可施,黔驴技穷,只好到工商局申请公司破产倒闭--张继的"预言"应验了。

我召集兄弟们开最后一次股东会议,宣布公司破产,树倒猢狲散,满足了兄弟们"拆厂""自立"的愿望。大哥和五弟要厂房就"拿"去吧,所有公司的货款和债权谁能收到就归谁。

债务呢?公司的债务基本上就是最近几个月借来的几百万高利贷。我宣布由我自己一个人负责还清,因为昨天晚上我已经同这些债主们谈好,所有的高利贷我准备在三年内偿还,债主们不但不急着要钱,甚至还对我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还愿意借款--债主们一来相信我多年来的信誉,二来看上我那壮观的厂房--他们还不知道这厂房已经"易主"了。

我向颜芳诉说了最近公司里发生的事,颜芳说:"佛曰:放下,放下。"我说:"我也知放下,但目前还放不下。我还得把高利贷还清。"颜芳说:"人人都有千万个理由放不下,但最终都得放下。"第十三章"大炮"无"官"一身轻。我趁着多年来难得的空闲带着妻子儿女到武夷山"度假",想静下心来好好盘点、"检讨"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到了山下,一家人先去玩了一回闽越王城遗址,我对妻子说:"想当年闽越王如何荣华富贵,王宫何等奢华,最后还不是被汉武帝一把火烧成灰烬。我们几年的辛苦建起来的大厦一朝土崩瓦解,也有些相似,但同闽越王城相比,无所谓了。"一家人住在幔亭峰下的矮胡宾馆,我连续三天在宾馆上面的大阳台上对着幔亭峰"发呆",宾馆老板矮胡是我的老朋友,看到我脸色有些怪异,一有时间就上楼同我聊天、闲谈,劝我"想开一点","钱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没有言语。

连续几天,看到天天都有工商局、税务局、政府部门、公检法人员来"订餐",我还以为宾馆的生意很好呢。问了服务员,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吃"霸王餐"的,从来不给钱,还要在这里"称爷",作威作福。

我问矮胡:"天天给这些官老爷们吃喝,你受得了吗?""受不了也得受。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被他们吃光了,'适者生存'啊。"我觉得矮胡的文化程度不高,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笑着说:"怎么个'适者生存'呢?"矮胡也笑了:"这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原来我曾经对矮胡说过:"这官们好比庙里供的泥菩萨--世上的菩萨只有两种:一种是当我们有点伤病、头痛发热拿着供品去求他,他欣然接受,替我们消灾,这是好菩萨;一种是我们好好的,无病无痛,他偏偏让我们生病,我们拿着供品求他,他只让我们的病好一半,以后还得求他,这是坏菩萨了。我们要做生意,不得不跟这些官们打交道,只能遵从达尔文的教导:适者生存。但愿都能遇到好菩萨就阿弥陀佛了。""面壁"了几天,我邀矮胡到山上走走。到了幔亭峰下,只见一块大石头上刻着唐朝李商隐的一首诗"初入武夷":

未到名山梦已新,千峰拔地玉嶙峋。幔亭一夜风吹雨,似与游人洗俗尘。

我盯着后面一句看了许久,豁然开朗:"原来这一年来公司遇到的事恰似'一夜风吹雨',是来给我这个'游人''洗俗尘'了。"矮胡不解,问道:"洗什么俗尘?"我笑着不答。几个月来压在心底的闷气终于全部释放出来,觉得彻底轻松了。

在"大王峰"的顶峰上,接到省香化协会会长打来的电话,说是"建华香料厂"的厂长突然自杀,不知什么缘故,请我"顺道"去看看,也代协会慰问一下厂长的家属。

建华香料厂离武夷山不远。我到了厂里,副厂长黄诚说:"这两年山苍子油价格飞涨,从原来的每公斤二十五元涨到将近两百元,我们的老厂长以为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贷款数千万元大量收购山苍子油,没想到现在又跌到每公斤三十元,银行催款催得紧,厂长想不开竟然自杀了。现在银行来'接管'工厂准备拍卖,惟一不好处理的是库存的几百种香料没人要。"我说:"你对银行的来人说我可以把这些香料全部买下来,只要他们同意分期付款就行,我在三年内把货款还清。"银行同意我的方案,于是我就联系车辆把仓库里所有的香料运到厦门。

我租了一个厂房放置这些香料,向厦门工商局申办一个香精厂,招聘了几个工人和管理人员,让已经毕业"安排"在"国营"电梯厂工作的六弟和他的同学、在古镇中学教书的黄德辞职来香精厂当推销员。

古镇中学校长对我说:"这黄德还算聪明,智商不低,但比较内向,你把他要去当当内勤、搞搞管理倒不错,做推销工作恐怕不行。"我说:"一般人都以为推销工作是'卖嘴皮子',口才要好,最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公司和商品,我不是这样看的--我对推销员的第一要求是'务实',肚子里要有'东西',口才好不好倒是次要的。"六弟和黄德两人在省内"跑"了一圈,有人要酒用香精,有人要糖果香精,也有人要烟用香精、香皂香精、化妆品香精、卫生香香精等,数量都不大,我配了一些样品送去,都能符合客户的要求,于是我就指挥工人们小批量生产这些香精并开始销售了。

南方人拜佛拜得勤,"卫生香"即使在"十年浩劫"期间还有人偷偷地在偏僻的乡村里生产销售。改革开放了,拜菩萨、拜祖先不必像做贼一样偷偷地拜,佛教用的"神香"和清新空气用的"卫生香"销路大增。生产这些"香"的厂家到上海等地购买香精,买来的是一般化妆品、洗涤剂使用的"日用香精"和食品、饮料、香烟使用的"食用香精",配制出来的卫生香香气不好,有的产品放置一段时间就没有香味了,有的点燃以后散发出不良气息--几年前秦霓就向我说过这事。

我针对这个问题,做了几个月的实验,把所有常用的单体香料一个个蘸在没有加香的"素香"上,点燃以后评香,找出适合于卫生香加香的香料,再用这些香料配制出质量极佳、价格又不太高的卫生香专用香精。我将自己的经验写了一篇论文《卫生香香精的配制》发表在"蚊香协作组"的内部刊物上。

黄德听说"全国蚊香协作组"要在厦门召开一个会议,告诉我有几个蚊香厂的"头头"都会来参加。我到会时听到这些蚊香厂的老板们在议论并且倾向于一种论调:"蚊香工业是个'夕阳工业',今后随着城乡居民物质生活的提高,卫生条件改观以后,蚊子少了,蚊香也就不需要了,走到头了"。

我说:"我倒是认为蚊香工业是'朝阳工业'--我们现在的蚊香大部分是臭的,有人开玩笑说'蚊香'早就应该改成'蚊臭'了,这是因为目前我们在蚊香里添加的农药像DDT、敌敌畏都是臭的,国外尤其是发达国家早就不用这些剧毒的农药了,他们现在用的是除虫菊酯类农药,这种农药几乎没有什么异味。我们如果开始使用这种无臭的农药,就可以在蚊香里加适当的香精,让蚊香真的香起来,让消费者把点燃蚊香从'忍受'变成'享受'。这样,蚊香就不只是用来驱蚊杀蚊,而是具有空气清新剂的功能了。我认为,小康以后的生活,像空气清新剂这类商品是大有发展前途的。"我告诉这些蚊香厂的老板哪里可以买到这种低毒农药,又同蚊香厂的技术员们一起做了大量的实验,终于有几个蚊香厂在国内率先推出了"加香低毒蚊香",销路极好。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地,全国大大小小的蚊香厂都"改朝换代"生产这种蚊香了,我配制的蚊香专用香精也伴随着新型蚊香进入千家万户。

在湖南省的一个"高新技术研讨会"上,我认识了该省大规模生产饲料、肉制品的壮大集团总裁陶敏,了解到国内饲料的发展情况后,我对陶敏说:"如果在饲料里添加一定的香味素引诱动物多吃,应该可以让饲养动物长得快一些。"陶敏说:"国外已经有这种先例,但国内几个香精厂给了我们一些食用香精的样品,试用以后效果都不明显。"我建议在壮大集团的一个养猪场里做实验,配制、筛选适合于各种动物的香味素,陶敏同意了。

于是我带了几个助手到养猪场,陶敏也安排了几个刚刚招聘进入集团的中国农业大学应届毕业生来参与实验。开始时我让助手们把各种香料蘸在布条上引诱猪,观察猪对各种气味的反应。我发现猪闻到喜欢的气味时,尾巴会卷起来,形成一个英文字母"o"或草写的"k",就笑着对助手们说:"OK,原来英文字母是从猪尾巴的动作得来的。"这话从壮大集团传到中国农大,又从农大传遍各地念农业的大学生们,成了学生们学习外语时的一个"经典笑话"。

陶敏经常到养猪场看望我,当然更重要的是希望实验早日出成果,看到我日夜都守在猪圈观察、实验,深受感动,回到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在会上对大家说:"我们是生产饲料的,但我们的干部、技术员、管理人员大多竟然连猪是怎么吃饲料的都不知道。我的一个好朋友跟我一样也是老总,他可以不怕脏臭、天天同养殖的动物们在一起,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呢?"于是陶敏在养猪场里建立集团的"党校",让集团所有的技术人员、管理人员和刚招聘来的大学生们分批分期到这个"党校"里驻扎、学习几个月,提高他们对饲料的感性认识。

我通过动物"闻香实验"的"肢体语言"掌握了动物对香料的喜恶,开始配制各种饲料香精和香味素。把这些香精、香味素加到饲料里再做饲养实验,其中有几个香精、香味素的效果非常出众,可以让动物每次多吃百分之二十以上的饲料,长膘速度也大幅度提高,而"料肉比"(消耗的"标准饲料"与增加的动物体重量之比)降低了百分之五以上,这个数字是惊人的--如果全国的动物饲料都加香的话,一年可以节省粮食一千多万吨!

壮大集团生产的饲料饲料"预混料"第二年全部加了香味素,经济效益大大提高,而饲料和饲养动物的品质也提高了。我又发现有几个香精加到饲料里面后可以让饲料长久保存,不会出现"哈喇味"(油脂发酵产生的不良气味),遂连续写了几篇有关饲料香味素的文章在《饲料工业》、《饲料添加剂》、《中国饲料》等杂志发表。不久全国的饲料厂都采用了壮大集团的做法,中国的香料香精行业又增加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随着香精生意慢慢做大,"赊来"的香料很快就用完,我还清了银行的债款和高利贷,又购进新的香料。一些化妆品厂慕名而来向我要"高档"香精,说这些香精原来都是向国外购买的,采购不便,常常要等几个月才到货,影响生产。如果我能够配制出质量、香气与之相近的产品,他们就可以转向国内采购了。

我配制了几款香精,其中有几个香气、质量超过国外同种香型的品种,而价格又低得多。上海、江苏、浙江、广东的一些化妆品厂用了以后非常满意,引起国外"十大香料公司"的注意。我配制的几个香精被送到国外,动用最先进的仪器、著名的调香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没能"仿配"出来。

在轻工部上海香料研究所,我同"三个半鼻子"之一的汪清华等老一辈调香师们讨论中国香料香精产业如何发展,都认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调香师这支队伍人才奇缺,青黄不接,当务之急是尽快培养新人。最后决定在厦门大学举办"中国首届调香用香培训班"。

"通知"发出以后,全国各地的香料、香精、化妆品厂和其它用香厂家选派了一百多名技术人员到厦门参加培训班,汪清华等几位老调香师和我都当老师,手把手地教学员们最新的调香和用香技术。

培训班连续举办了几期,极大地提高了国内的调香和用香技术。我把培训班的教材和国内外有关香料香精的历史、名人轶事和基础知识整理成几十篇科普文章,在几份报纸、杂志上连载,让更多的人关注、参与到这个事业中来。我又把这些文章串联在一起成为一本科普书《闻香说味--漫谈奇妙的香味世界》,集知识性、趣味性、实用性和前瞻性于一体,由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出版,很快就成了畅销书。

在这本书里,我第一次提到建立"气味学"的必要性,认为人的"五大感觉"中对属于"物理感觉"的"肤觉"(又称触觉)、听觉和视觉的研究都已经发展成为科学--力学、热学、声学和光学,而对属于"化学感觉"的嗅觉和味觉的研究却都还没有成为科学。

要建立"气味学"的话,势必包括"数学气味学"、"物理气味学"、"化学气味学"、"生理气味学"和"心理气味学"五个分科,排在后面的四个分科现在都有了一些基础,目前的难处在于"数学气味学"无从入手--至今连一个"数学模型"都没有。

我自认为数学基础较好,但深入研究下去就发现几乎所有的数学知识与香味好像都不沾边--国内外所有的调香师至今全部靠经验调香,用到的数学知识只需要"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即够。我想到了刚刚建立、正在兴起的"混沌数学",直觉告诉我这门新兴的学科有可能帮我建立香味的数学模型。于是我一方面利用业余时间自学"混沌数学"、"分形几何"、"拓扑数学"、"模糊数学"等,一方面在《香料香精化妆品》等杂志上发表文章,创立了"三值理论"、"气味ABC"和"自然界气味关系环渡图"等新理论,让所有的香料、香精都带上各种各样新的数据,也让更多的人参与到我的工作中来。

这些新的理论很快就在香料香精行业里应用起来,所有生产、应用香料、香精的人们几乎天天都在谈论"三值"和"气味ABC",商人们也开始用"三值"来判断每一个香料、香精的实际价值和销售价格。我也发表了一些"三值"和"气味ABC"应用的理论文章如《黄金分割法在调香实践中的应用》、《常用香料在香精体系里的留香性能》等,推动这些理论向纵深处发展。

我希望国内的"混沌之父"--中国科技大学、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几位知名教授能帮我建立"数学气味学"基础理论,一次次地打电话诚心的向他们请教,后来才发现,这些数学教授们难以再帮下去了--他们对气味一无所知,想让他们重新学习香料、香精的"三值"和"气味ABC"等理论更不可能。我铁了心自己用混沌数学建立气味的数学模型--我曾经对朋友说过,自己学习化学、化工只是为了"挣口饭吃",内心深处真正喜欢的是数学。

好友苏通从北京打来电话说科技部有一亿元"在找项目",只要有个"发明专利"就可以得到,条件是得给"有关人士"回扣两千万元,问我"要不要"?我虽然非常想要这笔钱,但觉得给了回扣还是有问题,"得一直作假下去",所以不敢要。有一次在饭桌上跟几个同行讲了这件事,做木材生意的张磊向我打听了这个信息的来龙去脉后,就去北京"活动"了几个月,又向我"借"了一个专利,竟然真的把钱"搞到"了。

我问张磊:"到手多少?"张磊答:"实得五千万元。""为什么?""回扣给北京两千万,省、市、县的'有关部门'各一千万。"我劝张磊拿出一部分购买仪器、设备,为两年后的"验收""做准备"。

张磊说:"我才不那么儍呢。""那你以后怎么'验收'?""到那时我最多花一两千万把'专家'们的嘴巴堵死就没事了。"原来如此。

"两会"期间,我和其他政协委员们列席人大会议听了新任省长的政府工作报告。第二天省长和几个副省长到农业组"一起讨论省政府工作报告中关于'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发展'的部分内容",省电视台赶来作"现场直播",国内外的记者也跟来了一大批。

几个委员盛赞报告内容"鼓舞人心"、"振奋精神",可以说是"好极了",表示"坚决拥护"、"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下去"。我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我们现在受到西方国家的制裁、限制,外贸生意难做,所以提出'扩大内需'以维持经济增长,这是正确的,但怎样'扩大内需'呢?'政府工作报告'开了一副药方,让大家把眼睛盯向农村,要求家电、百货、日用品、食品等下乡多做农民的生意,我个人觉得这个方向搞错了。"记者们一下子全愣住了,电视台导播赶紧叫"暂停",切掉对全省的直播,省长、副省长们眼睛都直盯着我,组长的目光更像一把刀子好像要把我"砍了",委员们也都觉得我这回"闯祸闯大了"。

我不慌不忙地接着说:"管理学里面经常讲到所谓'八零二零'法则,就是意大利经济学者帕累托在十九世纪末提出'社会上20%的人占有80%的社会财富、80%的人占有20%的社会财富',这个理论至今仍未过时,我们现在占总人口百分之八十的农民们只占有百分之二十的财富,除了日常生活开支以后能有多少剩余?要扩大内需,只能把眼睛盯向那拥有百分之八十社会财富的有钱人,看看他们的钱准备花在哪里,我们多生产他们需要的东西卖给他们才是。"当天晚上,省长办公室的秘书们找到我,要我"详细"谈谈上午所讲的内容,我说:"现在的有钱人想买第二套房,更有钱的想在郊区买别墅;许多人不惜花重金送子女到国外'留学';有机会出国的人从国外大量购进高档家电、日用品、奢侈品;……我们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他们把这些钱花在国内呢?"两会的最后一个"活动"是安排一些代表和委员同省税务局的头头们座谈关于刚刚开始实施"增值税"的事情,所有代表和委员一致称赞"增值税""实施得好",出台得很"及时",符合"改革开放"的"大方向"。轮到我发言时,我对着税务局长一下子列出了"增值税"仓促出台实施的"十大不足",例如"没有考虑农业方面怎么纳税"、"运输费怎么扣缴"、"原库存的材料款怎么扣除",还有像酒精这类商品重复交纳"消费税"和"增值税"造成企业生意做得越大亏得越大(税务局只知道酒精可以配制酒,不知道还可以配制香水)的问题等等,局长的脸涨红到了脖子根。

过了一会儿,我上卫生间,税务局"办公室主任"跟进来对我说:"你怎么对税法这么熟悉呢?我们一辈子研究税法竟然都还不如你。"我笑了:"我们双方是一对矛盾的对立体,你们想尽办法多收税,而我们则想尽办法少交一点,这有什么奇怪呢?"从此,我在政协会里成了有名的"炮筒",其他委员当面叫我"大炮",有什么与省领导不同的看法都怂恿我在适当的时候"开炮"。我很喜欢"大炮"这个"诨号",说:"孙中山在革命初期也被人叫做'孙大炮',我虽然不及孙中山的万分之一,向他学习倒是对的。"


第十四章 好大一棵树

陈杰和几个朋友又来到大陆,想要办一个香水厂,带来几百个法国生产的香精样品,让我帮他们"选几个中国人可能最喜欢的香味",我全部闻了一遍,诚恳地对陈杰说:"你们生产的香水如果主要是卖给外国人的,我倒是可以在这些香精样品里面找出几个较好的;如果你们立足于大陆市场的话,欧洲人调配的香水香味不太适合于中国人。我可以为你们调配几款适合于国人的香水香精。"陈杰不信,说"中国人哪里会调配香精?!"我说:"台湾没有调香师,解放前留下的'三个半鼻子'都留在大陆,你们连见也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大陆这方面的技术情况。其实香水香精的调配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难。"几天以后,我送了几个自己调配的香水香精样品给陈杰。陈杰把这些样品连同法国的一起配制成香水,到国内几个大城市找销售香水的经销商,被选上的大多是我调的。陈杰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陈杰几人原来在台湾香水生意就做得很好,来到大陆后,把在台湾经营的经验全盘应用起来,生意很快就红火了,成了大陆最大的香水供应商,但陈杰至始至终都对所有的经销商说他们配制香水的香精"全部来自法国",我听了只是笑笑。

在中国积极参加WTO那段时间,国内香料界的人们也像其它行业一样都在议论"今后路怎么走"的问题。我胸有成竹,在中国香化协会的学术报告会上提出:"由于几十年来的无作为、被动、落后,我国现在合成香料除了极少数品种还能'苟延残喘'外,其余大多数品种已经很难有所作为;香精也是这样,除了熏香香精、烟用香精等特殊品种外,我们在食用香精、日化香精也很难同国外的产品竞争--技术、规模、品牌等等我们都没有优势可言--目前世界十大香料公司的任何一家产值都超过我国三千多家香料香精厂的总产值!唯有天然香料这一块,我觉得我们还是大有作为的--我国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人口众多,更重要的是我国几千年来积累丰富的经验都用文字记载了下来,如一本《本草纲目》就足够我们可以好好地研究它几百年了;还有我国的烹调技术、各民族的用香习惯等也都与天然香料直接相关,我们应该先在天然香料方面做文章,成为世界第一,然后再慢慢发展新开发的"天然等同香料"和"高天然度香精",几十年后跃居世界前列。"话说出来了,我自己用实际行动做给同行们看--我注意到有一个香料叫做"芳樟醇"在所有香精的配方里出现频率最高、用量也最大,几乎每一瓶香水、每一块香皂、每一瓶化妆品都有它的身影,而且大量存在。但现在香精厂使用的芳樟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用石油的某个馏分合成的,香气与天然芳樟醇有天壤之别。我翻阅古今中外各种植物、香料、药物的文献、资料,在全国各地寻找天然芳樟醇的资源,最后把眼光盯在樟树的一个变异种--芳樟树上面。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在福建和广东两省交接的一个山旮旯里发现一大片野生的芳樟林。我事先让助手们用几天的时间嗅闻、熟识并牢牢记住白兰树叶的气味,告诉他们只要闻到一株芳樟的树叶有白兰树叶的气味就通知我去鉴定。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助手叫起来:"我闻到白兰树叶的气味了!"我马上追过去,采了一片芳樟树叶揉碎了细细嗅闻,说:"这棵树的叶子油含芳樟醇可能在百分之九十七以上。"同行的林产化工厂副厂长凌馨有点不相信,叫一个工人采了几百克叶子回去蒸馏、化验。

第二天一早,我和当地的副县长还有几个局长到林产化工厂,凌副厂长一看到我就大声叫起来:"你的鼻子得赶快去保险了--昨天采的树叶油含芳樟醇百分之九十七点八六!"找到了"最优树种"后,怎样大量育苗的问题又摆在我面前。我到林学院,副院长告诉我:"我和我的爱人长期以来都在研究樟树,樟树不能用播种的办法育苗--后代全部会变异。你如果找到一株好的品种,只能用无性繁殖育苗,无性繁殖的第一关是组培(组织培养),但直至今日,在世界范围内,樟科植物还没有人组培成功过。"知道樟树组培有这么大的难度,反而让我更加兴奋,我邀请全省几个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员到厦门座谈,探讨如何攻克樟科植物"组培"的难关,提出了几个实验的方案让他们各选一两个方案去做,然后定期在厦门会晤、总结,再提出下一步的实验方案。我还准备了几株叶油含芳樟醇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树苗让他们回去"练兵"。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组培实验进展不大,甚至越做觉得难度越大--在实验室里,可以看到樟树的愈伤组织,也可以看到樟树芽、樟树嫩叶,让大家高兴一阵,但只要把它们移到"生根培养基"里,叶子立即就黑死掉。我们总结了一句话:"生根不发芽,发芽不生根。"所有人都觉得无能为力,劝我"算了,不要再搞了,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搞不出来,我们真的会比他们更高一筹吗?"我把樟树的愈伤组织拿到厦门大学的实验室里,用最先进而又非常精密的仪器检测组织里的各种微量成分,发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物质,虽然只是"痕迹量",却有可能是造成樟树不生根的主要原因。我想办法在生根培养基里加了一些"络合物"把这"痕迹量"的物质"络合"住,世界上第一株"组培"的樟树苗终于在我的实验室里诞生。

"纯种芳樟"的组培实验成功了,我把几株组培苗种在苗圃里,细心地照料着。半年以后,采了几片树叶到实验室里蒸馏出精油,一闻,香气不纯正,再用气相色谱法分析,芳樟醇含量还不到百分之七十。几个同事说:"变异了,组培没有成功。"我耐心地给他们解释:"这树苗还在'婴儿'阶段,叶子还在不断地变化着。我们每个月采叶蒸馏分析,画个曲线,看它这样变化?"连续几个月,检测数据让公司所有的人一直倍受鼓舞。一年以后,芳樟醇含量最终达到百分之九十七,与母树叶子精油的成分接近了,我才请省、市林业局、科技局的专家、学者来公司鉴定,宣布樟科植物的组培实验成功!

我在厦门建立了一个大规模的育苗场,在中国林业科学院的全力支持下,各种现代化的设备、仪器一应齐全,全部采用超前的高新技术,年产健壮的"纯种芳樟"树苗一千多万株。省林业厅派专家组前来视察、检验后,又在厦门和省会召开几场论证会,最后决定在全省种植"纯种芳樟"五十万亩。

几年内,林业厅的几位厅长逢会言必称"芳樟",种植芳樟的好处很快就在全省家喻户晓了。

最早种植的芳樟树在第二年秋天收获,产量超过我原先的估计,提取的纯种芳樟叶油也以原先估计价格的三倍被抢购一空。

我整理多年来大量的实验数据,发现这个树种的叶子在适当的时机采收,其胡萝卜素的含量大大超过胡萝卜!如何提取这宝贵的胡萝卜素?按照传统的做法,提取时必须耗用大量的有机溶剂,不但提取成本极高,而且大规模生产时"安全"、"污染"、"生态"等等都有问题。我想,要是能够用水提取就好了,但找遍国内外所有技术资料,"用水提取"没有任何先例,因为胡萝卜素完全不溶于水。

我想尽办法,同几个助手们做了数以万计的实验,几乎所有参加实验的人都认为"不可能"了,我却从大量失败的实验中发现了"可能性",又一次提出无人敢想、极其超前的实验方案,终于有了"眉目",再从这些"眉目"中理出"有理"的根据,再提方案,再做实验,最后竟然创造出了一种"用水提取水不溶物"的全新技术工艺出来!

实验成功以后,我又组织进行中试,确认新工艺的可行性,然后购买设备,安装试车后,开始大规模从芳樟树叶中提取胡萝卜素了。

有了提取胡萝卜素的经验以后,我再进一步从提取纯种芳樟叶油和胡萝卜素后的"废渣"中提取樟叶黄酮、樟叶皂苷、樟木脂素、樟多酚、樟酚酸、樟多糖、樟叶蛋白、叶绿素、花青素和其它樟叶色素等等,用于制造抗癌、抗艾滋病、降"三高"的药品和保健品、化妆品、食品、饲料的绿色添加剂,全部采用"水提取法",几乎不使用有机溶剂,实现了全世界化学工程师们几百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樟木脂素成为治疗口腔癌和前列腺癌的天然低毒特效药物;从纯种芳樟树叶里提取得到的天然杀菌抑菌促生长剂和天然抗氧化剂为我国饲料彻底摈弃"双抗"(抗生素和合成抗氧化剂)走出了坚实的一步。

芳樟树的综合利用经济效益高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公司也像"滚雪球"一样快速发展,很快就成立了"集团公司",股票也上市了。

自从武夷山"顿悟"以后,我尝到游山玩水的"甜头",常常放下繁重的工作,同家人四处旅游。有时回想起来,旅游好像比呆在公司里"钻研"收获更大。

有一回一家人到成都游玩,又到都江堰看那两千多年前伟大的工程,我大发感慨:"我觉得中国所有的工程师都应该在这地方住上三个晚上,好好看一看古代的"总工程师"(李冰父子)是怎么设计、怎么指挥建造这么一个大工程的。"看到路边有人卖纪念品,有两块精美的石头上分别刻着"深掏滩"、"低作堰",我买了下来。妻子问道:"你为什么独独对这两块石头感兴趣?"我说:"我要把它们放在家里的书橱里作为'座右铭'--做学问应该'深掏滩',挖得越深越好;但做人要'低作堰',姿态越低越好。"在重庆乘船游三峡到了宜昌,准备换乘火车去张家界还有一点时间,我在"逛街"时看到有一棵樟树似乎与常见的樟树不大一样,就让自己的孩子爬树采下几片叶子,揉碎了一闻,竟然有强烈的柠檬香气!这是从来不曾遇到的。我到邮局用特快专递把叶子寄回公司蒸油检测。

第三天,我在"天子山"上接到公司化验员打来的电话,报告说"寄来的叶子含精油率高达百分之二点五,油里含柠檬醛百分之八十三",预示这株樟树有着非常高的经济价值,足够我带领几个助手再研究几年了!

类似的"发现"几乎发生在每一次的"游玩"之中,公司的樟树"基因库"里有了"柠檬樟"、"龙脑樟"、"桉樟"、"玫瑰樟"等高价值的优良品种。有一次我跟公司的员工们开玩笑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搞科研实在是太舒服了--别人考察植物要背着几十公斤甚至几百公斤重的仪器设备,而我们只要鼻子不感冒就是一台超好的仪器。"从"天子山"下山到山腰时,导游小张一路指指点点介绍着景点。我在一个拐角处突然指着前方对小张说:"你看那像不像个张大了口的老虎头?吊睛白额的,额头上面还有'王'字,喉咙口挤出一个人头,眼睛、鼻子、嘴巴一应齐全--这个景点可以叫做'虎口脱险'。"小张睁大了眼睛看了一会,连说:"太像了,太像了!我几乎天天走这条路,怎么没有发现它?"我说:"你不是湖南省十佳青年导游吗?把我的发现报告省旅游局,如有价值的话,让旅游局送我一套景区房子作为酬谢就行。"几个月后,我突然接到小张的来电:"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省旅游工作会议在张家界召开,我在会上报告了你的发现,领导们一起去实地看了一回,确实惟妙惟肖,就按你的意思,把这景点正式命名为'虎口脱险',现在正在'挂牌'。"我和我的助手们几年来实验记录、收集的国内外资料、各种图表的字数高达数亿,可以同一部《四库全书》相比了。我利用每天晚上睡觉前一个多小时把这些资料汇总、整理成两百多万字的书《樟科植物开发利用》发给化工出版社,出版社把它拆分成三本--《香樟开发利用》、《樟属植物》和《樟科植物》先后出版,这是国内外第一套樟科植物专著。

如同《神奇的植物--芦荟》一样,国内在短时间里就冒出了几百本有关樟树的各种"专著",内容百分之八十以上抄自我的原著,少掉的是原作者的名字,而且更重要的是后面的"参考文献"绝对不会出现我的名字。

我鼓励公司的员工"只要有条件都可以自己办一个工厂。"黄德第一个响应"号召",同他几个亲兄弟募集到几百万资金办了一个香精厂,几年的"艰苦创业",也发展到年产值几亿元的规模,想要弄个"高新技术企业"牌子,询问市科技局,答复是"至少要有一个'发明专利'或五六个'实用新型专利'"才行,我"借"给他一个自己暂时不用的专利技术,黄德办的工厂马上就成为"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了。

给我开车的驾驶员小谢看到我过得那么"潇洒"、"悠闲",办工厂好像很简单的样子,心也痒痒的,对我说:"我也想办个工厂试试。"我给他几个香精配方,让他向亲友们募集资金办了个公司,也赚了不少钱,当了"老总"。

后来给我开车的两个司机也都出去"独立门户"开办工厂,当了"董事长"或"总经理"。

公司的员工们看到连司机都可以当老板,也纷纷仿效,先后有几十个当了"老总",一个比一个大,有的规模很快就超过我的公司了。

六弟不解我的用意,说这些人出去自己办厂会夺走一部分业务,"多挖井多汲泉",至少在开始阶段对公司的生意有影响,因为他们做的都是原来公司做的业务,客户也还是那些客户。我说:"目前中国的香精市场几乎还是被国外的大公司占据着,我们只做了他们生意的几十分之一。我希望国内的民营企业发展起来与他们抗衡,日后我们再联合起来成为'大舰队'就有可能同他们正面竞争了"。

报纸上报道了王穆"贪污、受贿"数千万元、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消息,我急忙到省会找到陈琳,陈琳说:"我不知道那个'天杀的'在海边还有一栋别墅,养着一个狐狸精,都是那个狐狸精把我害惨了。"我安慰她说:"嫁给当官的就像风险投资一样,官做得越大风险也越大,风险和利润成正比。"陈琳说:"我嫁给他后,一点也没有享受到什么,倒是跟着他担了多少心。早知道这样的话,前几年跟他离婚倒好些。"我说"现在讲这些也没有用了。向前看吧,找个工作自食其力还不至于饿死。"我要陈琳带我去监狱探望王穆,王穆对我说:"我和陈琳结婚以后,陈琳常常说你怎么自力更生,怎么艰苦创业,怎么发财致富,我告诉她:'我们不用艰苦奋斗也能发财',谁知……"临别时王穆说:"这里的监狱长蔡亮听说是你们小学时的同学。"我径直走进"监狱长办公室",果然见到了老同学。一阵寒酸后,我说明了来意,就是请蔡亮"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关照关照王穆。"蔡亮说:"我会关照他的,尽管放心。"又说:"这监狱里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犯人--杀人放火、强奸妇女、偷鸡摸狗、诈骗钱财的都有,有的犯人天生暴躁,几乎天天闹事,吵得大家不得安宁。"我说:"犯人们暴躁发火有规律或者缘故吗?"蔡亮想了一下说:"我注意到雷阵雨前他们往往会闹事;还有,掏粪车每一次来的时候他们也爱闹。"我说:"我好像有办法了。"过了几天,我寄了几瓶香精给蔡亮,告诉他利用"中央空调"散出的气流把香精的香味带到每一间房里,两个小时换一次香精。王穆叫办公室人员照做了,犯人们果然安定了许多。消息传开,各地都派人来学习经验,并纷纷打电话向我要香精。

我做了大量的动物实验和"脑波测试",找出各种确认有清醒或安眠作用的天然精油,利用这些精油配制成"司机清醒剂"和"安眠香水",发给各地数万人使用后效果极好。派人送"司机清醒剂"到公安部交通安全产品检测中心,用刚刚引进日本最新的"心理测试法"做了实验,结果是"有效率百分之一百"。检测中心主任说:"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出过"有效率百分之一百"的报告!

"司机清醒剂"和"安眠香水"两个产品很快成了畅销品,前一个产品大幅度减少了司机由于疲劳开车引起的交通事故;后一个产品则让数千万为失眠而苦恼的人从此有了一种既安全有效、没有任何副作用而又不会上瘾的好方法。

厦门晚报报道了厦门机场为了飞机的飞行安全而打下了一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肩雕后,引起市民们议论纷纷,机场领导请我和林业局的几个专家座谈"飞行安全与动物保护"问题,我提出可以用"香味驱鸟",国外也在探索阶段,"我们可以通过实验,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来"。与会专家们兴趣勃勃地听了我的设想,机场领导也表示"大力支持"。于是我配制了十几个"驱鸟香精",派出几个技术人员带着这些香精去机场同"驱鸟队"一起做实验。摸索了几个月后,最终采用喷洒和固定散香的方法,能够把机场周边所有可能危害飞行安全的飞禽驱除干净,而使用香精的成本并不比人工驱赶、"大炮轰击"、"高音喇叭"等方法高。机场试用一年后,认为可行,上报国家民航总局后,全国所有机场都来厦门学习这种"香味驱鸟"方法了。

农业部有人看到机场实行"香味驱鸟"方法的报道后,也派人来厦门同我探讨如何把这种新技术用于农业,也就是"农田、果园、晒谷场等场所驱鸟"的方法,我根据各地鸟类的分布情形,配制了几种不同的驱鸟香精,所用的都是"食用香料",对人安全无害。经过几个省、市实际应用后,效果很好,农业部连续召开几次全国会议推广这种新方法,各地不久就纷纷采用了。

河南几个农民找到我,说他们那里松鼠成灾,"一个晚上就可以把几十亩地接近成熟的玉米糟蹋完",想用香味驱赶,用了"驱鸟香精"没有效果,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耐心地对他们说:"鸟类害怕的气味松鼠不一定害怕,我可以调配几个香精让你们带回去做驱松鼠实验,效果好的话,以后我们公司批量生产卖给你们使用"。

几个月后,农民们反馈"香味驱松鼠"效果很好--把香精喷在玉米地周边,"十四天内没有看到松鼠的踪影",有效地保护了他们的劳动果实。我向农业部报告这个信息,认为可以推广。农业部表示大力支持,又提出:"要是有驱逐老鼠的香精价值就更高了。"我觉得这个题目很好,马上组织几个调香师、工程师进行试验。经过几个月的努力,"驱鼠香精"试制成功并迅速由农业部发文推广至全国。

我同家人利用暑假时间到江西龙虎山游玩,听说这地方有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无蚊村"很神奇,我进入村子里,详细询问村里的老人们"为什么村子里没有蚊子?"村民们说了三个猜想:一是"张天师画符驱蚊"--据说当年张天师同他妈妈来到无蚊村,被蚊子咬得受不了,张天师画了一张符贴在村口,从此蚊子就不敢来了;二是"村子后山有个蝙蝠洞,蚊子被蝙蝠吃掉了";三是村口的大樟树和竹柏树的香味可以驱蚊。

第一个猜想纯属子虚乌有,不必理睬;第二个猜想有没有可能呢?我在村子后山找了一天,没有找到蝙蝠洞,村民们也说这村子里从来没有见过蝙蝠出没,所以只有"第三个猜想"有可能让村子里夏天没有蚊子。

回到家里,我从竹柏叶子里提取出了竹柏精油做驱蚊实验,同芳樟叶油、樟脑、桉叶油、香茅油等一样,这几种精油单一种使用时的驱蚊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几,不够理想。我用这些精油配制出几百种"驱蚊复配精油",有的驱蚊效果比单一精油还差,但有一个"复配精油"驱蚊率竟高达百分之九十几,超过任何一种用农药配制的蚊香!

我把这种香精介绍给全国各地的蚊香厂,教他们不用农药配制无毒蚊香的方法,再同几个日用化工厂一起研制用这种香精制作的驱蚊气雾剂、空气清新剂、驱蚊膏霜、超声波驱蚊器等,从此剧毒的农药开始慢慢退出家用驱蚊产品了。

继"驱蚊复配精油"的研制成功以后,我又一鼓作气研制了"驱蝇复配精油"、"驱蟑螂复配精油"、"驱螨虫复配精油"、"驱蛀虫复配精油"和能够驱除各种农业害虫的"复配精油",全都取得良好效果。这些精油都要大量使用"纯种芳樟叶油",又逼着我建立更大规模的纯种芳樟基地。

我在全国农药技术交流会上作了一个有名的演讲:"我们经常讲'保护野生动物',蚊子、苍蝇、蟑螂、麻雀、老鼠、蛇等等也是'野生动物'吧?把它们赶尽杀绝肯定不行,也杀不绝。我们现在用天然香料的香味把它们驱赶到它们'最应该'去的地方,最'人道',也最符合佛教'不杀生'的理念。"我一直"挂念"着建立"气味学"的事,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一连几天做着奇怪的梦--都是精美绝伦的分形画,画面慢慢地动起来,变成各种字母和数学符号。有一天早晨,我突然从梦中跳起来,扑到电脑前,快速的按着键盘,几年来一直未能完成的论文《香气的分维》终于在"这一刻"大功告成了。

在这篇论文里,我应用"三值理论"、"气味ABC"和"分形几何"建立了"气味学"的第一个数学模型,得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公式,利用这个公式,可以在理论上"预测"各种香料混合以后气味的变化情形;反过来,要"设计"一种香味,应该用哪些香料,用多少都可以用这个公式计算出来;几百年来困扰调香师的许多"不可思议"的问题也都可以通过这个公式的"简单"计算而得到令人满意的解释。

我在中国的《香料香精化妆品》和美国的《调香师》杂志上同时发表《香气的分维》,引起香料界的震荡和关注,一时间国内外的调香师、香料工作者都在谈论"分维"、"奇怪吸引子"、"混沌调香",都在学习混沌数学了。

我又利用每天晚上睡觉前两个小时写作,把这些新的理论结合自己几年来的工作经验,写了洋洋一百多万言的巨著《调香术》,又综合了所有调香师、香料工作者的智慧和国内外的加香技术编写了《日用品加香》和工具书、辞书《香料香精词典》、《汉英英汉香料香精分类词汇》等,由化工出版社和纺织出版社出版,这些书很快都成了畅销书,一印再印、一版再版。国家劳动人事部把《调香术》当作各个级别的调香师职称评定考试的惟一教材,全国各地大专学校只要开设香料、香精学科都把我的著作当作"标准教科书"使用。厦门大学在化学化工学院开设"香化"课程,聘请我为兼职教授,并以学校的名义报教育部,想要在厦门大学开设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气味学"专业。上海交通大学、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和福建农林大学等大专院校都请我到校开设讲座。

我对妻子说:"几年前我每一次路过厦门大学的校门口时,鼻子还会酸酸的,因为一直希望能够成为厦大的一名学生,没想到学生当不成,却当了老师。"我利用教书的机会,把特别优秀的学生招聘到自己的公司里,委以重任,并放手让他们做实验、开发世界领先的产品。

科技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重大科技成果表彰大会",会上,潘岩部长在给我颁奖时对参加会议的代表们说:"没有人能像他研究这么多领域的问题,发表这么多文章,出版这么多著作,开发这么多新产品,拥有这么多发明专利,带了这么多高徒,培养了这么多优秀的学生,对各行各业的贡献这么大,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爱迪生。"中央电视台直播的镜头立即对准了我,一个记者要我"谈一下获奖感言",我说:"其实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挣口饭吃,以免挨饿,什么'远大抱负'、'崇高理想'都是在有饭吃的时候才冒出来的。"那记者又问:"获奖了,你觉得应该感谢谁?"我说:"你的问话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想起对我说这句话的一个人。""谁?""小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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