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这样“扎根”——说一个方言现象(外一篇)
作者:网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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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这样“扎根” ——说一个方言现象 多少年来,耳边常常回响起那个疯狂的岁月里震天动地的口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毫无疑问,这样的口号早已成为过来人的心头苦楚、后来人的笑话奇谭。的确,一千几百万青年人有几个是扎根的?更不要说有人亲手实现了“改变农村落后面貌”乃至“缩小三大差别”。千百年积累下来的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想在短时间内靠没有农业知识的青年来解决,实在是乌托邦。所谓的“知青扎根农村”迄今没有真实的成功案例,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最近有一个“发现”,也许是“知青扎根农村”的另类实例。
从2009-12到现在,我与当年插队所在地云庄的“八○后”在QQ上聊天不断。在说过去、谈现在的交流中,不再流于一般的问候寒暄,逐步深化,慢慢细化。不经意之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当初知青在云庄插队整整十年,竟在当地的方言中留下了印记!实属难得的“发现”,更是另类的“知青扎根”! 这个“发现”起源于一次与XY的聊天。她说自己读中学的时候没有注意保护视力,成了近视眼,现在必须佩带五六百度的眼镜。村里人常常叫她“眼镜婆”……。这个并不显眼的插曲,立即激活了我的记忆。我告诉XY,当年我们知青觉得好奇的是,当地有一种方言习惯,把具有某种特点的女性叫做“×婆”。现在还记得当年村里有好几个“fai婆”,意思是有点傻乎乎的女子。XY接话说,不错,现在还是有这个习惯,村里也还有“fai婆”。我听了一乐,脱口而出,说,当年知青还发明了一个“搭婆”的称呼。XY觉得奇怪,不可置信。我回忆了当年的一段经历。 大概是1972年的事吧。曾经达到31人“鼎盛期”的云庄村知青集体户,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人数跌破三十人,而最初的“临时负责人”在这两三年中也脱颖而出,稳坐负责人之位。这是一个女同学,其特点之一是擅长与各种人物打交道。这在集体户中是一个既不可缺少、又不易做好的角色。有一天,几个知青在百无聊赖中评头品足,谈到那个知青头儿的交际能力,异口同声,称之为“百搭”。这个名称源于上海方言中对扑克牌的大王、小王(大怪、小怪)的另一种称谓“大百搭、小百搭”,合称“百搭”。 此时,有个知青出了一个点子:真要起外号就不要只限于知青的小圈子,要用当地的习惯和方言来表达,才能传播开来。诸人均表赞成,开始“集思广益”。有人提议:当地对女性有“×婆”的称谓,我们就依此创造一个“搭婆”,如何?大家一听,一致叫好,这真是上海话与云庄话的“珠联璧合”! 从此,“搭婆”就在知青集体户中叫开了。一开始,那位女知青很不高兴,主要是那个“婆”字——刚刚二十岁,就和“婆”攀上了?!但是知青都知道,云庄方言里“婆”只是泛指女性,并无老少之分。所以,“搭婆”照喊不误,那个女知青也慢慢习惯了。当地农民最初大惑不解,“×婆”是熟悉的习惯说法,但是从来没有“搭婆”一说啊!?经过知青的多方解说,村民们开怀大笑。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推移,连生产队和大队干部也从不习惯、不介入变为自然而然、不以为怪、同声呼唤了。 从1972年的“知青新发明”到1979年的“知青大回城”,期间有六七年时间,那位女知青一直没有“跳农门”,始终是云庄村和云庄大队知青集体户负责人,所以,“搭婆”这个称谓也就逐步“深入人心”,无法泯灭了。回沪三十年来,每次知青聚会时,都会有人称呼那位女知青一声“搭婆,你好”,总会引发一阵热情友好的笑声……。
我这么一说,XY恍然大悟,说,原来还是你们发明的语言啊,现在流传下来了,你们的影响力够大的!“搭婆”现在还是形容那种很活跃的女性,比较亲近的人这样叫算是昵称,也有人这样叫是在骂人。 几天后,我与另一位云庄“八○后”WY聊起“搭婆”。一开始,WY也认定那是云庄方言。听我讲完故事,也觉得知青的“影响力够大的”。他又告诉我,在新干县城也有人叫“搭婆”的。不过,他说“搭婆”的意思是爱摆显自己、叽叽喳喳。 云庄村两位“八○后”都知道方言中有“搭婆”一词,但对其解释显然不甚一致。XY的说法是“搭婆”在比较亲近的人之间是昵称,也有人这样叫是在骂人。这和当年知青初创该词时的情形比较接近。而WY的说法则纯属贬义了。方言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待于专门的研究者关注。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没有在QQ上的持续交流,当年的知青绝对不会想到,“搭婆”一词会在当地方言中“扎根”!而当地的年轻人也想不到,本地方言的发展变化居然包含了上海知青的思维。今后,知青聚会也许又要恭贺那位知青“搭婆”荣登“搭婆”的“祖师婆”了!如若她再次回“第二故乡”,那么云庄村“现任”的“搭婆”也应该出来拜见“祖师婆”啦!
说到知青对方言的“影响力”,那也是相对的。 我记得在“创造”“搭婆”的同时,还有一个“diu diu ka”。这是模仿当地方言中的“××ka”(例如把一个带眼镜的男知青叫做“眼镜ka”,意如“眼镜客”或“眼镜一族”)。知青中有一个男生,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喜欢拐弯抹角,于是被赋予“弯弯绕”的外号(“弯弯绕”是小说《烈火金刚》中的一个人物)。根据“本土化”的“要求”,又想出了“diu diu ka”一语。“diu”在云庄方言里有拧的意思,用绳子或竹篾把柴棍绑紧可以说“diu diu紧”,由此引申到绕紧,进而引申为弯弯绕、拐弯抹角,再生成“diu diu ka”。看来,这当中的引申太多,加之该知青的“魅力”不及前述那位知青“搭婆”,所以“diu diu ka”一词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2012-07-06
网络让我回望云庄 两年半前,2008-12-15,我开博才一个多月,写下了《云庄,不乏诗意之外的不明白》,记录了三四十年前在“第二故乡”——江西新干云庄村插队留下的印象。 一年半前,2009-12-25,我开博一年有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但又在期待之中的事情——与云庄人在网络上重逢,写下了《相逢在网络》,在网络上实现了一个梦想,旧情续新谊。 一个月前,2011-6-15,在网络上邂逅了第二个云庄人,并且找到了更多的共同爱好——追寻云庄村的由来,解开云庄村的疑团。 想当年,我们知青在云庄村插队几近十载,对云庄村多少有一些了解,但碍于当时的环境、氛围、心情,留下了更多的不解之谜。如今,早已告别花季、年逾花甲的知青在聚会或电话聊天时,也会不时提起许多往事,时有奢望:有没有可能把那些谜团解开? 近年来,在网络上邂逅的云庄人,已然不是当年“并肩作战”的同龄人,而是他们的子辈甚至孙辈!是一批八十年代出生的“八○后”。我们知青离开云庄时,这些子辈孙辈尚未来到人世!所以,与我们存在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然而,这样的年龄差距没有决然限制彼此的心灵交流。 知青们关注乡亲们的现状,问这问那,加之时有知青重返“第二故乡”,又有不断加入网络或电信联系的行列,发达的通信手段大大缩短了空间距离;“八○后”感到欣喜的是,当年的知青仿佛是本村嫁出去的孩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家乡。 这些“八○后”的确是一代新人,借助于无边无际的网络,了解了广袤的世界,收集了致富的信息,期待着自己的家乡云庄有朝一日走向全国走遍天下。他们之中不乏在外省外地拼搏奋斗的,天生的思乡之情使他们看到有关家乡的信息而感到格外亲切。我们这些知青不禁回想起当年插队落户的无可奈何。两代人大抵相仿的年龄段,同样是离乡背井,但动机目的过程效果竟是天壤之别。 我作为知青中的一份子,从跨越时空的交流中发觉,“八○后”由于父辈们从来没有详细地谈到七十年代的事情而觉得十分新奇,因而愿意为他们叙说那个时代的稀奇古怪;与此同时,我重新唤起了对云庄历史的好奇。当年我注意到,云庄的许多农具上写有“天水云庄”的字样,但是没有人说得清楚,处于祖国东南一隅的小山村云庄与位于祖国广袤大西北的甘肃天水,这远隔千山万水的二者究竟是什么关系。当年曾经听说云庄历史悠久,还有族谱流传下来,但在“破四旧、立四新”“亲不亲、阶级情”“狠批封建主义宗族观念”之类的氛围中,断然不敢询问和谈论这些村史、家族史。而今“八○后”已经没有了这些思想禁锢,对自己家乡的历史充满了兴趣。 我终于知道了,我们知青曾经生活了多年的云庄村,真是一个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山村!根据艾氏宗族源流的研究,云庄村的艾姓来自以中庸公为始迁祖的江西永丰艾氏宗族,中庸公是在宋朝(960年—1279年)的初期开宝七年(974年)由甘肃陇西郡经四川到江西的滑石滩(今永丰境内)定居。中庸公的曾孙辈中有一位均夫,于北宋元祐庚午(1090年)迁徙到新淦渐源,这就是云庄的起始!新淦在1957年更名新干,渐源则在云庄的艾氏族谱上沿用至今。云庄村已经具有920年的历史了! 我不禁想起了2005年我曾经到过江西吉安附近的古村——钓源,它也是北宋时兴起的一个古村落,真不知道那个时代的村名是不是有过以“源”命名的风气?由于钓源是著名文学家、政治家欧阳修后裔的聚居之地,历代都以欧阳修为荣,人才辈出,有贤臣良将儒士文人,也有远涉湘川贵经商的巨贾。在达官富商的精心营造下,到了清代,钓源成了显赫一时的大村,兴盛时有1500多户,人口数千。 反观渐源(云庄),没有这样的荣耀与辉煌,那么又有怎样的命运甚或厄运呢?从地理地形来看,渐源(云庄)远远不及钓源那样开阔延展,而是局促于偏僻山间一隅,没有纵深也没有腹地。从村子里的建筑来看,更没有可以追溯到明清时代的古董。现在从族谱中初步得知,渐源(云庄)至少在宋末元初经历过一次“丙子之劫”,究竟是1276年还是1336年,有待考证,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正是在此期间,有整整一百余年没有修谱,而且还散失了十之八九。改朝换代,兵燹凋敝,造成社会动荡不安由此可见一斑。到了现代,自从1929年修谱之后,整整相隔了60年,到1989年才续修了一次。在此期间,也是叱咤风云,变幻莫测。千百年来,家族谱牒的兴盛或衰亡与社会大局的安定或混乱之间存在一定的正相关,这从渐源(云庄)的修谱历史中也可以得到佐证。 记得1968年冬天我刚到云庄不久,曾经听说要按上级指示编写村史,可是很快就无人再提此事,从此就“销声匿迹”了。现在想起来,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即使把村史写出来了,也一定是写成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史”,涉及的人物也“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那种按照阶级理论和斗争哲学写成的村史能够反映历史发展的真实过程吗?那样的史书会有生命力吗? 借助于网络的联系与沟通,大大拉近了空间距离,建立起沪赣两地的忘年交,使我对云庄的历史、对插队期间的所见所闻,有了深入的了解和理解。也许,在偌大的华夏大地上云庄只是无名小卒,但是我还是觉得,回望云庄,如同一斑窥豹,令人感慨无穷……。 2011-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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