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这口气——1974年的一场打架
作者: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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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这口气 时间:1974年国庆节。午饭后 地点:云南瑞丽、建设兵团第11团团部宣传队破草房前 人物:包括本人在内的十来个小知青。年龄在19——24岁之间 事件:诺奖与中国——引发吵架打架的那口气 这口气得从国庆前说起。 国庆前,我意外得知团部刚刚分到了五套新版的内部解禁的《红楼梦》,心下里一动,便悄悄找到管这事的团政治处宣传科现役军人吴正发吴干事。 吴干事听我说想要一套红楼梦,身子一挺,抬脸就吼:“那咋行?整个瑞丽县也就分来了三十套,这五套还是我去县里好说歹说分到的,你小狗日的算老几,就想要一套?不行不行。” 其实吴干事与我关系历来不错,毕竟兵团时期宣传科写写画画的活儿大多是由我来做的。于是我开始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并扬言你不分我一套那老子就跟定你了你走哪儿我走哪儿,总之没个完。如此一来没几个回合,也就从上午纠缠到中午再陪他吃完午饭再接着纠缠到下午。最后吴干事盯不住了,又怕知道的人多了,于是在办公室放缓了口吻嘱咐我千万不要说出去,分出来让我买下了一套。 记得那版《红楼梦》一套共四本,价格是2.70圆。是那几年我买的价格最贵的书,我一个月的工资是28.50圆。 弄到这套书让我捂着鼻子嘴巴偷着乐了老半天,然后脱下外套把书包好做贼般的溜回破草房绝不敢示人,大白天的也关了蚊帐躲在里面看红楼。不想却被同房间的北京知青老高发现,他过来一把掀开蚊帐,随即发一声断喝:“你丫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谁他妈大白天的还关着蚊帐躲在里头?干嘛呢你!”这声儿也忒大了,吓得我是如同尿痉地猛地打一个激灵。我忙不迭地想把书往枕头底下塞,却已经被看见。老高一把抢过去拿在手里,大叫:“你小子,哪来的红楼?说!”我赶紧跳下床,压低了声音求饶般地说了来龙去脉。老高又大叫:“我操!还有这等事?你丫咋不早说,我找吴干事去。”我又赶紧拉住老高,说早没了早没了,全团也就他妈蔫不唧唧的这五套,11团老大王政委一套,现管吴干事自己一套,政治处留一套,我一套,还有一套被政治处老大侯主任拿去了。待我掰完了五个手指头,老高瞪大了他那双24、5的双眼皮儿的老眼看住我,半晌才黑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那好,你在看第一本不是?剩下的三本我拿了,等你丫看完第一本再来我这儿换第二本,如此类推。否则……”老高是我的班长,北京13中高六八的,长我几岁,又是一米八出头的大块儿,我知道也拗不过他,只好应下。 老高笑嘻嘻地摸出一支金沙江烟递给我,然后拿着那三本红楼放进他的箱子锁好。他的床就在我对面。 那时节,知青间这类的事都很稀疏平常,诸如谁探亲回来带着香烟糖果香肠腊肉茶叶什么的,只要拿出来或是被发现就会立即被在场的众知青抢完分光,随便惯了,嘻嘻哈哈一阵都不会在意。 但对这套书我却很在意。 这之后,我的这套也是我的第一套《红楼梦》就开始了阅读传递旅行。我看完一本老高就拿走一本,我看第二本,老高看完又有人接着拿去看,一开始时还有人跟我言语一声这本书现在在谁谁谁那儿,到后来就没人理我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几本书在哪儿。但我记得,在传递到团部食堂的北京知青赵红手里时,她给我拿来一本已经有些残破了的精装本的美国小说《白鲸》,厚厚的一本,作者是梅尔维尔。这也算是红楼“走失”之后的意外惊喜和温馨记忆。至今,这本书还在我手里。 这之后那段日子,团部这帮知青都知道我弄了一套红楼,便随时打趣地叫唤红楼红楼你红到第几啦? 引发诺奖这口气也与我那套红楼有关。 国庆节当天,团机关放假休息。午饭时,大家照例打来饭在破草房前席地而坐,吃完了饭起身伸伸腰,然后把知青人手一只的有着小脸盆大小的搪瓷碗随手往地上一扔,再一脚踢到屋檐下的浅沟里,十来个人就坐在地上臭聊。聊着聊着就开聊红楼梦了,聊着聊着就又开始拿我开涮,聊着聊着就拿红楼里的春梦了无痕说事儿。然后又从红楼梦开始聊起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说实在的,那时候谁又读过几本厚厚的文学书?尤其是我们这帮子小学五、六年级就被迫中断学业开始文革的小知青。那时,大抵是属于焚书坑儒知识极度匮乏的年月,我等小知青一方面求知若渴,一方面却根本没有什么可读之物。有的书如毛选那年月不知印了多少亿册,恨不得人手八本。但一本书却不能满足欲求知识的年轻读者。就本人来说,在同样年龄的小知青里,不知是否算是读过几本书的人?细想起来,从小学四五年级起到当知青后,我曾读过的厚书板着手指头便能算得出来,大概有《欧阳海之歌》、《苦菜花》、《水浒》、《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几本,外国的文学名著就只读过《复活》、《安娜.卡列宁娜》和普希金。开始比较多的接触这类书籍也是七十年代后期了。 就这么一通臭聊,由我那套《红楼梦》聊到了文学,主聊者自然非老高莫属。 老高是高干子弟,但非红色高干,父辈曾是国军中将。因了出身,老高这类被我们戏虐地称之为反高干的人大概也只能是在夹着尾巴做人时偷偷读书罢。老高床头摞着一叠书,谁也不敢去动,其实也看不懂,那是套书叫《资治通鉴》。所以那时的老高的确是需要我等小知青仰着脸看的人。老高始终没能回到北京,至今还在云南,退休后在云大开了一门“文学欣赏”课,对象是国外留学生。那时听他讲述古今中外的一些名著,我等自然是大眼瞪小眼的发傻,但也算是文学欣赏了吧?呵呵呵……此为后话。聊着聊着,老高突然问:“你们知道诺贝尔文学奖么?”我们其实听说过有这么个文学奖,但谁也不敢应下来说知道。以老高的脾气,若你说知道,那就要你说说,可谁也说不清楚。于是老高又开始给我们讲诺贝尔文学奖是怎么回事。 接着聊,聊得七晕八素时,袁二突然很不屑地冒了一句话:“锤子哦,我觉得中国肯定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就这句话,使得大家猛然怔住。我那时猛然觉得有一股血涌上来,脱口而出就骂将过去:“你晓得个球!你凭什么说中国就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袁二也不示弱,站起身指着我也骂:“你狗日的晓得那你娃说噻!”我也站起身,指着他骂:“你狗日的是不是中国人?” 这时大家都站起身,我和袁二很突然的就有了肢体接触,相互之间开始推推搡搡,我知道支持我的人多些,动作也开始激烈起来,十来个人有劝解的有高声参加争吵的闹得一声比一声高,引得住在附近的干部家属也都站出来观望。有老婆娘高叫:“你们吵哪样吵,打不得架哦打不得架哦!” “都他妈别闹了!”老高大喝一声,同时伸手把我和袁二一左一右的拉开,接着大声说:“你们都知道点什么就他妈闹?”说着,老高把脸转向袁二,沉声道:“你丫读过几本书?中国古典的还是国外的名著?说出来给老子听听?”袁二涨红了脸,没说话。“老子告诉你,别说其它的,就这本红楼梦,就不比任何一本国外的名著差,你丫知道吗?”老高说完,又把脸转向我,说:“要说中国得不了诺内尔文学奖,那是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服的事儿,但真要得那奖,还真有点难。”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们那时,一分钟前可以打得头破血流,但一分钟过后又可以勾肩搭背的继续兄弟。但就这事,我心里就是不服。怎的中国就得不了那诺贝尔文学奖?当真没那本事么? 几十年前沉下去的陈年往事,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昨晚又被勾着浮出来,看来,在现行体制下,中国的当代文学还是有希望的。 祝贺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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