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屏幕复制片”
作者:郑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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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炎热的夏天,我重返阔别了曾插队多年的“第二故乡”——闽西山区。当面包车一路风 尘直扑故公社所在镇时,我心跳加速激情难捺:又回来了,三角坪,你这烙满我青春足迹的故地! 三角坪是小镇的中心,通往广东梅州的国道与通往江西会昌的省道在此交叉。圩日时参加农 副产品交易的人流与国道省道上的车流把整个三角坪搅成了一锅沸滚的粥。镇里镇外正面临着 脱胎换骨的旧城改造,市场开始内迁,我在滚滚的粉尘里最后望一眼旧貌尤在的三角坪,那个 破败不堪的旧舞台——当时政宣的中心。记忆的屏幕霎那间时空切换:19岁的我踮起脚尖,让贪婪而饥渴的目光滚爬过那一大片又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然后死死地贴在远远的那块豆腐干大小的银幕上!这是在农村插队20个月中看的第一部电影。上演的是一部模模糊糊的黑白片— —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高音喇叭凄厉地传来小常宝的唱段——“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我以听助看,方勉强辨出“豆腐干”上的黑白男女。雾蒙蒙的脑海里这种清 晰度极差的片种是专供银幕放映的电视片。 我追忆得津津有味,同车的几位搞影视的青年朋友都笑了,他们断言一定是当初浓重的夜色 混浊了我多情的记忆,把彩色错当黑白了。那些“样板戏”彩色影片的片段至今仍偶尔在电视中客串。有一位还站在理论的高度论证了我记忆的错失:从20世纪中期的影视发展来看,只可能有供电视放映的电影片,而不可能有供银幕放映的电视片,这是常识问题。电影的清晰度宽广度高于电视,而电视观赏的方便程度则大大高于电影,两者各有优势方才相互依存至今,“专供银幕放映的电视片”是“放弃电视的方便去制造银幕的模糊”,堪称双重的倒行逆施,既无必要,亦无可能。 我坦诚道:一个人酒足饭饱,就会吃了下顿忘了上顿;倘若他饥肠咕咕,挣扎于饿死的边缘 ,那么一碗霉米也足以令其回味终身。忘不了为了看那场黑糊糊的新电影——整整五年空白后 的第一部“国产大片”,知青农青是如何地奔走相告。我下工之后饭都没吃,便在兴奋之中一路小跑8里地,直扑三角坪!三乡四里十八村的来人已把整个三角坪挤得水泄不通!忘不了看完了那场黑糊糊的新电影,我们五个知青摸黑横睡在镇里熟人的一张木床上,抽着9分钱一包 的经济烟畅谈观后感,沉浮在黑茫茫中的五个小红点仿佛至今仍在眼前一亮一亮……一时间没 有人能说服我放弃这固执的记忆! 回家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到图书馆,翻查1970年7月的旧报纸,结果一下就查到了两部黑白样 板戏影片的公映广告,即《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上有“为满足亿万革命人民的需要, 在全国城乡广泛上映”的字样,录制单位为“北京电视台”。存活于我黑糊糊的印象中的“专 供银幕放映的电视片”在广告上正式的大名是“屏幕复制影片”,我固执的记忆基本无误。这 一片类在中国银幕大闹片荒的特殊岁月里风风火火上演了好几个月,方才悄悄收场。 其实在大多数受磨难被锤炼的知青记忆中,30年前那一场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本身就是一场黑糊糊的“屏幕复制影片”,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辞条更是不能忘却,也是难以省略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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