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谷孙:歌的流变——文革中《国际歌》为何不唱歌词? 作者:孙尔台搜集


 

 歌的流变

    ——文革中《国际歌》为何不唱歌词?
 
作者: 陆谷孙

来源:《南方周末》2009-12-03

年轻的朋友,你听说过这些歌名吗:《你是灯塔》、《我们是民主青年》、《新民主主义进行曲》、《解放区的天》、《团结就是力量》……可能有几支听说过,但并不会唱,即使会唱,大概也不曾细细琢磨过歌词,诸如“民主政府爱人民啊,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啊”、“向着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等等。即使琢磨了,也会发生疑问:法西斯就是法西斯,干嘛后面还加个“蒂”字?原来法西斯主义的始作俑者是意大利(当时译作“义大利”——与“美利坚”、“英吉利”等一样,用尽褒词,不知出自哪个“汉奸”译人之手?)的墨索里尼,所以用复数Fascisti指称法西斯分子们。此外还有借用高尔基的散文长诗《海燕》意象,歌颂毛泽东的《毛泽东之歌》:“密云笼罩着海洋,海燕呼唤暴风雨,你(指毛泽东)是最勇敢的一个,不管黑夜茫茫……”记得当年,我们这些小萝卜头跟着大人,都是唱着这些歌,箪食壶浆,欢迎解放军进城的。这些歌的多数可能都诞生在解放前蒋管区的进步学生运动中,虽有伟大领袖与黄炎培那段“兴不勃,亡不忽”的“窑洞对”(仿“隆中对”?),从在野到执政,毕竟是个天地大翻覆,这些歌于是也就成了历史的回声了。

当然,解放之初的“一边倒”时代,苏联歌曲也曾大行其道,记得中学时代每周日还到黄陂路上当年的上海图书馆(现为上海美术馆)楼下,跟着苏联专家学唱俄文歌。今天的小友们可能知道《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之类的软性曲目,而如果听到斯大林时代进行曲之类中的歌词:“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可以这样自由呼吸”,不笑得喷饭才怪哩。“文革”把上面提到的这些歌作为17年(1949—1966)修正主义文艺黑线的派生物,一古脑儿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除了《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有数的几首,就是不可胜数的语录歌加上“杀杀杀”和“就是好,就是好”之类的“中国式快板”。偶尔也会听到17年黑线时代的东西,譬如“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凡听到这样的哀诉,那必是某支红卫兵或造反派队伍自认受了不公待遇,管他听得见听不见,要向毛主席呼吁了。就像1967年初复旦“红革会”炮打张春桥不成,反被中央“文革”杀了个回马枪时候那样。《代国歌——义勇军进行曲》唱的是“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还要鼓动他们用“热血”去筑“新的长城”,岂止是迹近反动,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大黑话了,所以就必须改词,只是对于会咏(“四人帮”时代“文化部长”)式蹩脚透顶的宣传嚎叫,群众不买账,这才没有传檄而定。《国际歌》是党歌,纵令你有再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气魄,也没人敢下令作为“四旧”处理。可那歌词,不管是瞿秋白还是萧三译的,实在不合时宜:我们讲“大救星”“太阳升”,《国际歌》偏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以及“全靠自己救自己”,这不明明唱反调吗?于是,就开了“曲可奏,词不能唱”的先例。时至今日,不妨做个实验,看看有几位党员能唱出《国际歌》的三段歌词。倒是我们这一代人,即使不是党员,还背得全歌词。这不,我友翟象俊兄读到这段文字,立刻用中、俄、英三种文字唱将起来。

接着便是改革开放,邓丽君、李谷一、朱逢博、张明敏等诸位的软性反弹,大受欢迎。记得有次学生聚会,邀我这老师参加,当年“文革”时极为激进且把我骂得狗血喷头的一位,突然放声唱起“我拿青春赌明天”,使我顿有时空给任意裁剪而恍如隔世之感。再往后,什么“你是那么咄咄,你是那么乖乖”、“月光放肆在染色的窗边/尘烟魔幻所有视觉/再一杯那古老神秘恒河水”(“谷歌”搜来),老古董们听了,懵懂之余只有吐血的份了。说到正儿八经的政治性歌曲,中国人毕竟讲究的是传承,轻易不标新立异。记得《歌唱祖国》这首歌,笔者还是上世纪50年代在敬业中学的大礼堂里学的,谁知道,这一唱就是半个世纪,一直唱到现在,真可谓弥久弥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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