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嶷大舅
作者: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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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嶷大舅
今天我要用真名说一个人的故事,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更因为他的经历太让我心酸。 他名叫雷侠嶷,是我夫人的大舅舅,大舅1928年出生,1949年重庆中正中学毕业,当时正值解放军南下,他与家人失去了联系,本想考大学的,在那战乱之中却注定成为一个只能破灭的美梦。于是他参加了四川土改工作队,土改工作结束后被分配在四川长寿县中心小学任教导主任。雷家本是长沙人,是在抗日战争的炮火中逃难到四川的,解放后家人已经陆续东归。大舅因工作需要,拖延到1957年上学期才调回长沙,被分配在长沙市八角亭小学任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年的下半年,他就被错打成右派,而且这一错就是二十多年。直到他被平反时,才弄清这事的来龙去脉,原来竟是一桩令人发指的冤案。 事情是这样的,反右运动开始时,他本来是依靠对象,担任记录。运动已进入尾声,突然令他停职反省。他作了许多次自我检查,说自己虽然没有反党言论,但右派所深挖灵魂中的错误认识,他也有一些共同处,但不管他怎样给自己上纲上线,检讨都不能通过。学校又快开学了,老师们已没有时间开他的批斗会,就由校领导写了一份对他的处理上报材料,没有让他看内容,只要他签了一个名字就定案了。于是他被送往农场改造,只发15元生活费。劳动期间他表示,哪怕减少十年寿命也要争取第一批摘帽。繁重的体力劳动压断了他的右锁骨,他真的第一批摘掉了右派帽子,而且优待他返回教育部门,安排在都正街小学工作。可谁都知道,摘帽右派仍是右派,他是不能任教上课的,于是他包揽了学校内的一切体力劳动 ,学会了泥木工,挖防空洞也成了能手。星期日和每天晚上他还给老师上业务课,不能教学生,但能教老师。高年级学生要去农村支援农业生产,他便用板车替他们拖行李,带领学生插秧、收割。 1969年他被送到 五七干校,一边劳动一边接受审查。这次审查结论是要与本人见面的,定案材料上写着,他是因参加一个反动集团定为右派分子的。他觉得奇怪,提出异议要求组织复查。原来反右运动后期,学校里收到上级转来的一份有关“雷宜南”的检举材料,校领导认为名字不符,用函调去四川长寿小学调查,对方回信答复“雷侠嶷即雷宜南”,于是他才被划定为右派分子。五七干校专案组便去四川找到了原长寿县中心小学校长 ,这人此时已被定性为坏分子,判了廿年徒刑,问他为什么写这样的信,他说:“我是校长,是党员,他是教导主任,是群众,可老师们都信任他不信任我。他年轻气盛,很多事不愿服从我,我嫉妒他,所以找到这个机会报复他。”而雷宜南这份材料又是如何来的呢?当时四川省教育局收到这封检举材料后,就查雷宜南的去处,有人说上半年有一个姓雷的老师调到湖南长沙去了,于是这份材料被寄到长沙市教育局,他成了雷宜南的替死鬼。至死他也不知道雷宜南为何许人。 20多年的坎坷命运,20多年精神、肉体上的折磨,大舅患了肺癌。在平反会上他说:“政治上的癌现在已割除,身体上的癌却已无法挽救了。我要用最后一点时间好好为党作出贡献。”台下的听众都哭了。大舅抓紧最后的时间,担任了小学的科技辅导员,我见过他带领孩子们做的船模和航模,那真是精美绝伦!他并没有向病魔屈服,每天坚持跑步锻炼,化疗、放疗、中草药,只要是有人介绍治癌有效的,他就毫不犹豫地去试。到他得病后的第三年,他被评为湖南省少年科技先进工作者,北京召开表彰会要他去出席,方毅听到他的事迹,提出要接见他,可这时他已卧床不起, 奄奄一息了。大舅最后死得非常痛苦,只能靠打杜冷丁止痛,身体萎缩成干瘪的一团。 侠嶷大舅于1983年6月6日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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