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边的记忆 作者:草木樨


 

 城墙边的记忆

我自小就生活在城墙边,在城门〔南门〕的东西两头有二条弄堂,分别叫东、西营房弄,相传明清朝时,是驻守军队的营房所在地,因而得名。那里刻录着我童年、少年的全部记忆。为了生活,为了不再“被动员”〔在村里,我除了户籍便一无所有〕,我去了省城。南京六朝古都的那个城墙边,又留存着我一段青春的记忆。

中华门是南京城的正南门,位于秦淮河的北岸,它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城堡式瓮城。因传说门下埋有江南富户沈万山的聚宝盆,因而得名,曾一度被称作聚宝门。我每天步行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从长乐路穿过箍桶巷走过马道街,围着六百多年的城堡走上半圈,再顺着城墙根走上二里路,这便是我在此“寻宝”的去处。

几个“散兵游勇”,一个由上山下乡人员另时凑合的草台班子,有技术员、建筑工人、机修钳工,还有几个知青。我们在一起干活,做些房屋修修补补、仓库整理、运输装卸……说实在的,技术活不多,还是干杂差、干苦力的时候多。

哥儿们真帮忙,为我填报了个四级工,每天工价一元七毛六。在农村我一天也挣不到二毛钱,呵呵,真是乐死人了。有钱赚了,不会再饿肚子了,那就什么活也要抢着去做。肚子比面子更重要。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结算单位来考核我这个四级工的真才实学,到那时肯定洋相百出。管它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怕什么?四级工又不是我一个!

好景不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久,在另一个单位接到一个活儿:在南京毛纺厂东城墙边要建一个厕所。那里的居民都依河而居,人体的排泄物没处处理,自然而然的都向秦淮河河里倾倒。为解决此老大难问题……偏偏这个时侯红塑厂的车间在翻建,腾不出多余的熟手来指导。几个人决定让我与大林来先做挖土方的前期工作,免得厂方看出破绽:这个队伍中尽是些滥竽充数的小工。

建设方给我们派了一辆驴车,拉上石粉、黄沙、石灰与作业工具。坐在驴车上走街串巷,丝毫没有悠然自得的心情,连走马观花也说不上。心里七上八下打鼓,两个人从来没有单独施过工,虽说,几个人为我俩昨晚打了“强心针”,对着平面图反复授课,唉,缺少个师傅真还没底气。

卸下所有的材料,两个人对着图纸:离城墙二米,打上桩,拉上线,撒上石灰……喔,有点像。一切搞完了,两个人却不敢挖第一镐。就怕白忙乎闹笑话。坐在地上你望我我望你,大眼瞪小眼的心里谁都没谱。

“让我来看看。“唉,线放的到是七不离八,只是位子摆反了,告诉你们顺着城墙看图纸,上北下南右东左西,哈,哈哈哈……两个笨蛋?!”小陈师傅及时赶来了。

我们俩几斤几两,兄弟们自然知根知底。他们也是怕我俩露馅,搞得建设方生气,把到手的活儿弄丢了,岂不可惜。于是,忙里偷闲匆匆跑来火线指导。

建筑位置定好了,挖吧,没有师傅也能干上好几天。可怜小陈师傅起早摸黑的两头赶,什么深度啊,持力层,填层、大方脚、正负零……乖乖,施工要求,技术含量一点不比田间地头来的少。

墙彻的时冲时收,灰缝时厚时薄;不是头缝大小不一,就是墙转角跑线了。

“返工重来!”小陈也焦急起来,不断跑来做示范。

一个机修钳工,一个受“再教育”的知青,两个门外汉,收工回宿舍还要吃“小灶”,铺灰、彻墙,真正的是临阵磨枪。“零件在我手上能精确到丝,这个公分墙却不能随心所欲,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大林说着心中的无奈。

大林用惯了锤子,那瓦刀使用的极不顺手,彻墙斩砖没多久,手上便起了泡,干脆得了,用小锤彻墙还顺手一些。两个人都用小锤彻墙,嘿!砸个断砖也不费力,抓木柄就是比抓铁板舒服。两个人不知浪费了多少砖块、浪费了多少灰浆,在古城干活却从来没有谁与我们斤斤计较。“你们这些‘四级工’、‘五级工’,‘技术员’的都是一个带几个的,我们也知道在农村生活不容易。再说了,单位里‘派性’作怪,苦脏累的活没人肯干,我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把工作维持下去而已,你们珍惜吧。”处久了,他们都坦诚直告我们,显得极度的宽慰人心。

长时间的多虑,“冒牌货们”终于得到释放。

工程竣工了,少不了小陈师傅来收拾残局。后来,南京城内整顿用工人员:不得留用上山下乡人员,施工结算必须使用南京地方发票……我们寻饭吃就不容易,谁还有门路去开南京发票啊?无奈,只得打道回府。最令人难忘的是南京忛布厂的孙胖〔科长,常州人的女婿〕,对我说过:“你是做工的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我不能看着你没钱回家,更不想你没钱有个什么意外……”这,暖暖细语,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忘却〔他为我单独支付了二十元钱〕。都是好人啊!可惜,这样的人在文革初期却属被打倒之例。
几年后,因工作需要我常驻秦淮旅馆,居然会鬼使神差的去了那城墙边,哦,“臭建筑”还在。后来见到大林,他竟然与我同出一辙,独自也去了一趟……是故地重游,还是孤芳自赏那建筑的美?

明城墙无与伦比的辉煌建筑可流芳百世,可这集臭之处不过就是一所简陋的茅房,能比的了的吗?我俩实在找不到要去的理由。也许,仅为寻找当年苦涩的回忆而已。三十多年瞬间即逝,秦淮河城墙边或许早已成了观光带。我想,那里旧时的陋习与臭建筑早已不复存在,但;镌刻在我心中的记忆还在。虽然,我与大林一生中仅彻过此唯一的墙,但它却是记忆中难以拆除的“墙”;这墙,是浑沌年代里留下的特殊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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