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日记
作者: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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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日记 在扬州的企业策划完成后,心情舒畅,于是谢绝主人盛情,独自一人品味了响当当的扬州古迹。游览古迹最好有一、二知已边游边谈,既不具备,莫如自己细品个中韵味;访古本非群聚式呼三呵四逛大街的品位所能。 晨,又是江南似下非下、可伞可不伞的细雨。若是春夏秋,着凉鞋不备雨具,雨中慢步当为佳事,现已初冬,气温虽不低,也只好撑起雨具。扬州城本不算大,不一时,先到了闻名遐迩的何园。所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几次到江南也未造访。原来此园即著名的寄啸山庄,号称中国晚清第一园。园主人何芷舠,是一位集官僚、盐商、隐者、教育家为一体的复杂人物,并非如有人所说,不能前后分成两段、非坏即好式人物。何家系与清末重臣李鸿章、光绪皇帝之师孙家鼐有进退与共的姻亲的三大家族。园建于清光绪九年,距今已一百多年。我游过许多苏州园林,虽各具特色,但扬州何园又自有其独特处,其独到的造园手法为当代园林和古建大师陈从周、罗哲文等先生赞为“江南园林中的孤例”。我对园林艺术当然外行,只能凭人介绍加自己多年的体味来乱说一气,好在不会影响别人。中国主张天人合一合谐的理念,何园的建筑算得上范本。园的园居、东西花园、片石山房组成一个环环相扣、内外有别、中西合璧、居游两便的人居环境。有两处景观给我印象尤深,一是享有“天下第一廊”美誉的长达一千五百米的复道回廊,连接园林建筑,使之四通八达又变幻多端而不呆板,堪称中国立交桥的雏形,就其复杂和巧妙而言,较之北京天坛的“立交桥雏形”要精彩得多。二是园中的“片石山房”这个“天下第一山”,园中之园,景中之景,叹为观止;正感叹间,导游小姐告知此乃中国画坛巨匠石涛和尚的“人间孤本”,真乃人间仙境。观此园,山、水、石、树、亭、台、廊、堂、无一不让人心旷神怡;或移步换景,或柳暗花明;或曲径通幽,或豁然开朗,惊喜欢愉之中,目不暇接,江南小巧精致的特色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所以《红楼梦》、《还珠格格》等许多影视剧在此取景。 何园的主人世代书香门第,其家族史反映出一个封建家族走向开明、走向现代的历程,不必说别的,现在我国著名理论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何柞庥先生即为何家杰出的后代!由封建家族之后培养出反封建迷信的反伪科学斗士,时代的变迁不可思议。所谓何园“领众园之风骚,聚中西之精华”,其后代的成就,也算是最好的说明了。 离开何园,来到吴道台府。这景点不大有名气,但许多名气大的景点看上去不过尔尔,非有名的倒出乎意外地好,吴道台府即如此。吴道台府其实不是府衙,它是晚清(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浙江宁绍台道道员吴引孙出资所建,由他和弟弟吴筠孙共有的大型私人住宅,因其第二、三、四轴线完全仿宁绍台道衙署所建,故称吴道台府。宅子占地三十亩,其中建筑占地八千二百平方米,计有房间九十九间半。该建筑群高大规整森然,功能齐全,雕饰精美,主要建筑聘请浙江匠师营造,材料也都采用浙江,因而浙派建筑风格鲜明,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 对建筑的介绍也记不得许多,这里印象深的有两处,一是吴家建有巨大的藏书楼,这在名宅中并不多见,可见主人的意趣所在。吴宅藏书楼仿宁波天一阁建设,名为“测海楼”,原有藏书八千零二十种,二十四万七千七百五十卷,为我国现存最完好的个人藏书楼。吴家藏书凡元明刻本、旧家善本及寻常坊本、殿刻、局刻,均在收藏之列,意在求备。因我未去过宁波天一阁,且又读过余秋雨先生的《风雨天一阁》,心甚向往之,故对测海楼细细看了一番。从外部看,测海楼的确与天一阁模式一样(天一阁的照片是看过的),楼前有一水池,既为景观,也为防火。进得楼来,共上下两层,楼下为正厅和左右书房。沿木制楼梯上楼,单层面积目测大约一千平方米,可藏书许多,正中有一开口,房梁吊有一滑轮装置,上系粗绳,下悬一木托盘,为向楼下送书所用。原来吴家也如天一阁一样,为保护书,管书、用书、继承均有严格制度,规定孩子们只准在楼下书房内阅读,非经家长特批,绝不得上楼;读书时开列书目,由楼上的管书人员或家长找出,由吊盘送到楼下,读毕即归还。这种看似苛刻的制度确保了天一阁和测海楼的藏书完好。现在楼上有吴家事迹展,一看方知所说书香门弟名不虚传,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非一代之功,历代相传必出大材。吴家后代有一母同胞哥仨,皆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现在除一位去世外,另两位一居昆明,一居北京,均已九十岁以上,算得是为中华民族做出了大贡献。二是吴家在中式建筑之中建有一座两层西式洋楼,颇引人注目,这是中国晚清时西风东渐、先进的建筑理念为洋务运动先驱接受所致。测海楼前的水池边上的护栏,为铁制,看上去粗笨无奇,需知当时中国尚无此铁艺,木制围栏显然不够结实且易腐烂,因而吴家特从法国进口铁艺护栏,在当时算得新潮。历经百年风雨,依然坚固如新。看来西方先进的东西诱惑力是大,那时尽管是封建中国,却也并未因此而担“汉奸”的嫌疑呢。 吴道台观后,已近中午,趁未到饭口,寻一家偏僻巷内小饭店,吴侬软语的服务员上来两碟扬州小菜,佐以绍酒一瓶,静静的只我一人,价比沪、杭便宜得多,吃得还舒服。因还要走个景点,不便恋战,只一小时,便辞了酒家去瘦西湖。 瘦西湖的名气自不必说,可游瘦西湖应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时。这就没办法了,现在中国的景点旺季人满为患,我有一年春天去过杭州西湖,湖中桥上游人摩肩接踵而行,只有败性,安有情趣!许多人不过是精神上感觉“去过了”即可,我却不行。所以我一般只选淡季来游,利弊权衡,还是淡季好。 瘦西湖“瘦”,一是她细长如绳,历历在目,不似杭州西湖深远莫测;二是她清俏绰约之美,美得让人可怜,不似杭州西湖肥美得让人发腻。就连扬州人也比杭州人低调温情,没有生于名地价高一等的粗俗。乾隆爷七下江南每次都到此湖游玩,可能这“瘦”也符合他的意趣。初冬的江南,还很温暖,细雨中柳树绿得还浓,湖水依然温柔。近观二十四桥,亲切可人;远望五亭桥,雨雾中似在招手,一切都宁静安详。都说江南最具唐诗宋词意韵,不假,扬州即是佳地之一。我于秋刚尽、冬初来的此时访瘦西湖,把唐代小杜的那著名的《寄扬州韩绰判官》写于此处再好不过了:“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二十四桥不过是座不大的桥,你想瘦西湖也不大,哪会有大桥!若夜色湖中岸上水里灯火依依,美女吹箫,客人饮酒,所谓“扬柳岸晓风残月”,唐宋时的风致大低如此吧。唐诗人风行携妓而行,吹弹唱和,南京的秦淮河、扬州瘦西湖都是著名的风流之乡,甜蜜得起腻。《红楼梦》中林妹妹思乡时想到“春花秋月,山明水秀,二十四桥,六朝遗风”,感伤得让人不敢来扬州。据说当年隋炀帝的二、三千丽人最后都遣散于扬州,故扬州出美女由此得名。美女们散于民间,也比跟皇上老儿终日不得见好得多,嫁与平民,后代自会漂亮。怪不得那风流才子杜牧自己不无炫耀地写道:“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倖名”。乾隆爷在扬州想必也是留连于美景同时也留恋于美女,故而乐不思归。现在湖中的船娘的确具江南女孩儿小巧精致、温柔可人的特色,不过温柔可人不等于不讲商品交换,因而游船的价位是不低的。其实街上并不见扬州女人漂亮,据出租车司机讲要到晚上才出来呢。说说而已,南方北方标准不同,我还是感觉北方女孩子大方、长得开。其实温柔富贵之乡的背后是悲伤流泪之地,杜牧的诗我总感觉渗透着无奈的伤感。扬州人怎么会忘记乾隆爷的先辈在这里的“扬州十日”?那屠杀几使扬州人濒于灭绝!所以山呼万岁时大概心中不会平静。不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也是有的,这就是无情的人间。 不管怎么说,瘦西湖不枉来一趟,知道了“天下西湖三十六,独一无二瘦西湖”。 西湖归来,日近黄昏,找一辆出租车,去看东关古渡。大运河流过这地方,因而繁荣了扬州,在扬州几乎离不了运河,处处用它,处处有它。当年乾隆爷下江南的码头还在,乘夜去看看运河夜渡也是不错的。这地方不必花钱,一路上司机跟我大讲扬州的历史,讲扬州的美女,讲扬州的小吃,出租车司机真是热爱家乡的好导游呢。 运河的码头只是个地点。运河经过治理,两岸柳树成荫,河道坚实,河水也算清澈,有游船在拉客人,不过极少。这里四处无人,早不是乾隆当年的热闹景象。时代变迁,运输由运河改为汽车火车为主,当然这里要萧条了。对面是扬州唐代的东门遗址,就在马路边上,走近前细看,层层青砖似乎与明代无大差别,但足见一千多年前扬州的兴盛繁华。 晚上依然在小店中吃小菜和啤酒,只是有些累,回到旅店,主人来电话请享用扬州洗浴。我早知扬州沐浴文化闻名于世,但因太累而谢绝,在房间洗毕即跌入沉沉梦中。 第二日早早起来,在宾馆吃了早餐,即乘十六路公交车向南。今日计划到镇江,与扬州只一江之隔。由扬州去镇江本有大巴车,十六元,可我未乘,而是乘此公交车两元到瓜洲古渡,由那儿再过江抵镇江。这是昨夜出租车司机告诉我的办法。十六路汽车本是通往效区,不久即极少见人,沿路皆农田农舍,空气十分清新。约四十分钟,抵瓜洲古渡。下得车,方知此地离古渡尚有相当路程。我背包在身,四处转悠,不知东南西北,打听一老者,说可以打黑出租。正在路边彷徨,突突突来了一辆带蓬拖拉机,停下,以吴语式普通话问我坐车否?我说去古渡,他说两元。上得车来方见车上有一农村大姐,问我多少钱,听后说,只需一元,不必给他两元。车破但跑得飞快,十分钟即到,下车来付了两元,那大姐却与之为一元还是两元争吵起来,他们的话我全听不懂,但我知是差一元钱。于是上去劝开,司机骂着什么开走了。大姐问我去哪儿?我说看看古渡,她笑了,说没什么意思,也没谁来看。我又说看后要去镇江,她说她也去镇江,坐渡船方便得很。 在大姐指点下,步行几分钟来到古渡。啊,这便是听过千遍万遍的瓜洲古渡?这便是梦里依稀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处?这便是鉴真和尚东渡日本入海处?这便是风骚千古的诗人们为之迷醉的瓜洲?是的,不会有错,在这虽看不出些许古代痕迹的地方,却分明感受到历史的苍桑,感觉到点点渔火,感觉到壮举和悲歌。 瓜洲古渡位于万里长江和古运河的交汇处。在江南的这些天,整天见到的是大运河。古运河与扬州城相配再好不过,它们同样充满着温情与缱绻,仿佛是声声丝竹,昏然进入甜蜜梦乡。现在终于见到长江,这是真正的男子汉,那种大气磅礴,扫荡一切,义务反顾的气派令人荡气回肠。运河在这里好像多情的少女终于扑向伟岸的汉子,她也义无反顾地躺在长江的怀里,与之生生死死再不分离。这里自古是怆然凄美之地,“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唐人白居易的词写尽了悲苦相思之情。是啊,不肖说远在北地的妇人,就是居于江南的名妓杜十娘,不也在这里红尘入水,绝决而去吗? 瓜洲古渡在唐代相当繁盛,南下入江或北上陆地,必经此处,多少人间活剧就演绎起来。我慢慢行走于古渡,长江的涛声入耳,江水的腥味入鼻,迷朦的空气中一切都是迷离的。古渡的江对面,就是镇江,王安石诗称“京口瓜洲一水间”,诗中的“京口”就是今天的镇江。 游毕古渡,花三元钱,踏上扬州开往镇江方向的汽渡船,又遇上那位大姐。只一会儿,听得一声气嘀,汽渡缓缓开动。不到十分钟,到了对岸,上了岸,再一次回头遥望瓜洲古渡,忽想起唐代诗人张祜的那首诗:“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小时候我读这首诗时,尽管未到过江南,但一幅古意昴然的图画现于眼前,一种哀愁袭于心中。今天终于看到了诗中意境。张祜当时居于镇江一侧,竟夜不眠,遥望扬州一侧渡口,发此清美宁静又能悠远忧郁的诗音。不用说,我又踏上了长江沿岸又一个说不尽风情的古城。别了,扬州,别了,瓜洲古渡!想到此,忽然觉悟:我何不也诌上一首诗,也不虚此行!于是,立于岸上,听江水哗哗,看船来船往,默吟道:“隔夜寒江冷未收,似有佳人立潮头。千愁万恨无痕迹,船鸣声里去瓜洲。” 2006-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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