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文革”亲历“牛鬼蛇神” 作者:老牛先生


 

【岁月留痕】:

 “文革”亲历“牛鬼蛇神”

1957年我正是“双十妙龄”,之前一年我在两处全国性的报刊发表了文章,可谓“风华正茂”,特别引人注目。那时我的的确确是拥护党的好孩子,所以在五七年春的风潮之中我什么都没有“鸣放”。哪里知道单位右派“指标”没达到,我“出身”不好又是大可警猴的“特优鸡”,所以在“反右”之后的十月“补”到一顶“帽子”。从此以后“运动场上显身手”的故事多多。

到“文化大革命”我当然是在劫难逃。一九六七年夏天在对我的批斗会上,我上台“坦白交代”开口第一句:“诸位”,引起哄堂大笑,主持人马上训斥“不老实”;接着的一阵口号后,我又重新开始:“诸位,是因为我不能称诸位为同志呀……”又是一阵更加激烈的哄堂大笑。还好,主持人事先关照了不许我“交代”当年的“具体罪行”,——因为当年在“反右”之后的10月领导号召职工写大字报帮助“整改”,我的大字报说的是:计件工资六个月修改工时定额就“剃光头”(即按照最快速度制定新计件工时),使工人无休止的增加劳动强度“不是社会主义对待工人应有的态度”。在当时我大字报内容是批判不得的——所以“批斗会”很快通过。

当时的“程序”是会后即要去“游街”。此时一位叫WX的青工气势汹汹冲上来包棕子似的密密麻麻有板有眼地捆绑我,我顿时奇怪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什么痛苦,原来在贴近肩背手腕部位时其实是松散的;心中实在感到好笑,因为在刚才批判我的“新罪行”中就有一条“拉拢迷惑青年”。此时我心领神会装成很痛苦的样子,“老老实实”的我被浩浩荡荡的簇拥着上街了,WX一直在后面像耍猴人一样牵着绳子(他怕露馅呀。其实我与他接近并不多。他是孤儿,家庭贫困还要抚养一个妹妹,某些人嫌他有些“流里流气”,我平常和他并不亲近,但一直是以正常的心态对待他,谁知只有小学毕业的他却读懂了我的心灵),一路上我心中充满“人生如戏”的感觉。这样一来我伪装了一阵子后就忘乎所以,一不留神就忘了假面具四下张望,甚至按捺不住露出一丝微笑看着那些沿街“欢迎”我的人群……

几天之后在路上碰到一个老同学,他满脸庄重地对我说:看你游街都嬉皮笑脸的,太不老实了,你那昂首挺胸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在对抗,这样下去太危险了……我唯唯喏喏地谢了。回家后腹拟(那时不敢在纸上留痕)了四句:

前呼后拥好风光   心无疚愧首自昂我叹泥娃难敌雨   吾兄应识高锰钢我这位同学是搞炼钢工艺的,对高锰钢冶炼很有研究,曾经被专门派去支援关外的兄弟工厂开发高锰钢道岔。所以我自然而然的为他老兄摆出了“高锰钢”。高锰钢的性能特点是它初始硬度并不高,但受到压力后它的表层硬度是越压越硬,内在强度也相应越高。

故事到此并未结束,几年后我这位同学支援三线到了四川,不久那里清查“五一六”搞到他头上了。他只是一个“走读生”——就是不关起来可以每天回家的“审查对象”。哪里知道他连这一点毛毛雨也受不住,竟悬梁自尽了,呜呼哀哉!

当时我拟这句“我叹泥娃难敌雨”时并不认为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丝毫没有想过与他的未来有什么关联,谁知道竟然会有此结果。以前听说过有“诗谶”,我这称不上是诗,哪里知道这个“谶”字,却不幸而言中了。

“报应” 那天“游街”的总指挥是当时单位“红联”头头之一,出发时我叫他:“YX,不要经过我家门口惊吓了孩子。”当时他满口答应:有数有数。牵绳子的WX和在旁边的同事都报以欣慰的微笑。

哪里知道上街之后有许多繁华路线他不走,偏偏去经过我家门口,而且还停下来口号一番。知情人都背后谴责这赤佬不是个东西。

换作别人倒也罢了,唯有他真正使人恶心。因为当时倡导技术革新,他买了本《青工技术革新入门》,其中有许多他看不懂,一直来问我,我总是深入浅出讲解机械原理和不厌其烦地教他计算,那时的他对我不无崇拜恭敬有加,算得上是我的学生。

到1971年初我戏剧性的“解放”马上又光荣地“上山下乡干革命”,到江苏最西南的高淳插队,没多久就奉命去县城创建工厂。起初频繁出差常州,遇到原来同事告诉我XYX在厂里很臭,不得人缘调到电话机厂了。说那赤佬终于遭到报应,他老婆遇到车祸、儿子心力衰竭死亡。我听了之后表示:他本身卑鄙猥劣和老婆孩子的不幸无关,仅仅是偶然吧。

可是没多久我又被告知,他在电话机厂偷盗铜条和配件被抓到,本来是要开除的,是派性保护才退赔记过了结。我对同事说,这是他那卑鄙小人本质决定的,不论在哪里他早晚都要出事的。

“四囚歌”20世纪60年代为了社会安定,不少工厂收纳些十六七岁的无业青年半工半读。“文革”期间流行“牛棚”,单位的“革命组织”赶潮流也象征性的搞了几天,就让这些半大的小子做看守。

我的为人和遭遇,历来受到一般群众的同情,我去那里以后顽强地进行技术革新,设计和亲手制作了不少设备和工艺装备减轻了劳动强度,更是受到他们的赞赏,因此在那“大风暴”之中一直受到他们的保护。

为了应景,我也去过“牛棚”小住。当时有五位入选,有两位是国民党员,其中一位在民国年间担任过火车站长,另一位去后方抗战在重庆军火仓库担任过保管员;有一位是参加过三青团的中学教师,另外一位是个所谓的地主婆。

在第一夜的开幕式上“小将”们训斥之后就将皮带在桌子上挥得劈啪响,然后在前面几位的臀部刷了两下子,眼见要打所谓地主婆的瞬间,我立马对为首的小将说她是做奶奶的年纪啊,他竟然住手没去抽那老太太;我说话都管用当然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了。

白天是正常上班的。我第二夜去是看“小将”们“审讯”那位参加过三青团的教师,这位是和自己的学生结婚的,而在其后也有不少花边故事。“小将”们的“审讯”就是想听桃色故事,皮带挥他交代如何勾引女生玩弄女人,他架不住抽就开始讲,此时我就叫他们不要抽了,而且诙谐的说:你们皮带劈啪响我都听不清楚了。

我知道这些小青年一向是尊敬我的,一直希望我去上课,所以我说话还管用。后来知道是有人在背后警告过他们不能碰我半个手指头。

我最后一次去“牛棚”是担任看守。当时有位“红五类”同事偷窃工厂物资被抓获而关押,晚上需要有人看守,我和那位在重庆军火仓库担任过保管员的伙计负责下半夜,“红五类”同事关锁在室内,我们在外面轮流驻守,天明我被嚎嚎的哭声惊醒,原来是那位“红五类”同事凿壁而去,我安慰这嚎嚎大哭的“难友”:不关事的,我们是在他们上锁封闭的室外,何况那空斗墙原先就有松动。果然后来也没拿他怎么地。而我呢,倒是收获了莲花落四句在腹中:

厂设囚牢本是稀以囚监守更加奇夜半新囚凿壁去天明急得老囚啼“高空拦网”在汹涌澎湃的革命大潮中“小将”们是没碰过我半个手指头。但在当年我也曾被人“按”了一下。

当时的“程序”是“牛鬼蛇神”在游街之后必须早一些去上班,在门口排队示众“请罪”。我享受此待遇时已是当地风暴的中期,普及到所有单位。上下班路上挂着或者拎着牌子的“牛鬼蛇神“可谓络绎不绝,大胆的还相互嘲笑。演员们多数是无所谓了,观众也失去了新鲜感。我这个人昂首挺胸惯了,所谓示众请罪我多是漫不经心地站立,往往不仅没俯首低头,还时不时目送行人,众多革命群众也从来没计较过我。

但是有个叫CZK的技术员,我一向认为他相当聪明,作为中学生他担任技术员着实是有才干,我这个科班生到来以后就难免使他黯然失色,同事说他对我的心情是:既生瑜,何生亮。

有一天他见我端立平视,厉声嚷嚷“老实些“,不足一米六的他矮了我一个头,像拦网一样踮起来按一下我头顶,至今我仍然记得在他转身而去的那一刻我滑稽的对他报以微笑。

下班途中有同事告诉我,中午在食堂就有人议论我那莫名的一笑,许师傅还说了:CZK尬一记把自蚧哈得弗轻。许师傅是工会主席,翻译这方言是:CZK他这一下把自己打得不轻。

我欣逢盛世历经运动,但是被人动手一生也就只遇到这次高空拦网。近年听知情人说矮佬CZK晚景凄凉,我不感到奇怪,古人早说了,小人常戚戚。

                           2004年陆续发表发在《老三届》论坛和“群网”老牛先生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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