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原名《文革中的老三届》)连载九:心仪人·知音琴断·送情报 作者:海阔天


 

 【一个中学生经历的文革】连载九:

第四十一章、与心仪人愉快长谈,同美少女结伴回返。

一行九人来到三里河二机部接待站,显然他们是这里接待的第一批来京上访者,接待人员非常热情的主动借出了圆满完成任务开创新局面的饭菜票,并安排他们住进了一栋尚未分配住人的单位宿舍。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单元房间,正好男生一间,女生一间。当吴书味将借来的被子、毯子递给女生,看见她们铺好地铺躺下休息时,吴书味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在今后的半个多月里,他将能和赵岚珈一起外出游玩,回来休息时也能一家人似地聊天,这真太美了啊!

午饭后,赖胜辉、叶家驹和姚劲力急匆匆的外出了,观赏首都风光,他们已急不可耐。吴书味则并不着急,既然吃住都不用愁了,今后还怕没时间玩么?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身边的夏斌和纪璋发都还在酣睡,隔壁房间的门开着,三个女生正在说话。

"这住处不错吧?"吴书味走进女生房间笑问道。

躺着的女生一下子全都坐了起来,"很好!"她们笑着说。

"你坐呀!"李潇萧指了指她们的地铺说。

"你们能安全到京,没被火车轮轧死真是万幸啊!"吴书味一边坐下,一边叹息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笑话我们吗?"李潇萧反问道。

"换火车时,车已经开得很快了,我看见你们还在铁路上拼命追赶,我想你们一定要掉车了,我甚至能想向出你们追不上车的那种绝望而悲壮的感觉来。"

"哈!你太小瞧我们了。"李潇萧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次真的很险,我一脚蹬空,幸亏赵岚珈拉了我一把,不然,至少摔个狗吃屎,车也就赶不上了。"施维琪老老实实地说。

"既然看见我们赶不上车,为什么不跳下来和我们待在一起呢?你总可以帮我们一把吧?"赵岚珈以狡诘的目光盯着吴书味问。

"你们三人和赖胜辉他们结伴而行,你们掉了队,他们才有帮忙的义务。作为另一支独立的小分队,我们怎么能越俎代庖自作多情呢?"

"嘘--什么话呀?"三个女生一起叫了起来。

"我们三人是完全独立的小分队,根本没有和赖胜辉他们结伴而行。"李潇萧大声申辩。

"我们只不过把们作为我们行动的参考系,作为风向标而已。"赵岚珈说。

"反正我们死皮赖脸的远远跟着他们。"施维琪说完,大家都笑了。

赵岚珈皱起眉头钭了吴书味一眼说:"你呀!太小心眼了。大家都是同学,怎么能说`越俎代庖'呢?"

夏斌和纪璋发也进入了女生房间。纪璋发接过赵岚珈的话说:"我真不明白你们女生为什么要跟着赖胜辉跑?我不是你们井岗山成员,但全班同学都知道,吴书味待人要比他们诚挚得多,你们为什么偏偏跟着油滑者跑呢?"

"出门在外,没有女生拖累,你们一定要轻松得多,特别是扒火车,旅途可谓漫长而危险了。所以赖胜辉想甩掉我们一点也不奇怪,我们能够理解,我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我们觉得我们三个女生是独立的。要是和你们在一起呢,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实在的人,一定会尽同学的情份,可这样拖累几个老实人我们反而不安,失去了独立的自我,精神上反而会感到累一些。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我们的想法。总之,和赖胜辉他们在一起我们精神上非常放松,没有任何顾忌。"赵岚珈一直微笑着,但这段话显然是认真的。

"有这样一话--我已记不清出自于哪位大文豪笔下--生活中,庸俗的出现往往是一件有益的事情,它能够使紧张的关系得到松弛,它能够提起人们的忘我与自信……"

没等吴书味说完,赵岚珈早已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难道说得不对吗?从文化大革命揭露的材料来看,那些被走资派提拔重用的不都是些胸无点墨、俗不可耐的像刘红生一样的庸才吗?而反戈一击,揭走资派老底的造反派不也正是这些庸才吗?所以……"

"所以,我们也都是只能与庸才为伍的俗人,是不敢与吴书味比肩同行的了。可我们又不反戈一击,这岂不是更加遭人指责的庸才吗?"赵岚珈仍是一副狡诘的样子。

"其实,你们男生应该知道,赖胜辉感兴趣的是詹静凤,这才是我们和他们在一起感到轻松的真正原因。"李潇萧睁大眼睛说完,大家都笑了。

吴书味突然想起郑雯碧来,他张口说道:"这样说来,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所感兴趣的人在其他学校,你们才会轻松自如吗?"

"你感兴趣的人真的在其它学校?"赵岚珈满面笑容地望着吴书味问,她显得那样高兴,简直是在向吴书味祝贺。

吴书味苦笑了,说:"让上帝回答这个问题吧。"

"你们说王九斤很有钱,可他为什么要象我们穷学生一样扒火车呢?"沉默了好一会,赵岚珈似乎是无话找话地问道。

"王九斤原本坐的是长沙到北京的客车,车到红阳时被河南的一个群众组织拦了下来,强迫车上乘客对河南的文化大革命的派性之争表态,车上的所有乘客都无一例外的高呼口号支持他们的革命行动时,他们欣然了,他们亲切地给乘客送茶送水,双方一起高唱《军民团结一家亲》,在感天动地的氛围中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客车才在长亭送别般的恋恋不舍中缓缓启动。

"乘客们正在高速飞驰的列车上庆幸情深意长的河南人终于没有永远将客人留住时,火车却急刹车了,又一群人拦住了铁路。这还不好办吗?曾经苍海难为水,乘客们以经风雨见世面的经验再次热血沸腾般的喊出了相同的口号,只指望这次的折腾能速战速决。

"可是,马屁拍在了马腿子上,这是一支与红阳对立的群众组织啊!列车走不成了还是小事,凶神恶煞地逼乘客逐一表态,象对待敌特般的拷问实在让人受不了哇!唉!谁让你呼口号反对他呢?每个乘客都得痛心疾首地反省才能过关。好在王九斤的原工作证还在身上,他说他刚从海外返回祖国,就象外星人到达地球一样对河南的运动一无所知。他很幸运的没有遭受肉体上的拷打,只是被罚在铁路旁学习了两个多小时的他老人家的伟大著作,最后又通过了背诵`老三篇'的考核,才终于逃离了那不知还会扣留多久的列车。能扒货车与我们为伍北上,实在是他的莫大幸福!"

"这样说来,我们这些扒车贼比那些乘客车的富人还幸福了。"李潇萧高兴地说。

"扒车贼还幸福?我们夜里被冷风冻死,白天被太阳烤死,车停着不开我们急死,车开动了不停,我们又要饿死……"

"我们还差一点被尿憋死。"不等纪璋发说完,夏斌就抢着说,大家大笑起来。

"不是穷人比富人更幸福,而是富人比穷人更痛苦,这才是当今中国的国情。"吴书味说。

"你们和王九斤一起吃完饭后,他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返回铁路?他去哪儿了?"赵岚珈又扭转话题说。

"他说他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目的地是哪儿,他自己也不知道。"纪璋发说。

"世界上的一切对与他都失去了任何意义,他想`独卧青灯古佛傍',可当今世界连一座安静的古刹都不复存在啊!"吴书味说。

交谈中,两个多小时飞快过去了,吴书味真想让世界永远定格在这一愉快的瞬间啊!可门外楼梯上传来了该死的敲击碗筷的声音--吃晚饭的时间到了。

"我们也该走了。"赵岚珈站起身说。

"去吃饭吗?"吴书味问。

"不,我们回北大。"

"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处,干嘛要住别人家呢?"

"我们已经在北大住下了,人家给我们搁了三张床,说好要我们回去吃晚饭。你不是说过,答允了的事就要不折不扣百分之百完成吗?"

"明天再回到这里,我们一起……"

"不,不了!我们是三支独立的小分队,我们不想附属于任何人。"赵岚珈抢着说。

"好吧。"吴书味避开赵岚珈的目光,望着墙壁无力地说。

"给你们借来的被子都白借了。"夏斌在一旁道。

"没白借呀,刚才我们不是美美的睡了个好觉吗?"

"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吴书味望着李潇萧问。

"过两天……"

赵岚珈打断李潇萧的话抢着说:"记得你说中央文革接待站定的接谈是六月三号对吗?我们六月二号来一趟好了。"

六月二号中午,三个女生果然如约前来了。

"明天接谈,我们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集合?"一见面,赵岚珈就开门见山地问。

"明天上访,我和夏斌两人去就行了,你们都不用参加。"

"为什么不欢迎我们去?"李潇萧翘起嘴问。

"不是不欢迎,是没有必要。听说文革接待站的人对外地上访者态度十分粗暴,你们何必去受那冤枉气呢?"

"中央文革是支持造反派的,怎么会不欢迎造反派上访呢?"李潇萧问。

"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嘛。"夏斌插嘴道。

"真的对上访者态度粗暴吗?"赵岚珈颦着眉问。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这么说,至于粗暴到什么程度,明天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就似乎再无话可说了。

"你们俩为什么要去呢?难道来北京真是为了上访?"沉默了一会,赵岚珈又关切地问。

"当然不是,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谈谈呢?"

"你打算怎么谈?谈什么?你有准备好的材料吗?"

"没材料,但我自信能应付那场面。"

话又说完了,女生们显出了局促不安的神情。

"我们走了。"又沉默了一会,赵岚珈说。

"好!"吴书味简短回答。

"嗳!你们什么时候回汉?走出大门时,赵岚珈突然停下来问道。

"明天谈完了马上就办返程车票,拿到票就走。"

"你们男生都走吗?怎么现在还不告诉我们一声呢?"李潇萧急急地问。

"赖胜辉他们三人暂时不走,他们打算再玩半个月。"夏斌说。

"我们和你们一起返汉行吗?"走下楼梯后,临分手时,走岚珈走到吴书味身边低着头问。

吴书味望着赵岚珈,当与赵岚珈抬起头的目光相遇时,吴书味强烈地感到了自己的心跳,同时,他也似乎感到了赵岚珈心灵的颤动和恐慌。他兴奋而紧张地回答:"好!"

六月五日黄昏,吴书味和夏斌、纪璋发一起来到北京火车站时,广场上候车的队伍中,女生已先一步等在那里了。一见面,赵岚珈就将一个不相识的漂亮女孩推到吴书味面前说:"我就住在她家里。现在带她到我们武汉去玩,行吗?"

"怎么不早说呢?吴书味只办了六个人的返程票。"夏斌说。

"不行就算了,我现在回家去。"那女孩露出失望的神情,用标准的北京口音说说。

"真没办法吗?"赵岚珈着急地问。

"别忙,等一等。"吴书味说罢,便从口袋里掏出车票--这可不是普通车票,而是上访人员返程的团体票。吴书味蹲下身子,掏出小刀和笔涂改起来。

涂改只进行了一两分钟,可同伴们的围观却引来了一大群好奇的看客。吴书味刚一站起身,两个高个子就凑了过来。

"过来,我们来谈谈。"一个高个子说。

糟糕,一定是涂改车票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吴书味刚要跟他们走,赵岚珈和李潇萧拦住了那两个人说:"你们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解决吧!"

"你们是一伙的吗?"

"是又怎么样?"李潇萧扬起眉说。

"别叫哇!你叫什么?"那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和吴书味手中相似的返程票说:"咱们换一换怎么样?"

"我们是沈阳的。沈阳可好玩了,夏天又凉快。"另一位在一旁赶紧鼓动说:"你们去东北,我们去南方,大家都可以多玩些地方。"

"车票也能换吗?"李潇萧吃惊地问。

"你们刚才围在一起不就是换车票吗?怎么,不换?不换就不换,这么凶干嘛?我就不信找不到人换票。"

两个陌生人刚一走远,女孩子们就大笑起来。

"那个高个子掏口袋时,我紧张极了,真怕他会掏出警察证把吴书味带走。"李潇萧笑够了才说。

"你们怎么会认为他们是警察呢?"纪璋发笑道。

"他们的年龄好象比我们大多了。"赵岚珈说。

"或许是大学生吧。"夏斌说,"现在警察都造反去了,谁会管这种小事?"

一通过检票的大门,人们就朝站台飞奔起来。象半年前一样,短跑速度极佳的吴书味很快就冲上了列车,车厢里空空的。他打开窗子,伸出头向蜂拥奔来的人群望去。

夏斌也冲进了车厢,纪璋发则从吴书味打开的窗口钻了进来,各车厢门口都已拥挤不堪。

吴书味遥望着人群,他相信只要赵岚珈一出现,他准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吴书味!"遁着叫喊声低头一看,李潇萧已站在自己的窗口下了。

"快!快爬进来呀!"

"唉呀,我上不来。"李潇萧在施维琪的帮助下攀爬两次都失败了,她着急地叫了起来。

吴书味从窗口纵身跳下车,往地上一蹲说:"快上!"

李潇萧迟疑了片刻,才用她的左脚踏在吴书味的右肩上,不等吴书味起身,她已钻进了窗子。北京女孩也以同样的方式爬上了火车。

另一扇窗口前,纪璋发用力地拉着施维琪的手,施维琪的脸都涨红了可身子仍悬在半空中,夏斌也赶紧跳下车帮忙,他用力地托着施维琪的屁股,在一片笑声中,施维琪几乎倒栽葱式地被塞进了窗子。

怎么不见赵岚珈呢?吴书味四处张望着。要是她来了,该把她抱着举起才好,想到这里,吴书味心中便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吴书味,你也快上来呀!"是赵岚珈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赵岚珈已经跑到车上去了。

二十天的来京上访生活就要结束了,能和赵岚珈同车返汉,吴书味是高兴的。可由于有了四个女生,吴书味只好占据了两排两个空档的八个座位,这样一来,男生和女生就不能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了,这使他感到遗憾。二十天来,虽然男女生见面的次数极其有限,但吴书味深深地感到,赵岚珈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无人可以取代了。

记得进入高中后,第一次见到赵岚珈时就觉得她是漂亮的,但以后自己并没有特别关注过她,在高一上学期的半年时间时,自己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高一下学期,当他们被编排到同一个小组时,赵岚珈才真正进入了他的视野。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以来,她逐渐的,越来越多地占据了他的心灵。现在,赵岚珈就在他身边三米的范围之内,可遗憾的是他们之间隔着一壁隔板,他只能站起身来,让视线越过高高的椅背落在她的身上。

看着闭着眼睛的赵岚珈,吴书味感到了美的享受。她真是美的化身,是无与伦比的最美的女神啊!忽然,赵岚珈睁开了眼睛,吴书味立即感到了羞愧与恐慌,自己干嘛要偷偷地盯着别人呢?赵岚珈一定又要颦眉了。可是这一次,也许是她第一次没有皱起眉头,她没有严肃与冷漠的表示,甚至没有将她的目光躲开,而是高兴的和他对视着,并送给他一个甜甜的笑。

以后,在列车上的二十多个小时里,他们多次长久的相互对视,赵岚珈的微笑让吴书味沉醉在幸福之中。但愿这种对视并非无意识的偶然罢!


第四十二章、知音琴断,老故事编新讲,吴书味信口开河;
       仇将恩报,新鲜事藏隐情,连道运护犊伤臂。

两天后,赖胜辉等也从北京回到了武汉。

六月八号,"竞自由"人聚集在一间空教室里听陈礼佑介绍武汉市路线斗争近况:"现在,全市关注的焦点在公安学校造反派的绝食斗争上。他们已绝食十天了,每天都有人昏倒,都有人被送进医院抢救。他们要将走资派置于死地,走资派怎么会满足他们的要求呢?为了解新公校绝食斗争的骑虎难下之急,造反派在全市发动了总动员。市公安局门前的绝食人数已由几十人发展到上万人,一元路的交通已被彻底中断,全市到处都有人静坐,以示声援。"

"革命的造反派战友们!赶快到操场上集合,有重要任务等着大家。赶快集合!……"操场上传来的广播声打断了陈礼右的讲话。很快,在校的二百多人都集中到了操场上。

"战友们,我校造反最早的七大夫子被三字兵围困在汉阳文化宫了。现在,由连老师带队出发,赶快前往营救。"哈博能拿着麦克风站在台上喊道。

"去汉阳呀?那可是老保的窝子。我们这百来号人去,管个屁用!"有人在台下喊道。

"我们去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需要知道详细情况!"

"……"

台下七嘴八舌地叫喊。

"安静!"连道运跳上台,接过麦克风说,"今天清晨,我和七夫子一起用石灰水在汉阳文化宫的地上刷标语,以示对新公校的声援。石灰水用完后,我刚到湖边洗手,一群三字兵进来了,将七位夫子团团围住,要他们将地上的标语擦干净,否则不予放行。夫子们与之辩论,她们不予理采,后来竟嘻皮笑脸地唱起歌来。她们没有注意到我这个中年人。看到夫子们突围无望,我只好回来搬兵……"

"我们这两百人去汉阳区,那不是杯水车薪吗?"肖尔茂大声喊道。

"那一百多三字兵全是东方女子中学的,全是女生,我们去绝对能还以颜色。"

"哇!是一些娘们呀!兄弟们,跟老子走!"牛巴子大叫起来。

"走呀!去揍扁那些臭娘们,哈哈!"几十个人跟着牛巴子大笑。

"慢!"哈博能抢过麦克风喊道,"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连道运老师。你们要注意造反派的形象,一切行动听连老师指挥。现在四个人一排,列队出发!"

"不!列队出发目标太大,路上会遇到太多麻烦,现在大家分散行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汉阳文化宫对面的龟山下集合。"连道运说。

半小时后,"竞自由"人来到了龟山脚下,先一步到达的只有连老师和围在他身边的几十个人。大家都在继续等待中说着闲话。

"那断琴台是怎么回事?""竞自由"人站定后李潇萧指着斜对面的一古建筑问。

"听说是俞伯牙摔断古琴的地方。"骆霞飞说。

"摔琴?他为什么要摔琴呀?"李潇萧继续小声问道。

"人生在世,知音难觅呀!"赵岚珈斜瞅了吴书味一眼笑道,"李潇萧,你还记得我们下县城革命时,吴书味画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新编》吗?趁现在百无聊赖之际,让他再讲一个新编吧!"

"嗬!赵岚珈都恋恋不忘的故事,那一定很好听了。吴书味,你就再讲一遍吧!"骆霞飞笑道。

"讲吧,讲吧!我们好几个人都没听过呢!"尤樵秋也催促道。

深山坳,悄没个闲人来呱噪,唐僧师徒四人在西行的路上实在走得无聊极了,忽然一个美人飘然而至,悟空高喊着毛主席的最高诗词:"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再喊一声"妖怪!"便向那美人冲去。猪八戒掏出红宝书拦住猴子说:"翻开毛主席著作第n面,最高指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凭什么说她是妖怪?"

"呆子,你好糊涂!"悟空指着八戒训道,"毛主席他老人家英明,他派出了文化革命的伟大旗手江青同志,江青早就说过,文化教育界里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坏人,这山坳就是文化山,里面当然没有一个好人,他老人家的老婆还会错吗?你靠边站吧!"说罢掏出了金箍棒。

八戒奋不顾身用钉粑架住金箍棒说:"老猪誓死保她!"

白骨精也开了口:"小女子革命几十年,岂怕你一个出身卑贱的小毛猴弼马瘟。"

看到八戒与白骨精联手与悟空斗作一团,沙和尚喊道:"大师兄,二师兄,不要打了,我康老三向来喜欢和稀泥,你们还是和解吧!叫罢一边作壁上观,一边问唐僧,"师爷,你看该怎么办呀?"

"阿弥陀佛,让我们还是在红宝书中找答案吧!"唐僧说罢,便象宋华杰在东湖游泳池旁边一样,头也不抬地学起毛主席语录来。

"吴书味,你把故事又改了吧?你瞎编,你骗人!"在李潇萧的叫嚷声中,众人大笑。

"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吴书味也开始用市俗的方法来编故事了。闲着没事,再编一个俞伯牙和钟子溪的故事如何?看你还能胡嚼出什么来?"赵岚珈笑道。

"俗话说,吹牛不打草稿,胡嚼是再容易不过的了。"吴书味真的又讲了起来:

俞伯牙,一介书生,不务正事,不思进取,整天里就抚那劳什子古琴,抚了几十年也没得到人家赞许,终究是郁郁寡欢。

一日,忽闻他老人家提出了革命的大串联,俞伯牙真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感,顿时焕发了革命豪情,壮心不已地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加入了徒步串联的人流,他的琴声也就伴着他的步履响遍了大河山川,可如今这年头,谁见了古色古香之物都唯恐避之不及,哪有人敢惹火烧身的洗耳恭听?俞伯牙没有被别人揪斗已属万幸了。

一日,俞伯牙来到了龟山脚下,那时这里是一片荒野之地。俞伯牙叹息了一翻"人心不古士风日下"之后,便孤芳自赏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了。

一名钟子溪的樵夫打完柴路过此地,看见这土包子似的龟山上有一似孩童小便的细水正往下流,便自作风雅地高声喊道:"高山流水!"

抚琴者闻声,兴奋地迎上前去,对着樵夫长辑到地,说:"先生听出了鄙人弹的是'高山流水'么?"

山野村夫,何曾见过先生般模样的人对自己行如此大礼的?自是受宠若惊,不停地说:"是呀,高山流水,高山流水。"

俞伯牙大喜过望,忙将随身携带的北京烤鸭,河南烧鸡,武汉热干面之类悉数拿出,并斟满一杯黄鹤楼名酒递到樵夫面前。

钟子溪的口水几乎要喷薄而出了,如今不吃白不吃,只把那奉承话说了个够。两人酒缝知己,相见恨晚。直到一醉方休之际,俞伯牙也没忘记相约一年后再次在此相会。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俞伯牙如期而至,可从早等到晚也不见一个人影。俞伯牙不死心,他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加大弹凑力度,连弹了三天。在这空山不见人的野地上,声音是能传很远很远的。

樵夫自分手后就念念不忘那美酒佳肴,而对那一年之约则早已忘到爪哇国去了,可一听到琴声,他的口水又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他刚一迈出门槛,就被他老婆断然吼住:"站住!俞伯牙衣冠楚楚,肯定是个黑七类,去年他用酒把你灌醉,让你在家里昏睡了三天,三天都不能出外打柴,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狼子野心何其毒也!现在,革命的大串联已经停止了,他又跑来,是何居心?你我都是红五类,绝不能让他拉下水去!"

"那--我叫他离开便是。"

"不许去!你一去,又会被他的糖衣炮弹打中,我自会赶他走。"那婆娘拿了一把锄头,发扬只争朝夕的精神一口气冲到俞伯牙面前吼道:"臭文人,你在搞什么反革命活动?"

"大嫂,我只是在等一个叫钟子溪的人。"

"钟子溪死了!"

"呜呼!妇道人家不可恶语咒人,钟先生身强体壮,怎会短命夭逝?你是何人?什么成分?"

"老娘是钟子溪的老婆,老娘祖宗八代都是红五类,我说他死了,他就是死了!你这个臭知识分子,给我滚!滚!滚!!!"妇人边吼边将俞伯牙的古琴砸了个稀巴烂。

"你--你赔我琴来!"

"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暴烈行动。第二高指示:林副统帅教导我们,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第三高指示:江青同志说,革命的打砸抢好得狠!砸你的琴算什么?我还要砸烂你的狗头呢!"妇人说罢再次举起锄头高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向俞伯牙冲过去,俞伯牙只好抱头鼠窜了。

此后,俞伯牙一见到昔日的熟人便低头躲闪。人们笑道:"俞伯牙,你的琴呢?"

"砸了,我自己砸的,知音已逝,留琴何用?"

为了维护俞伯牙的形象,妇人砸琴之事被后世的善良文人一笔抹去,留下的只有那哀怨动人的刻有"高山流水"的断琴台。

"吴书味的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该行动了!"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连老师插进来说。

"全校来的应该有两百多人,现在才到了一百多,还是再等等吧!"李潇萧意犹未尽的希望吴书味继续讲下去。

这时,赖胜辉从街对面跑了过来,他大笑着说:"好玩,好玩!哈哈……"

"小赖子笑什么?"李潇萧问。

"文化宫里可热闹了,我才看过了。三字兵不是一百多人,是二三百人,不过全是些娘们。她们手挽手将七位夫子围困在中央。七夫子又斯文,又老实。对着这群女生,既不敢冲又不敢闯,那些娘们这个嘲弄一句引起一阵轰笑,那个嘲弄一句,又是一阵轰笑,真过瘾。哈哈!"

"你还幸灾乐祸?!我问你,七夫子到底怎么了?"连道运急切地问。

"七夫子没事,他们都是一脸微笑,满不在乎的样子。刚才,王夫子背着手在圈子中央踱着方步,突然诗兴大发,对着天空高声吟道:`龙浮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夫身陷丫头阵,满耳只闻乌鸦啼。……'那些小娘们和围观的人都捧腹大笑。你们说好不好玩?"

连老师也笑了,但随即严肃地说:"对三字兵,我深痛恶绝!即使是女生,我们也绝不能手软。"他低着头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说,"两百多人来一百多,总超过了半数,还有近一百人临阵怯逃,可耻!现在,每个人把造反派袖章戴起来,四个人一排,跑步前进!"

看到近两百人的队伍冲进文化宫,围观的群众立即慌难的向四周散去。女红卫兵则全都转过身,面对来者了。

"冲啊!"

"冲过去给她们颜色看!"

造反派高声呐喊着冲了过去。

"把武装带拿出来!"随着一位操北方口音的女红卫兵的号令,所有女红卫兵将腰间的武装带全都御下捏在了手中,作严阵以待状。

二军在相距五步的距离上对峙了。

"把我们的人放出来!""竞自由"的人冲在最前面,这时,吴书味上前一步大声说。

"为什么要停下脚步?跟她们讲什么客气?给我冲呀!"连道运从队伍后面跑上前来,对着吴书味不满的大声嚷道。

"我们还是先礼后兵吧,能达到目的,又何必与一群小娘们动手呢?"吴书味高声回答。

牛巴子也挤到前排来了,他推了吴书味一把说:"你们'竞自由'人跟七夫之一样,都是些斯文人。现在该看老子了。"他把手一挥,二十几个钢二司的初中生全都挤出队伍,站到了最前排,他们也是清一色的旧军装,手中也抖动着武装带。

牛巴子旁若无人的一边往前走,一边得意地笑道:"看老子来收拾这些娘们!"

看到满脸横肉的牛巴子,女红卫兵的队伍后退了,她们明显地表现出惧怕。这时,有一个人反倒从后排挤到了前排,迎着刘巴子大声喊道:"站住!再过来我就跟你拼了!"

"哇!白莲华!"看到那白皙的脸,造反派队伍里发出了一片叫喊声。白莲华可是全校的知名人士呀!谁不认识她?她居然在三字兵队伍里出现了。

"哈!你还敢跟老子拼?老子要你的小白脸变成小花脸!"牛巴子边说边从容不迫地扬起了武装带。

"牛巴子不要动武!"吴书味大声喊道,可牛巴子的武装带还是砸了下去。

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连道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身体护住了白莲华。

"啊!"两边队伍里同时发出一片叫喊声,鲜血急速从连道运肩上涌出,可他似乎没有感觉,他以关切的目光审视着白莲华,并急切地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白莲华皱着眉头后退了两步,看到不断涌出的鲜血已将连道运的衣裳、裤子染红,她显出了惊愕,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常态,她冷笑道:"自己人打自己人,活该!"

"活该!活该!"三字兵队伍里响起了一片嘲笑声!

"连老师,你真喜欢这小白妞呀?老子今天把她捆回学校去,这个忙老子帮定了。哈哈!"牛巴子戏谑的大笑起来。

连道运现在才感到伤口的痛,他用左手按住右肩,血仍不停往外涌。他的脸变得煞白,但仍严厉地望着牛巴子吼道:"你少胡说八道!太无组织无纪律了!我是总指挥,我没叫打,你动什么手?"

"连老师,路上你一再说给三字兵颜色看,刚才还要我们冲。现在你吃了亏可不能怪老子呀!这小白妞害得你被关押了一百多天,你就不想报仇?不要你们动手,老子牛巴子队伍二十个兄弟就能把这群娘们全部打趴。"牛巴子越说越带劲。

"二赖子敢动手就别想走出汉阳区!"红卫兵中一个女生高喊道。

"啊--殷素华!"造反派队伍中又响起一片议论声。看来"八·七"中学的女红卫兵也全都来声援东方女子中学了。

"大家听我的,要文斗不要武斗!"连道运一边捂伤口一边大声说。

"连老师,你他妈为了姑娘伢出卖造反派利益,老子不听你的了!吴书味,李跃飞,你们是老造反派,老子听你们的,你们说打不打?"牛巴子斜了连老师一眼,大声说。

"现在岂是争权夺利的时候?听连老师的!"吴书味坚决地说。

"按吴书味说的,先礼后兵。"肖尔茂说罢又转身对着三字兵喊道:"你们再不放人,休怪我们不客气!"

话音未落,七夫子从三字兵队伍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微笑。

"我们根本没有虐待他们。"

"我们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没动。"

"我们红卫兵从不首先挑起武斗。"

"……"

红卫兵队伍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叫喊声。当七夫子回到造反派队伍中时,她们又叫了起来:

"啊!几个大男人冲不出我们的包围圈,还要搬救兵,真没用哟!"

"什么大男人,明明是几个小男人嘛!"

"哈……"

"早知他们搬救兵,我们该一人吐一口唾沫,淹死这几个小男人。"

"哈……"

"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撤!"连道运喊道。

"不行!这些娘们太恶了,老子一定要教训她们!"牛巴子固执地叫道。

"走吧,走吧!好男不跟女斗。打伤了她们也坏了我们的名声。"李跃飞劝道。

"白莲华是什么时候参加三字兵的?"返回的路上,吴书味问。

"你呀!太官僚了。白莲华是'十八勇士长征队'中唯一的黑七类,长征一结束,她就加入了红卫兵,时隔半年,你居然不知道?"郭珊笑道。

"他哪会不知道呢?他是在装糊涂。没看见牛巴子要打白莲华时他急得大叫的样子吗?"李潇萧说罢,便将嘴巴往上一翘。

"不!李潇萧只看到了表象,没看到深层次原因。"赵岚珈不动声色地说。

"我说错了吗?白莲华那么白,那么漂亮,据说很多男生都为她动心呢!"

"吴书味没有象连老师那样冲过去为她挨一皮带,就说明他对白莲华至多只是好感。"赵岚珈笑道。

"不是好感,是恶感!我讨厌她的虚伪。"

"那你为什么高声叫喊,阻止牛巴子动手呢?"

"李潇萧别急,这个问题让我来回答。"赵岚珈斜眼望着吴书味笑道,"难道你没看到另一位更漂亮的女生吗?吴书味敢说不是为了她?一进文化宫我就注意到,吴书味的眼睛四处观望,显然是在三字兵队伍里寻找什么人。当他找到心中的目标时,他怎么会同意动手呢?他急切地带领我们'竞自由'人冲在最前面是为了什么?"

赵岚珈的话的确没错,但吴书味寻找的并不是殷素华,当他听说这群女生是东方女子中学的时侯,他就想到了郑雯碧。可令他失望的是三字兵队伍中并没有郑雯碧的身影。

见吴书味默不作声,赵岚珈转过脸直视着吴书味的眼睛笑道:"怎么样?击中你的要害了吧?是不敢承认,还是默认?我的观察没错吧?你敢说你内心世界里没有秘密?"

"秘密绝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那只是友情。我还想到了你,想到了我身边的你们在武斗中可能受到伤害。"

赵岚珈的眼中露出了惶恐,随即又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大笑道:"天啦!你还有更鲜为人知的秘密么?"

"连老师也好象有很多秘密,据说他年轻时有很多漂亮的女孩追他,有些女生毕业后仍执着地追他不放,可他至今未婚。我刚才给他包扎伤口时,他伤得可深了!看来他对白莲华真有不同寻常的感情。唉!真让人想不通啊!"李潇萧仍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她似乎深思了很久,喃喃地说。


第四十三章、送情报陷虎穴,儒书生命悬一线;
       搞宣传上前线,美少女涉险掩护。

六月十六日上午十点多钟,吴书味刚一走进校门,就被闻河东满面笑容地拉进了司令部。

司令部里,郝博能正对着陈礼佑讲着什么,一看到吴书味便立即转过脸,神色凝重地说:"情况是这样的:自武汉军区发发出'六;四'公告后,形势变得非常严峻。保皇派要端掉造反派的所有据点。昨晚,我们得到可靠情报,他们将在近两天首先攻占'民从乐园'。现在你们俩去通知我校驻民众乐园联络站的人全部撤离。"

来校的路上,吴书味已看到许多头戴柳条帽手持钢长矛的红武兵车队在大街上呼啸而过,现在一听到这消息,更感到了情况的危急。

"既然昨晚就得到了情报,为什么不立即前去通知而要拖到今天才送出呢?"吴书味气愤地质问道。

"民众乐园内有那么多造反组织,别人都没撤,我们凭什么先逃跑呢?只有冒最大的危险,才能为我校造反派赢得最响亮的声誉!"郝博能得意地说。

"你这是拿战友的生命当儿戏!"吴书味更生气了,他大叫道。

"怎么,你害怕了?驻民众乐园联络站的是七夫子,是我们老'红旗'的成员。他们可从来没害怕过。"郝博能冷笑道,他知道遣将不如激将。

"吴书味是胆小害怕的人吗?我们井冈山从来没有胆小鬼。"闻河东不高兴地与郝博能争辨起来。

"你们两位'头'在这里慢慢争吧,吴书味我们快走!"陈礼佑拉起吴书味就往外跑。

"进民众乐园时别忘了祟刚才给你的特别通行证。"闻河东在陈礼佑身后喊道。

二十分钟后,吴书味和陈礼佑来到了民众乐园前,看到街面上的各窗口上都插着造反派各战斗队的旗帜,二人总算松了口气。

陈礼佑小习翼翼地掏出特别通行证,可门口却没有任何人阻拦,询问。两人钻过两道森严的文攻武卫的铁栅门,这才碰到几个头戴军帽,身背大包的人。

"新八;七中学联络站往哪儿走?"吴书味急忙拦住问道。

"上二楼!"说完,几个人慌慌张张向门外跑去。

吴书味和陈礼佑上到二楼,连推了几扇门,有的门紧锁着,敲门也没人应,有的门一推就开,但里面却空空如也,这时两人更感到了形势的危急。

"赶快,咱们分头找,你去南面!"吴书味说罢独自向北跑去。拐过一个弯,又是一大排房间,吴书味赶紧掏出眼镜戴上。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新八;七中学联络站"几个字。

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整个大楼里除了自己跑动的脚步声,吴书味再也听不到其它任何动静。

他坚持跑到自己寻找的目的地,推开房门一看,里面也空无一人。看来所有的人都撤退了,吴书味安下心来。他刚一转身退出,楼下就传来了一阵阵的叫骂声和砸门声。糟了,保皇派已经攻进来了,呀!楼梯上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吴书味快速退回到"新八;七中学联络站"房间内,掩上房门,向窗口冲去。他知道,窗外闹市区的街上,到处都是自称"钢八司"的造反派群众,只要从窗口跳下去便可脱险。

可一到窗口,他楞住了,他看到满街都是头戴柳条帽,手持钢长矛的红武兵。一辆广播车缓缓开过来,车上广播喇叭里传出女播音员甜甜的声音:"革命的群众应站在百万雄师一边!要文斗!不要武斗!……"

窗口是不能跳了,吴书味再次冲向房门,将门扉刚拉开一条缝,只见几个红武兵在走廊的尽头从楼梯口冲上了二楼,他们双手握矛,神色紧张地对着距他们最近的一个房门高声喊道:"二赖子,快出来投降吧!"见没人回应,便用力撞开房门,冲了进去。而楼梯口又出现了新冲上来的进攻者。

知道已无路可逃,吴书味反倒镇静了下来,他打量了一下所处的地方,这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单间房,房的中间,三层课桌垒起,糊上报纸后便成了一堵山墙,将这不大的房隔成了内外两间,里间摆放着两张双层木架床,床上已空无一物,躲葳是不可能的了。他干脆让门虚掩,自己则大大方方在外间的桌子傍坐了下来。他盘算着怎样回答攻占者的拷问,可是脑海中一片空白,思想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吼叫声和砸门声越来越近,吴书味已感觉到有人进入隔壁房间了。突然,走廊上响起了一个人清脆而急促的跑步声,声音向着自己的方向靠近,嘭!门被推开了,吴书味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将目光从墙壁转向房门。啊!他楞住了,进来的竟然是殷素华!他微微张开的嘴巴已半饷说不出话来。

殷素华脸色菲红,不断地喘着粗气,高高的胸脯在合体的军装中起伏着。

这时门外响起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狗崽子们全都逃光了。"

"刚才在楼下看到他们还插着这么多旗帜,我还以为会有一场硬仗打,没想到二赖子只会唱空城计,真是些胆小鬼。"

殷素华一听到这声音,立即反身将门栓插上,随即二话不说,一把将吴书味从椅子上拉起来,用力推往里间。

吴书味刚一被殷素华按在里间的床上坐下,外面的门就"嘭!"的一声被踢开了。

"狗崽子们!给我出来!"两个人操着和矛紧张地对着里间高喊道,显然他们听到了里面的声响。

"小刘,你叫什么叫?看!我的门都让你给踢坏了。"殷素华一边走出里间一边大声说。

"哟!小殷,你啥时跑到我们前面去了?你可真够大胆啊!"

"二赖子早就逃光了,你们还紧张个啥?别大呼小叫了,快去帮我买几个包子,几瓶汽水来。"殷素华拦住正要往里间闯的小刘说,"钱,先给我垫着,行吗?"

"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谈什么钱呀?我现在就去。"小刘受宠若惊的向外走,另一个大个子也随之而去。

门栓已损坏,殷素华用一把椅子将房门顶住后,又走进里间。

"你果然在这里。"殷素华望着吴书味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吴书味淡淡地问。在这种特殊的场合碰到殷素华实在太意外了,现在是人家的俘虏,自己能说什么呢?

"大街上谁都看到你们联络站的旗帜,昨天晚上,一听到要攻打民众乐园的消息,我就强烈地感觉到你在这里。夜里我还做了个梦,梦见你负隅顽抗,被我们的人打死了,我惊出一身冷汗,醒来还感到后怕,你这个死脑筋,你为什么不逃呢?"殷素华的态度依然热情,就象他俩还在同一个小组一样。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吴书味的态度则依然冷淡。

殷素华瞪起了眼睛,她显然生气了,但很快她又忍了下来。她将一把椅子搬到床边,在吴书味面前坐了下来,盯着吴书味的眼睛问:"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你把我想得很坏,对吧?"

"民众乐园地处武汉闹市中心,在争夺这一要寨的斗争中,你居然冲在最前面,可见你是铁杆老保,而且是核心人物,不对吗?我从不认为你坏,便你受蒙蔽的确太深了。"

"我受蒙蔽?你们才是被牛鬼蛇神利用了。你想想,为什么出身好人绝大多数都站在我们这一边,而地、富、反、坏、右分子都站在你们那一边?……"

"不错,你们就是靠'自来红'起家,一群自认为血统高贵的贵族企图骑在广大平民的头上,支持你们的就是走资派。我们不造反就会永远受压,什么'百万雄狮过大江,牛鬼蛇神一扫光',这不是将矛头指向老百姓吗?官逼民反啊!文化大革命要整的是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走资派,而不是群众!"

"你们要打倒的根本不是一小撮,而是百分之百的革命干部。是一群狗崽子的阶级报复!"

"是的,我们都是狗崽子,你高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我不是说你,你的家庭出身是职员,不是黑七类,你根本不应该当铁杆老造。我求你不要再受坏人骗了。到了运动后期,你们造反派一定会个个挨整。你应该向白莲华学习,主动站到我们这一边来。"

"白莲华?一个没有人格的投机商!"

"不管怎么说,中国最大的走资派刘小奇都揪出来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善罢甘休?硬要把所有领导干部统统打倒,这难道不是别有用心?"殷素华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这时门外传来了响声。

"糟了!我们为什么一见面就吵架呢?"殷素华一边小声嘀咕,一边赶紧向外间走去。

"殷姐!"听到门外传来的一个少女的叫喊声,殷素华才总算松了口气,他回头向吴书味介绍说:"是我的好朋友汪玺莹--没关系的。我们再不要吵了,好吗?"

殷素华移开顶住门外的椅子,一个小个子女孩抑着两捆行李一进门就翘着嘴巴说:"你怎么一个人发疯似的先跑了进来?连自己的行李也不带,害得我好找。唉,你刚才跟谁争吵?"

"我的表哥,他在里面。"

"表哥?他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找你?"

"你好!你是殷素华的好朋友小汪吧?"吴书味从里间走了出来,主动打着招呼说。

小汪盯着吴书味望了好一会,她十分肯定地说:"我们见过面!"

"别胡说了,你们会在什么时候见过?"

"是的,真的见过!"

吴书味也盯着这小姑娘望了一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或许是在街头与别人辩论时被她瞧见过罢。

"你暂时待在这儿,晚上再送你出去。"殷素华轻声叮嘱了吴书味,又转身对小汪说,"咱们来整理房间。"

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人喊道:"小殷,快开门呀!"

"小刘来了。"殷素华边说边慌慌张张将吴书味往里间推。看到小汪诧异的目光,她又急切的轻声叮嘱道:"你千万别声张。"

"为什么?"

"侍会儿再给你解释。"

正说着,门被挤开了,小刘将两手拿得满满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责怪道:"你俩的耳朵都聋了么?叫了半天门,你们也不帮忙开一开。"

"对不起,多谢了!来,我给你钱。"殷素华掩饰着慌乱的神情,急忙拿起自己的军用书包翻动起来。

"谈什么钱?今天我请客,来,是午餐的时候了,咱们三人坐下一起来。"小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今天真没劲,我原想让我的铁矛见见血,开开浑,没想到连根鬼毛都没碰上,造反派全都是些胆小鬼!"

"我太累了,还要整理房间,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殷素华楞了一下说。

"整理房间吗?怎么不早说一声,有我在还用得着你动手?"小刘边说边站起身向里间迈开了脚步。

"不许进!"殷素华大喊一声,一下子冲到小刘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哟!你今天怎么啦?"小刘满脸疑惑。

"我没给你钱就赖着不走,是吗?小汪,你先帮我垫付两块钱给他。"

"我给你们俩买东西,什么时候要过钱?别太小瞧人了。"

"殷姐累了,她现在想休息。"小汪在一旁劝道,"你还是以后再来玩吧!"

"哦!累了,累了就直说嘛。我走,现在就走。"小刘边说边退出门外,又转过身挥挥手说,"有什么事就吩咐一声,我高兴为你们俩效劳。"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小汪凑到殷素华耳边小声道:"你表哥是造反派吧?"

"凭什么这样猜?"

"凭你刚才那紧张的样子呀!要真是你表哥,他怎会到这儿来找你呢?而且是在今天。"

"别疑神疑鬼!"

俩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用课桌垒起的仅仅糊上一层报纸的山墙另一边的吴书味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从里间走出来,非常认真地说:"非常感谢!但要是连累了你们……"

"少废话!这包子还是热的,咱们来趁热吃。"殷素华打断吴书味的话,将桌上的包子和汽水往吴书味和小汪手上塞。

"你表哥真是个有风度的书生,可为什么要参加造反派呢?太可惜了。"小汪好象是在对殷素华说话,便她的两眼却一直斜视着吴书味。

"刚才我有好几次都想从里间走出来,如果被你们的人冲进去,看见我躲在旮旮里,那就太难堪了。我估计我躲不过今天这一劫,既然如此,我就得从容面对。"

"你千万别胡来!你不要把你那臭形象看得比命还重。"殷素华已经是气急败坏了。

"你要是出来,小刘一定会杀了你。造反派至今仍关押着他的父亲,他发誓要讨还血债呢!所以,你一定要听殷姐的。我现在出去打探一下。"小汪说罢,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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