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汉武帝(电视剧文学剧本选集4) 作者:虫二


第四集

  景帝霍然立起:“好!朕心中有数了!爱妃,从今天起,你与长公主便是儿女亲家了!朕准你随时出宫探访!出入宫门以此为凭!”他解下腰间玉佩赐给王美人。
  王美人跪接:“臣妾谢主隆恩!”

  马车上。
  刘彘与阿娇在前面玩耍,王美人与长公主并肩坐在后座上。
  长公主用初次相识般的目光打量王美人,似笑非笑地说:“想不到夫人竟有如此的大智大勇,何愁不玩那栗姬于股掌之上?”
  王美人微微一笑:“我不过是情急而智生,来不及与殿下商量,唐突之处尚乞鉴谅!”
  长公主:“我完全理解。只是现在太后已知此事,若向我查问起来,我当如何应对?”
  王美人:“殿下岂不知死无对证这句话吗?”
  长公主:“你是说——”
  王美人:“贱婢与殿下同来,一为登门向堂邑侯大人认亲,二嘛……当然就为了却这桩公案了。”
  长公主会意地阴笑:“哦——。”

  侯府内私牢。
  两个家丁打着灯笼引路、王美人随长公主、陈午走下石阶,来到木笼之前。
  王美人睁大眼睛,隐约看到木笼中有人影。
  家丁打开门锁。一个人影扑到门前跪倒,磕头如捣蒜:“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请老爷开恩!放小人活着出去!开恩吧……”
  陈午哼了一声,两个家丁驾起那人,原来是那客栈老板。他还在“开恩”、“开恩”地叫着。
  陈午冲两个女人讨好地笑笑:“这个活儿还是我的。那我先上去了?”
  长公主:“就你废话多,还不快去办了!”
  “就办,就办。”陈午一挥手,喝道:“走!”
 家丁们将店家向外拖去。
  店家叫着:“老爷!老爷!开恩啊!放小人活着出去!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
  陈午边走边说:“叫什么!这不是马上就放你吗?老实点,一会儿就回老家了……”
  他们的声音渐远……
  长公主举着灯笼,与王美人跨进木笼。
  角落里一堆乱草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露了出来。
  王美人畏缩着迟疑不前。
  长公主冷冷旁观,将灯笼插在墙上,关切地问:“夫人是否有所不忍?要不,我们上去,随便唤个家丁来办。我这里,干这活计的,有的是行家里手。”
  王美人克制着颤抖,努力作出平静的笑容:“不必了。殿下有事去忙吧!容贱婢在此逗留片刻……”
  长公主:“是啊!这种如同隔世的奇姻缘,当由夫人亲手了断。那,我就失陪了。”她退出木笼,走上了石阶……
  王美人目送长公主离去,然后将目光移到金王孙身上。她仍迟疑着,不知是因为厌恶肮脏和血腥,还是萌动了恻隐之心,她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终于,她缓缓地跪在那草堆之旁。
  那张血脸上,金王孙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了,茫然地转动着,终于落在王美人的脸上:“你……”
  王美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扶起金王孙,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金郎!金郎!是我,是志儿呀!”
  金王孙挣扎出一个苦笑:“你……你穿得真漂亮啊……”
  王美人流下泪来:“金郎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你不该来害我啊……”
  金王孙:“哪里是我害你!明明是你不安本份,爬到了你没资格占据的高位上。我只想戳穿你的把戏!”
  王美人:“你错了!人世间哪有什么本份!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要出人头地就得拼杀冒险!胜了,大权在握,谁也不敢说你不本份;败了,身首异处,人人都可唾骂!现在,我的本份是当今皇帝的宠妃,而你却要用你那种所谓本份来坏我大事,不是害我又是什么?”
  金王孙:“好一个巧舌妇人!干坏事居然干得理直气壮!我问你!你可还记得那十月怀胎,亲生亲养的女儿吗?”
  王美人被戳到痛处,流下泪来:“俗女……俗女她还好吗?”
  金王孙:“亏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叫俗女!自你走后,家境一年不如一年。俗女三岁时,家里因无人照料,俗女偶将火种落在柴草中,邻人将俗女从火中救出,但房舍连同房中的一切用具全烧光了。这几年,我带着她东讨西借,苦渡光阴。如今她已快十岁了,还没穿过一件象样的衣裳……”
  王美人痛哭失声:“俗女呀……金郎!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会派人去看俗女的!”
  金王孙咳呛着,嘴角流出血来,他喘着说:“够了!你拿出来吧!”
  王美人:“什么?你叫我拿什么?”
  金王孙:“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带的是什么家伙,绳索?刀?还是……”
  王美人急忙掩住他的口:“你不要说了!你我毕竟曾夫妻一场啊!”
  金王孙惨笑道:“哈哈!是啊!这一场夫妻过后,我便成了你永久的死敌!来吧!你不是说要为出人头地拼杀吗?怎么又手软了……”他又咳呛起来,嘴里涌出大股的鲜血。
  王美人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壶:“你、你、你把它喝了吧!这是治跌打的药酒……喝了你就……就不痛了……”
  金王孙挣扎起来,一把夺过酒壶,仰天举起,哀声呼叫:“天啊!我金王孙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竟遇到这样的蛇蝎妇人!我此来原想讨取公道,谁知世间果真没有公道!我、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拔去壶塞,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脖颈淋漓而下。
  王美人慌恐地后退,继而转身狂奔,在石阶上一路跌撞着逃了出去。
  金王孙狂笑起来:“哈哈哈!我终于能让你害怕了一回!呃……”药性开始发作,他手按腹部,痛苦的挣扎着……

  太后宫内。
  窦太后翻着瞎眼,伏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辞,面前的案上几柱香烟雾缭绕。
  长公主轻轻地进来,一反常态,恭敬地走近太后,曲身跪下,轻声道:“太后陛下,女儿来给您请安……”
  太后叹了一口气,在蒲团上坐好,说:“已经杀了吗?”
  长公主颤了一下,假作不解:“我、我不懂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太后:“你手上已沾了无辜者的血!”
  长公主不敢辩解,伏地叩头:“妈……”
  “我也成了你们的帮凶……谁叫你是我女儿?要是没有你卷入其中,我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可是……投鼠忌器,现在怎么办?”太后痛苦地自语道。
  长公主:“妈,女儿是来告诉您,皇帝已赐命彘儿与阿娇订婚……”
  太后:“那么你与王美人作儿女亲家了?我一直认她为贤淑女子,不想竟有这般不洁的身世!她骗了我们大家!是你帮着她骗的!而我……也只能为你们隐瞒……”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强自振作起来:“您不要信那栗姬一派胡言,她嫉妒成性,你不是不知道嘛……”
  太后:“我眼瞎,但心不瞎!这样大的事,栗姬她敢胡说吗?不过凭据已被你们销毁无疑了!好吧!这件事就此了结吧!但我警告你,不要再妄想废立太子,我不允许这种不洁女子的儿子作大汉皇帝!”
  长公主:“妈,妈……”
  太后:“去吧!你不要多说了!”
  长公主愣住了,半晌才爬起来,躬身退出:“妈,我走了……”
  太后又翻身跪下,向着香火叩头:“天神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王美人宫内。
  王美人在抚琴唱歌:
  “鸿雁高飞,
一举千里。
   羽毛已丰,
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
当可奈何?
   虽有弓箭,
何处去施!”
  歌声凄惋,她的眼中含着泪。
  李公公轻轻走到她身后:“娘娘,事已平息,您不要再多想了。”
  王美人在琴上拨出最后一个长音,转身问:“李公公,我是否做得太过份了?”
  李公公迟疑了一下:“这大概也是不得已的吧?为了您自己和小殿下的安全,只能灭口啊……”
  王美人急切地抓住李公公的胳膊:“老人家!若是您处在这样的境地,您也只能这么做,是吗?”
  李公公:“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奴才,我不敢揣测贵人的心理。”
  王美人悲哀地叹道:“连你也开始对我不信任了……”
  李公公忙跪下:“娘娘!老奴只是眼见这权力之争的残酷,颇有心寒之感!来年我就到花甲之年了,望娘娘开恩,到那时放老奴归乡养老!”
  王美人的眼神变得冷酷:“好!我答应你。但我希望你走之前,仍要象以往一样忠心事主。”
  李公公叩头:“但凭娘娘差遣,老奴敢不从命!”

  栗姬宫内。
  栗姬病卧榻上,额上敷着湿巾,人已昏迷,口上胡乱地呼唤着:“奴才!奴才!你说!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宫女端着药碗,用勺喂药。但栗姬牙关紧咬,药液顺着嘴角流下。她狂躁地拍打,将药碗打翻。宫女慌乱地擦着污迹。
  刘荣与窦婴焦急地站在一旁,转来转去不知所措。
  刘荣:“那平时侍侯她的宦官吴小哥呢?”
  宫女:“自昨日起就不见踪影了,想必已经逃出宫去了。”
 刘荣怒骂:“狗奴才!惹下大祸,自己却一走了之!真不是东西!”
  窦婴叹道:“人存宽厚之心,必得天佑。欲制人者反为人制,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殿下,老夫说句不当说的话,你要做好应变的准备。”
  刘荣:“太傅您是说……”
  窦婴:“我是说,不要把富贵名位看得太重,圣人皆能以淡泊自处,得之勿喜,失之勿悲!”
  刘荣的脸色变得严峻,点头道:“谢太傅指教,我记住了……”
  这时栗姬又说起胡话来:“陛下!陛下!臣妾有机密事要向陛下禀报啊……”

  那辆四马高车行走在宫道上。
  车内。
  长公主与王美人并排坐着,小刘彘与阿娇在前座上打闹戏耍。
  长公主:“栗姬气病了,这真是天赐良机!我看应该趁热打铁,赶快除掉她!”
  王美人:“我只是担心太后那里会有什么举动……”  
  长公主:“不会!我妈因为我卷入了此事,早已是无可奈何了。不过,想个什么办法呢?”
  王美人:“我倒有一计……”
  她凑在长公主耳边低声说话,长公主渐渐露出笑容……

  堂邑侯府客厅。
  长公主在宴请一位官员。
  堂邑侯陈午举杯:“来!大人,请干此杯!”
  那官员举杯应道:“侯爷,末官无功受此款待,心有不安!敢问有何可效劳之处吗?”
  出字幕:“大行令(礼仪官)”。
  长公主笑道:“大行令大人好乖巧!我们也是受人之托,请大人在早朝时向皇帝陛下进一言。”
 太行令:“是什么事?”
  长公主:“薄皇后被废,皇后之位空悬已久,您不觉得于礼仪有所不周吗?”
  大行令:“唉……这倒是个问题。”
  长公主:“太子生母栗夫人,深得皇帝宠爱,应该早日正名位。你以为如何?”
  大行令狐疑地看看他们夫妇:“我好象听说,栗姬与殿下您之间……”
  长公主忙笑道:“您是说我们之间曾有过芥蒂是吗?那早已过去了!至亲嘛,过于亲近反而易生龃龆,若将些微小事耿耿记挂于怀,岂不太失修养?”
  大行令:“那是!那是!您想让我怎么做啊?殿下?”
  长公主:“栗夫人托我求您,向皇帝正式提出册立皇后之事。”
  大行令:“这……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长公主:“自然是栗夫人先已得到皇帝默许,只是请您提出,于礼仪之上更无懈可击的了喽!”
  大行令信以为真,松下一口气,满饮一杯:“那好!末官回去就起草奏章,明日早朝就向皇上提出此事!”
  陈午哈哈大笑,击掌三下。
  一仆人手托漆盘从帐后走出,盘上是一匹帛、一些金银玉器。
  大行令故作惊讶状:“哎呀使不得!事还未办成怎好先收谢仪?“
  陈午:“嗨!你管他娘的!先收下再说吧!”
  长公主瞪他一眼,转对太行令笑道:“我们夫妇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实话对您说吧,这些都是栗夫人托我们转赠给大人的。”
  大行令“啊啊”地应道,欠起身子来接住托盘,贪婪地看着盘上之物。

  未央宫大殿。
  景帝端坐着受群臣朝拜。
 群臣山呼:“吾皇万岁!”然后起身分列两旁。
  景帝:“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大行令躬身出列,手捧玉笏奏道:“陛下,臣司礼仪多年,近常思我大汉天朝不可有礼仪不周之处。”
  景帝:“嗯?你觉得有什么不周全啊?”
  大行令从袖中取出奏章呈上:“臣所奏为国母空缺,全国百姓切盼有一表率天下的皇后可供民女效法!请陛下早日册立正宫!”
  景帝眯缝着眼盯牢太行令:“你认为谁当册立为后啊?”
  大行令:“母以子贵。栗夫人是太子生母,且品貌俱佳,可以母仪天下!”
  景帝霍然立起,抓起奏章摔到大行令脸上:“大胆,朕的家事,也是你能够胡乱插嘴的吗?!”
  大行令慌了,连忙跪下,眼睛向大臣行列中寻找堂邑侯陈午。
  陈午仰面望天,根本不与大行令对视。
  景帝:“你在朕面前,胡乱张望什么?!”
  大行令抖了起来:“陛下!不、不是说您已默许此事了吗?我、我只是转呈栗夫人的意思……”
  景帝大怒:“好啊!你身为大行令,竟为人说项!说!栗姬给了你多少贿赂?!”
  大行令张口结舌:“我、我……”
  景帝暴怒:“你哪是司礼仪?明明是坏我大汉礼仪!来人!将他拉下去!打入死牢!”
  武士冲上来,架起大行令就走。
  大行令一路呼喊着:“陛下!陛下!开恩!开恩啊……”
  这时窦婴抢步出列,跪倒叩头:“陛下,大行令出语唐突,但其未必有什么坏心,请陛下明察!”
  景帝:“又是你!窦婴!此事是否出于你的调唆?!”
  窦婴:“陛下何出此言?臣对此事一无所知。”
  景帝发狠道:“好吧!既然你们如此逼朕,朕今天就昭示天下!来!拟旨!”
 一宦官急出,手执刻刀竹简,跪于景帝身边。
  景帝:“栗姬嫉妒失德,扰乱后官,着立即打入冷宫,永远不许再见朕!”
  宦官的手急速动着,用刀将圣旨刻在竹简上。
  窦婴大叫:“陛下!”
  景帝拍案:“先将窦婴轰出殿去!”
  武士架起窦婴往外拖。
  窦婴大叫:“陛下不可伤及太子殿下!天下人要说长道短的啊……”
  景帝等窦婴的声音远去后沉了一下,继续口授旨意:“原太子刘荣,平庸无能,恐不堪统辖神州万民重任,今废去太子名号,改封为……临江王!”
  文武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带头出列跪下:“陛下!太子贤名誉满朝野!求陛下不可轻言废之!”
  大臣们纷纷跪下,一片呼声:“求陛下……”
  陈午一直站着,但自己一人孤立颇觉心虚,也悄悄跪下,左顾右盼。
  景帝威严地:“朕一言既出,谁也不许再多说了!胶东王刘彘聪颖过人,且有高祖托梦称,当为汉家盛主,请众卿合议,可否立为太子,承继大统?”
  众臣再不敢多言,互相看看,伏地叩拜:“吾皇圣明!但凭圣裁!”
  景帝:“至于皇后嘛……”
  大臣们均抬头望着景帝。
  “再说吧!”景帝说罢起身,一甩袖:“退朝!”

  一排号角仰天长鸣。
  一队武士面色阴沉,走进栗姬宫门。
  院内宦官、宫女伏地哀泣。

  室内。
  刘荣泪流满面,直挺挺地跪在母亲榻前。
 栗姬突然清醒过来,愕然转头问:“荣儿!为什么吹号角?”
  刘荣:“父皇命您迁出此宫……”
  “什么?”栗姬睁大了眼睛,“迁往何处?”
  “迁往……”刘荣饮泣,“母亲,武士们到门外了!”
  栗姬明白了,眼睛越睁越大,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

  已走到门口的武士队列闻声止步。
  院中跪伏的宦官宫女们全部站了起来。
  大家都惊愕地倾听着这非人的凄厉的号叫……

  室内
  栗姬的惨叫声开始下滑成低音,然后嗄然而止。她的头歪在枕上,刹时,七窍流血……
  刘荣被吓呆了,这时才膝行向前,扑到母亲身上,大放悲声:“母亲啊……”

  一排号角几乎直立起来,发出更为凄厉可怖的哀鸣……

  王美人宫中。夜。
  王美人将两个儿女紧紧地搂在怀中,极为惊恐地倾听着夜空中传来的号角声。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刘彘抬脸看着母亲的脸:“妈,又是谁骑仙鹤升天了?”
  王美人:“不,没有仙鹤,也不是升天。”
  平阳公主:“那是什么?”
  王美人:“下地狱。”
  两个孩子害怕地缩紧双肩,更紧地依偎着母亲。
  王美人的脸色渐渐由惊恐转为冷峻……

  冷宫。
  窦太后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走近那间关押薄皇后的偏室。
 太后向前摸索着:“儿啊,我的儿……”
  屋角草堆中蠕动着,露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她匍伏着爬了过来,大声号哭着:“太后陛下!太后陛下啊……”
  太后接住她,颤抖着摸着薄皇后的头、身、臂膀:“儿啊!你受苦了……”
  薄皇后:“太后!儿臣在此仿佛已死去数年了!不料还能见到您!”
  太后:“我在你祖母临终时答应过,一定要照顾你。但是时机未到,我也不敢轻易前来啊!现在救你的时机到了!”
  薄皇后惊问:“什么?”
  太后:“你没听到昨夜的号角声吗?”
  薄皇后:“那是为什么?”
  太后:“栗姬死了。”
  薄皇后呆了半响,又哭又笑起来:“天啊!真是报应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她突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一把抓住太后的手,“妈妈!您是说,我还能恢复名位?!我还能作皇后?”
  太后抚着她的乱发:“除了你,还能有谁够资格呢?”
  薄皇后又捂着脸哭了:“不!皇上还有那么多嫔妃,她们都比我得宠!比如说王美人……”
  太后急忙打断她:“别提她!她休想得到皇后的凤冠!儿啊!你怎么可以不梳洗呢?竟然完全自暴自弃了吗?”
  薄皇后泣道:“妈妈呀,独居冷宫,我为谁梳洗啊?”
  太后长叹一声:“怎能这么讲!容貌是女人唯一的武器,你连容貌都不顾了,岂不是放弃了一切希望?”
  薄皇后:“妈妈说的对!儿臣马上梳洗!镜子!有镜子吗?”
  宫女将一个大包袱打开,里面都是衣物,最上面就是一面铜镜。
  薄皇后将铜镜抓到手,举到面前,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天啊!我已经变得如此丑陋了吗?妈妈呀!我怕是没有希望了!”
  她跪倒了,伏地哭泣。
  “不!”太后瞪着瞎眼,大声说:“皇后,你祈祷吧!求天地神鬼赐给我老婆子以回天之力!你祈祷吧!”
 薄皇后仰头惊望着太后,只见她双手伸向天空,满脸狂热的神情……

  一辆马车走在出宫的道路上。
  车帘掀起,里面坐的是满面悲伤的刘荣。
  窦婴徒步走在马车旁边。
  车夫不时晃一下鞭子,并不抽在马背上,马缓步走着,也显得垂头丧气。
  沉默。
  刘荣欠身一揖:“太傅,您请止步吧!”
  窦婴拉住马缰,让马停下,再向刘荣深深一揖,抬起头已是满眼含泪:“殿下,此一别,后会何期!老夫也要向皇帝陛下告病,只想从此归隐了……”
  刘荣爬下车来,抱住窦婴,哭了起来。
  这时,小刘彘又在韩嫣的陪同下,学着跑马之声,冲了过来。
  小刘彘一见刘荣,不由得停了下来。
  刘荣扭头,看着他。
  两兄弟对视了片刻,刘荣强笑一下,蹲下身将小刘彘揽在怀里:“四弟,我要走了……”
  小刘彘:“大哥,你去哪儿?”
  刘荣:“去作临江王。”
  小刘彘:“你不做皇帝了?”
  刘荣:“做皇帝是个苦差使,我……让给你吧!”
  小刘彘眨着大眼:“那谁做大将军去打仗呢?”
  刘荣笑道:“不知道,总会有人的。”
  窦婴一直看着这一幕,这时走上来:“殿下,该走了。”
  刘荣立起登车,站在车上向下一揖:“窦太傅,四弟,我……走了!”
  窦婴:“山高路远,风雨难测!殿下珍重!”
  马车走了,一直驶出士兵把守的宫门……
  窦婴与刘彘目送马车远去。然后一对老小互相对视。
 窦婴微微一笑,好似自语般地叹道:“唉,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太后宫内。
  景帝端正地跪着,脸板得如同铁板一般。
  窦太后手扶拐杖,颤巍巍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激动地说着:“薄皇后有哪点不好!你非要将其逼向绝路!生为女子却野心勃勃,是要遭天诛地灭的!栗姬就是例子,我原来也想助王美人一臂之力,但是,她究竟是何等样人?你知道吗?!”
  景帝口气生硬地:“母后,那完全是栗姬的诬陷!”
  太后:“此事的真伪,我并无意细察,但册立皇后者,必须是声名清白的人!或许栗姬所言确属无稽,然而你就不怕后世以讹传讹,千秋万代以我大汉皇家为笑柄吗?你想想吧!一个再醮的妇人竟为天下母仪,哈哈……”
  景帝咬紧牙关勾着头不说话。
  太后:“你马上将薄皇后接回东宫,皇后的名位可以暂时不恢复,但你务必要亲近她!一旦她怀孕,不论生男生女,就当立即恢复皇后称号!”
  景帝呼呼地粗喘着。
  太后:“嗯?”
  景帝:“谨遵慈命!”他的眼中迸出了愤怒屈辱的泪花。

  薄皇后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走进了属于她的宫院。她已重新装扮得华丽非常,但脸上的憔悴之色是抹不掉的。
  宦官和宫女分列道路两旁,都默不作声地向她行礼。薄皇后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只是向大家频频点头而已。

  室内。
  薄皇后被扶进门来。
  她打量着周围,自语道:“一切都是老样子……”
  “哼哼!”一声冷笑传来,薄皇后急转身去看,只见景帝立在帷幔后面,斜视着自己。
 景帝:“不见得吧!时过而境迁,岂能保持老样子!”
  薄皇后慌忙跪下:“臣妾以待罪之身,不敢轻承帝恩!不知御驾在此,才冒然闯入的……”
  景帝走过来,背着手绕着她转来转去:“你没想到还有被放出来的一天吧?那么,你想没想到,还可能有重新被关进去的一天呢?你以为皇帝的恩宠会出于太后或者什么人的命令吗?你以为朕在这里等你,是想与你破镜重圆,重叙旧好吧?不,朕是来告诉你,你只是换了一个关押地方,今后朕不会再来的!还有,你不许再到太后面前去罗嗦!不然的话……哼!你明白了吗?”
  薄皇后由惊恐而冷静,这时很平静地说:“我明白陛下随时可以赐臣妾死。”
  “哈哈!”景帝冷酷地笑了,“不不!你又说错了!朕何必为了你一条命污了自己的手?死是很容易的事。可你在冷宫关了那么久都没有去死,说明你选择了更艰难的活。好,朕很佩服你!那么,你继续艰难地活下去吧!”
  景帝哈哈笑着,从薄皇后身边飘然走过,迈出宫室。他的笑声一直延续,渐远渐隐……
  薄皇后这时才跌坐在地,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哀叫道:“太后啊!您何必救我出来……”

  王美人宫内。夜。
  景帝与王美人倚在卧榻之上。王美人紧紧依偎在景帝怀中,景帝用手抚摸着她的鬓发,若有所思。
  王帝叹一口气:“爱妃啊!朕好难啊……”
  王美人的眼圈红了,挣脱景帝的搂抱,滑下卧榻,跪伏在榻前:“臣妾知道陛下为难什么。臣妾十八岁进宫,本是一清清白白的女子,谁料竟遭栗姬中伤!如今丑名无从洗白!但愿陛下好生看顾彘儿,日后若应高祖托梦之言光耀我大汉天朝,臣妾在九泉之下必能含笑……”
  景帝惊起:“爱妃你……”
  王美人:“臣妾决心已定,为让谣言自灭,名节得以保全,我愿以死明志!”
 景帝跳下榻来:“你说什么?!”
  王美人立起身,泪流如注,向后退去:“陛下呀!愿来生再遇陛下,长相厮守!我……去了!”
  她猛转身,向屋柱撞去——
  景帝扑了上去:“爱妃呀!”
  王美人似乎是不慎踩住裙边,扑倒下去,头离那柱尚差二、三分。她挣扎起来欲再撞,早已被追上来的景帝死死抱住。
  二人抱头大哭。
  王美人:“陛下呀!你让我死吧!死在陛下面前,一切就都不言自明了!”
  景帝:“不!爱妃,朕若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还当什么皇帝?!明天朕就杀了薄氏,立你为后!”
  王美人捂住了他的嘴:“陛下不可杀无辜!薄皇后何罪之有?况且臣妾与薄皇后情同手足,还望陛下恩准,让我亲自去探望薄皇后!”
  景帝感叹地抚着她的肩背:“你的宽厚仁慈真是世间少有!爱妃啊,只要你再不提死字,朕什么都可答应你!”
  王美人含泪微笑:“我答应。”
  二人紧紧拥抱。

  王美人面容肃然地前行。
  李公公同样表情严肃,紧随其后。
  主仆两人穿过宫院,走到廊前,在一张门前停步。
  王美人扭头对李公公:“李公公,你在此等候,我与薄娘娘稍叙片刻就走。”
  李公公望着她欲言又止。
  王美人:“你有什么话要提醒我吗?”
  李公公:“娘娘是何等样的聪明人,何用老奴提醒!老奴在此恭候娘娘,不会离开半步的。”
  王美人眉头微微一皱,又立刻舒展开。她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
 这是薄皇后所在宫室。
  王美人掀开幔帐,走进内室。
  只见卧榻上薄皇后面朝里睡着。
  王美人走到榻前,俯身说:“娘娘,贱婢来探望您了。”
  薄皇后被惊动,坐了起来。她仿佛又有几日未梳洗,头发蓬乱,还面带泪痕。
  薄皇后慌忙下榻,就地跪倒:“妾有罪之人,怎敢劳动王娘娘屈驾光临?”
  王美人弯腰将她搀起,完全是一付俯就的神态,口里却说:“娘娘怕是久不习宫廷之礼了,怎么反向贱婢屈膝?应该我给皇后娘娘叩头才对。”
  薄皇后泣道:“我哪里还是什么皇后!我没有任何名号,我……只是个女人。”
  “女人?”王美人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影,“要论这一点你我倒是完全平等的。”
  “不!”薄皇后凄楚地摇头,“我不能与你相比。你有儿女,有皇帝的宠爱,而我在宫中是孤苦无依的。”
  王美人的眼神变得更冷酷:“娘娘言之差矣,太后陛下对您何等器重!那不是胜过皇帝的恩宠百倍吗?”
  薄皇后愤怒了:“我往日对你不薄,为何在我身处困境时如此言语相逼?!”
  王美人微笑了:“我过去也没什么对不起娘娘您的地方。贱婢今日前来,是得皇帝陛下默许,与你商讨国家大事的。”
  薄皇后不解地:“什么?与我商议国家大事?”
  “是的。国不可有二君,君不能有二后。现栗姬暴病身亡,太子被废,于情于理,为我母子正名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太后横加干涉,又将你推到了与我对垒的位置。那么,你我自当撕破脸面,好好理论一番啦!……”

  门外。
  李公公倾听着室内传出的语声,表情变得越来越担忧。
  王美人画外音:“……若娘娘恢复皇后称号,太后定会得寸进尺,命皇上不立彘儿为储,而等候娘娘怀胎生养。可是娘娘命中究竟有无子嗣,真是天知道!……”

  室内。
  薄皇后呆呆地听着王美人的话,似乎已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王美人:“……若不早日册立储君,万一发生什么变故,藩王宗亲窥测皇帝之位者必乘机作乱!娘娘,您难道要为自己的名号危及大汉之国脉吗?!”
  薄皇后惊望着王美人:“我……”
  王美人挥手制止了她:“贱婢的地位,乃至性命均不足挂齿。若不为社稷安危计,我早已厌倦了宫廷的勾心斗角,恨不能了此残生以求心静!但是……不能啊!我的儿子担着振兴大汉的天命,我作为母亲,不能放弃辅佐他的义务。以此论之,我当皇后,不是比你当皇后理由充足得多吗?”
  薄皇后的精神完全被击垮了,她瘫软在地痛哭起来。
  王美人轻轻地坐在榻上,伸手去挽薄皇后:“娘娘,你我姊妹何不坐下细细谈来?”
  薄皇后也坐在榻上,被王美人搂住肩膀,颇象是一副亲切交谈的模样。

  门外。
  李公公贴着门,听不清里面的谈话声,焦急地搓着手踱步。

  室内。
  王美人:“如今娘娘是生不如死,何必苦撑?”
  薄皇后惊问:“你、你是劝我死!”
  王美人:“有何不可!世上人劝活的多,劝死却很少见,这实在是因为目光短浅。死有什么可怕?只要死能解决问题,我愿意立刻死于娘娘眼前!然而,我还有那么多责任,我是求死而不可得,对此,我倒是羡慕娘娘您啊!”
  薄皇后不由惨笑一声:“这么说,你们为我安排的死路倒成奖赏了!”
  王美人:“虽不是奖赏,却也算得是荣耀!试想,以娘娘之献身,而使国家避免可能发生的战乱,为一个英明伟大的皇帝登基扫除了障碍,这难道不是千古流芳的壮烈之举吗?!”
  薄皇后双目紧闭,泪水从眼缝中汩汩而下。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问:“请问,我该如何死法?”
  王美人抬头向上看,薄皇后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房梁高高横在头顶。薄皇后垂下眼睑,面容变得异常平静。
  王美人起身走到她面前,端正跪下,深深叩拜了三次,然后说:“贱婢当亲自侍候娘娘登程。”

  门外。
  李公公几次想敲门,又缩回了手,他踱来踱去,脚步越来越快……

  室内。
  薄皇后已换上素白衣裙,头发也梳理整齐,王美人正为她将首饰插戴好。
  薄皇后最后望望手上铜镜中自己的面容,然后转身,满脸带笑地对王美人说:“王美人,你真好口才!我到另一个世界去等你,望你早日来会我!那时我要与你再论一次生死!想必在那里,我们会说些不同的话吧?”
  她向屋中央的桌案走去。那上面白绫系成的圈套低垂着微微摇晃……

  门外。
  李公公再也忍不住了,开始举手拍门:“二位娘娘!二位娘娘!”

  室内。
  站在案上的薄皇后将圈套在颈上,低头笑对王美人:“有劳妹妹了。”
  王美人回身听门外李公公的叫声,有些惊慌。
 薄皇后:“快一点。”
  王美人咬牙将薄皇后脚下的桌案推倒,然后边向后退,边紧盯着那在空中挣扎踢腾的双脚。
  画外除了李公公的拍门叫喊声,还有薄皇后垂死挣扎的气息声……
  王美人退到门边,猛转身拉开门跨了出去。

  门外。
  王美人跨出门迅速将门拉严,紧盯着惊愕的李公公:“喊什么?!”
  李公公嘴唇抖着:“娘娘,您不能……”
  王美人突然笑了,笑得可怕:“李公公,我有一封书信,劳你送给长公主夫妇。”
  李公公望着她不再说什么……

  拿在手中的帛书。
  镜头缓缓拉开,帛书是拿在长公主手中。
  陈午立在她身后,伸着脖子也在读。
  李公公神情恍惚,立在他们对面。
  这是在堂邑侯府的客厅上。
  王美人画外音:“长公主殿下并堂邑侯大人:贱婢今已扫除了一切障碍,为此心力交瘁。但想到将不负与殿下之约而欣慰之至。现尚有一人需殿下等代我谋之,就是这送信之人!机不秘,则事不成。此人知你我者过多,且已生异心,当立去之!切切。王氏顿首。”
  长公主与陈午对视一下,一齐将目光投到李公公身上。
  李公公抬头,惊愕地看着他们。
  陈午的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跟我来吧!李公公……”画面隐去。

  音乐骤起。
  王美人戴凤冠,与景帝并肩而坐。
 小刘彘头戴太子冠,坐于一侧。
一排长号角。
  百官跪拜朝贺。
  一辆马车驶到宫门停住。
武士从车上拉下刘荣,架走。
  牢中,刘荣接过一官员递上的剑,挥泪大叫用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瞎眼的窦太后愤怒地端坐着,受王美人与小刘彘的叩拜,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刘彘与阿娇携手,一步步登上汉白玉石阶,走向庄严的大殿……
  与其同时,浑厚的男声画外音代替了一切音响:
  “王美人扫除一切障碍,终于使自己由一个伪装的贞节姑娘变成了堂而皇之的王皇后。她的儿子刘彘被改名刘彻,立为太子,是为千古留名的汉武帝。一年后,刘荣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赐死于京都死牢。窦太后也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了这既成事实。汉武帝将如何统治神州万民呢?他的功业与荒唐都将远远胜过自己的父辈……”

  《卷一》主题歌(金屋谣):
  做金屋,藏阿娇。
  胶东王,三尺高。
  君父面前发誓愿,
  无猜两小白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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