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墙跟另一堵墙说了什么
作者: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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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堵墙跟另一堵墙说了什么 Deer按: 此文记于2004年4月25日 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重创之下 (有人明白你在说什么吗,笑) 第一次知道塞林格的《九故事》,是2001年,在万科论坛,有个叫“王怜花”的ID,写了一个“古金兵器谱”系列,其中一篇是“怀着爱和凄楚,程灵素”。里面提到《九故事》,提到《献给爱斯美的故事——怀着爱和凄楚》,并引用了这篇小说里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找了一个疲惫的人来为你写故事呵,爱斯美。而他,总有希望再次度过艰难,好好保存下他的全——保存下他的全——部——才——能。”王怜花说他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是在1988年,而我,以前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就是没看过《九故事》。手上的这本,是月初在附近一家小书店找到的,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1月第一版。 这几天在病中,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睡也睡够了,于是找书看。拿起的就是一直在床边放着的《九故事》——当然了,先找爱斯美。 这一看,真的觉着翻译的高下了。 我手上的这本,这篇小说叫做《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最后的一句话,是这样写的: “只要一个人真正有了睡意,埃斯米啊,那么他总有希望能重新成为一个——一个身心健康如初的人的。”我真正地晕倒。 经历了战争,经历了人世间最残酷的一切一切折磨创伤,人如何可以“身心健康如初”? 埃斯米有个弟弟叫查尔斯,“我”(小说中的X军士)与埃斯米在茶室交谈时,查尔斯尖叫着问:一堵墙跟另一堵墙说了什么? 答案是:墙角见! 而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会在某间书店,某一个角落,与1988年之前的那本《九故事》,在墙角相见。 附一:古金兵器谱[26]:怀着爱和凄楚,程灵素[王怜花]所以我问,愚蠢地问: (但是我问谁呢?) 献身能感动一个人吗——旧作《献身能感动一个人吗》第一次读到塞林格的《九故事》是在1988年,在当年北大图书馆二楼的开架阅览室,我用一天的时间草草读完。那本书已经被翻得很烂,书上有很多的批语和红杠,是那些喜爱塞林格的人留下的。第二天我跑了好几个书店找《九故事》,都没有,我很沮丧,那就像你很急切地去女生宿舍找她,她却总不在。后来臧棣知道我喜欢《九故事》,就把他的那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了,在1989年的一月。如此啊,好兄弟。 说实话,我从未觉得《麦田的守望者》有什么,但《九故事》令我欲罢不能。而我最喜爱的是其中的《献给爱斯美的故事——怀着爱和凄楚》。这篇故事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人——程灵素。 在金庸的所有女性人物中,我爱三个人:赵敏,小昭,程灵素。三人的命运各不相同:小昭生离,程灵素死别,只有赵敏得到了幸福。而我对她们的爱也各不相同:对赵敏的爱是宠爱,放纵她,迁就她,直到把她宠坏了(十年前吧,有一个人深深理解这种爱,她在给我的信中说:“你一定要把我宠坏啊。”),我喜欢她有着一颗不羁的心;对小昭,是珍惜和怜爱吧,面对她就像面对一块洁净的白玉——思无邪;而对于程灵素,我只能引用塞林格——怀着爱和凄楚。 在《献给爱斯美的故事》中,爱斯美要萍水相逢的大兵塞林格(小说中的“我”和X军士的原型就是塞林格,参见保罗·亚历山大《守望者:塞林格传》)为她写一个故事: “你要是什么时候能为我一个人写一篇故事,我将会感到非常荣幸。”她沉思着说,“我喜欢悲惨凄楚的故事。”“什么故事?”我边问边向前探了探身子。 “悲惨凄楚的。我对研究悲惨的生活很有兴趣。”爱斯美又双脚交叉站着,“你肯定不会忘了为我写那篇小说吧?”她问,“也不一定仅仅是为我一个人写,它可以——”我说我决不会忘记,还告诉她,我从未为任何人写过小说。但是,现在似乎该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她点点头,建议道:“故事一定要写得非常悲惨,非常动人,”并又问:“你对悲惨生活多少了解一点吗?”我说我还谈不上真正了解,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对它的了解正在不断地加深。并保证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使她满意。然后,我们又握了握手。 “我们没在更为恶劣的情形下相识,这难道不是件遗憾事吗?”她说。 我说,不错,正是如此。 “再见,”爱斯美说,“我希望战后你回家时,能好好保留你的全部才能。”程灵素的故事是一个真正悲惨的故事,而金庸对悲惨生活是有很深的了解的,所以他写了程灵素,并且给她安排了惟一正确的结局。程灵素短暂的一生中有两件最重要的事:养成了七心海棠,爱上了胡斐。这两件事是她的不幸的根源。而更不幸的,是另外两件事:她长得不美;胡斐爱的不是她。如果她活着,伴随她的是永远的痛苦,为自己的容颜和无望的爱。而当她决意一死为胡斐吸出剧毒时,她把痛苦永远留给了胡斐,而她得到了解脱。那一刻,她所散发出的美是那么凄楚,那么令人感到不安: “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知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这是程灵素临终前对胡斐的表白,更是她的自白——这段话,更多的是对她自己说的。这是没有回报的爱在寻求永生。冰雪聪明但容颜稍逊的程灵素只能选择这样的结局,或者说,金庸只能为她安排这样的结局。这难道不是非常悲惨的故事吗,如爱斯美所要的。 《飞狐外传》在金庸作品中的地位大致和《书剑恩仇录》、《碧血剑》一个层次,属低端产品,但程灵素却是金庸写得最好的人物之一。造化弄人啊,我曾千百次地为程灵素设想她最美好的人生,那就是她遭遇花满楼。不过,也只能这样想想而已,江湖上的事,十有八九是不如人意的。就让我借用塞林格《献给爱斯美的故事》的结尾来结束我的絮絮私语吧,因为它对我是那样的贴切: 你是找了一个疲惫的人来为你写故事呵,爱斯美。而他,总有希望再次度过艰难,好好保存下他的全——保存下他的全——部——才——能。 附二:来自后花园的讨论第13座:bengal发表时间:2004年5月14日04:33看到这新旧两种译文,心里起了疑惑。我的猜想原文用的应该是faculty这个词而旧本译者对这个词的理解略有些偏差。古狗出原文来,faculty这个词,在文中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作者初遇爱斯美,告别时: “Goodbye,”Esme said.“I hope you return from the war with all your faculties intact.”第二次,作者自述在战争结束后: But he was a young man who had not come through the war with all his faculties intact.第三次,文章结尾,作者收到爱斯美寄来的信,随信寄来的是爱斯美死于北非的父亲的遗物,一只军用手表,她要他带着,直到战争结束,算是吉祥物,可是就是吉祥物,辗转到了作者手上时水晶表面也破了,他没有勇气去试手表是否还走,就那么握着表呆坐很久,然后,忽然间,令他狂喜的是,他忽然非常渴睡。 He wondered if the watch was otherwise undamaged, but he hadn’t the courage to wind it and find out. He just sat with it in his hand for another long period. Then, suddenly, almost ecstatically, he felt sleepy. You take a really sleepy man, Esme, and he always stands a chance of again becoming a man with all his fac-with all his f-a-c-u-l-t-i-e-s intact.旧本译者译为才能,初看是不错的,这个词从字面来说是才能。可是在这的意思并不是中文里的才能两字所表达的。她和他初初相遇时,两人可谓一见倾心,她要他为她写个故事,还交代他,嗯,怎么说呢,玩笑一点该叫做“全须全尾”的给我活过这场战争。这个词在这用,当指一个人的听,写,走路,说话,心智健康等等能力,意即不要损手折足,缺了眼睛聋了耳朵,精神崩溃什么的。不幸的是,他在战争结束时,是精神崩溃了的,头痛呕吐,手颤,面部神经不受控制,精神不能集中。(赛林格本人是以精神疾患退伍的,若要了解战争的各种影响前些天后花园还有篇小鹰号上的退伍兵。)她的信及礼物,于他,是疗伤的开始,她是他的救赎天使,所以他说: 若是真正渴睡的人,爱斯米啊,他终究还是有指望重新成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呢。 旧版译者是中文水平高过了英文的。新版译者虽然中文的驾驭逊了些,究竟还是比较忠於原文的。所以呢,还是不用等着和旧本在哪个街角见面了,虽然美丽,不过是场美丽的误会。 久不写文,支离破碎,言不及意,各位将就看着,拍砖轻些。 Deer发表时间:2004年5月14日08:23bengal,太感谢了。 我看的时候,确实心里疑惑得很,怎么会差那么远。不过我的英文早还给老师了,所以没法解这惑,看了你的帖才明白。 单从文字来说,我比较喜欢旧版本的译文。我在主帖里也感叹过,一个人经历过那么残酷的战争,经历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之后,如何可以保持身心健康如初呢,能活下来已经是了不起,很多创伤——身和心——都是永远无法复原的啊。不过从艰难中走出来,从创伤中走出来,尽力展现自己的才能,在残缺的人生里好好地活下去,却是有可能,并且是我们应该为之努力的。 2012-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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