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记】:小暑,蝉歌不止 作者:林子


 

【天气日记】:

  小暑,蝉歌不止

小暑那天,下了雨。

雨没下长,午后就停了。日落时,天空洒满好看的红霞,倏忽掠过几道归飞的鸟影,成了一幅迷人的图画。

小暑过后,便是天天大晴,一天比一天炎热了。

依稀记得山里人说过,小暑一到,雨季结束,就进入伏天了。

电视上也在说小暑,“暑气未极,蝉歌不止。”

蝉歌不止。

很有诗意的句子,不知出自哪里。

正午的阳光很耀眼地在窗面上闪烁,让人看着懒洋洋的。树丛传来叫声,是蝉鸣。独个儿的蝉鸣,哑哑地叫了一会,没有响应,怏怏然停下,重归安静。

奇怪,这个时候该是蝉鸣如雨了。不知是否因为前段日子一直在下雨的缘故呢?

朋友在信中说,武汉的蝉鸣是在夏至那天开始叫的。

这边呢?我清楚记得第一次听到蝉鸣是立夏后几天,一小片,像小合唱,合在清晨里的鸟鸣中,怯怯的,似带着几分迟疑,叫了一阵就停了。过了夏至,天气一下炎热起来,开始听到大片大片的蝉鸣了。遇上大太阳的中午,更是铺天盖地,俨然一个庞大军团在合唱。那大合唱中,往往能听出有一两个声音是不一样的,或特别浑厚低沉,或特别高昂响亮。偶尔还能听到一种叫声特别出众,悠长嘹亮宛如一支哨子久久回鸣。别人告诉我,叫出这种声音的蝉名“金蝉”。听来觉得很恰当,确像金属的锵锵之声。

蝉鸣总让我回忆起少时居住的校园。

那个校园树木很多,池塘也多,蝉们的叫声从树上掉落,回荡在水面,甚为壮观。校园里的孩子们若是在清晨里早早出门,那一定是为了到树下去捉蝉和拾蝉壳。这个时候的蝉和它们的蝉壳往往会停留在树干的下方。到了正午,蝉都看不见了,躲到了树叶丛中叫得更欢。这个时候的校园里是很安静的,老师学生都在午睡,但很少有人会出来抱怨这些蝉们,想来是习惯了,也当作最好的催眠曲了。

校园里不午睡的是我们这些孩子,捉蝉钓鱼荡秋千的干什么都有。有一年,一男孩子在食堂后面的池塘钓鱼,不慎落水而死。听说当时是有人呼救的,但大人们都午睡了,没人听到。这事发生后,家长们都吓坏了,开始禁止我们在中午出来乱跑。那男孩子上下有姐妹五个,仅他一个独儿子,给家中带来的悲伤可想而知。那时我还小,对那男孩子几乎没什么印象,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能看到他父母的脸上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伤。

还记得初中部女生宿舍前面的院子里,是一棵很高大不知名的老树,到了夏天那细细绒绒的叶子特别碧绿而茂盛,如大伞般洒下一地浓荫。满树的蝉们叫起来是惊天动地,却也一点没干扰了女生宿舍里的安然恬静。女生宿舍是明代书院的旧址,墙檐砖瓦间依然弥漫出一种古朴神秘的气息,炎热的夏天里也是清凉如水。那些蝉鸣如雨的正午,我常常会到这里来转来转去,为一种无法言状的迷恋和失落而惶惑。

66年的夏天,校园里应该没有这样的安静了。只是想不起那年的蝉们是不是还如常地鸣叫。或许是叫的,但已经被更多的喧嚷声遮掩了。这以后与蝉鸣相关的记忆,却是小学的地理老师。

其实,他可能并不仅仅是地理老师。在我的印象中,小学里有历史课,地理课,后来又有了自然课,常识课,这些课都是他担任的。还是一个班的班主任,甚至上过语文课和数学课。他好像是学校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教师,头发花白,慢条斯理地说话,温厚地笑,有一种说不出的老派。奇怪的是他似乎不太会收拾自己,中山装总是不合体,头发乱糟糟的老翘起那么一小撮。每回单独见到我,会关心地问起父母,但又从来没见他与父母有什么来往。到了文革,才知道他的出身背景很复杂,是每次运动来了都会提心吊胆的那类人。

后来他死了。死在文革武斗最惨烈的1968年的春天。那个春天特别寒冷,让人怀疑会一直冷下去,会没有了夏天,没有了蝉鸣。我和家人在一个被困围的据点里呆了长长的日子,炮弹在头顶呼啸,外面的人以处决俘虏的方式来威胁。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其中的一个俘虏是我的地理老师。他逃回原籍本是为了避难,不料也没躲过厄运。

夏天的时候,校园里的两个女孩子告诉我,她们亲眼目睹地理老师被活埋……老师一直在呼救,嗓子哑了,最后,土堆上只留下了一小撮高高翘起的花白头发……

我们像以前一样站在树下说话,大片大片的蝉鸣惊心动魄地掉落地面。那一刻,我想起了老师在课堂上说,蝉的幼虫要在泥土里蛰伏两年、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然后在晚上钻出地面,爬上树干褪掉外壳,变成了蝉。

                                                                    201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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